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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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陵-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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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育陵无言以对,低下头搅着碗里的南瓜浓汤,毫无食欲。回家问父亲好了,他这么想。
  好不容易把汤喝光,牛排端上来时,炎育陵突然有作呕的感觉。他捂着胀胀的肚子,终于相信了自己的胃有问题。前阵子芦绍宗一直提醒自己要准时吃药、三餐定时,可他都不曾觉得自己有必要那么注重身体状况。
  明明还很年轻。
  以前都没怎么生病。
  怎么会变得这么糟糕?
  何幸恬和谭峻边吃边聊,谭峻说想要买下一家泡沫红茶连锁店的代理权,正在找人合资,何幸恬则会物色幼儿启蒙教育相关的工作,她在大学念的是幼教系。
  炎育陵很认真地听,很努力地吃,想搭话,却没话好搭。
  明明很有未来计划。
  高中毕业后是要念工程系的。
  为什么跑去当艺人了呢?
  该不会是成绩太差,任何一所大学都考不上?
  炎育陵突地握紧拳头,牙关紧咬。
  他想到自己的身体。
  炎育陵一天内照镜子的次数和刷牙洗脸的次数一样,没事都不会去看自己的身体,身后就更不用说,他压根就是不想看。以往只偶尔被打得严重,必须看着镜子给自己上药、贴纱布止血,那时候才会目睹自己难看的身体。
  经年累月挨打的伤,在臀部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印象中,那些伤痕是摸不太出来的,可炎育陵之前洗澡的时候发现能摸到几道凸起得有点夸张的疤,羞耻心作祟,他刻意不当一回事。
  是不是考得太差,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顿,才会留下那些疤?炎育陵没办法不做此联想。
  难怪何幸恬和谭峻对自己的过往都不太肯正面回答,是不想让自己难堪吧?
  考不上大学,是多么丢脸的一件事。
  “育陵!”
  “啊?”炎育陵猛地抬头,看见何幸恬一脸担忧神色,手正搭在自己握紧餐刀的手上。
  “叫你很多次了,你不要老是神游。”谭峻说道,语气虽然有些不耐,但眼神与何幸恬一样,让炎育陵感到了一丝被关怀的温暖。
  “没啦,我在想……”炎育陵放下刀叉,笑着道:“学长真的很了不起,创业那么难,我想都不敢想啊。”
  “先别想这些,接电话吧,都响很久了。”谭峻干脆起身走到炎育陵身旁,帮他把背包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见来电显示是‘经理人’,便马上按下接听键,再递给炎育陵,告诉他是芦绍宗打来的。
  “噢!”炎育陵慌忙接过电话,这时才想起芦绍宗提醒过自己下了飞机便打通电话回去,于是开口便道歉:“芦先生,对不起,我忘了给你打电话。”
  电话另一头没有人说话,炎育陵‘喂’了两声,才听到一把浑厚的男人声音。
  “是我。”
  炎育陵愣了愣,觉得这声音不太像芦绍宗。
  “你在哪里?”对方接着问,语气很沉,听在炎育陵耳里,感觉非常冷漠,或是严肃?他不太清楚。
  “我……”又不认识对方,该回答吗?炎育陵心里这么想,但还是不知不觉地照实说:“在和朋友吃饭。”
  “你不认得我?”对方问,语气没有多大变化。
  “不……呃……我……”炎育陵支支吾吾。要怎么解释自己失去记忆呢?这个人认识芦绍宗吧?干嘛明知故问?
  炎育陵听见对方轻轻叹气,正打算开口直接问他和自己的关系,对方已接道:“在吃什么?”
  “哈?”炎育陵因对方突然放缓的语气,和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反应不过来。
  “嘴巴合起来,都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炎育陵不由自主合上大张的嘴。电话另一头的男人,似乎很了解自己。
  “吃饱了吗?”
  “饱了,请问……”炎育陵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别吃太撑,小心你的胃。”
  “不好意思!”炎育陵大声道,“请告诉我你是谁?”
