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意识到,这样的世界,正是我即将踏入的黑暗地狱。
第六章
第六章
之後的事情我有点记不太清了,唯一的感觉就是插在背上的那把刀,一直贯穿在我身体里,不能随便拔出,必须要赶往医院急救,可是那一路上的疼痛几乎让我想死。我闭著眼睛,紧咬牙关,浑身不停地发抖,冷汗滚滚而下,每呼吸一次都伴随著不堪忍受的巨大痛楚,於是我只能尽量地放慢呼吸,可是那股痛彻心肺的感觉已经由背脊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我甚至觉得我是不是会被活活痛死。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有人抱住了我的身体,很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把我放进了他的怀里,并且用有力的双臂拥住了我瑟瑟发抖的肩膀。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有一种熟稔亲切的气息,就好像消逝在久远记忆中的温柔海潮,带著暖风和柔情将我紧紧包围。这种温存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稍稍冲缓了伤口所带来的剧烈痛楚。
我很想抬头看一眼,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可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於是只能安静地驯服地依靠在这个人的怀里,任由他的温柔将我的意识逐渐侵蚀。
我想,这个人,一定不会是褚默,因为那样一个残酷冷血的人,是不可能拥有如此温暖的怀抱的。当时我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苏澈了。
而当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更加证实了这一想法。我看到苏澈坐在床边,正温柔地看著我微笑。
“醒了?感觉怎麽样?”
他的目光如同他的名字,清透纯澈,没有一丝杂质,但却不知为何,给人感觉他闪著碎光的瞳眸中似乎蕴藏著一股深深的哀伤,而这种哀伤,应该源自於他心灵深处的某种伤痛。
“嗯,感觉好多了。”我对他笑笑,刚想费力地撑起身体,突然感觉一阵疼痛,苏澈赶紧扶住我。
“浅含,别乱动,伤口还没好。”
听到这麽亲切的称呼这麽柔软的语调,我忽然愣了一愣,抬头看著苏澈,一瞬间,好像有了种错觉。
“怎麽了?”苏澈把我扶靠在床头,侧头看看我,微笑。
我定定地望著他,许久,竟喃喃叫了声:“哥……”
是的,苏澈给我的感觉,实在和哥哥太像了,我甚至仿佛能从他身上嗅出属於哥哥的独特气息。
听到我的轻唤,苏澈一怔,眼睛里忽然弥漫起了悲伤,随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经常听子含提起你,所以你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想叫我哥也可以。”
子含……?
我停顿了下,回过神来。
“你和我哥哥,是不是很熟?”
苏澈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看著我,目光悲恸。这时,我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著一枚银边的黑色金属指环,指环不宽,做工相当精细,很漂亮,恰到好处地扣在了他白皙纤细的指间,泛著细腻的黯黯的金属光泽。
同样的指环,我见过,是在哥哥的手上。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点什麽。
“子含……”苏澈的声音透著凄婉,他怔怔地凝望著我,不知不觉,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我知道,我和哥哥长得很像,可是,我不是哥哥。
我轻声叹了口气,避开他的手。“苏澈,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突然间,毫无防备地,被苏澈堵上了嘴巴。
他,他,他,他居然……吻我?!
陡然间,我大惊失色,刚想挣扎,双手却被苏澈牢牢抓住,按在了两侧的床架上。
“放手!”我大喊著,别过脸,避开他的唇,可是苏澈却俯身埋入了我的颈项,激烈又不失温柔地亲吻我的脖子。我感觉到了从他微吐气息的唇间,一阵阵酥痒的热气呼在我的肌肤上,让我感觉有点脱力,并且伴随他的激情,我的身体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浅含的身体好敏感,是不是第一次被男人吻?”苏澈伏在我颈侧轻声笑。
我有点恼火。“放手!听到没有!”
可是苏澈并没有理会,反而从我的颈项间一点一点地吻上了我的耳根,我忽然感觉一阵烧烫。这时,苏澈轻轻含住了我的耳垂,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极为轻微的声音说道:“暗月,我是鬼咒。你今天的行为太过冒失冲动了。”
我忽然一怔。
鬼咒?苏澈是……卧底?
“别发呆,继续挣扎。这家医院全都是猎鹰的人。”苏澈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但却带著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我忽然间回过神来,可却仍然怔在那里,全身僵硬。
因为,我看到了褚默。
他正斜靠在门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声不响地看著我们在床上亲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七章
第七章
安静的夜间病房里,亮著一片温馨柔和的灯光,然而空气中,却散布著压抑紧张的粒子。苏澈已经退了出去,整个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我和褚默两个人,相互对视,沈默,谁都没有言语。
我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隐隐感到焦躁不安。褚默应该不会听到苏澈伏在我脸侧的低声耳语,但是他切切实实地看到了我们的亲昵行为。其实我本不必顾虑,可却偏偏忍不住地很在意他会怎麽想。
於是,我尴尬地对他笑了笑,打破了沈闷的空气。
“那个,刚才只是一场误会,我们……我们只是闹著玩……”
一边说著我一边真想抽自己,为什麽要向他解释?凭什麽要向他解释?居然还用那麽做贼心虚似的口吻……
然而褚默却仍然背靠在对面的墙壁上,面无表情地看著我,什麽话也没说。他的脸,就好像戴了截铁皮面具,虽然容貌生得俊美,但却永远一脸冷酷模样,即便笑,也是带著嘲讽的冷笑,寒若坚冰。
我看看他,有点不知所措,笑得越来越难堪,最後干脆错开了目光,望向一边,我实在是不愿与他对视。
这时,褚默突然开口了。
“你是林子含的弟弟?”
