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去,就见张达明笑着见牙不见眼的邀功道:“我这事办得漂亮吧?”苏继云不由得啼笑皆非,找了张椅子坐下,笑道“你倒还跟我讨谢来了,我哥当时在车里呢,你不知道?”
“知道啊,他要不在车上,我还不做了哪。”张达明回答道。
苏继云睁大眼睛有点不可置信道:“知道你还”又气咻咻的道:“你上次还说不伤人的,我哥头都受伤了。”
张达明本来还一脸笑意,听闻此言此时便抿紧了唇,冷笑道“你这是来跟我兴师问罪了?得,算我多事。”说着拿起凳子上的衣服掉头就往外走。苏继云隐隐觉得自己话说的过火了,站起身喊了声“张达明”对方却似没听到一样一挑帘子头也不回的出去了。他跟着跑出去,外间早没了对方的身影,忙跟其他几个人打了声招呼追了过去。等跑到店门口,正看到对方登上洋车。他挥了挥手,边跑边叫道“张达明,你他妈的等一等我。”洋车倒跑得更快了,一溜儿的就在街角拐了弯。苏继云望着车影,烦躁的踢了下脚下的积雪。
一路走回家,他细细回想了之前情形,越发觉得自己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发火,恨不得跑到对方面前负荆请罪以求原谅。如此在家等了两天没有什么消息,他找陈嘉实要到了张达明家的电话号码,犹豫着打了半天腹稿拨了过去,对方却回答说少爷不在。握着嘟嘟作响的电话筒,他先是为自己口无遮拦得罪了一位好友悔恨万分,可瞅着电话机盯了半天又急了,重重扣下电话,他在心里骂道“小气巴拉的家伙,至于吗?”
他这边闹心,苏世昌那边也是不太平,大太太催着他去袁家拜访,他又清高惯了不愿去,闹得苏太太三天两头的打电话过来,苏世昌不甚其烦,末了一甩门去找人消遣去了。如此过了一周,打电话给袁碧清询问病情,对方只说已经痊愈,倒也不怪他没有过去探望。挂了电话,苏世昌仰躺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觉得有点烦闷。站起来看了看窗外的景色,雪堆积在水泥地面上是快要化了的泥泞不堪,春天将要到了。
第 15 章
新年照例是在老宅过的,苏世昌本就心情不甚愉快,席上被太太一数落,脸立刻就板成了块黑炭,拉起正闷头吃饭的苏继云就出了门,也不管太太在后面呼天抢地。
到了家苏继云见二哥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言语,自顾自的回了房间,半夜就被饿醒了。这阵子他总感觉吃不够,抖抖索索的跳下床,他从抽屉里翻出盒饼干咔嚓咔嚓吃了几块,又觉得干得很,便汲着拖鞋跑出来倒水喝,冷不防踢到桌角便低低的“哎呀”了一声。苏世昌房间的灯也亮了,片刻后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了客厅。苏继云扬了扬手上的饼干筒,笑道“二哥,你饿不饿?”苏世昌不接他话茬,走过来拿起饼干筒看了看,又嫌弃的放在桌上。径直往厨房走,苏继云一边跟着,一边往嘴里塞了半块,嘟囔着道“刘婶他们都回去过年了。”
苏世昌在厨房翻箱倒柜了一通,只找到了些面粉白菜,抬眼看了看苏继云满脸兴奋的样子便有些不忍拒绝。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多小时,他鼓捣出了一锅面疙瘩汤。苏继云放下饼干筒拿勺子尝了下,当即赞叹道“二哥,好吃!”苏世昌没想到第一次下厨就成绩斐然,心中暗自得意了一番,绷着脸拍了下对方的小脑袋,说道:“那就快吃,多嘴。”没防着手劲太大,一巴掌把对方拍的往前一冲,苏继云莫名奇妙拿手摸了摸后脑勺,撅了撅嘴却是欲言又止。黧黑的眼珠转了转,是个不耐烦的小埋怨。苏世昌一点不差的把他的小表情收在眼里,此时便微微笑了一下,感觉对方像个小动物,打了都不记恨,对他笑了好了几天,便会跃跃欲试的抬起爪子,也不伤人,倒像是求宠,求疼爱。
两人对坐着喝汤,苏继云吸取了教训,这时便头也不抬,比赛似的喝完了汤,他放下勺子,拿手背擦了额头上的汗,严肃恭敬的朝苏世昌一点头:“二哥,我吃完了。”苏世昌抬头看他,鼻尖上沁出了汗珠,形状姣好的嘴唇被烫的嫣红,是个惊艳的小美人。可也还是小,饶是现出了清瘦苗条的身段,也是个少年模样。挥了挥手让对方回了房间,苏世昌兴味索然的独自吃完了自己做的第一份食物。
年关一过,苏继云满以为可以出去疯玩一通,顺便看张达明回来了没有。可没等他乐起来,家里就来了位不速之客。来人是位女大学生,样貌清秀可人,苏继云茫茫然的看着对方由仆人引了进来,一瞬间以为二哥要移情别恋,眼看苏世昌站起来同对方握了握手,笑着道:“陈小姐,辛苦你了。”
陈小姐摆手道:“也没什么。”又看了看苏继云问道:“这位就是令弟?”
