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他弄进家门,准备睡觉的爸妈看了我们吓了一跳,妈妈忙问,“杨杨怎么了?”
我头也不回地继续揽着他往房间走,扔下一句,“被小区门口的疯狗吓的!”
扶他在床上坐下,他还是那个呆呆的样子。
我拖过书桌旁的椅子和他对面坐着,刚刚和林小蕾一起看过的相册还摊开着放在书桌上。上面是我和爸妈今年暑假去朱家角玩的照片,笑得没心没肺。
“杨杨,我是无心的。”想来想去,最终我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好半天,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竟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
那个晚上,我以为要费好一番工夫才能挽回自己的错误,没想到,乐杨最后竟只是一个微笑带了过去。
睡觉的时候,乐杨默默爬到了上铺,我们照旧是在十一点关的灯。只是我心里,突然觉得被什么很沉重地东西压着,是比之前的那种恐惧更让人无从应对的东西。
于是,第二天,我又找了个借口回了学校
(十八)
这次回学校,一待又是两三个星期。
寝室的大毛三毛四毛说崇拜我,和林小蕾始终保持着革命热情。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逃避什么。
说实话,那滋味真是相当的不爽。
乐杨的影子始终在我脑子里晃荡,路过医学院时想到他,路过球场时想到他,就连晚上睡觉,迷迷糊糊我也觉得他就睡我上铺,还隐隐叹着气。
林小蕾绝对是二十四孝女友,上课帮占位子,下课帮打饭,就连我换下来的脏衣服,她也带到寝室帮我洗,然后折得整整齐齐送过来,我们系的男生羡慕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
有时想想,自己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那种人。
“你这么成天待在学校,叔叔阿姨会觉得我不懂事的。”一次,和林小蕾去水房泡开水的时候,她挺认真地跟我说。
“我这不是陪你吗?”我含糊其词。
“是吗?”她盖上瓶盖,把热水瓶递给了我,歪着脑袋,一脸的试探。
“不然你说呢?”,我避开她的眼睛,低头只管接过热水瓶。
“其实,你回家也可以的啊,我可以再去你们家的,反正你爸妈也挺喜欢我的。”她笑着说。
“你就厚脸皮吧你……”我瞪她。
终究,我还是得回家,因为,身上没钱了。
照旧是周四的傍晚,照旧是115转3号线。天上微微下着点小雨,上海不下雪,但天气却比下雪还冷。
给我开门的是乐杨。
还是我熟悉的表情,一开始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哥,你回来了啊?”
那样子,和以往每次我回来时一样,仿佛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挺矫情的,这一个多月来,我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给自己设了个套,然后钻进去,越想越像那么回事,其实说白了,就是我在自导自演自寻烦恼。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我也尽量装回以前的样子,凑到乐杨耳边说了句,“是啊,再不回来,你哥我要变吃软饭的了。”乐杨笑了笑关上了门,我继续嬉皮笑脸,故意大声叫着,“爸!妈!你们儿子回来讨债啦!”
“他们不在家,舅舅他们公司年底和业主搞联谊,去新马泰旅游,前两天走的,大概要去玩一个来星期吧。不过,他们放了些钱下来。”乐杨跟在我后面说。
“什么?居然不跟我说一声!”我吃了一惊,忙转过身,却和正走上前的乐杨撞在了一起,一时间两人都本能地退后了两步。
几秒钟的沉默。
“那你这几天怎么吃的饭?”当时想到的只有这个。
“冰箱里储备的食物够我一个人过个冬了。”说着,他撩起袖子走进厨房,“看来今天得露一手了。”
“你行不行啊?”我怀疑地问。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开始从冰箱里拿菜。
我跟着他进了厨房。
他先淘了米,把电饭褒插上电源开始煮饭,然后很熟练地拣菜、洗菜、切菜,一样样的装盘,接着点煤气,倒油,开始炒菜……一切井然有序,我完全插不上手,于是只得在一旁看着他。
不用问也知道,以前他在家估计也是这么做饭给他爷爷奶奶吃的吧。
精瘦精瘦的小身板在厨房转来转去,拿拿这个放放那个,炒菜的时候还不时挑几片菜叶送到嘴里尝味道。那手因为生冻疮,有些肿肿的。
他嘴里嚼着菜,转过头看看我,“哥,你发什么呆呢,去外面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哦……”我有些木讷地应了声,走出了厨房。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把菜端到了饭厅。
三菜一汤,番茄炒蛋,青椒肉丝,肉沫茄子和紫菜蛋汤。
“怎么样,我速度挺快的吧?”他乐呵呵地笑。
“你真应该生成女孩子啊,怎么什么都会做。”我忍不住夸他,心里却又像吃了颗螺丝,咯噔一声。
“上海的男孩子不是都会做饭的吗?只有哥你不会吧,呵呵。”他停了几秒然后笑着说。
“我这是在为上海男人挽回形象!”我扒着饭嚼得吧唧吧唧响。
乐杨的饭菜做的挺可口,是那种家常的味道。他听我夸他手艺好,笑得眉眼弯弯的。我也配合着他,努力找回自己以前油嘴滑舌的样子。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我吧。
真的,一切都是我想多了,一定是这样。
(十九)
第二天睡醒,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
还赖在床上死蹭,就听见有敲门的声音。以为乐杨竟然这么早就放学了,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林小蕾。
“哇,我男朋友就是帅!早上一起来就这么有型!”她用手抓着我脑袋上竖起的毛,一脸的精神。
我推开她,“你周五不是有建筑力学吗?”
