炎育陵皱了皱眉头,把背包放在墙角,心想不用说老板娘,连他自己都看不惯Ben这么懒散的性格。
“这两个行李替我搬下去,窦叔的车在下面等着。”Ben 抖着腿,拿了打火机和烟盒出来准备抽烟。
竟然是要用茶楼的货车来搬运自己的行李?炎育陵忍不住向Ben投以鄙视的目光,但顾虑到自己现在落魄街头,还是少惹事端为妙,轻哼一声,便一手提一个行李走出房间,身后那脸皮厚的人还笑着嚷道:“嘿嘿!力气真大啊!我告诉窦叔下次搬货就找你帮忙!”
货车就停在宿舍楼下,窦叔坐在驾驶座,副驾座有两个位子,分别坐着身形瘦削的阿承和小义。炎育陵把行李扛上货车的同时,Ben正在和窦叔大声聊天,说以后要约出来在新住处喝酒打牌什么的。炎育陵故意大力关上货车门,一声不响地快步走回茶楼。
回到茶楼时正好有客人出来,炎育陵一踏进去,迎面就被柜台收银员小姐白了一眼。
“又是个爱吃蛇的……”收银员小姐自言自语,但声量明显是故意要炎育陵听见的。
说‘又’,自然是在影射Ben,看来那家伙除了同房的三个朋友之外,在其他人眼里并不受欢迎。炎育陵不理会,径自往厨房走去。才开始工作就因Ben的关系而给人爱偷懒的印象,他心里其实极为不舒服,不过也知道辩解无益,靠行动来证明才实际。
哪知,走进厨房还没开口问该帮什么,即被厨房里的几个人轮着骂。
“喂!新来的!还不去洗碗!”
“第一天工作就偷懒,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救!”
“不过是个打杂的,还要每个同事逐一介绍,以为在写字楼上班吗?”
只不过被Ben耽误了十几分钟就被怨成这样,炎育陵一肚子委屈无从发泄,紧抿着唇默默走到厨房后的洗碗槽。肮脏的餐具堆积如山,看来Ben真的是偷了一天的懒。
洗碗槽很低,必须蹲低下来才能清洗,炎育陵左右搜索一遍,找到了塑胶矮凳、海绵,以及洗碗剂。想问人讨塑胶手套,转头却见厨房里没有一个人手边是闲着的,于是决定放弃,省得制造机会被人亏。
倒出预计够用的洗碗液,把海绵洗干净,整理出放置干净碗盘的地方,再卷起长裤裤管坐下。炎育陵深吸口气便开始工作。不为了什么长远的计划,仅仅只是想要晚上能吃一顿饭。
茶楼的生意很好,一刻不停地洗了将近半小时,水槽里的碗盘反而增加。炎育陵觉得双手已经麻了,膝盖隐隐作痛,腰背更加酸痛,屁股的伤也不甘示弱。塑胶凳面积小,伤口所承受的压力也大,炎育陵一坐下去就知道时间一长一定不好受,暗自提醒自己今晚睡前得好好处理伤口,不然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痊愈?
忙碌的午茶时间大概持续了两个小时,洗碗槽终于不再有餐具被丢进来。炎育陵停下手喘口气,本想站起来伸展一下腰背,可稍微抬了抬臀还是无奈地坐了回去。双膝现在疼得发软,完全使不上力气。炎育陵早预料到会这样子,此时没东西让他扶着的话是绝对站不起来的。
炎育龄察觉自己膝伤日渐恶化是大约一年前,正常走路没关系,激烈运动就不行了。那时候他没想过要治疗,反正退出篮球队也顺了母亲的心意,不过现在总算认真考虑去给医生看看,以免将来影响了工作。
“谁叫你停下来的?现在不赶快洗完,待会儿晚餐时间客人要用什么?”
身后突传来喝斥,炎育龄不需回头便能辨识出是侍应领班虹姐的声音,刚才第一个催促他去洗碗的就是虹姐。
炎育陵一声不吭,动手继续工作。茶楼营业时间是到晚上九点,距现在还有四个小时。虹姐有提到工作做完才可以吃饭,这一点激励着炎育陵尽可能忽视全身上下的疼痛和酸麻,全神贯注于加快双手的动作。
“真笨!人善被人欺没听过吗?要是那大肥婆再骂你,你就顶回去!”