苏世昌点了点头,请陈小姐坐下,苏继云在一边狐疑的看着,实在搞不清楚对方过来所为何事。刚想开口发问,苏世昌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苏继云朝两人躬了躬身,转身出去贴在门上偷听了半响,末了才发现对方居然是二哥请来的家庭教师,当即气鼓鼓的回房间去了。
等陈小姐一走,苏继云垂头丧气的回到客厅,苏世昌正站在桌边,看了他这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苏继云扯出个笑脸,道:“二哥,我不想要家庭教师。”
“哦,为什么?”苏世昌饶有兴致的问道。
抬头看了看对方,苏继云决定实话实说:“过不了多久就上学了,我,我想多玩几天。”
苏世昌闻言不怒反笑,道:“玩?期末考试全班倒数,你这学上的很好,老子脸都给你丢尽了。”
苏继云没想到自己一学期取得了如此佳绩,登时吓了一跳,脸上升起了两片红云,臊眉耷眼的闭嘴了。
苏继云惊恐的发现陈小姐简直就是位教师楷模,堪称敬业到了极致。每天一大早,陈小姐就给他列出长长的一串学习计划,国文,数学,英文,书法,起初苏继云理亏心虚,还照着乖乖的执行了两天,到第三天就不行了。
陈小姐讲着讲着,见他用两只手臂撑着张雪白精致的小脸,两眼无神,明显是个魂飞天外的样子,心里想:“富家多败儿,长这么伶俐,可惜了。”便拿书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道:“休息会吧。”苏继云闻言就机灵了,跳下椅子走了出去,到门口又回头问道:“老师,你喝不喝饮料?”
苏继云知道乖巧总是对的,这在学校里已经验证过了,下午便频频故技重施,想要在陈小姐这里蒙混过关,反正二哥又不在,他学没学习,谁知道呢。哪知道陈小姐一句话就扼死了他的想法,对方看着他跑了几趟厕所后,不经意的说道:“我们得加快点了,今天的计划恐怕是要做到晚上了。”苏继云当时就想骂人,趴在书桌上,他愁眉苦脸的问道:“一定要做完呀?”
