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听见自己笑出了声,“到现在你还按自己编好的台词说?到现在你还把我当傻瓜吗?”
乐杨还是低着头,牙齿不住地咬着下嘴唇,再一点点地松开,之后继续咬住。原本没有血色的脸上,两片唇却被咬得通红。
一时间,我竟无法控制自己,猛地上前抱住了他,吻住那唇。乐杨被咬过的唇灼热而潮湿,从嘴上传来的小段温差,让我越加迷乱。我心里的情绪完全无法表达,痛心,懊恼,怨恨,……还有更多的是喜悦。
“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爱谁。”我握住乐杨的肩膀,强迫他看着我。
乐杨眨着眼睛,看着我,呼吸越来越重,却始终发不出一个音。
我摇着他的肩膀,心里的话一句句终于出口,“杨杨,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是爱我的,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用蒋济桥骗我!我真傻,居然差点要‘成全’你们!杨杨,我再也不会放开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乐杨被摇得像恢复了神智般,手机落在了草地上,两手挣扎着要推开我,不住地摇着头,“不是的,哥,不是这样的!……你放开我!”
“到现在你还否认!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考T大!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想要见我!如果你不爱我,今天为什么会这样找我怕我出事!我再傻再白痴,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也什么都知道了!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我近乎疯狂地喊。
乐杨看着我,眼睛里慢慢闪出泪光,很久,终于哽咽着说,“就算我爱你,又怎么样。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做过……”
“那都是我害我的!是我害的!”我抓住不断后退的乐杨,“我问了我爸!我知道你根本没住爷爷奶奶家!我知道你没地方去!那是我的错! 是我害你变成那样!”
乐杨还是一个劲的摇头,拼命甩开我的手,“不是的,不怪你……哥你放了我吧,我们都是男人,我们是——”
“你和蒋济桥在一起就行吗!你们也都是男人!你以为你和他就可以吗!”我大叫。
“我和他……只要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可是我们不一样,哥,我们是兄弟!我们是兄弟!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们都知道了,他们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
“我们已经长大了!他们根本管不了我们!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我们相爱!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冲上去,把乐杨抱在了怀里,“我们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们离开上海!等到他们能接受我们的时候再回来!只要我们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乐杨从我怀里拼命地挣扎出来,有些泣不成声,“我妈妈!我妈怎么办……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会受不了的……我妈——”
“又是你妈妈!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回到老地方!我们告诉她!我们直接跟她说真相!接不接受这都是事实!我们相爱,我们要再一起!”
我觉得自己要崩溃,四年前的一幕又活生生的重演,几乎一字不差,那时,我们就是这样误会着浪费了四年的时间,差点失去了彼此。如果再重演一次这样的剧情,我一定会疯掉!
“我们告诉她!我去告诉姑姑!”呓语般,我说着这话,一眼看到草地上乐杨刚刚掉下的手机。
我冲过去捡了起来,那天晚上我看到手机里有姑姑的号码,管不了那么多,什么后果我都能承受,除了和乐杨分开!
乐杨冲了过来,一脸煞白地想抢过我手上已经拨通了的手机,声音完全变了调,“哥!不要!哥,你听我说,我妈妈她——”
我猛地把他推到地上,电话那头传来姑姑的声音,我不顾一切地对着她喊,像是一种发泄,也像是在为自己壮胆,说出来,说出来乐杨就再没有借口了!
