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一次一起吃晚餐的那次。”
奥利弗想起丹尼那天穿的黑色西装、亮蓝色的衬衫和宝蓝色的领带——糟糕的配色。
“你今天的颜色非常好。”奥利弗说,他压抑着剧烈的心跳,“你迷人到我几乎要爱上你了。”他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奇怪极了,于是他立马补救道,“不过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虽然是个同性恋,但你无须担心。”
丹尼很快接话:“我虽然是个盲人,但你也无须担心。”
奥利弗因这样的回答感到轻松:“多谢,丹尼。”
奥利弗遇到一个红灯,他转过头凝视丹尼。
丹尼的笑容让他感到什么都不重要,即使他们只是好朋友那也没什么大不了。那是丹尼,那是丹尼不是?
奥利弗喜欢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笑起来眼角边的皱纹,他有点乱糟糟的褐色头发,他甚至还喜欢他的导盲杖。
“你单身吗?”丹尼问。
“是的,因为我一直在想着养小狗。”
“所以那天你说整天被追问‘你是更爱狗还是更爱我’的事,你是在说你自己?”
“是的。”奥利弗承认了。他无法不承认,对方是丹尼,他无法隐瞒任何事——除了他觉得他离爱上他还有一步之遥这一点。
丹尼笑出了声,他眼角让奥利弗觉得很性感,就像世界上没有第二件东西比丹尼的眼角还要性感那样。
“在瑞兹之前我没有养过狗,我念书时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公寓不允许饲养宠物。工作之后,我花了一段时间稳定下来,现在准备领养一条小狗。”
“说不定那是我的小狗。”丹尼说。
“好吧,没错。”奥利弗垂下眉毛,“如果你领养到了瑞兹,我就太难过了。”
“你可以去谈个恋爱,忘掉瑞兹。你不可能和小狗生活一辈子。”
“为什么不?”
“因为你可以去恋爱和结婚,上个月底《联邦婚姻保护法》被判违宪了不是。”
“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于我喜欢小狗。它们不会问‘你是更爱狗还是更爱我’。”
“那当然,它们就是小狗。”
“你也能够去恋爱和结婚,你不知道你有多迷人。”
丹尼笑了起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我10岁的时候和劳瑞还有他的朋友躲在家里看黄片,我根本没听懂那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昨天晚上第一次学会怎么使用安全套,我要学习的东西还非常多。”他顿了顿,“奥利弗,我第一天就在猜想你应该是个同性恋。”
“为什么?”
“因为你很细心,你送我下楼的理由是楼梯有积水、走廊弯弯绕绕。其他人不会说理由,因为他们心里的理由仅仅是‘你看不见’。我觉得很放松,和你在一起的任何时候,所以我都快要忘掉手术的事。劳瑞和杰——我最好的朋友,他们都对我非常好,但那不同。并且他们没有你的这种香味。”
奥利弗握紧方向盘,他尽量把车开得非常稳,这是缓解他紧张的唯一方法。他希望停下车,吻丹尼,抱住他直到他全身放松,放下所有的警惕。
无论何时丹尼都有干净的肥皂和洗衣液的味道,奥利弗无法不想念他的味道。
