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察看手机的时候,发现有三通未接来电,确实都是萧蔺打的。从选单退回到惯用的桌面萤幕,还发现有两封简讯。
「教授,我想你可能是有事,所以没办法回来吃饭。蛋糕在冰箱里,其他的我明天可以当午餐。生日快乐。」
范颂铭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开启另一封讯息:「爸爸生日大快乐!」,这是无疑是女儿传的,还附加有一个大大的爱心符号。教授笑笑的看了一会儿,而後又回去看那封最早收到的简讯。
放下手机,教授稍嫌匆忙的走到厨房捻亮大灯,伸手把冰箱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致的小蛋糕,另一个盘子里装的是些炒饭,用保鲜膜盖了起来。
教授想起自己从前一个人吃饭,心里头挥之不去的那种氛围。而特地要帮自己庆生的人,今天是不是等了自己很久?
而那个下厨的人……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想著想著,教授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青年的床前。窗外有微微的月光照进来,青年的睡颜安详而宁静。
教授坐在了床沿,伸手摸了摸柔软的发,但今天却莫名的,滑上了那张在微光里淡淡的轮廓。
「唔……」像是被碰触打扰到,萧蔺扭动里,脸转了方向,向枕头过去,教授收势不及,手被萧蔺的脸给压在底下。
而这鲜明的异样感,某种程度唤醒了青年的意识,迷迷糊糊里,萧蔺不确定的:「……教授?」
范颂铭的神色对萧蔺而言,是一片模糊,「今天……谢谢你。抱歉我手机没电了,也没来得及让你先吃饭。」
还以为青年会抱怨几句,有点生气也不稀奇,但是萧蔺却像是很开心,「生日快乐。」
教授看著那个笑容,伸出手,抱住了躺在床上,毫不吝啬给他祝福的人,「嗯。我收到了。」
「真的啊,你喜欢那个胸针,实在太好了。」
教授失笑,这孩子是还没醒过来吗?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麽。
而萧蔺还在说,「嗯……对啊,那是这几天晚上我真的是走到脚都要断了……才找到的……」
逐渐的拼凑字句里的涵义,教授忽然明白过来,萧蔺其实有替自己准备一份礼物,应该是个胸针……而这几天的晚归,也许都是为了……那份要给自己的礼物。
教授突然很想再摸摸那张脸,但是当他温柔的注视那对眼睛的时候,萧蔺的双眸在閤上与张开之间却忽然变得闪烁。
年轻的容颜凑过来,随後覆上来的竟是嘴唇。范颂铭嚐到牙膏的那种薄荷气味,在自己的口中散开。
教授感觉得出来,萧蔺根本还在半梦半醒的意识模糊中,一个平常撞到自己都会紧张到有点僵硬的人,怎麽可能……如此……
……热情?
萧蔺的唇不仅贴上了另一张唇,更多的是吸吮与舔舐,情潮的黏腻令教授心惊。
范颂铭感觉到那双平常细瘦的手有力的摸上自己的头颅,而後在接近喘息的呼吸里慢慢下滑。
在与青年的接吻里,范颂铭没有来由的沉迷,被触碰到颈子的时候,他才蓦然的清醒过来。
他安抚了想要往衣襟过去的小手,知道现在的言语几乎等於失效,於是主动用吻慢慢的缓下那太过冲动的步调,而他现在的声音异常低哑:「……小蔺,该睡觉了。」
「唔……」萧蔺这时候眼睛又睁开了几秒而後闭上,教授把乱掉的被角再掖好,「小蔺,晚安。」
「……」萧蔺又蹭蹭那脸上流连的温暖。
教授回到厨房里,把杯中剩下的水喝乾净,又倒了一杯,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坐在床沿。
他回忆起那段看著萧蔺离开,而後等著对方又回来的日子……从前怎麽也理不清的思绪,好像忽然就清晰了。
没办法放下那个孩子不管,对那个孩子道歉里的沉重情绪感到分心,想要照顾那个孩子,想要在他哭的时候安慰他,想要让他可以去实践人生的梦想,想要他……看起来快乐。
教授想过很多次,过度的在乎,逾越分际的关心,自己这样的情感失控到底称得上是什麽?