“姑姑,我是小酩,我爱乐杨!我要和乐杨在一起!乐杨和我也一样!您成全我们吧!我们要在一起!……”
话还没说完,我转身的一瞬间,却看见一旁,乐杨躺在了地上。
他左手捂着胸口像快要不能呼吸似的,刚刚被咬得通红的嘴唇此刻一片青紫,张口叫着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呆了,几乎下一秒,便仍了电话冲到乐杨的身边,慌张地把他扶了起来。我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满脸痛苦地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喘不上气。
“杨杨……你别吓我……杨杨……”我觉得一阵口干舌燥,两颊到耳根都是凉意,我不住地叫着乐杨,他却闭上了眼睛,头歪向了我的怀里,捂着胸口的左手也跟着垂了下来。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停止了运转。
(四十五)
回浦东匆忙收拾了几件衣服,没有一点停顿地,我直接定了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到了齐齐哈尔。
按照蒋济桥给我的地址,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得到医生的允许后,我穿上了隔离服,见到了在监护室的姑姑。
当时,她还有一点模糊的意识。
这是我懂事后第一次见到姑姑。
乐杨和她长得真的很像,尽管因为生病,她的双眼瘦得深陷了下去,但清秀的脸上还是依稀可以想象年轻时候漂亮的模样。
我走到她身边,心里五味杂成。
医生告诉我,姑姑原本得的只是急性肾炎,没有认真治疗,一直拖着,加上劳累,转变成慢性肾衰竭后,病情已经相当地严重。四年多来,她只能靠着血透生活,就是把全身的血液抽离出来,经过机器的过滤,析出毒素,再注回体内。这样的治疗,每隔三天要进行一次,一个月十次,每次的费用是四百元。
想到乐杨这些年来所承受的,我的心里一阵抽痛。
床边,姑姑的手微微撑起,伸向了我。
我不知道她认没认出我,不知道她眼里浑沌的目光是什么意义,我只能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也许她以为我是乐杨,也许她还有很多话想对乐杨说。感觉她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但却仍然想要用力握紧。
我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回应着她。
她的眼角流下了眼泪,嘴张着却无法开口,只是那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像有什么在翻涌。
“姑姑,不要走……姑姑,为了杨杨,请你不要走……我会离开,我会离开杨杨,你不要走……”这话说出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不管她能不能听见这话,我跪在了床边,开始一遍遍地说着,仿佛罪人希望得到救孰般,除了虔诚祷告,别无他法。
我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被医生拖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意识都有点模糊。那种从心里感到的累,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越是这种时候,家属越是要坚强。”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我双手握在一起,放到了嘴边。如果是乐杨的话,会不会比我更坚强。
“大夫,我姑姑她……还能坚持多久?”几乎声音都发着抖,我向医生问到。
医生摇了摇头,“病人的肾脏功能衰竭情况近期严重恶化,似乎还受到刺**绪也不稳定,已经不能再进行血液透析,照现在的情况,最多只能撑过四五天。”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姑姑她……真的……只能活四五天?” 四五天。我的心像被什么重重一击,浑身尽是凉意。
“唯一的办法是换肾,”医生叹了口气,“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换肾?”
“是的,也就是肾脏移植手术。三年前,我们就考虑过这个方法,可是没有肾源。病人的儿子也因为心脏病不能做这个手术……”
“我呢?我的肾可以吗?医生,用我的,用我的可以吗!”像得到特赦的囚犯,我猛地站起来冲到医生面前,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浑身的热血全开始涌动。
“你确定?”那医生看向我,眼里有些犹豫。
“当然!我确定!医生,可以用我的对不对?我是病人的侄子,我们有血缘关系,我很健康,我的肾姑姑能用的,对不对?”我激动得抓住医生的肩,那白大褂被我扯得瞬间皱了起来。
“理论上的确是这样,但是还需要做一些配型检查……”医生推了推眼镜,“不过,你要不要再和家人商量一下。毕竟,这个手术是有风险的。而且,你会失去一个肾。”
我摇着头,不用考虑了,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怜悯和宽恕了吧……
“用我的肾。医生,请你尽快帮我安排配型检查。我姑姑……还有杨杨,多等一天,对他们都是煎熬……”
如果,这是我唯一能为乐杨做的,不要说是一个肾,就算是要我的命又怎么样。
那医生看向我,眼里有审视,有疑虑,有同情,还有更多的竟是赞许,令我羞愧的赞许。
“你知道吗,你要做的事,是许多直系血亲也无法做出的牺牲。但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失去一个肾,尽管不会对你的健康有实质性的影响,但这也意味着你以后不可能像一个正常年轻人一样操劳。万一以后你有肾方面的疾病,那会使你相当地危险。更重要的是,这个手术本身有很大的风险,麻醉、出血、感染……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所以,我希望你能和家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毕竟,这是性命悠关的事。也许……不仅救不了病人,还会……”他看向我,没有再说下去。
我的脸上漾起一个笑,是这几天以来,第一次我发自内心的笑。“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去做。”
这并不是需要考虑的事,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四十七)
医生很快为我安排了配型检查,我要做的并不复杂,只是配合着抽了一些血。
这些血据说要被拿去做各种检验,医生说的那些什么HLA、PRA术语我完全不懂,我只是希望结果能够快些出来。