今天是领养瑞兹的一天,不管带走小狗的人是谁,他都要和丹尼说再见。他希望管理员能够对他们说,还需要走一周的流程,这样他就能继续接丹尼一起来流浪犬中心。
奥利弗抿了抿嘴唇,他觉得难过极了,无论能不能收养瑞兹他都难过极了。
TBC
11。
流浪犬中心的管理处,奥利弗和丹尼分别把名字投入哈森太太端过来的玻璃容器里,哈森太太形式化地摇了一下。
“祝你好运,奥利弗。”丹尼说。
“祝你好运,丹尼。”奥利弗说。
奥利弗非常矛盾,他希望丹尼得到瑞兹也不希望。如果丹尼得到瑞兹,丹尼会有个伴,瑞兹会陪他散步,会睡在他的床头,会对他摇尾巴(即使他看不见)……一只小狗总能给人力量与温暖。于此同时,他又不希望丹尼得到瑞兹——丹尼应该一个人呆着,这样他能够更好地注意他身边的人,那些人也会更加注意他。他会是个好的恋人,他拥有勇气、胆量,他笑得时候像五月的阳光。
哈森太太抽出了纸条,她打开,念道:“抽到这只小狗的饲养权的是——奥利弗·凯兹先生。”
“恭喜你,奥利弗。”丹尼说。
奥利弗看着丹尼,丹尼依旧笑着,但却少见地抿了抿嘴。
他的蓝眼睛就像秋天的海洋。
“填完表格,你就能把你的小狗带走。”哈森太太说。
奥利弗走到桌子边上,填写表格——他马上就可以带瑞兹回家了。
无论与任何人恋爱,奥利弗都一直在想“我要领养一只小狗”,现在他有了一只他小狗,但他想的却都是丹尼。
奥利弗写好表格,去后面牵瑞兹。他在瑞兹的面前蹲下来,把带来的狗绳拴在瑞兹的脖子上。
“你好,瑞兹。”他看着瑞兹,露出笑容。
他确实喜欢瑞兹,喜欢瑞兹舔他的脸,喜欢瑞兹的爪子和瑞兹长长的毛,喜欢瑞兹湿漉漉的鼻子和整齐的牙齿。
他也确实喜欢丹尼,喜欢丹尼的一切,包括他了解和不了解的。
奥利弗把那只朝他开心地摇起尾巴的小狗抱起来(真不知道他带那根狗绳来到底起什么作用),他向外走,在踏出走廊的那一刻又不舍地回头看了看。
走廊非常安静。他第一次见到丹尼就在这里:那时丹尼盘腿坐在地上,瑞兹的爪子安安静静地放在他的手心里。
奥利弗回过头,他吻了一下瑞兹的后脑勺,朝外走。
瑞兹舔了舔他的手背。
奥利弗回到管理处前台,抱着瑞兹走向丹尼。
小狗的尾巴一直摇个不停——它喜欢丹尼(当然也喜欢奥利弗)。
“hi,瑞兹。”丹尼说,他伸手过去揉揉瑞兹的脑袋。
瑞兹舔丹尼的手心,直到丹尼痒得笑起来。
奥利弗和哈森太太道别,他抱着瑞兹,和丹尼一起往中心外面走。他们坐进车里,奥利弗让丹尼抱着小狗,他发动汽车。
“我认为这决定不错。”丹尼说,“你更适合拥有一只小狗,所以你现在拥有了它。”
奥利弗处在一阵沮丧中,他没有回答。
他得到了瑞兹,丹尼没有,他很沮丧。
他就要见不到丹尼,他很沮丧。
如果丹尼得到了小狗,他没有得到,他也会很沮丧……
总而言之他很沮丧。
“你不用为我担心。”丹尼安慰道,“我可以和杰去打棒球,还有篮球。我有很多运动方式。”
奥利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工作室如果开始接项目,我就会忙得不可开交,我可能没法陪瑞兹散步,不能陪他玩飞镖。但我也不想把瑞兹送去宠物犬寄养中心,我能把他寄养你这里吗?”
“当然可以,任何时候!”丹尼揉揉趴在他腿上的瑞兹的脑袋,“瑞兹会很乖,所以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在我没有接项目之前,我会带瑞兹去公园玩飞盘。我的体育成绩一直只拿D,你愿意一起来吗?”
“我能把飞盘扔得非常远,我也能轻松接住自己投出回旋镖。”
“投飞盘的任务交给你,我负责带硅胶狗盆、狗粮、铲子、封口袋、擦脚的布还有消毒液。”
“你准备去哪个公园?”