  “一会儿早点休息,没睡足八小时不准起来。”对方自顾自说话。
  “先生,我……”
  “等我。”
  电话挂了。
  “喂!”炎育陵对着话筒喊,何幸恬立即比手势要他放轻声量。
  “对不起……”炎育陵马上向隔壁座位一对朝自己看的情侣道歉,他想自己是打扰到了他们。
  “不是芦绍宗吗?”谭峻好奇地问。
  “不是……”炎育陵看着通话记录列表,刚才打来的人是‘经理人’,但列表里也有‘芦绍宗’,意思即刚才那个‘经理人’不是用芦绍宗的电话打来的。
  “那是谁啊?”谭峻接着问。
  炎育陵歪歪脑袋,把电话放回背包,一边说道:“工作上认识的人吧?我不记得。”
  炎育陵越想越觉得刚才那人说的话像是对很亲密的人的关怀言语,他觉得自己除了父亲,应该就没有另一个关系和自己很亲密的男人了。
  或许是打错了吧?他有发现自己打错了吗?炎育陵吞下最后一口牛排。


79、七十一、醒

  莫名其妙地,那个貌似打错电话的男人的声音,在炎育陵脑子里萦绕不去。
  ‘吃饱了吗?’,那个人问。
  ‘早点休息。’,他还这么叮咛。
  同样的话、相似的语气,通常只有父亲会这么对自己说。
  母亲偶尔也会说,不过下面一定会接‘吃饱了就去练琴’、‘明天早点起来帮忙打扫’之类的吩咐。
  到底是谁呢?
  炎育陵的思绪难得远离了家人。他把头贴在车窗上,闭上眼使劲儿要回想自己是否听过那个男人的声音,很沉,有点凶狠,即使语气变得柔和了,还是让人感觉很强悍、很可靠。
  可靠?炎育陵很意外自己竟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样的感觉。
  “喂,育陵。”坐在计程车副驾驶座的谭俊回过头来唤。
  “嗯?”炎育陵抬头,脑袋突然一阵晕眩,便甩了甩头。
  “累了吗?”坐在隔壁的何幸恬关心地问,“再几条街就到了。”
  炎育陵揉了揉紧绷的眉心,看向车窗外,景色非常陌生。新建的公路吗?他暗忖。
  “明天我大概上午十点来接你,你先想好要吃什么。”谭峻说道。
  ‘在吃什么?’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在脑里响起,炎育陵禁不住抬手抱头。
  “到底是谁?”他细声自问,何幸恬突地靠过来,把她温暖的掌心按到自己额上。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何幸恬问道。
  “没啦,我没事。”炎育陵慌忙摆手,后背紧贴在车门上,试图远离何幸恬。与自己暗恋的女孩靠得太近令他感得难为情,而且他也觉得谭峻与幸恬郎才女貌很相配,自己应该打消告白的念头。
  “你这家伙,就爱发呆,搞不懂你脑子在想什么。”谭峻转回身坐好,嘴里似乎还在絮叨些什么,炎育陵没听清楚,想起谭峻刚刚说明早要来接自己,连忙说道:“学长,我明天没打算出门。”
  “饭总得吃吧!”
  “对啊,我也会一起来,我们可以到公园走走,或者看场电影,唱歌也行。”何幸恬接着说。
  “饭我可以自己弄……”炎育陵开始觉得这两位朋友有点奇怪,说是凑巧一起回来,应该各自有事要做才对。何幸恬的态度炎育陵可以接受,谭峻那带点不耐烦的语气则让他觉得对方像在执行某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废话少说啦!总之你明天等我们来就是了!”谭峻打断炎育陵的话,这让炎育陵更感疑惑。
  此时计程车驶入一条巷子,巷子右边是公路,左边是一列四层楼高的店面,炎育陵刚好瞄见路牌,发觉这地方和自己的家简直是一南一北,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从这里搭公车回家?忍不住开口问司机是不是走错了,计程车便已停下。
  “没错,到了。”计程车司机说。
  炎育陵转头看向车窗外,计程车停在一家装潢十分美观的健身中心,通过每一楼层的落地长窗能看见并排而列的健身器材,就外观来看,比父亲以前工作的地方高级很多。
  时间已近凌晨十二点,健身中心里似乎已没有客人,楼下柜台的员工懒洋洋地坐在位子上,这时一个男人从某个转角走出来,向柜台员工打了声招呼,即快步走出来。
  是父亲。
  炎育陵立即打开车门迎向朝自己走来的父亲。
  “回来啦?吃过了吗?行李呢?”父亲有点喘,宽大的胸膛阵阵起伏,刚刚可能是从楼上跑下来吧?
