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是施文把你托给他,但你是我老头子唯一的继承人,姓杜那小子居然不声不响地藏了你这么久,安的能有什么好心?!”
“爷爷您这算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小子,我不跟你啰嗦,你回去后,有胆量你就问问杜唐,怎么偏偏就和施文交了朋友,问问他是不是只是单纯想抚养你长大,再问问他,是不是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已经和杜家断绝干净!”他把一叠照片摔在桌子上,用力很猛,照片都散了开来,施译看了几眼,竟都是杜唐和一个女人在同一个咖啡厅里约会的场景。
“老头子我话不多说,你自己擦亮眼睛。施文当年所托非人,我不想唯一的孙子也栽在他手上!”
“爷爷你——”
老爷子站起身,拐杖在大理石地面重重磕了一下,“我说过了,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仿佛一个响雷在他的头顶轰然炸响,施译的心猛地一抽,垂在身侧的拳头松开又复握紧,掌心的照片被他捏得皱巴巴的,杜唐印在上面的脸孔扭曲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他一张也没拿,就这样空落落地出了门,仿佛不止是那些故事,连带着他的心,也一并落在那里了。
施译不敢去求证,但不代表他不会去怀疑。
爷爷的话就好像是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恶毒的怀疑的种子,它深深扎根于最阴冷潮湿的角落,汲取人性最虚伪的因子来作养料,只要一天无法被证伪,它就会不停地茁壮成长,直到有一天他遮蔽了原来的阳光,阻隔了原本的信任。
施译不停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猜,不要去怀疑,杜唐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但没有办法,那个女人是谁,和他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真实的身世?他真的为了自己和杜家断绝往来了吗?
他这样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路灯在头顶投射出一个温暖的圆弧。双眼好像自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闹,爷爷高声的质问回响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像有魔力一样,根本无法驱逐。施译被脚下的碎石子绊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掌心在水泥地磨出了一道道血痕,有块皮被蹭得翻卷起来,露出里面被砂砾和脏东西黏上的嫩肉。
施译很没出息地擦了一下眼泪。
“都几岁了还哭?”
“施译?”
两个声音同时在施译头顶上响起,施译愣愣地抬起头,一个是诸葛霄,一个是乔亦初。
乔亦初蹲□子扶他起来,诸葛霄很不爽地哼了一声,“你干嘛扶他,又不是大小姐,摔个跤还要掉眼泪?”
乔亦初自动忽略了他的话,“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怎么了?”
好奇心重的人有这么一个特质,不管他们现在自身处境多惨多微妙,如果一旦出现了自己极度感兴趣的问题,他就会立马被转移注意力——这和吃货化悲愤为食欲是一个道理。
施译本着这种迥异的脑回路,反问,“小乔?你怎么和这家伙呆一块儿?不参加晚自习吗?你和他一起逃课?”
——这就是让杜主编深为头痛的必杀技:蓝猫淘气三千问,句句问在点子上。
诸葛霄的脸色明显不自然了,“谁和他呆一块了?你少他妈胡扯!”
施译和诸葛霄是看不对眼的,所以他专等乔亦初的答案。
小乔同学的反应比诸葛霄自然多了,“他逃晚自习,被我抓回来了,正要回学校呢。”
施译哦了一声,“回学校往那边走啊,你们方向反了。”他好心提醒。
诸葛霄冲他扬扬拳头,“你故意的吧?!”
“你不知道吗?小乔是路痴啊!”
诸葛霄明显一脸不信的表情。也是,一个智商情商都爆表,次次年级第一,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乔亦初居然会是路痴,这设定怎么听怎么不靠谱。但是……这是真的。
而没有察觉乔亦初走错路的诸葛霄,也……路痴。
诸葛霄一下子跳开了,“上次去游乐园我就说你带错路了你还不承认!”
“……”乔亦初转身一个人走掉了。
“喂小乔!不是那边!错了!是那边!”
乔亦初没转过身,冲他比了个中指。
施译顿时觉得世界都美好了。
“你把他带坏了,你还不快去追?”施译踹了诸葛霄一脚,诸葛霄揉揉屁股,“妈的以后再跟你算账!”