“我想你了。”她微微嘟着嘴,然后边脱鞋边往客厅里张望,“叔叔阿姨上班去了吗?”
“去旅游了。”我走到卫生间刷牙洗脸,不去管她。
“呵呵,你爸爸妈妈真浪漫,圣诞节还过二人世界。”她追着我跑到卫生间。
“圣诞节?”
“对啊,今天圣诞前夜。所以,我才翘课跑来找你的呀,我要和老公一起过圣诞!”她说着,从背后环抱住我,头枕在我的背上。
这姿势让我有点不习惯,更让我不习惯的,是她对我的称呼。
好半天,她才放开。“你弟上课去了啊?”
“嗯,应该快回来了。”
“那你们中午吃什么?”
“昨天的剩菜吧。”昨天乐杨做的菜只动了一半,本来想在他回来之前放微波炉转转当中饭解决的。
林小蕾一听却来了劲,又是撩袖子又是扎头发,“今天让你看看,什么叫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你找了我,真是赚大了!”
我脑门上一滴冷汗。这个女人的境界一般人是比较难达到的。
任由她在厨房忙活,我跑到房间打游戏。
然后过了一会儿,乐杨回来了。
“小帅哥回来了啊!”林小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嗯……小蕾姐你来了。”然后是乐杨的。
“快去饭厅等着,马上开饭了!”林小蕾这女人身上的精力,像永远用不完似的,刚刚声音还在客厅,几秒之后,她的脑袋出现在我的门口,大叫了声,“老公!出来吃饭!”
我被她叫得很尴尬。一脸僵硬地笑着坐在了乐杨对面。乐杨却比我还要尴尬,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林小蕾做了四个菜,因为冰箱里的原料就那些,所以竟有两个菜和昨天乐杨做的一模一样,番茄炒蛋和肉沫茄子。
“冰箱里不是有吗,你又做它们干吗?”我问林小蕾。
“冰箱里的又不是我做的,我就是要给你尝尝我的手艺啊!”林小蕾说着,夹了一块茄子放到我面前。
我不自觉地瞄了瞄乐杨,他笑得有些不自然。我想是谁都会的吧,林小蕾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硬是逼我吃下那块茄子。
无奈,我一口吞了下去。
“好吃吗?好吃吗?”她索性拖过凳子紧挨着我坐了下来,撅着嘴不停地问。
被她弄的烦得不行,只得点了点头。
再看乐杨时,他已经低了头吃饭,没看我们。
林小蕾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拼命地往他碗里夹菜,边夹边说,“杨杨也多吃点,以后要多帮我在叔叔阿姨面前说好话,呵呵。你老瘦的,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呢!”
乐杨忙拦着她,说,“小蕾姐,我自己来。”
这女人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你自己也吃吧,乐杨有手有脚的,你这样累的慌。”我斜着眼看林小蕾。
她却眉毛一挑,抛出一个媚笑,“你吃醋了啊?”
我被她说得心里一震,不再去理她。
她却更变本加厉起来,不住地往乐杨碗里夹菜,滔滔不绝,“杨杨真的是很灵的小孩,下次我要把妹妹介绍给你,哈哈,对了,乐杨你不会已经有女朋友了吧,现在中学生都很早熟的,你这样的……”
“行了行了,快吃你的饭吧!”我看乐杨被她说已经开始脸上发红,心里却忍不住想到很久以前那个粉红色的信封,不会真有女朋友了吧。
那顿饭吃得巨无聊无比,林小蕾一直像个机关枪一样在耳边不停放炮,我和乐杨被她轮番夹击。
吃完饭,乐杨依旧是一副尴尬的样子,刚放碗筷,还没坐两分钟就抓起沙发上的书包,一溜烟跑了。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一丝气息。
(二十)
乐杨走后,我被林小蕾拉出了门,她说,要两个人一起过我们的第一个圣诞夜。
上海一定是全中国最作兴过圣诞这种洋鬼子节日的城市。
大商场的门前挖空心思地树立起各种巨型圣诞树,满大街的店铺都贴满圣诞打折的标语。路上的行人是人是鬼都戴着顶圣诞帽,一不小心,真不知道自己是在中国。
和大街上所有的行人一样,我和林小蕾一人买了顶圣诞帽,一开始我有些不情愿戴,觉得特傻。不过,被林小蕾硬逼着戴上后,倒觉得也好,反正大家都傻,而且天冷,戴着御寒。
一路上,她两手搂着我的手臂,脑袋倚着我的肩膀,一脸幸福的笑。那笑容让我有点愧疚,因为即使不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一定表情僵硬。
街口一家礼品店在做促销,门前被一对对的情侣围了个水泄不通。林小蕾来了劲,硬是拉着我挤了进去。
卖的是情侣手套。果然是会做生意的商家。一双双厚厚的毛茸茸的米色手套温暖地堆在台子上,情侣们左比比右比比挑选着合适自己的尺寸。林小蕾几乎没用多少时间,挑好了一对,一脸喜欢得不行的样子,然后拎到我面前问,“我们也买一双,好吗?”