我甚至不敢打电话给蒋济桥去询问乐杨的情况。至少,至少等配型的结果出来,至少等我能够对他有个交代……
等待的滋味很痛苦,医生说,因为情况紧急,他把检验的时间尽量只压到了两天。
可是,这两天,对我来说,也像是两个世纪般漫长。
为了保证能够有足够的体力迎接手术,我在医院旁的旅馆订了一间房,努力保证睡眠,强迫自己按时进餐。白天,守在医院里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看着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姑姑,怕她有什么意外,晚上很晚才回到宾馆匆匆洗漱睡下,对着房间里陌生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合上眼睛。
很想乐杨,却已经无法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
向设计院请了长假,已经顾不上会有什么后果,停职或是被开除我都已经无所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真的什么都显得太渺小。
也想到过爸爸和妈妈,想过是不是要告诉他们这件事。但其实结果我很清楚,谁也无法改变谁。配型没有出来之前,我只能隐瞒,因为不想受到任何阻饶,更不想让他们承受那份焦虑。
我只希望,这段像噩梦般的日子快些结束。
第三天上午,配型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当医生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时,我的心里竟好象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般,异常轻松。
终于,终于我也不是一无是处。
按医生的说法,我和姑姑的HLA配型有五个位点完全吻合,手术顺利的话,姑姑的生命至少可以延长十年。
如果,我的一个肾能够让姑姑多活十年……不会再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了,我这辈子所能做的。那一刻,竟忽然发现这件事的本身已经远不是所谓赎罪的代价那么狭隘。
我是真心地想去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求得乐杨的原谅。事实上比起我所亏欠的,这并不能算得了什么。如果我能给乐杨更多。
所以,当医生接下来和我说了一堆手术的风险、失去一个肾的代价时,我基本上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到了现在,我只有感激的份了,我可以救姑姑,是老天对我最大的宽容。
当场签下了手术同意书,因为紧急,手术的时间被安排在了当天的下午。
七万元的手术费,用的是蒋济桥给我的那张信用卡里的钱。划帐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地抽痛了一下,作为男人。我终究是该佩服他的吧,事情考虑得周全,对乐杨也是没话说,卡的密码是乐杨的生日。
感觉上,真的有那么点凄凉。
无论如何,这钱,我将来一定会一分不差地还回去。
如果,那将来会安全到来的话。
一切手续都办妥后,终于安定了心情,拨通了蒋济桥的手机,三天来我一直忍着没和他联系。
“乐杨妈妈的情况怎么样?”几乎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蒋济桥的声音。
“今天下午,我们会做肾脏移植手术。”我挺平静地跟他说。
“你的意思是,用……你的肾?”电话里蒋济桥的声音有些惊讶。
“是的,用我的。”
那边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他说,“谢谢你。”
我笑着叹了口气,“你谢我做什么,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杨杨他怎么样了?”我终于是有了问起乐杨的勇气。
“他……还好,情况已经稳定了。这件事……我也会尽量瞒住他。”蒋济桥的声音听来有些疲惫。不过,是他的话,我该放心吧。他原本,就是比我更成熟更周全的人。
“谢谢你。”不知不觉,竟和他说了一样的话。也许,他也和刚才的我一样吧,想着你谢我做什么,这是我该做的。毕竟,他也爱乐杨,或者比我更多。
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
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我有些失落。
其实,我很想再听听乐杨的声音,在手术前。
如果说我没有一点心慌,那是假的。
最坏的结果,我不是没有底,但我真的不敢去想。
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乐杨要怎么承受?无论是姑姑,或是我……
爸爸妈妈要怎么承受?再加上爷爷奶奶,乐杨又要怎么面对那个残局?
我心里又是一阵苦笑。
终究,我所做的一切,即使尽了全力,也不能给乐杨一个安稳的保障。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下午两点准时,做完术前检查和化验后,我最后在麻醉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照医生的要求躺在了手术台上。
看着麻醉剂缓缓注入体内,心里竟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地念着乐杨的名字。
给我一些力量吧,杨杨……
(四十八)
哥……不要……
哥……求求你……不要……哥……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喊声。
我努力集中所有意识,四周却仍是一片黑暗。
身体里某个地方传来一阵阵的抽痛,像被什么在撕扯,火烧火燎。
我感觉自己开始奔跑,朝着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
哥……不要……哥……不要……
那声音还在继续,伴着一些哽咽地哭声,时远时近。
是乐杨的声音,是乐杨在叫我。
他为什么要叫我,我又在哪里?
身体的疼痛连带着头也一阵阵发晕。
我想看清周围,却发现只有黑暗,迷糊中我伸出手胡乱地摸着,却只有四面冷冰冰的墙。
我是在储藏室吗?是的,我被爸爸关在了储藏室……乐杨在隔壁的房间,他还跪着吗?他在叫我……
不是的,我猛地抬头,却看见头上依稀模糊的天花板,它那样低,低得像随时会砸下来。德国……这是我在德国的寝室,原来我还在德国……那乐杨在哪里?乐杨和我隔着海,为什么我还能听见他的喊声?
什么声音在响,就在我的脚下。是手机的铃声,它为什么一直在响,响得我连乐杨的声音都快听不见。
我低下头,猛然发现乐杨竟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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