人一走,施译的脸就又冷了下来。在人前玩世不恭或者阳光活泼,都只是自我保护的本能而已。施译有时候很羡慕杜唐,人前人后都一张脸,不鸟你就真的不鸟你,懒得接话就真的懒得接话,所以他注定活得比自己轻松。反观自己,总是瞻前顾后,不被逼到一个点上就不会去行动,在意的人太多,在意的东西也太多。心里面被割了一刀,就只能等岁月慢慢舔舐,一年一年,结上一层一层新的痂,直到变成一个坚硬的外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的肉还是伤的,烂的,柔软的,疼痛的。
而一旦受过伤,他就没有办法再全身心地相信。就好像乌龟,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把头缩进龟壳里,宁愿永生永世不出头,也没有办法再把柔软的一面暴露给别人。
所以杜唐,你千万不要辜负我。
施译像个蜗牛似的,慢吞吞往前走着,顺便理一理自己乱糟糟的思绪。他最终还是回了学校,因为现在自己这种心理状态,显然是不能见杜唐的,万一不小心暴露点什么,又很有可能会加大两人的间隙。
相比于自己身世上的疑点,他更在意的是那个女人。
杜唐不可能在外面找女人。这是施译心里根深蒂固的认知。但到了这一刻,他被深深动摇了。杜唐和他不一样,是由直男掰弯的,说到底其实是爱女人的,他和施译在一起只是一个机遇,一个巧合。看到女人仍然会动心,会想要取悦,这是正常男人的本能。施译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正是缘于这一点,他没办法赢过女人。
施译原本想把这事情缓一缓,但老爷子没给他喘气的机会。关于杜唐和那女人见面的照片源源不断地送到施译手上,几乎三两天就有新的一波。他也打电话和杜唐旁敲侧击,但杜唐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除了加班,还是加班,扯谎扯得面不改色。
施译忍不了了。
终于在第十三次见面之后,他把这些照片摔在了杜唐面前。
杜唐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很快归于平静,“老头子给你的。”
他没有怀疑施译派人跟踪,施译心里不是没有欣喜的。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杜唐修长的手指一一将那些照片散开,扫了两眼,又将他们收整齐,交还给施译,“还有事?我还有稿子没写,不要紧的话,等我忙完再说吧。”
“她和你什么关系?你们……在一起了?”短短几个字,他问得无比艰难,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盯紧了杜唐的脸庞,任何细微的表情都不愿意错过。
说不。
他在心里祈求,近乎卑微。
说不,我就相信你。
那一刻他真的听见了自己的心声。他不需要一个解释,只要求一个否定,甚至是给不出合理理由的否定。
——相信这种东西,放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上,从来都只是深深的偏执——以爱蒙心,我愿意信你。
杜唐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他似乎有些疲倦,“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见得这么频繁?”他咄咄逼人,立刻尖酸反问,刻薄得像个吃醋的女人。
不,他高估自己了,不仅仅是否定,他要得更多。
说爱。
说承诺。
说不再和她见面。
不安全感——不安全感快把他逼疯。
“小译,给我一段时间。”杜唐闭上眼睛揉揉眼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睁开疲倦的眼睛,漆黑的眼珠执拗地看着他,像头受伤的小兽。他伸出手去,想要牵住施译的手。
施译躲开了。
“既然这个问题回答不了,那么我再问你。”
——不要问了,不要问了!
问了就代表着怀疑,问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施译笔直地站在离杜唐一米远的地方,彼此够不到彼此。他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微微抬着下巴倾听的杜唐。
“为什么不告诉我银行的事?”
杜唐的脸色遽然变了。他撑着桌子霍然站起来,身子却晃了一晃,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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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打败系列三
医生说杜唐是劳累过度。
静静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杜唐,他的脸孔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睫毛如羽翼,在顶灯的照射下投下一片影音。施译在被子下握着杜唐的手。他的手也很凉。施译和他十指相扣,这才发现他俩已经不再是小手拉大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手已经和杜唐的手掌一样宽厚,一样结实,已经成长到足够为对方遮风挡雨了。
恋人的关系经常会让施译忘记一个事实:杜唐比他年长了20岁。
杜唐今年已经36了,虽然看上去还和20几没什么差别,身材也很棒。但总有一天,他会不再年轻,会长出皱纹,强健的肌肉会松弛,臂弯不再有力。再等20年,他36岁,杜唐就是56岁。那时候他会是一个老头子了。再过20年,等他56,杜唐就76了,那时候两个老头子走在一起,没法再□了,或许只能搀着他去楼下散散步,谁都没办法替谁遮挡风雨了。在外人眼里,他们不过是两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可怜人,没有谁会相信他们曾经相爱过,那些走过的悠悠岁月只在彼此的眼中见证着。而再等20年,他76了,杜唐……还会在吗?
他不知道这些杜唐有没有想过。
杜唐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施译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在意这些?想到有一天自己没办法再把他从浴室抱到床上时,他会不会也有过慌乱?
“在想什么?”
掌心被手指勾了勾,有些痒,施译抬起头,见杜唐已经醒了,就凑上去在他唇角留下温柔一吻,“再想以后该怎么阻止你加班。”
“我没事。只是最近事情都撞到一起了。”杜唐黑如夜色的眸子沉静的望着他,“你去过银行了是不是?”