  “爸……”炎育陵怔怔地看着父亲,料想不到五年能让父亲老那么多。
  父亲的短发混杂了很多白发,皮肤黑了,脸庞比以往瘦削,眼角和额头的皱纹深了,身子依然高大壮硕,但紧身运动衫底下的肚子却不如以往结实,父亲曾经很爱自夸的八块腹肌已经变成了小肚腩。
  父亲年纪不轻了,还得做这么耗体力的工作,炎育陵顿感心疼,也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已长大成人,必须为家负责。
  “伯父。”何幸恬走了过来,谭峻则把后车厢的行李搬下。
  “麻烦你们了。”炎允赫向何幸恬与谭峻点点头,把行李从谭峻手中拉过来。
  “那我们先走了。”谭峻拉起何幸恬手腕,拍了拍炎育陵肩膀,转身就要上车。
  “育陵,你早点睡,明天见。”何幸恬也说道。
  “嗯,拜拜。”炎育陵不舍地挥手道别,待计程车开走,见父亲提起行李,他连忙抢了过来。
  “爸,我自己来。”炎育陵四处张望,但四周寥寥可数的车辆当中显然并没有自己记忆中属于父亲的车。
  “让爸爸拿吧,得走一段路到地铁站。”炎允赫又拿回行李,另一手抓着儿子手臂,摸了摸,皱起眉头,喃喃道:“瘦这么多……”
  炎育陵觉得自己还好,反正从没胖过,他更在意父亲前一句话,问道:“爸,你的车子呢?”。父亲闻言即撇开视线,闷哼不语,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拉着自己,朝不远处的路口走。炎育陵看向公路另一边,隐约可见标示地铁站的路牌。
  “爸,从这里回家很远啊,我们搭计程车吧。”炎育陵跟着父亲的步伐,一边说道。
  “不远,两个站就到了。”父亲没回过头,炎育陵能从语气中听出父亲的不快,但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稍微斟酌了字句,小心地问:“现在的地铁……那么快了噢?”
  父亲脚步加快,一边快速地说道:“爸爸住在附近一栋公寓,有点小,你暂时将就些,过几天就带你到爷爷家住。”
  “爸!”炎育陵停下脚步,用力反拉住父亲的手。
  “为什么我们不回家?”他问,五指不自觉握紧,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炎允赫叹气,把行李放下,转身面对着儿子,将手掌覆盖在儿子手上,拍拍儿子的手,看向儿子茫然犹如迷路孩子般的眼神,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和你妈分开快三年了,你弟弟和你妈一起,偶尔才会和我见面。”
  炎育陵目瞪口呆,他还在担心父亲会说母亲和弟弟出了什么意外,一听是这回事,却丝毫无法释怀,这对他来说非常难以置信,父亲很爱母亲,在家里亲吻母亲都不会避忌,还说过母亲在他心里排第一,孩子是其次。
  炎育陵很不愿意相信父亲说的话。他想到看报纸偶尔会有名人离婚的花边新闻,原因十之八九是外遇。心里有股愤怒在慢慢升起,但是他不敢胡乱质问父亲,更不敢对父亲大声说话,感觉父亲要拉着自己继续往前走,他猛地把手抽出,低下头,努力压抑波涛汹涌的情绪,低声道:“你和妈咪离婚……”
  “对。”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小旗选择妈咪……”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带着些不耐烦地沉声应:“嗯。”
  “三年……”炎育陵喃喃,试图想起三年前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他能够想到的是十二岁小学毕业的事。
  炎育陵发觉自己的手在发颤,他感到害怕,他以为过去的五年很平常,不就是念书和工作。
  然而现实显然不是这样。
  待在台湾时会有些茫然,毕竟身处的环境很陌生,但不致于害怕,只一心向往赶紧回家,觉得见到家人会比较踏实。
  结果根本不是这样。原来失去记忆可以这么可怕。
  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不记得别人做过什么,别人告诉自己的‘事实’,脑袋里找不到一个谱去证实。
  “为什么会这样?你和妈咪吵架都会和好的啊,为什么要离婚?”‘离婚’两个字像耳鸣一样不停在脑里盘旋,炎育陵尝试想象三年前的自己如何应对父母的离异?
