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前。
男童,五六岁模样,柔软的短发,深色的瞳孔,婴儿肥的脸。握著一只塑胶恐龙,“你几岁了?我五岁了哦。”男童伸出肥肥的手指,比了个五的手势,“妈妈说我的生日是七夕,七夕你知道吗?”
──神态与说话的口气,是缩小版的纪唯。
男童,五六岁模样,久未修理的卷曲长发,浅色的瞳孔。眼睛不离对方手中那只绿色恐龙,摇头小声说不知道。
──这是齐野刚到白家时的样子。
很多年之後。
男孩,二十岁模样,柔软的短发,深色的瞳孔,棱角分明的脸。端著一杯酒,“少帮主。”
──神态与说话的口气,齐野认不出来。
男孩,二十岁模样,长及腰际的墨色长发,浅色的瞳孔。将酒液泼上纪唯的脸,“你很烦。”
──纪唯当然不可能认出他。
如此赤身裸体抱在一起亲吻,时隔多年的再次重逢可以用巧合来解释,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齐野抬起头,仿佛看到上帝站在云端微笑。无可揣测。
“在想什麽?你不专心。”纪唯搂住了齐野的腰。
齐野怔怔的,静静的,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
纪唯在抚摸他的身体,在用力的抱著他。纪唯长得比他还要高,手臂这麽有力。纪唯的舌滑过他的颈,他的乳尖,他的腹,他的性器。纪唯的手指探进他的肛口,粗糙的触感他并不讨厌。
齐野大梦初醒般惊地弹跳,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惊慌地捂住嘴滚下了床,他盯著纪唯,静静的,不敢说任何话。
“怎麽了?我弄疼你了?”
“滚开!”齐野用力拍开他的手,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收敛自己的情绪,粗暴的揪住纪唯的头发,居高临下望著被迫後仰的男人,“我只说一遍,不要再靠近我。”
纪唯迷惑地眨眨眼,似乎很委屈地皱皱鼻子:“为什麽,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不要再跟我提这个。”齐野发泄一般破坏著眼前所见的一切,暴躁地像只发狂的狮子,“我只说一遍,再敢搞我,杀了你。”
他脊背挺直,大步走向浴室,後面与纪唯结合的地方被带出来几滴鲜血,像极了处子的落红。但齐野不可能是第一次,相反,他流血他痛苦是因为遭受了过多的侵犯,或许得了什麽难以启齿的疾病,例如痔疮。
纪唯苦恼地挠挠头,依旧搞不清楚状况,纪唯搞他?纪唯嘴角抽搐了片刻,明明是齐野勾引他的。
齐野打开花洒,冰冷的水浇到头顶,刺痛清晰的从身後的隐秘部位传来,每呼吸一下都伴随著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探进去手指近乎残暴的刮著柔嫩的内壁,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流出了血。因为太痛,齐野险些掉下眼泪。
虽然疼痛转移了他大部分注意力,齐野还是忍不住想到了一个词:乱伦。
他诱惑弟弟乱伦。
齐野狠狠地捶打著头。镜子中映出一张苍白不带一丝人色的脸,而脖颈上的那些紫红色吻痕却像炫耀一般,时刻提醒著他刚才在纪唯身下的淫乱。
这个错误,即使齐野现在死去,丝毫不能挽回。
“你犯了罪,罪无可恕。”齐野对著镜子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镜子随著他戴了数十年的面具顷刻分崩离析。
齐野捂著脸,赤裸跪在地上,仰著头,只觉身心冰凉。
他已经活了二十三年,八岁之後开始做齐朗的禁脔,即使在最痛苦最难过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因为他知道他的养父母爱过他,他的养父母死於非命,他想报答养父母。
可是现在,他都干了些什麽?
他再也不可能面对养父母,他活下去的信念,已经被他亲手玷污。
他捡起镜子的碎片,用力攥紧手心,疼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虽然明知没人会听到,没人会接受,齐野还是一遍一遍默念:对不起。
忽然很想落泪,齐野做著孤独一生的觉悟。
鲜红的血液缓缓自手心流淌,在寂静中冰冷的燃烧。
※※※
“齐野?你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纪唯敲门。
“不用……”
“你怎麽了?真的不用?”