炎育陵抬起头,冷冷瞟失踪了两个小时的Ben一眼,即垂下脸不予理睬。
Ben就地蹲下来,手上拿着块抹布写意地擦干净炎育陵洗好的碟子。
“我告诉你啊,这些人没什么的!看你嫩就凶你,你尽管凶回去,我啊就是这样混过来的!你看,我一来他们是不是都不出声了?”
是不屑跟你计较吧?炎育陵心道。
“还有啊,这里最忙是早上和中午,老板娘过了中午就会回家,到晚上才来查帐锁门,所以这段时间最适合偷懒!哈哈……”
老板娘在的时候你也偷懒吧?炎育陵哧鼻。
Ben看见炎育陵鄙夷自己的神情,冷冷笑了一声,继续大声说自己在茶楼工作近五年的生存之道。说的全是如何推卸责任的小聪明,炎育陵听了几句便没再认真听,他真希望现在能有个耳机把这男人讨人厌的声音隔开。
“哈哈!你也很认同我的话对不对?诶诶!你们几个听清楚,这小子现在是我的人了,你们以后千万别想占他便宜!”
Ben后半句话是向厨房里的人说的,恰好虹姐就站在厨房门边,也听见了Ben的话。
炎育陵忍不住抬头怒瞪Ben,很显然茶楼里几乎所有人都很讨厌这个人,他这么说,大家还不把气出在自己身上?
Ben计谋得逞,阴阴笑了两声,把擦得亮晶晶的碟子放下,站起声道:“好了!我去后巷打扫一下,你慢慢洗吧!”
后巷能打扫什么?炎育陵咬着唇在心里骂了句粗话,突然虹姐捧着个塑胶容器来到身旁,手一翻,容器里的筷子全都倒进了洗碗槽里。
“这些筷子积尘了,洗干净才能用。”虹姐说完便大步离开厨房。
积尘……就表示这些筷子根本没用过。
“可恶!”炎育陵不自觉骂出了声,还好厨房吵杂,没人听见。
昨晚的工作虽然也一直挨骂,但至少都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被欺负。愤怒的火焰郁积在胸口,连呼吸也觉有点不顺畅。炎育陵自认从没恶意骂过人,此时他是头一次,不断地在心里以恶毒言语咒骂着Ben。
带着负面情绪又埋头洗了近一小时的碗,身上疼痛一点一点随着时间累积而加剧,偶尔直起背脊,酸痛的部位好似神经被老虎钳狠狠夹着般疼,同样的碗碟拿在手上的重量似乎越来越重,双手一旦停下来,便不由自主地颤抖……
才几个小时就这么辛苦,炎育陵开始担心自己会否熬不过。以往若过度运动导致肌肉严重酸痛,他还可以放松几天让身体休息以便自然痊愈。但工作每天都一样,同样的事明天、后天、大后天还得重复。
“新来的!垃圾满了,拿到后巷去倒!”点心师傅的助手阿光喊道。
听到这个命令时炎育陵着实有松口气的感觉,就算现在叫他去洗厕所他也会迫不及待马上去,只要能够暂时离开这个工作岗位就好。
伸长手臂扶着墙站起来的那段过程,纵使已有心理准备,炎育陵还是被浑身疼痛折腾得眉头紧锁。在原处待了五六秒,不只腿伸不直,连背也挺不起来。该死。炎育陵这次是咒骂自己。自以为在家里过得痛苦,直到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从没真正累过。
“喂!还不去?不爽就别干!”嗓门好似女人那样尖的阿光又喊。
炎育陵竭力克制涌上胸口的怒气,忍着双膝疼痛快步提了垃圾袋就打开后门到后巷去。那个说要打扫后巷的人,想当然尔根本看不见人影。回到厨房时,洗碗槽里的餐具又增加了。深吸口气,炎育陵动作缓慢地坐下,膝盖如今承受不了太突然的弯曲,而且屁股的伤口也传来被拉扯的刺痛,看来是结痂的伤口裂开了。
才一坐下,嗓门像男人般洪亮的虹姐走进厨房,吼道:“打杂的!出来搬货!”