  离婚一定是因为感情出问题,感情出问题应该是因为吵架,吵架有很多原因,父母以前吵架通常是因为……
  “是我吗?”炎育陵抬起头,见父亲皱眉、脸色很难看,似乎对自己的疑问感到烦躁。
  父亲很爱母亲,很疼弟弟。父亲不会背叛母亲,不会做会造成家庭破裂的事。家人之间每一次出现争执,都是因为自己反抗了母亲……
  “是我……”炎育陵指着自己,牙关打颤,“我考不上大学,妈咪打我,你和妈咪吵架,我离家出走……”种种已知的蛛丝马迹,让炎育陵拼凑出这样的猜想。
  “别说了,反正我和你妈已经不可能。”炎允赫再次牵起儿子的手,儿子却又甩开。
  “我说对了?”父亲不否认,表示自己没有猜错。炎育陵把手机掏出来,想打电话给母亲,他输入家用电话号码,得到了机械式的‘号码停用’讯息。
  “妈咪有手机吗?”炎育陵问父亲,拿着手机的手因太用力抓紧而颤抖,“家里的电话打不通……”
  炎允赫把儿子手机抢走,厉声吼:“不准找那女人!”
  炎育陵被父亲的反应吓着,瞠目看着父亲,他不敢相信父亲会以这样憎恶的语气叫母亲。
  “妈咪打我是我不对,你让我和妈咪说……”炎育陵想拿回手机,父亲却不肯,他抓住了父亲的手,父亲便用力拂开。
  晕眩感又袭来,炎育陵差点站不稳,踉跄了一下,他闭上眼抱头。
  “我不是你爸!”父亲的声音,在脑里某个角落冒出来。
  炎育陵感震惊,睁开眼,见父亲扶着自己肩膀,担忧地看着自己,嘴唇在动,似乎在说话,但他听不见。
  眼前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父亲的脸在更高的地方,自己必须仰视,啊,好像是跪着,膝盖很疼,父亲的眼里透着憎恶,不断推开自己的手,说——不要再来找我。
  这是记忆吗?
  炎育陵用力甩头,甩开这些似是而非的记忆,稳住发软的双脚,他感到父亲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腰,并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真切地听到,而不是‘感觉’自己听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胃疼?”
  父亲要把自己扶到路边坐下,炎育陵站定在原地,两手抓着父亲腰间衣角,颤抖的唇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问道:“爸……我……你和妈咪……是不是……都不要我?”
  母亲没有联络自己,弟弟也没有,记忆里,父亲说‘不要再来找我’。父母离异的时候,自己一定是被嫌弃了。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管。”
  父亲的说辞证实过去的确发生了不堪回首的事,即使知道过往无法改变,炎育陵还是无法释怀,他感觉呼吸困难,仿佛心脏被什么给揪得很紧,指关节不由自主收紧、收紧、再收紧,用力得肩膀酸疼,抓的是几乎没有实感的衣角,却直觉这是自己唯一的救命浮板。
  “妈咪真的不要我了?”炎育陵竭力压抑,然而,这个他从小到大的隐忧,即使还没确定真的已发生,依然给他带来非常大的冲击,一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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