我忙开始掏钱,这就是男人的责任吧。还好,我妈走前留了些钱下来。
正付钱的时候,突然眼前晃过了乐杨那双生着冻疮的手。
“小蕾,我们给乐杨也买一双吧。”我对林小蕾说。
她睁大眼睛看我,“可是,这是情侣手套啊……”
“那我们问一下店员可不可以单买。”
林小蕾还想说什么,不过,我已经先开口问了。
“不好意思,我们店的手套都是成对进货的,拆开了不好卖的……”店员一脸的为难。
“那要么我们再买一对吧,乐杨的手冬天生冻疮……”我转过身对林小蕾说。
她抿了抿嘴,“算了算了,不要浪费那个钱了,把我那双给他吧,反正我家里这种手套很多的。”
说完,她鼓了鼓嘴巴,然后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硬拉着我走出了那家店。我心里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所以,当她说要我陪她倒数时,我没有拒绝。
林小蕾绝对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天完全暗下来后,温度比白天低了许多,她决定结束游街的行程,盯准了一个大商场跑了进去。从一楼化妆品逛到二楼三楼四楼服装,在五楼打电动,六楼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冲到七楼吃东西……
我就这样被她拖着,生生地挨到了十二点。
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看着倒计时牌下一帮子人发疯嚎叫的样子,我心里竟想着,这个时候乐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为了终止这个想法,我也开始跟着人群一起嚎叫,然后意外地发现,果然叫着挺爽。
林小蕾在我大叫的时候,轻轻在我耳边说了声我爱你,我装做声音太吵,没听见。
送完林小蕾,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刚从车里的空调下出来我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冷空气,不由得紧了紧衣领。
我手上拿着给那对情侣手套,想着看来自己今天晚上要当一回圣诞老人了。
走到家门口,正准备拿钥匙开门,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吓了一跳,四处张望,竟发现一旁的楼梯上坐了个人。
走近一看,竟然是乐杨。
他双手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头埋得低低的,一旁放的是他的书包。他不会从放学开始就一直坐在这儿吧!
我倒吸一口气,忙拍了拍他,他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我。
“你怎么坐这儿呢!?钥匙呢?”
“中午走的匆忙,忘……”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我忙拉他起来,先进了屋再说。
(二十一)
我忙转身去扶他,昏暗的楼道灯光下,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脸色惨白,手捂着胸口咳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着,“哥……我难受……”
顿时,我脑中一片空白。
仿佛是无意识的,我脱下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一裹,就直接抱起他往楼下冲。
大街上安静得连只野猫都没有,偶尔一两辆小车飞驰而过,留下一声呼啸。打车是没有希望了,我抱着乐杨拼命地跑了起来,离家最近的社区医院大概也要将近半小时的路程。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乐杨在我怀里咳得意识都快没了,边咳边喘着,肺部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上次他淋雨发烧的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还是夏天。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在那通风的楼道里坐了一个晚上,不病才怪。
如果我能早点回来,如果我不和林小蕾去听那该死的敲钟倒计时……
我抱着乐杨没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医院马上就到了。”
他却似乎听不到我说话,咳到最后竟开始哭,不住地喘,不住虚弱地叫着,“妈妈……妈妈……”
我被他叫得心里像堵了块巨大的石头,所有的内疚、自责、不安、犹豫、恐惧统统被压在石头底下,随时要爆发。
只穿着件毛衣跑在风里的我,竟完全不觉得冷,除了眼睛被风吹得一阵阵发酸……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是一家很小型的社区医疗服务中心,平日里附近几个街道居民日常小病的治疗都在这家医院解决,一层楼的平房,大概总共十间不到的病房。我拆石膏的时候,就是在这家医院。
抱着乐杨,我直接冲到了急症室。
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大夫,正托着下巴打瞌睡,见我冲进来,吓了一跳。
“医生,我快看看我弟弟!他咳得不行!”我吼着。
那医生忙叫来一个护士,帮我把乐杨弄在急症室的病床上,让他躺平。
乐杨的脸色很难看,眉毛皱成一团,还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医生对护士说了点什么,护士忙跑了出去,推了个氧气罐进来。
当他们把氧气面罩套在乐杨头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止了。
电视上常放映的画面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乐杨在氧气面罩下虚弱地呼吸着,那一刻害怕失去他的恐惧取代了之前一切的什么内疚、自责。我发了疯似的,拼命抓住那医生的手臂摇晃,“你救救我弟弟!你救救我弟弟!他不能死!”
那中年医生不耐烦地推开我,斜着眼睛一脸哭笑不得,“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