“嗯,那是一定要做完的,苏先生昨天说了晚上要检查的。”陈小姐正色答道。
苏继云在心里骂了一声,怀疑陈小姐简直是二哥找来专为管住他不往外跑,以前二哥也没有表现出要他名列前茅的意思。只不过考了个倒数,怎么就这样了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元宵,陈小姐要与家人同聚,苏继云才得到了一天假期。 一如既往的打着哈欠路过客厅,陈小姐居然不在,他才反应过来,便立马转了身子想要回去继续睡觉。苏世昌坐在餐桌旁,听的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路近了,末了居然渐渐又远了,便盘算着这小子肯定又回去睡懒觉了。
抬眼看向门口,他直着脖子吼了一声:“继云。”
片刻之后,苏继云站在了门口,睡眼惺忪的道:“二哥,今天不用上课。”
苏世昌不理他话茬,言简意赅的命令道:“坐下,吃早餐。”
苏继云埋怨似的撅了撅嘴,坐到对面,看厨房做了他喜欢的汤圆,又开心起来:“二哥,今天我想出去玩。”
“去哪?不准跟张家那小子混在一起。”
苏继云含着个汤圆,呜噜噜道:“他不在家呢,我跟陈廷山去玩,他说晚上街上热闹。”
苏世昌“哦”了一声,擦了擦嘴,道“甭去了,乖乖在家呆着,我出去办个事,回来一起去那边吃饭。”说完便站起了身。
苏继云皱起眉头,扔下勺子叫道:“我要去。”
苏世昌不以为意,拍了拍他的脑袋,吐出两字:“听话。”
一个小时候后,苏继云偷偷的出了家门。因为手上的钱不多,他先是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有些累了才叫了辆黄包车。新年刚过,街上还残留着浓浓的年味,坐在车上他不错眼珠的看着路边的小摊小贩,心里愉快极了。
陈廷山没想到苏继云会过来,而且还过来的这么早,被他哥的大嗓门叫醒时还有点蒙。
睡眼惺忪的到了客厅,他张嘴就嗷出了个哈欠:“继云,早啊。”
苏继云本来是满心欢喜的,看了他的样子就有点不好意思,自觉是打扰了他人休息。忙拿起手边的一盒糖果递过去道:“节日愉快。”陈廷山笑着接过来看了一眼便放在了茶几上,笑道:“客气了,我还没准备什么礼物呢。吃早餐了吗?”苏继云点了点头,半响又讪讪的笑道:“是我太唐突了。”看陈廷山急匆匆的去吃早餐,苏继云又一次环顾了下四周,隐隐有些想告辞了。
跟着这帮富家小子一起玩闹,他时常有种要怯场的心思,众人都以为他是苏家的三少爷,可是半路出家,他总感觉自己是穿了戏服来假扮,是个漏洞百出的冒牌货,一不留神就要被人看出了端倪出来。
还没等他打出个腹稿出来,陈廷山匆匆的跑进门来,苏继云抬头愕然的看了他,只见对方一脸愧色道:“继云,我妈临时让我陪他去外公家一趟。唉,你大老远的过来,对不住啊!要不你等我回来晚上出去玩。”苏继云忙站起来摆了摆手道:“既是有事就不用多说抱歉啦,那我先回去了。”陈廷山一路送他到了门口,眼见他没让司机送来,便替他招了辆黄包车。
车到了半路,苏继云照例是下了车。好在他记性好,走过一两次的路都大概记得,便不急不缓的原样返回。路过一家年岁已久的百货公司,他一眼看见了墙上黏贴的一张旧广告画报,画上的女人托肘而立,面庞服饰已经被风吹日晒得淡了颜色,只眉眼仍透着温柔俏丽。苏继云在那里茫茫然站了许久,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只言片语。
张达明随他爹去他姐那过了个年,被她姐管的如同进了牢房,一回来便跟脱缰了的野马一般准备四处玩乐了个遍。这不正准备着跟狐朋狗友相会,哪知才出门没多久就瞅见了傻站在街上的苏继云。
张达明立刻让司机停了车,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道:“继云,你杵这干嘛?”
苏继云吓了一跳,感觉对方简直是从天而降一般。遂收敛了心神问道:“你从哪来的?”
张达明习惯性的“嘿嘿”笑了两声“从家里啊!”又呼噜了下对方光着的脑袋,喝出口白气道“天这么冷,不戴帽子就出来!”
苏继云想问对方怎么打电话不在家,但又觉得对方这样不像是骗自己,便弯着眼睛笑道“不冷。”
张达明看着他月牙一样的眼睛,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顿时把自己那帮狐朋狗友抛到了脑后。
第 16 章
两人在街上站了片刻,张达明才想起来道:“唉,你看我都忘了,上车!”