早是谈过恋爱的年纪,但是,他也没有谈过这样模棱两可,同性相亲的恋情。
曾经因为萧蔺可能不会如期毕业,暗自著急不已而动怒。
真的让他走了,却又在某一日早晨的时候,忽然很想要听到那个声音,对他说声早。
宿舍已经再次整理过,盆栽或许有些搬动,当初随意的埋下种子,回过头,发现蔺草竟是发了满园。
当他因为自己受伤而难得的显露出脾气的时候——教授知道萧蔺其实是很宠那只鹦鹉的,而这样的反差里,自己就……无端的想要更靠近他。
教授其实惊讶自己在刚刚竟然吻了萧蔺——虽然是在被吻之後。
他吻了一个……自己的研究生。虽然他已经毕业。
萧蔺消失的日子,对教授而言,像是一段测试。而这一次独自吃饭的日子里,他更明白的发现,自己确实对萧蔺有分割舍不下的——他甚至找不出一个词能精确描绘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
让他住在这里,是原本就有的打算,萧蔺已经毕业,还出现在校园未免不合理。教授那时候想,至少得等到他有个稳定的工作了,有点积蓄,再搬出去才比较让人放心,他对每届应届研究所毕业生都会尽力照顾,至少要确定他们有找到工作。
那一些拥抱与鼓励,过於认真的照料,都可以勉强算是亦师亦友的表现。
只是意外里出现的那个吻,让情境变得模糊起来。
或者是说,那一个亲吻反而让这份晦暗不清的感情,瞬间清晰得让人无法否认。
范颂铭大概知道对方是喜欢他的。
想过小孩子的感情,也许过一阵子就会淡了,看到一个快中年的男人的独居生活,也许会快点幻灭。自己不是没结过婚,也觉得生儿育女是人生的基本,连让他去跟女孩子多相处的话都说了,可是自己吃饭的时候,却又违背初衷的心烦。
也考虑孩子也才二十多岁,其实是个多麽容易受到冲击的年纪。想当初二十来岁的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领了几张学历的人。成年人是十八岁,但那也只是成为成年人的开始罢了。
就像是英式红茶,盛在杯里的时候色泽已经接近漂亮的琥珀色,但入喉的时候有可能会发现未足味的青涩。
当茶叶已经展开,这个关键时候里,一点点的温度,少许偏酸偏硷的水质,几秒钟的过浸与提前的取决,都可能使整杯茶改变滋味。
纵然到头来它们都是一杯能待价而沽的红茶。
这个年纪里,所有的外在都显示出成熟,但是里头还是有那麽多的不确定,充满了动摇。
而在这样师生的地位里,萧蔺是否真的能够分辨仰慕与恋爱的差别?憧憬一个人,与实际的相处,是如此不同的层面。
教授自己也试图厘清,对待萧蔺,是否是基於照顾孩子,还是……爱恋?即使性别与自己相同?