施译其实不想再追究这件事。杜唐瞒着他又如何,欺骗他又如何?难道16年的养育,2年的相爱还不能够证明什么吗?他低低嗯了一句,“都过去了,别说了。”
杜唐挣扎着要坐起来,施译见状赶紧抓起枕头垫在他的后背上,好让他靠得舒服点。
“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施译有些心虚,毕竟他早就和杜唐约法三章,不私自接触爷爷的,但他明知故犯,还怀疑到他头上来,怎么看都是自己理亏。“能说什么,陈年旧账呗,顺便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啊?不要了吧?我又不想知道……”啊啊啊施译你这个骗人精!明明想知道想得要死了!
“问吧。”
“……确定?那我真问了哈。首先,爷爷对你擅自把我抢走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其次,爷爷怀疑你居心叵测,故意接近我亲爸当什么铁哥们,再次爷爷问你是不是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和杜家真的断绝干净了。”
杜唐垂着眼睛思索了半晌,“他猜的半对半错。和施文成为朋友的确是机缘巧合,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抚养你也是为了完成施文的遗愿。”
“那最后一个问题呢?”施译追问。
“干净了。”他顿了一下,换了个话题,“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再吊瓶葡萄糖就行了,就是要注意休息,别太累。要不你再睡会儿?”
杜唐点点头,由着施译替他张罗,躺下后定定看了施译一会儿,突然说,“相信我。”
施译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被子,“好好,相信你相信你,快睡吧,吊完了我叫你。”
杜唐闭上眼睛,手里还紧紧攥着施译的食指。就像在施译小时候每次牵着他过马路时的情形一样。他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看来是睡着了。
施译心思一动,手指轻轻转了转,抽出来了,但又觉得食指失去掌心的包裹很冷,于是又把食指伸进他的指弯里,杜唐又自动攥紧了,好像条件反射一样。施译就这样玩了一会儿,看了眼葡萄糖,这瓶已经快完了,他按铃叫了护士过来换。期间接到一个电话,是斯温的。
斯温召唤,那肯定是老爷子的意思。施译没接,过后发了条短信过去,告诉她杜唐住着院,暂时没空见面。
谁知过了一会儿斯温就又打电话给他。施译调了静音,又把她给挂了,但斯温很有耐心,不停地打,施译没辙,接起来,那边斯温的语气听上去很着急,“杜唐怎么了?怎么就住院了?哪家医院?”
施译心想杜唐生病你这么着急干嘛,但还是报了医院和病房号,又随口聊了两句。
他原本想趴着打个盹儿,但刚合上眼眯了没几分钟,斯温就到了,出乎施译意料的是,她是一个人来的。她今天没穿旗袍,一声小清新打扮,看上去特别年轻有气质。
刚进病房她就直奔床上的杜唐而去,被施译哎哎哎地给拦下了,“你别吵他,刚睡没多大会儿。”
斯温喘了口气,把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又指了指走廊,意思是俩人到走廊上聊去。
施译看了眼葡萄糖瓶,还有四分之三呢,就跟在斯温身后走了出去,离开前轻轻带上了门。
“怎么了?好好的就住院了?”
“低血糖,过度疲劳。”施译刻板地转述着医生的话,语气不是很好。虽然说杜唐突然晕倒是因为太劳累的缘故,但施译总觉得他是被自己气的。自责的同时,连带着把老爷子和斯温也一块儿怪罪了。
“现在有空吗?要不我们去楼下咖啡厅坐坐?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怕施译不答应,她又飞快补上一句,“关于杜唐的。”
“只能一会儿。”
两人到了楼下咖啡厅坐下,各自点了一杯咖啡,却谁都没打算喝,连方糖都搁着没动。施译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硬邦邦的,“说吧。”
斯温叹了口气,撑着下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施译无动于衷,“你先说。”
“杜唐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喜欢的人?你知道和他经常约会的女人是谁吗?他俩什么关系?”
四个问题,总结起来就是,“你喜欢杜唐?”
斯温咳了一下,“你别这么直接。”
施译木着一张脸,“晚了。杜唐以前还暗恋过你,那时候你不答应他,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他被别人抢了。”
斯温一脸讶然,“真的吗?他怎么没和我表白过?我喜欢他这么多年……”
施译同情又无奈地摊手,“青梅竹马一般都没有好下场,你看哪个大师兄和小师妹善始善终了?”
斯温虽然和杜唐平辈,但其实比杜唐小了几岁,今年刚三十出头,但心态还是很年轻的。她学的是中医药,老爷子一手培养起来的养女,也是他的专属医生。施译刚开始还被她的古典气质唬得不轻,总觉得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耶,接触多了就发现其实她骨子里就一小女孩。这时候一听说心上人有了对象,苦着脸不说,八卦一下打探敌情也是应该的,“杜唐喜欢的那人是什么样的?”
“好看有气质,脾气好,会照顾人,会煮饭,智商情商都很高,杜唐离不开他。”施译语调平平,就好像是在介绍商品。
“你这太笼统了,其实我知道杜唐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