炎育陵再度艰难地站起身,很快地揉了揉膝盖,便用几乎是跑的速度离开厨房。他已经非常厌恶听到那些骂人的话。
货物是一箱箱的啤酒和罐装饮料,必须搬到厨房隔壁的仓库。由于货车开不进后巷,窦叔指示炎育陵必须从前路绕到后巷,再从后门进去,为了避免经过茶楼大堂影响客人用餐。炎育陵觉得合理,便顺从地照做,然而搬了两趟之后,原本和自己一起搬货的阿承和小义竟离奇失踪了……
“他们被叫去分店帮忙。”窦叔哈着烟一边解释。
离茶楼隔两条街有另一家餐厅也是属于老板娘的,炎育陵之前听Ben说起过。可眼下还有十几箱货,一箱至少七八公斤,一趟路有大约三百公尺,叫炎育陵没办法不觉得自己被欺负了。窦叔是货车司机,搬货不是他的本分,而且也得有个人留在原处看守,炎育陵自知没道理要他一起搬。
“小伙子,挣钱不容易噢——”窦叔牵起嘴角嘲弄般道。
真倒霉,到底哪里得罪这些人了?炎育陵恨恨咬牙,一言不发弯下腰把两箱货扛起来,迈开大步便走。他其实知道这样搬重物对背部很不好,可如果要他蹲下来扛,他怕自己没办法站起来。
搬完货,天色已黑,茶楼没多久就要打烊。炎育陵拖着疲累的步伐回到厨房,Ben居然在那里洗碗,令他不由得冷笑。
“你也真笨!老板娘又不在,就直接经过大堂搬进来不就省事多了?别说前辈我不教你,在这里干活儿啊,不懂得偷懒就会被所有人吃得死死的!”Ben站起身道。
炎育陵冷冷瞟他一眼,想讽刺他是不是又要去后巷打扫?却又觉得这样做很没意义。父亲曾教过自己,待人处事切忌逞口舌之快,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得保留口德。即使不交朋友,也别树敌人,这么做是为自己好。
默默板着脸坐下来接手洗碗工作,旦闻Ben得意地哼了几声,不久便又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
由于客人少了,炎育陵总算能察觉到洗碗槽里的餐具在减少,正欲一鼓作气完成,却被虹姐叫到大堂去帮忙收拾已经没有人的客桌。待客人全走了,店门亦拉下一半,他又被指示去扫地抹地。一刻也无法停歇地忙到了晚上近十点,回到厨房还得面对尚未洗完的餐具。
茶楼所有员工已经在大堂用晚饭,因为虹姐一句‘工作没做完的别厚着脸皮来吃饭’,炎育陵只得忍着饥肠辘辘埋头干活。等到终于把该做的做完,疲累是不在话下,不过满足感确实有那么一点,心情也因此而稍觉畅快。
可惜这心情维持不了多久,来到大堂,留下来吃饭的员工都走得七七八八,剩下几个人正在收拾饭桌。也就是说——饭都吃完了。
“快点收拾,我要锁门了!”一把尖细的女声自柜台处传来,随即便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从柜台走到大堂。女子身材丰满,举手投足妖娆多姿,顶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卷发,样貌有几分神似老板娘。由于脸上粉底实在太厚,炎育陵很难辩出她的年龄,只猜测大约是三十上下。
“噢?新来的啊?”
“嗯。”炎育陵点头。
“怎么刚刚没看见你吃饭?”
“我在厨房洗碗。”
“噢——是代替那懒虫的啊!”
女子每说一句话就朝自己靠近一步,炎育陵被逼退至背贴上墙,女子便站定在自己面前仅一步距离之处。女子大刺刺地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炎育陵脑中立即浮现一个形容词——如狼似虎。
“饿不饿?姐姐请你吃宵夜。”
“呃……不用……” 饿归饿,可炎育陵心里涌起强烈的抗拒意识,完全不想要接受这女人的好意。
眼看女子还要再向前靠近,炎育陵立刻挨着墙往旁溜走。这女子很显然和老板娘有亲属关系,多半是年龄有段差距的姐妹,为了自己的工钱着想,炎育陵必须尽量隐藏对这个女人的厌恶。
“丽娜!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呀!”