“你家门口的那块空地,我是说靠东南边的。”
“那儿离体育场和篮球场都很近,我和杰常在那儿,你可以过来找我。”
“我想我需要你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奥利弗说。实际上,他在恋爱中不是个主动的人,他只对养小狗这事很主动,现在他很显然把这种主动用到了丹尼身上。
“你的车里有纸和笔吗?”丹尼问。
“在你左手边的笔帘里。”
丹尼摸到了奥利弗用得旧旧的笔帘。
这个色彩设计师的笔帘里整整装着十一只钢笔,其中四只是艺术笔尖。每一只钢笔的内胆里都装了不同颜色的墨水,奥利弗并不挑食,他从温莎牛顿、百利金的Edelstein系列、百乐的色彩雫系列、凌美、J。Herbin等等各个国家出产的各种墨水中挑选他喜欢的颜色,将这些颜色装进他的钢笔。当工作室的建筑设计师需要画图时,他会非常慷慨地借出自己的钢笔,让多彩的颜色变成一张设计图。
颜色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他喜欢展现它们、搭配它们、拥有它们。
丹尼从笔帘里抽出一只钢笔,又摸到奥利弗藏在笔帘里卷成像香烟那样的纸条。他展开纸条,脱下笔帽,在纸上写上他的名字——“丹尼·凡达森柯”,后面跟着他的电话号码。
奥利弗放慢车速,他很快看了一眼丹尼手上的纸:“我以为你习惯使用盲文,我是说,哦,你的字非常好看。”
丹尼拿的是一只平头尖的钢笔,墨水的颜色是蓝宝石。他写在纸上的字让奥利弗想起图书馆里老旧的书,它们温柔、隽永、安静。
奥利弗现在想让丹尼把他的笔都拿出来写一遍,写到墨水都用光。
“我没有进过盲校,我的父母认为我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我和其他人一样学习写字、学习物理和历史。”
“我所在的工作室里,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字。”
“我5岁开始学着写字。我爸爸用木头给我做了一个读写的工具。使用它,我不会把字写得挤在一起,也不会歪歪扭扭。我已经写了21年的字。至于我的盲文,那都是我自学的,我的家人看起来根本忘了要找人教我这个。”
“真高兴你拥有这样的家人。”奥利弗说。
感谢凡达森柯先生,感谢凡达森柯太太,感谢劳瑞,感谢玛瑞,感谢他们所有的一切。因为他们的爱才有了这样的丹尼。
“谈谈你自己,奥利弗。”丹尼说。
“我对颜色很敏感,我10岁时把家里搞得像地狱——用我父母的话来说。我用各种植物和矿物来染色。我的父母觉得我与众不同,他们给我买了一堆量杯、试管还有显微镜,我根本不需要它们,我只是染色,没有做化学实验。我在21岁时向他们出柜,他们认为那没什么,或许是因为我10岁时就已经足够奇怪。我15岁前每天闻起来都充满了明矾味,因为我用它做固色剂。我的每件衣服都被分离出的染色剂弄得乱七八糟。”
奥利弗感到春天的风拂过他的耳朵,那像是瑞兹趴在他的耳边,那像是丹尼的吻。
“你用什么来染色?”丹尼问。
“各种矿物和植物,我喜欢收集水彩颜料,但我也喜欢用自然界的东西获得它们。你可以来我家参观我的瓶瓶罐罐,”奥利弗说,“天哪,”他突然惊呼起来,“丹尼,我想到了一个排序方式!”
“排序方式?”
“为你脑中的颜色排序。”奥利弗几乎听到他自己的心跳,“每种植物分离出的染色剂都有它不同的颜色,这些颜色与它们本身呈现出的颜色不同。闻到味道你就会知道颜色就在那里。丹尼,在墨西哥,有一种叫马棘的豆科植物,它开粉红色的小花,但我用它染出的颜色是你的眼睛。”
TBC
12。
丹尼露出笑容。从咧开嘴角到露出牙齿的过程中,阳光都照在他的脸上。漫长的冬天已经终结,他不用担心会在结冰的路面上摔倒,不用担心会一脚踩进街旁的脏水里。
他因阳光闻到奥利弗的味道。
不管那种香水是什么,总之现在奥利弗有点儿麝香味,接着是蜜糖。并不浓郁的香味在阳光的爱抚下如同一条山脚下的溪水,它流过村庄,带上点小镇特有的香味,紧接着又最钻进森林。
当他靠近奥利弗的时候(比如说他们的三次拥抱),他还能够闻到奥利弗脸颊边的青草香,那是在森林的地上躺了太久才会拥有的。
他喜欢奥利弗的味道,它干净、清透、让人放松。