“别进来!”
齐野说出这句话时为时已晚,纪唯随便围了条浴巾,松松垮垮的站在门口,食指晃动著一只银亮的金属,“我可是开锁的高手。”
“你出去,别管我。”齐野冷冷的抬头,淡漠的脸沈寂如死水。
“你怎麽能用冷水洗澡?对身体不好。”纪唯自顾自将冷水调成温水,在手中挤上沐浴乳,“我帮你洗吧。”
“不要靠近我,你出去──”
“你怕什麽?我又不会吃了你。”纪唯拉过齐野,捏出他手心的玻璃碎片,“放松,我不碰你。”
齐野静了片刻,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身上有杀气。”
纪唯忙凑近手臂,吸吸鼻子:“我怎麽没闻到?”
“你想杀我。”齐野淡淡开口,在水汽氤氲中渐渐眯起眼睛,上身靠在墙壁犹如一只小憩中的猎豹。
原来如此。原来纪唯并不是轻易便受到诱惑的笨蛋,原来纪唯要杀他。
齐野忽然平静。
如果纪唯要杀他,那他就成全。死在纪唯手上,他想他会很高兴。如果纪唯永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话,他的死会更加圆满。
混著沐浴露的柔滑,纪唯细长的手指贴上齐野,熨帖地摩擦他的後背,眼睛平静无波,如同不见杀气的致命武器。
第二章
第二章
泰国人被绑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呻吟,殷红的血顺著靠背蜿蜒下来,小小地跳跃著,蜿蜒成无数分支,一转身隐进了土里。
十几个手下簇拥著齐朗,面无表情的快速离开。
几分锺之後,近在身边的血肉之躯开始发出炸裂声,紧接著是整个火药库被引燃的炸裂,头顶哢嚓的重物断裂声,然後不绝於耳的轰鸣巨响。齐朗脸色一沈,来不及想是谁动了手脚,本能的向楼门飞奔去。
这五吨的炸药足以摧毁半座山头。
周围已经有人被坍塌的石块砸中,不断发出凄惨的哀鸣,更糟的是,齐朗发现有人朝他开枪,不止一个。
“妈的!”齐朗到了楼门才发现被人锁住,齐朗转身向後门奔去,後面爆炸的强劲气浪冲了过来,齐朗身子晃了几下,站不稳倒在地上,随即晃动的房梁压顶而来。
齐朗匆忙往旁边一滚,可还是被石块压住了右脚,齐朗往外抽了一抽,没有成功。
坍塌持续了十几分锺,漫天火光,尘土飞扬。
齐朗慢慢睁开眼睛,打量著自己的处境,很快明白除了压住右脚的石块,自己没有受其他的伤,他认真考虑要不要将压在石下的右脚砍掉。
灰尘模糊了的视线中,齐朗看见废墟里摇摇晃晃站起一个瘦削的影子,顿时放弃了自残的想法。
“唐傲,过来。”
眼睛下有泪痣的男人扒了扒落满了灰尘的头发,一步一步向齐朗走来。
“帮我把石头搬走。”他静静下著命令。
唐傲弯下身,双手将三百公斤的石板轻松掀起。齐朗面不改色,抽出右脚,用手绢固定一下。不知是谁,依然在向他开枪,他压低身体躲避著子弹,勉强借著唐傲的肩膀穿梭在烟尘中。
“都是三当家的人。”唐傲淡淡陈述著,一边抽空向後开一枪,黑影应声倒地。
“妈的!”齐朗忍耐不住的怒火,“这个叛徒。”
“叛徒该被分尸。”唐傲道,三当家被分尸,下一任帮主就是少帮主。
啪──
齐朗突然应声倒地。
唐傲一愣,忙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炸弹炸开了齐朗的脖子,动脉破裂。
“快送我去医院!”
