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没吭声,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代表默认。如果是的话……
“这么一说,我发现我身边好象有这样的人嗳……”我啃着指甲,突有感慨的发言。
“什么?!”他的反应实在出乎我的意料,竟然一弹就坐了起来。看到我错愕的表情才发觉反应过度,又往床上一倒直直盯着我紧张的问,“是个什么人?”
“就是我宿舍的一个男生。”
“你宿舍的?”小叔叔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几个分贝,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会呢?”
“……我只是猜想。因为他每次买冷饮的时候都会买红豆冰,”看小叔叔神色迷茫我赶紧向他解释,“就是那种样子的一种棒冰……”
我隐约看见小叔叔的眼神一下沉了下来……
“然后,他一看到女生就像见到瘟神似的,跑的比飞还快;还有……”我扳着指头一样样的认真细数,“他每次和我们去浴室洗澡总是东张西望,而且每次都洗特别久,不知道在干什么……”
小叔叔的脸上渐渐结冰……
“最夸张的是他居然连一首情歌都不会唱,他说他唯一会唱的歌是首校园歌曲,叫什么《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哎呀!!!”
我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把小叔叔吓了个不轻,一下扑过来抓紧我的胳膊急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胃痛又犯了?”因为我小时候总是不按时吃饭,读私立中学的时候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落下了个总是胃痛的老毛病。
我摇摇头,求助的反抓住小叔叔的手臂恐慌的说:“天哪!那个人就睡在我的下铺,他唱的那首歌不会是指的我吧?难道他,他他……”
……
小叔叔白眼一翻,险些晕厥。他按住我的额头凶巴巴的把我推搡到床边,没好气的低吼:“你的脑袋瓜子怎么净装这些无聊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你下铺的那个孩子我也见过,他只是比较老实纯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真的没有吗?”我委屈的扁扁嘴。我只是说出事实嘛,这年头难道诚实也有罪吗?“可是他……”
“别可是了。睡觉。”他没让我把话说完,拉起被子把我的脸一蒙,一翻身又拿后背对着我。
我还是觉得心里怕怕,掀开被子匍匐着向他凑过去:“可是他真的……”
“睡觉!”
“我……”
“不许废话。”
“但他……”
“……”
咦?这次他没打断我了?
“小叔叔?”我非常非常小心的喊。
“……明天还想不想去东方明珠电视塔?本来我是可以休一天假……”
“小叔叔晚安!”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往被窝里一钻,识相的紧紧闭上嘴。乖乖,小叔叔连撒手锏都使出来了,我还能不安分吗?
‘滴答……滴答……’
墙上的石英钟有规律的一秒秒走着,可我还是全无睡意,总觉得今晚一连串的‘惊吓’实在太多,我有点吃不消。在长长的一段时间过后,我终于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那个……小叔叔你的身材真是越来越好了……”
我可没有说谎。虽然之前匆匆一瞥只看到了那么丁丁点,可还满清楚的。小叔叔比起我几年前和他比身高的时候好象又长了,估计比我至少高了有六七公分以上。我不知道他平时没事时会不会去健身房锻炼,不过我猜应该是有的。不然像他那种坐办公室的白领哪来那么结实的体型?和他相比我就显得瘦多了。亏我还说过进大学后要努力增高超过小叔叔,可目前看来那一个月的军训非但没让我的个子见长,反而把我折腾的又黑又瘦,也难怪小叔叔奚落说我跟印度难民似的。
小叔叔的背影明显又是一僵,有点心不在焉的‘喔’了声。
我把手枕在脑后,两眼睁得大大的瞪着天花板,颇为感慨的说:“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成你那样啊?你说我要不要也在学校附近找个健身房锻炼什么的……”
“你这样已经很好了……”他的脸微微侧向枕头,闷声说。
“才不好!”我不服气的在被窝里朝他小腿踢了一脚,“我一定要长的比你更高更壮,我还要能把你抱起来转圈,到时看你还敢说我是长不大的小鬼!”
突然,他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大手按上我的头顶轻轻揉搓着,温柔无比的低声喃道:“你就这样一直做我的小河,难道不好吗?”
“不好!”我大声抗议,甩甩脑袋想把他的手甩开,但没成功,“如果一直这样将来不是要被人家说我幼齿吗?长不大的怪胎,到时就没人喜欢我了。”
“谁说的?”他不赞同的捏捏我的小鼻子,宠溺的说,“我就喜欢小河这个样子。而且……”他突然停住,轮廓优美的眼眶里,闪亮瞳孔不明所以的微微暗淡了下去。
“而且什么?”我吊起眉毛。
“……而且,我会一直喜欢这样的小河。”他悠悠的回答。
“那是个什么概念?”我是不是被撞到头了,怎么变的这么刨根问底起来?