而刚刚在被吻与吻里……教授忽然明白了。
那是带有欲望的。
包含萧蔺对他,和他对萧蔺。
……………………………
月光爱人 7
第七章
「萧蔺!」实验室的学姐兴奋的跑过来,手上拿著两只公仔,显然是上次集点过後的战利品,而两个大头玩偶正在努力装可爱,随著动作晃动著他们的手脚,「看,他们终於在一起了!」
萧蔺自然而然的接话,完全没妨碍到手边的离心平衡和转速设定,「你从以前就很想要他们在一起吗?」
学姐笑眯眯的,「对啊,他们是天造地设,连名字都是注定好会在一起的,就像是钥匙和锁一样啊。」
对於这种膻腥的比喻,萧蔺见怪不怪,「这位太太,你会不会太投入了?」
「哪有哪有,像是我可爱的小笔记型电脑也是USB的人啊……」
萧蔺终於提出其他意见,「学姐,今天中午的那间便当好像太晚到了呢……」
学姐右手继续把玩公仔,左手翻阅手机联络簿,这时候同实验室另一个资深的学姐过来,「萧蔺,不晓得你昨天是不是有用低温离心机?」
彷佛感应到不一样的气氛,萧蔺这次停下手边的动作,把样品插在冰上,「嗯,有的。」
「因为我昨天用的时候,发现有人爆管过,转轴里面都是血液和玻璃碎片的残渣……」
萧蔺明白过来,「喔,嗯,这样吗?不过我昨天是用Eppendorf(微量离心管,注1),并没有离整只玻璃管的血液……」
资深的学姐应了几声,「不然……还是写个登记本好了,要是别人来用,也应该知会一声才对……你昨天有看到不是我们家的人来用离心机吗?」
萧蔺摇摇头,对话结束後,萧蔺又拿起微量分注器,继续刚刚停下的作业。
公仔学姐从实验桌另一头绕过来,「莫名其妙冒出登记本,不是很突兀吗?」
萧蔺自我开脱,「新人总是容易做错事嘛。不过真的与我无关就是了。」
「上次有人抱怨无菌操作台东西被动……她不是也第一个就问你『是不是有去动人家家的东西』?怎麽都没有见到她问跟你同一时间一起进来的小妹妹?」
萧蔺不动声色的把刚刚写错字的管子丢掉,取一管新的重新注记,「她们原本就认识,从研究所就是学姐学妹,好几年的交情,也是这样找她进来的吧……比较信任她……某个程度而言很正常。」
「唉,女人的心是那海底的针……」眼看公仔学姐就要唱起来,送便当的小弟刚好从门口进来了,「……老板的心,是那针中的针……心眼中的心眼……」
萧蔺终於笑了出来,放下手边的实验,决定先吃饭再说。
一个实验室,小则一、二人,多则七、八个成员都有可能。而学士级、硕士级以及博士後研究员,都可能是「研究助理」这个职称,只是薪水有所差异。人多就嘴杂,资深的总是拿菜鸟开铡,博士总是觉得自己眼界比较广,有主任靠背的就权力爆炸到要骑在所有助理头上,常有的事。
这间实验室的情形更微妙的地方是,老板不是特定的某医师,而是一个团队。
医院里四个医师是眼前这个大肠直肠癌研究小组的核心人物。由於医师本来就忙,而实验要花时间,所以他们愿意花钱请研究助理代劳——原因很简单,现在临床医师的升等,非有基础研究的实绩撑著才行,体制是硬的,而方法是人想的。所以在四个医师把几个国科会的钱凑起来请一个学士级助理、三个硕士级助理和一个博士後研究员的情况下,实验常常很难划分清楚谁该做什麽,变成是一个人可能负责两三个不同主题的一小部分。
每周例行的Meeting也挺精彩,四个老板四种脾气,外加一个基础研究的合作教授与会指导,实验要是有数据,皆大欢喜,要是有出问题的数据,压力一层推一层,苦的都是基层。
这一分工作并非如萧蔺当初想像中的容易。权力中心的只有立场而没有是非太容易鼓动人心,没有规则的游戏最是棘手。小团体明争暗斗的争宠里,很自然的走向串通一气而互相排挤,处在其中也实难轻松。
终於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萧蔺觉得有点头痛,经过客厅的时候,发现今天教授穿著他惯穿的浅蓝色睡衣,难得的还在看电视。画面上是蛇类的生态诸如此类。萧蔺问了声安:「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教授随即转过头来,顺手关上电视,向萧蔺笑笑,「一起吃蛋糕吧?」