唐傲仔细查看血管中的残骸,是最微型的定时炸弹,伤口血如泉涌。
“唐傲,快点送我去医院!”将死之人依然在惧怕著死神的到来而垂死挣扎。
唐傲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将枪管指向齐朗,慢慢闭上眼睛,砰的一声,子弹出膛发出细微的火光。
“原来是你──”齐朗喷出一口猩红的鲜血,眼睛死死的盯著唐傲的方向,死不瞑目。
“帮主错了,我不是奸细,只不过听命行事。”唐傲淡淡的说道,在摧枯拉朽的坍塌中,左眼下的泪痣像极天边的一颗孤星,也像海上的一座孤岛,这颗泪痣,让令他的笑容变得有所保留,像是心事重重。
下一任帮主,不可能是少帮主了。
※※※
静默,几分锺过去,只听见花洒不时的滴水声。
“哗──”
水花兜头喷溅到齐野身上,齐野指尖轻颤,刚刚那一瞬,还以为自己的脊椎骨被抽掉。
纪唯头也不抬,专心给他清理著身体,沐浴露的泡沫顺著他的脊背缓缓流下。
“怎麽不动手?”齐野淡淡问道。
“少帮主是什麽意思?”
齐野回过头来,白色的水汽模糊了纪唯的容颜,看不清他的眼睛在诉说著什麽。
“在没有完成我的计划之前,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希望你不要後悔。”
“一切都听少帮主吩咐。”
“不杀我,你以後会後悔的。”齐野冷笑一声,定定的看著他,半晌突然吐出三个字:“你是鬼。”
纪唯的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却依然动作流畅的为齐野冲洗著身体,面色镇定,“少帮主,我不是。”
齐野盯了他片刻,捂嘴冷笑几声,笑声直寒到人的骨头里,“还不打算告诉我实话吗?”扯著他的发将嘴唇贴上他的耳边,“我不会告诉别人。”
“少帮主,你真的误会我了。”纪唯略显委屈道。
“我倒不希望这是个误会。”齐野淡淡道。
纪唯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手自然的放在齐野的腰侧,一手扯了棉布浴袍,将齐野裹住,抱回房间。
地上杂乱的衣物间,伴随著震动,有什麽东西在一闪一闪,齐野弯下腰,打开手机,有唐傲发来的信息。
片刻,齐野皱起眉,面向纪唯不满道:“你破坏了我的计划。”
“什麽计划?”
“你把炸弹放在了齐朗的血管里,炸开了他的血栓。”
“少帮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你害我失去了靠山,打算怎麽补偿我?”
纪唯笑了:“少帮主,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齐野也笑:“现在,我想做青锋帮的帮主。”
纪唯冷静的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你帮我一把啊。”齐野挑著眉,理所当然的说,“逃跑的时候记得带上我,我会做饭,会暖床,会赚钱养家。”
纪唯摇摇头,“这些我都不需要。”抽出微型刀片,伪装完美的面具终於撕下,“我想,为了避免你出去乱说些什麽,还是将你灭口吧。”
“我就知道你会後悔。”齐野委屈的说,随即抬手指指墙角上的微型摄像头,再指指门外,口气轻松,“外面都是三当家的人,杀了我你也逃不了。这个摄像头的录像,恐怕刘振宇早已经看到,你该知道是什麽下场。”
“你!”纪唯目瞪口呆,十分无辜的指著齐野,“你什麽时候安上这东西的?”
齐野很配合的做出一副坏人陷害忠良的嘴脸,“一直就在那里。”
纪唯无语,手掌啪的拍著额头,半晌叹口气:“你想去哪里?”
齐野的声音充满了迷惑,“刘振宇找不到的地方。”他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洗掉了亮粉露出布满疤痕的手臂遮去半张脸,纪唯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到处都是火药味。”齐野捏著鼻子,“我们该上路了。”
“你先穿好衣服。”纪唯握起手枪,准备出门查看。
齐野不轻不重缓缓道:“外面都是三当家的人。”
纪唯对著齐野的脸又是发呆,好一阵无奈问了句:“几个人?”实际上是想说,原来你早计划好要陷害我!