“……没什么。”小叔叔最终还是选择了不予回答,把我拉进怀里轻柔的拍着我的后背,“睡吧,明天你要早起和我去一趟事务所,我要先处理一些事,然后再带你出去玩。”
我的身子在他怀里不自在的挪动。虽然前几天晚上也是和他一起睡,可都没这么亲密,突然这样真有些怪怪的,毕竟从他离开家到上海念大学以后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这么睡过了。
“小叔叔……那个……”
“嘘,什么都别说。”他在我耳边呵着暖暖的气,扑进我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酥痒,“你就乖乖的睡,我不会妨碍你睡觉的。”
“……”
我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小叔叔手心的肌肤光滑像丝绸一样,温温热热的,又贴心又亲切。他怀里也散发着丝丝沁人心脾的清香,让我有种犹如置身蔷薇花丛的错觉,极度的安心。我好象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舒适的感觉了,不一会就感到倦意呈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很快便沉沉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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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从落地窗照射进来淡淡的金色阳光洒在脸庞,我的睫毛轻颤动几下,缓缓撑开了眼帘。凝滞的视线四处扫了一圈,惊讶的在地铺上捕捉到了小叔叔裹着薄毯的身影。
奇怪,昨晚我睡着的时候他不是还躺在我旁边吗?怎么一眨眼又溜到地上去了?他英挺的眉头轻轻皱着,一定是硬梆梆的地板睡的很不舒服,因为他和我一样对睡觉的地方都比较挑剔,一个不好就会落得腰酸背痛。
……
糟了!会不会……是被我一脚踢下去的?从小我的睡姿就是非同常人的差,小时侯小叔叔和我一起睡就没被少踢过,一脚被我踹下床也不是一两回了。难道真的是……
早晨小叔叔起来之后果然表情隐隐有些痛苦,我一直忍着没敢问,生怕不提还好一提他又要训我。毕竟我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害人家没床睡我这罪过可大了。
好在小叔叔也没说什么,吃过早饭就开车把我带到他上班的位处市区路段商务中心的律师行。小叔叔所在的事务所在三楼。一踏进这个建筑我就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因为在印象里律师都很严肃刻板。
然而有点让我意外的,里面工作的人员们不论年纪老轻看来都挺和蔼。听说我是潇洋的亲侄子对我都很客气,相形之下我的担心就比较多余。
小叔叔的办公室被蓝色的玻璃幕墙包裹着,从窗外看去正能看到人群车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就我所知身为法学学士的小叔叔专业法律知识很广博,他这次赶过来一趟主要是为了整理一份几天后上庭需要用到的资料。他的时间一直很紧,今天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陪我。
小叔叔伏在桌前专心致志的做着手边工作,他工作时的模样很严谨,看起来分外老成。我闲着无聊一会在沙发上坐坐,一会又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我自认为一直都很小声,应当是没有打扰到他。
期间有一个名叫安琪的女律师以和我打招呼为名进来一趟,不过,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虽然她一直笑呵呵的和我聊天,可我有注意她热辣的目光一直绕在我那完全没多看她一眼的小叔叔身上打转。
大约十分钟后安琪才离开,我本来想问小叔叔知不知道她对他有意思,但看看他一副专注的模样,我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那个叫安琪的女人长得还行,身材很不错,属于很惹火的那一型。我不知道是我小叔叔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还是压根就没长眼睛,竟然瞧也不瞧人家,要知道连我这种不懂审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办公室里的杂志都是些法制周刊之类,我没啥兴趣,随便翻了翻索性走到小叔叔所坐的靠椅后背向他站着,从这个角度能很清楚的看到下面的路况。
虽然不是高峰时段,但交通还是略显得紧张。各类私车出租车连成长线,还要不时躲避少数不遵守交通规则闯红灯的车辆及行人,有时连我看的都禁不住悄悄捏了一把冷汗。
大概十几分钟后,从北边的马路上开来一辆车速很快的小型货车,在路口拐弯时左边一架重型摩托车突然箭一样闯过红灯向着货车的方向就冲了出来。车手应该是有想紧急刹车的,但货车前行的速度太快,司机手忙脚乱的大转方向盘,长长的车尾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吱呀’声转了一圈后仍不可避免的扫了过去,摩托车连同车手被狠狠的毫不留情的远抛了出去。
如果不是正朝着那个方向,如果那一对母女没有正巧经过这条路,那这一切只算得上是在中国每天都会发生成百上千起的交通意外中的其中一例而已。
然而没有那么些如果。
在摩托车飞起的方向,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正说说笑笑手牵着手慢慢在路上走着。她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正紧逼着她们而去,当她们看到眼前令人惊惶失措的一幕时,女人毫不犹豫的飞身用自己的身体裹住了女孩娇小瘦弱的身躯。
半秒后,女人已经被摩托车死死压在了下面。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我的眼底正下方。我清晰的看见殷红的血液从女人全身各处汩汩流出,在她强撑弓起的身子下,我看到了一只在不安扭动着的小手,不时捏捏身体上方女人冒着血的手臂。
我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眼前的场景也在悄然模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感到大脑被突如其来的一片黑暗占领,又晕又沉,还有点痛。
身后的小叔叔一直没动静。因为这幢楼的隔音效果太好,外面的嘈杂都与室内是隔绝的。
“小叔叔……”
我很轻很轻的喊,嗓子就像被火烧过又热又干,以至于声音完全失去了应有的语调。
“嗯?”他没有回头,淡淡的应了声。
“小叔叔……”我的声音里带了恳求,他这才转身看向我。当看到我极端反常的模样时,他连忙扑过来将我一把抱紧,摸着我的脸焦急的问:“小河?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摇头,手指指向了下面发生事故的地方。
此时交警已经迅速赶到,正在一边疏散周围拥挤的围观人群,一边谨慎的处理车祸善后事宜。那个小女孩也已经被救了出来,警察用大毯子把她包住,让她在警车里坐着。我看到她的口型一直在喊着“妈妈妈妈……”,当她这么喊时旁边的交警和路人们无不露出同情的神色。
我的鼻子也不由一酸实在无法看下去,别过脸难受的把头埋进了小叔叔的肩窝。小叔叔看到下面发生的情况,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的搂住我抚摩我的头发,他是那么温柔,害我拼命忍住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真是丢人!我已经有多少年没哭过了,居然为了这样萍水相逢的一件无关事情差点掉眼泪,我不是明明已经坚强多了吗?