萧蔺愣了一下,也没有直接回房,反而随著教授的脚步停在饭厅,把外套和袋子就放在一旁。在看到教授拿出昨天放到冰箱里的蛋糕,萧蔺才想起这回事,一时之间有点不好意思。
教授搬动与自己邻座的椅子,萧蔺顺从的坐下,而後教授把餐桌上那个一人分的蛋糕剖成两半,示意青年拿一分过去。
而後两人都吃了几口,教授转过头,对萧蔺笑笑:「谢谢你啦,炒饭也很好吃。」
萧蔺啊了声,「那……那我原本是自己要热来吃掉的……我……教授你不用吃隔夜的东西……」
教授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摸了摸萧蔺的头,动作与从前无异,但现在,却是用指腹梳起了发丝。萧蔺无可抑制的又想到那时候鹦鹉的梳羽。他垂下脸吃著蛋糕。
轻暖的感觉让今天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教授又摸了会儿,看著吃蛋糕的青年,「……今天很累吗?Meeting的关系吧?」
不全然是这样,但总和起来也差不多是这样,萧蔺想了想,点了点头。
「实验……都做些什麽?很多吗?」
萧蔺想起这是教授第一次问他有关工作的情况。其实可以笑笑的说都还好,不过也许是因为贪恋那份温柔,所以顾虑也变得柔软,「嗯,其实也就是收个PCR,诱导细胞表现蛋白,做Western blot(西方点墨法)跑胶……只是同时跑了好几片胶,中途被个学姐说我用掉细胞培养的抗生素没跟她说,让她要临时去跟别人家借……不过我用的时候明明还有十五毫升的……医师那边也要帮忙输入一些临床资料的整合,三千多笔一时间也做不完……」
教授点点头,「人多的时候难免会容易纠纷……一边要实验一边还要帮忙医生,确实有点辛苦……」说到这里,教授收回了原本抚摸青年头颅的手,目光变得深邃,萧蔺几乎觉得呼吸要冻结,手上的蛋糕迟迟放不进口中,「你这麽累……还忙著买礼物……」
萧蔺连忙解释:「没有……我……」教授在注视里,唇角微微上扬,这样的神情看在萧蔺眼里,带来胸口一阵躁动,他试著让自己冷静点,而後小声的说,「我能为教授做的事不多……我……」
「……怎麽这麽说?」耳边这一句话,伴随著范颂铭拂上脸颊的指尖,让萧蔺感觉到自己几乎就要颤抖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不知道什麽时候变得那麽亲密,萧蔺觉得在教授说话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对方鼻息的温度,「……你的个性,好像不是这样的……」
「什麽……」萧蔺话说到一半,却感觉到摸著自己脸颊的手,滑到自己耳根上,这个举动让萧蔺几乎瞬间涨红了脸。
婴儿油的气息彷佛因为主人翁的体温蒸腾,逸入两个人的嗅觉之中,萧蔺一时之间感官全都迷乱了。
「你其实有穿耳洞……」教授这麽叹息著,「……怎麽没见你戴过?」
萧蔺张开口,想要说些什麽,却一时说不出什麽理由。
「你不用在意我的眼光……」教授凝睇著半开的唇,接著这麽说,「你已经毕业了。」
「我当然会在意……」萧蔺冲口而出之後,反射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教授的手极其自然的包覆住萧蔺的指尖,萧蔺的眉头微微颤抖,他眼里对上的是教授深沉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像是漩涡一样,将世界给完全打乱。
在两个人的互相凝视之中,萧蔺的手被移了开。
教授眼帘半垂,轻轻的在萧蔺的唇上吻了一下,而後分开。
范颂铭看著对方的表情,大部分还是惊讶,仍存几丝的犹豫,还有昨夜不陌生的……欲望。
萧蔺看著又在两人之间逐渐增加的距离,不知何时揪紧在教授衣襟上的手忽然就用力了,而後竟然是有点著急,又像是想哭的表情。
「……怎麽了?」教授的问句,被另一个人主动的亲吻堵上。
在平静的湖面上,打上一个水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