苏继云跟着他往车上走,边走边问:“去哪?”张达明看他上了车,自己随即也爬上去坐在后座问道:“你想去哪玩啊。”
苏继云笑着摇了摇头,张达明想了一会,对司机说:“不去那边了,咱先回吧。”
车开到一座三层洋楼前停了下来,洋楼带着明显的欧式风格,似乎是刚建起不久,整个颜色都十分鲜亮,花纹繁复的门敞开着,隐隐能看见里面宽阔的大厅。洋楼正门前辟出了一块空地作为草坪,此刻覆了层暴雪,倒是见不到一点绿意。院墙附近栽着几颗粗壮高耸的古柏,想来是原先就有的。张达明先下了车,看苏继云一边下车还在东张西望的四处打量,便出言提醒道:“看着脚下,小心别摔着了。”
苏继云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便出言问道:“你家里没人?”
张达明拉着他往里走:“有啊,人在屋里呢。”苏继云抽回了手,放慢了脚步:“我这样贸然过来,不会碍事吧?”张达明把手插回裤兜里,转过身道:“碍什么事?我爹他早上就出去了。我看你情绪不高,所以带你过来我家转转,不用怕,当自己家就好了。”
苏继云半信半疑的跟着他走了进去,果然里面一派冷清,倒不像个过年过节的样子,只过来个仆人拿了些果子茶点饮料招待,倒没第二个人了。不过这样也乐得自在,两人住在沙发上笑笑闹闹的聊天,倒也清闲。
张达明有心想让苏继云尝尝自己从他姐那儿带回的核桃,便自告奋勇的要给对方砸核桃。抄起锤子他一砸一个准,只把一大把核桃都锤成了渣。末了好不容易砸出个半完整的,苏继云捏着那一小块核桃肉都不好意思吃下去了。
苏继云很想跟张达明说声对不起,可是对方一心一意的忙着招待自己,倒像是不记得两人之间有过不愉快似的,但是在那里自顾自的讲过年时发生的趣事。犹犹豫豫的憋了很久,苏继云忍不住道:“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一下。”张达明看他一脸严肃,不由得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满脸疑惑的道:“什么?”眼看着对方双目炯炯的盯着自己,苏继云垂下头道:“上次的事情,我想给你陪个礼,是我不对。”张达明“哎呀”了一声,满不在乎的一咧嘴:“我还当什么事呢,吓我一跳!”
说完又道:“不过下次不要这样了。”伸手往嘴里放了一块糖,他含含糊糊的说道:“我只是想吓吓你哥他们,我是真心的想帮你。”
苏继云连忙点头道:“那是自然。”
两人一时无话,苏继云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抬眼看见墙角桌面上的一只竹笛,便走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问对方:“哎?你也会吹笛子呢?”张达明抬头瞅了一眼:“我姐最近迷这个,非得让我跟她一起学。可不扯淡么,我找个空儿就溜回来了。”
说完又惊讶道:“你会?”
苏继云把笛子放下道往回走:“我妈会,以前教过我,现在快忘光了。”
话音刚落,张达明就直起了身,兴致盎然的来到桌前捡起笛子,他笑着一把拦住了苏继云:“吹一曲给我听听吧。”
苏继云接过递过来的笛子,道:“先说好了,吹得不好可不许笑我。”
张达明倚在桌沿上看着他道:“放心,吹吧。”
苏继云两手扣住笛子,试了几下音,凝神开始吹奏。笛声有点忧伤,先是断断续续的音调,后来终于吹成了曲,悠悠扬扬的充盈在这一方客厅里。
张达明先是盯着他鸦翅一般垂下的眼睫,又慢慢将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冷不防对方停了下来,朝他赧然的一眨眼睛:“下面的有些忘了。”
“忘了?”张达明回过神来,又羡慕道:“你妈真好,还会教你吹笛子。”
苏继云“嗯”了一声,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可是她已经死了,她临死前想我回去见他,可是我没回去。”直直的往进虚空里一点,他叹了口气:“我对不起她。”
张达明心里“啊呀”了一下,沉默了一会道:“我妈也早死了,生我的时候死的,算命的瞎子说我命太硬。”
苏继云侧过头对他微微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