Ben突然自厨房出来,店门锁了,他是从后门进来的。一走上前,便伸手搭上了这个被唤作丽娜的女人的肩膀。
“不是说好今晚约会,庆祝我离开这鬼地方嘛!怎么那么迟才来?”
“哎呀?找死啊?敢说我妈的茶楼是鬼地方?”丽娜抬起手就去捏Ben 的耳朵。大概是在乎面子问题,Ben立即拖着丽娜远离炎育陵。
原来是老板娘的女儿,那……未免也太不会保养。炎育陵正这么想,丽娜突然又走向了自己,还从皮包掏出一张纸钞递上来。
“来,拿去买东西吃!”
“干嘛给他钱呢?”跟在丽娜背后的Ben不悦地道,“他来不及吃饭也是因为动作慢啊!”
“呸!我还不了解你?有新人来你就会欺负,一定是把工作全丢给他对不对?还有那个虹姐……”说到这里,丽娜转向炎育陵续道:“你工作做不完没关系,别理那死肥婆,填饱肚子要紧!姐姐我以后会常来收铺,不会让你给人欺负!”
炎育陵禁不住嘴角抽搐,他宁愿被全世界欺负,也不要被这个长得像阿姨还自称是姐姐的女人照顾。
“别不好意思,收下!”
炎育陵来不及拒绝,丽娜就把钱往他领口里塞,随即就和像条哈巴狗一样的Ben一前一后离开茶楼。
给我小心点——Ben临走前回过头来用口型和手语把这意思传达给炎育陵。
暗忖这男人真是无聊,都已经辞职了还能拿自己怎么样?将衣服底下的钱拿出来,脖子被丽娜的长指甲触碰到的感觉犹在,炎育陵顿感一阵恶心,本来是想有钱不用白不用,何必跟肚子过不去?可现在却没了吃东西的胃口。或许疲累也占了一大半的因素。
负责锁厨房后门的员工在催促,炎育陵赶紧打了卡,离开茶楼。
半天的工作就这么在不停的洗刷、打扫和搬运中度过,做着的时候已经苦不堪言,此时放松下来立刻感到体力透支,浑身酸痛之极。炎育龄没力气回员工宿舍,两腿一软便就地坐了下来。
“嘶!”后巷的地面是铺得很不平坦的柏油路,炎育陵屁股一着地便感到伤口被刺激的疼痛,迫不得已只能站起来,扶着墙慢慢走出后巷,驼着无力挺直的背越过马路,朝员工宿舍而去。
员工宿舍不远处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卖的东西很齐全,但价钱相对比较高。这种时间其他店铺都已关门,没别的选择,再三斟酌,炎育陵决定放弃填饱肚子,反正也没胃口。买了护膝套、跌打药酒和止痛膏药贴,丽娜给的钱便一点不剩。
宿舍房间在三楼。一级一级阶梯往上爬的途中,炎育陵每抬一次膝盖就要紧咬着牙关忍痛,并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之前躺了太久,习惯了就不会这么辛苦……
抵达三楼时,炎育陵在心底欢呼了一下,加快脚步朝走廊尽头走。还没走到门口,门缝透出的光,以及自房里传出的谈话与搓麻将声立刻又把他的心情击落至谷底。
打开房门,映入眼里的是同房的三个室友,窦叔、阿承以及小义,外加一个身上没穿多少布料的女人,围坐在地上热烈地打麻将。
“不好意思。”炎育陵板着脸孔,他已经没办法说服自己以礼待人,“我要休息了。”
搂着女人的窦叔抬头瞟了自己一眼,讪笑着道:“你先去洗澡吧,这层楼的浴室坏了,只剩下一楼有浴室,你洗完我们就差不多结束了!”
还要再爬上爬下一轮?炎育陵完全不做考虑,‘磅’地一声用力关上门,动作粗鲁地跨过地上的麻将,也不理会不小心碰到了窦叔,一脱下汗臭的上衣便趴倒在床上。睡意瞬间将所有声音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