见我短时间之内大概是无法平静了,小叔叔索性也不再工作,陪着我站在窗边,把我圈在他颀长有力的双臂之中。他的下巴轻抵在我的头顶,一阵一阵的温存呼吸扫过我细短的头发。
有一刹那我几乎错觉又回到了在我十一岁时特别疼我的奶奶去世那天,那时候小叔叔也是像这样,紧紧搂着哭成泪人儿的我,不停的用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对我说,奶奶一向那么疼我,看见我哭成这个样子她会很心疼的。他说奶奶并没有离开我,只是到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疼我爱我去了。他是那么的坚强,要知道,我的奶奶,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小叔叔的话语总有一股抚慰人心的神奇魔力,好象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难关对我来说都不算难关了。我常常会想,如果没有每当我难过时一直在我身边的小叔叔,现在的我也一定不是这样的我。
“小河,”我感觉到小叔叔在我的头顶静静落下一吻,圈住我的手臂也微微收紧,“如果今天换成是你,大哥、大嫂……还有我,一定都会像那位母亲那样做。”他停了停,十指穿梭插进了我的指缝,“但是那一天是不会来临的。你绝不会失去我们当中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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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小叔叔索性连请了几天假,陪着我在上海能游玩的地方四处留下我们的足印,我心中的阴霾也在他悉心的陪伴下慢慢消散,回复了从前活力四射的状态。
然而就算再不想不愿,国庆长假结束我还是不得不依依不舍的离开上海,离开小叔叔,回到了阔别七天的学校。
回到宿舍见到那一群室友们,一个个围过来问我在上海几天过的怎么样啊,有没有到哪里去玩啊等等。他们还说感觉我好象变了,可是具体变在哪里他们也说不上来。
王维最夸张,居然一脸严肃的说我的眼神带着一股煞气……我的天,我看他是武侠小说中毒太深,说话也不经大脑。后来照镜子的时候我仔细留意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啊,长长的细细的,瞳孔也很清很亮嘛,哪来那什么听来怕人的煞气?
此后的一个学期也还算平静,没发生什么像军训那次的风波。
天气渐渐变冷了,南方的雨水还是那么多,本来就寒冷的冬天更增添了浓浓的潮湿。我是最讨厌雨天的,出去就会把身上弄的脏兮兮,连篮球也打不了。于是每当下雨而没课的时候,我就窝在床上看看书听听歌,或者给小叔叔打电话发发信息。
又碰上一个阴雨天,正好下午也没课。林非凡风雨无阻照例出去泡妞,王维则在图书馆里啃着他的之乎者也。王维是个怪人,明明学的是理工课程,偏偏喜欢研究古代文言文。我们后来问过他既然喜欢文科为什么还考到这个学校,他的回答就颇为精明。因为学文科不好找工作呀……我们统统用脚底看他。
我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听我的随身听,手里捧着一本《信号分析与处理》,正看的我昏昏欲睡,胡文突然淋的湿漉漉从外面一路小跑回宿舍。
胡文先大灌了几口水,又兴冲冲的蹭过来爬在我床头的铁栏杆上,硬要我现在和他一起去浴室洗澡。
我没好气的横他一眼:“你自己不会去啊?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一说他倒真不好意思起来,搓着手心讷讷的说:“这个时候洗澡的人一定特别少,我一个人洗澡太无聊,而且……浴室里灯光暗暗的怪恐怖的……”
我几乎从床上滚下来。
他一个身高足有一百八十好几公分五大三粗的大汉子居然对我说……他害怕?
两个月前的某天夜晚和小叔叔在他公寓床上交谈的情景顿时涌回我的脑海,我不禁头皮阵阵发麻,警惕的竖起寒毛瞪着胡文,防备的问:“你真只是想去洗澡?”
他的脑袋点如捣蒜:“是啊是啊,不然我还去干吗?游泳啊?”
看他一脸诚恳的哀求我又有点心软,何况我也早就想洗个澡冲掉这一身的湿重之气。我不满的嘟哝着爬下床,一边收拾洗澡的东西一边警告:“是你说的啊!你要是想干别的看我不抽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