丹尼将笔插回笔帘,又把纸卷起来,也放进去。最后,他卷起笔帘,用线捆起来,放到一边。
把这一切都干完,他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
车速并不快,奥利弗开车非常稳——至少比劳瑞要稳。
丹尼喜欢现在这样。像现在这样瑞兹窝在他的腿上,把脑袋搁在他的手臂里;像现在这样奥利弗在开车,而他坐在旁边;像现在这样听到风声在车外攒动,感到阳光照在面颊上。
丹尼担心那场手术,也担心失败会令他失去双腿,同样担心他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一个人生活,但奥利弗在的时候他就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他不会想起当他一个人坐在公园长凳上会想起的那些事,他不会意识到导盲杖正插在他的身后。奥利弗不会让人想起这些,他有趣、稍微有点儿孩子气,体贴得像羊羔。
奥利弗总有淡淡的香味,那不是洗衣粉和肥皂,不是烟草和啤酒,不是机油和皮料,不是燕麦和干草……他不是大部分人或者任何人,不像大部分人或者任何人的味道,他有着薄薄的、干净的香水味。他闻起来柔和得像猫,又老实得像狗;新的像没划过的火柴,旧得像园丁手里的桶。他像张叠得一丝不苟的纸,一块折得好好的餐布,却印着有点儿滑稽的花纹。
总之和奥利弗在一起很有趣,丹尼会心情很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生活并非一帆风顺,尤其对他这样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但奥利弗会让他把这些都忘掉。
“你赶时间吗,丹尼?”奥利弗问。
“当然不。”
“我的后备箱里有飞盘,从前面那个路口开下去,我们就能到达湖边。我们能和瑞兹玩一会儿再回去。”
“听起来棒极了。”丹尼说。
奥利弗很快把车开下了高速路。车子颠簸了一会儿,停了下来。
奥利弗走下车,帮丹尼打开车门。
丹尼听到水声了,非常具体的水声。他踏出汽车,踩到一片沙地上。
丹尼把手里的瑞兹放到地上,小狗的脚步声传进他的耳朵。
之后他们开始玩飞盘,像要把精力都用光。没过十分钟,奥利弗和丹尼热得都把外套脱了,只穿衬衫。
丹尼在沙滩上奔跑,他知道前面没有什么伤害到他的东西(如果有奥利弗一定叫住他)。
他听到瑞兹的叫声,听到湖面传来的水声,听到奥利弗气喘吁吁。
最后他们在沙滩上坐下来,面对一望无际的湖面。
瑞兹趴在他的身边,奥利弗把水递到他的手上。
这儿有浓郁的植物味,有水声和十点的温暖阳光。奥利弗的味道开始变得更加有生活气息,他流了汗,于是麝香和蜜糖淡下去,皮肤的气味开始显露,那闻上去有点儿咸,是混合在一起无法言喻的浅薄香味,充斥着阳光照射皮肤的温暖。
丹尼喜欢这样的、人类的气味。
他感到轻松极了,他在沙滩上躺下来。
奥利弗正抱着腿坐在他的身边。
春日的早晨中几乎能听见植物抽芽的声音,丹尼想起奥利弗说的染色,如果所有的颜色都变成气味,那听上去就像个别的世界。
丹尼很久没有感到这样的轻松,他躺在那儿闭上眼睛,他知道就算这么睡着了也没关系。
湖面吹来的风依旧有些凉,阳光却把温暖硬塞进他的身体。他像一棵春天的树那样舒展躯干。
他闻到奥利弗的味道在他的身旁。
这个男人像一只和瑞兹似的没有攻击性的动物,马驹或者羊羔——属于牧场的。丹尼看过那些电影,他喜欢听到电影里牧场的声音,喜欢听人们说他们怎么帮羊羔接生或者怎么给马钉上马鞍,他们在冬天里喝得醉醺醺的,舒展身体躺在草垛里(就像他现在这样)。
奥利弗站起来,他采下一株野生薄荷的叶片,用两指将叶片捏碎,把手放到丹尼的鼻子前。
丹尼闻到了薄荷味。
“薄荷叶。”丹尼说,他坐起来,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水。
“你喜欢什么香草味?”奥利弗问。
“几乎每一种,它们闻起来各有不同。”
“到了夏天,我所在的工作室里,弗雷会做香草包,用来驱蚊。如果你没有特别的要求,我就给你留混合的香草包。我打赌打蚊子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