齐野两手张开五指对著纪唯照了照,又翻过来,再照一照。
纪唯皱皱眉,思索片刻,又点点头,“外面下雨,可能会淋湿您的衣服,委屈您了,少……”
“你可以叫我齐野。”
“齐野。”纪唯将床单打结连接,将齐野抱起来转一个圈,放在窗台:“要不要带上一把伞?”
齐野展颜一笑:“不用。”
房间的木门陡然一声巨响,一把斧头的锋芒在木门中迅速抽离,紧接著第二声传来,木门被斧头砍的龟裂。齐野一个翻身,单手握著布条从三楼窗台滑落,落地速度太快,摔得骨头痛,齐野抱著脚跳了几下,这才想起自己竟忘记了穿鞋。
三楼的房间一阵枪火交战,灯也瞬间熄灭。
过了许久,纪唯才匆忙下来,边往下滑边向後面开枪,可惜滑到二楼就被人割断了布条,随即肉体撞上石板与地面发出一声沈重闷响,听上去好像比齐野摔的还要重。
“太慢了。”齐野不满。
“对不起,久等了。”
纪唯拉著齐野顺著酒吧後街大步向前走,满地霓虹的莹彩混合著污水溅起黑浊的水花,雨中纷乱的追逐脚步敲在楼梯上的嘈杂声,擦著耳际飞过的子弹。
巨响连天,大雨弥漫。
纪唯推出一辆盖著雨衣的摩托车,拍拍後座,“委屈你了。”
“快走吧。”齐野利索地坐上了上去。
纪唯从身後掏出一把折叠伞,笑眼中霓虹闪烁:“还是带上这个,感冒了可就不好了。”
齐野瞪眼:“就为这个,你让我在楼下等了四分锺?”
说话间子弹的破空声从头顶呼啸而至,纪唯发动车子,摩托车飞一般开出去。
黑衣黑车,迅速从後面包抄,隐约可闻他们散在雨中的惊慌吵嚷。
“快点,别让那个内鬼跑了。”
“要死的还是活的?”
“死活不论,捉到为止。”
“可是,还有少帮主……”
“开枪!反正帮主今晚也被人炸死了,以後没人给他撑腰,帮主就是三当家……”
齐野趴在纪唯的背後,手撑著一柄被风吹的只剩骨架的雨伞,黑暗里无奈的笑了笑。
紧随其後的五辆黑色汽车车门大敞,摩托车与地面摩擦出巨大的轰响,子弹打在车座上迸出金色的火花。
纪唯穿过一条宽阔的马路,钻入一条仅容摩托车通过的小巷。
齐野回头,右手麽指掐在中指第二指节,倏忽弹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珠子,正打在行驶的一辆货车轮胎。货车速度骤然减慢,後面黑色的汽车猝不及防撞上货车,刺耳的刹车声震得耳朵生疼。
出了七弯八绕的小巷就是高速公路,纪唯加足马力,摩托车在雨夜中飞一般行驶。
“抓稳了。”纪唯的声音混合著雨声有些不太清楚。
机车最终停在高速公路边的一个小村,友谊旅馆。
“单人间一晚八十,双人间每人六十。”身著旅馆红色制服,胸前写著“热情服务”的潘冰微笑著说道。
纪唯扒扒滴水的头发,掏掏裤袋,空的。
潘冰的脸色有些难看,皱著眉为难地说,“这……”
纪唯摸遍全身,最後将左耳上一只耳钉摘下来放到潘冰手中,声音干涩无力:“你可以将它送去典当行。”
潘冰手心摊著那枚耳钉与他大眼瞪小眼,天空色的眼珠比纪唯的要漂亮,在瞪眼中也更占优势。
一只细长的手探过来,苍白的皮肤与乌黑发亮的金属形成鲜明对比,手指甲盖上的丹蔻沾染了雨水更加晶莹透亮。齐野将珠子放在潘冰手心,淡淡道:“纯乌金的。”
珠子在潘冰手心压下一个小小的凹槽,那只刻著“白”的赤红耳环同时被拿走。
“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