我回望他,点点头。
褚默停顿了几秒锺,忽然冷笑了一下,缓缓走近,一手撑在床架上,俯身,近距离地注视我的脸。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地挺直了身体尽量往後面的墙壁上靠,怔怔地望著他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面孔,有点茫然无措。褚默没有作声,微微眯起了一双深如寒潭的锋利瞳眸盯著我。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心底里紧了一紧,慢慢地,升腾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过了很久,褚默扬起一边的唇角,露出一丝颇具意味的笑,他的声音平淡,毫无语调。“林子含在出事前,曾经窃取了会内的一张机密磁盘,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
啊?磁盘?什麽磁盘?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韩城给我的档案资料里似乎并没有提及这件事。
我略低头,迅速思考该如何回答,却冷不防地被褚默捏住了下巴,强迫抬起头与他对视。
“回答我。”褚默的目光锐利,语气低沈缓慢,充满了危险气息。
我看著他,迟疑地说:“我……我不知道什麽磁盘──”
话未完,便忽然“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脸上,我猝不及防,一个不稳,猛地从床上翻倒落地,嘴巴里涌起了一股腥甜,脸颊火辣辣的痛,几颗血滴沿著嘴角流淌下来,滴落在地面上。
出手好狠毒。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这麽被人扇过耳光。我在心里嘲讽地笑了下,定了定神,挣扎著扶著墙壁支撑起身体,反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平静地说:“我真的没见过什麽磁盘。”
褚默不动声色地看著我,半蹲下身,一手粗暴地扯住了我头发,迫使我昂起头,然後用膝盖抵住我背後的伤口,把我押在了墙壁上。
“磁盘在哪里?”褚默附在我耳畔低语,语气中带著强烈的威胁意味。
我勉强保持镇定,轻声说了句:“我真的不知道。”
突然,抵在伤口的膝盖猛地加重了力道,刹那间一阵剧痛袭来。
“啊啊──!!”
我忍不住僵直了身体一声惨叫,冷汗从额头渗出,背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我甚至感觉到了有温热的血水正逐渐渗透我的衣服向外汩汩涌出。我忍痛微微喘息著,心中的怒火却越来越难以遏制。
这家夥,我真的是看错他了,长得那麽一张清丽秀美的脸,做出来的事情却简直衣冠禽兽!四年前,算我瞎了眼!
这时,褚默又问了一遍。“磁盘在哪里?”
我忽然忍无可忍地怒吼了起来:“你个混蛋!白痴!低能!我都说了几遍了我不知道!你听不懂麽!我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不知道!!”
等我吼完,一时间,褚默突然不再说话了,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後用他那张猜不透心思的扑克脸一直看著我。
完了!我暗叹口气,闭上了眼睛,心下顿时万念俱灰。
向来不可一世的青英会会长,褚默,肯定还没这麽被人当面骂过吧?现在他会不会立刻就一枪毙了我?或者还是会将我五马分尸?
我心跳加速起来,紧张地僵在那里,不敢睁眼看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就像个静候发落的死囚,绝望无助地被迫跪在原地……
可是,很意外地,褚默居然突然松了手,失去了阻力的我,一下子无力地侧倒在地。
褚默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看我,然後带著一脸淡漠的神情,转身离开。
“喂!等一下!”我对著他的背影突然大叫,“你就这样把我扔在地上不管啦?!”
可是褚默没有理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可恶!我愤恨地咒骂了句,挣扎著支撑起身体,却又因为背上的剧烈伤痛而猝然跌倒,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於是,我只能蜷缩在地上,一边抱著疼痛难忍的身体一边不停地诅咒那个冷血的混蛋。
第八章
第八章
夜晚九点。一条僻静的小路边停靠著一辆黑色丰田,前後四扇车窗全都是掩人耳目的深色玻璃,从外面丝毫看不见里面情况。而车内,坐著两个男人。驾驶座上的,是刚下班、换了身灰色休闲外套的韩城,副驾上的,是刚从医院赶来的一身黑色西装的苏澈。两个人似乎正为什麽事情争执不下,气氛闹得有点僵。
终於,在短暂的沈默过後,苏澈憋著一肚子的怒火,一脸严肃地说:“总之,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浅含连警校都没毕业,说穿了还只不过是个孩子,什麽经验都没有,什麽都不懂,你竟然就直接派他去黑社会当卧底?!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他今天差点没命!”
看著情绪有点激动的苏澈,韩城笑了笑,拍拍他肩膀,说:“今天的事情,我已经从探员那里拿到报告了,虽然过程与预期的有点出入,但是结果仍在计划之内。林浅含已经顺利引起了褚默的注意。”
“韩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苏澈不由地提高了声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褚默的城府有多深,手段有多狠毒,你怎麽可以让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预警去埋伏在他身边?!更何况,我认为林浅含根本就不适合当卧底,他太过单纯善良,就像一张白纸,一旦溶入黑社会这个染缸,我怕到时会……”
说到这里,苏澈突然说不下去了,神情充满忧虑。
韩城看著他,沈默了一会儿,说:“苏澈,我现在需要的,就是林浅含这张白纸。如果要说经验丰富老道的干警,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有时候假象太多了,反而容易被人猜到真相。就像一场棒球赛,褚默能够得心应手地对付任何曲线球,但是假如偶尔来个直线球,也许会令他措手不及。而林浅含,就是那个直线球。他毫无掩饰的纯真善良正是我想要的杀手!。”
听完这番话,苏澈愣了下,随後难以置信地蹙起了秀致的双眉,颤声道:“韩城,你也未免太卑鄙了,你怎麽可以这样利用浅含!你不觉得你的这种做法太有悖道德情理了吗?!子含已经殉职,尸骨未寒,你竟然又让他唯一的弟弟涉身如此险境,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能过得去吗?”
“够了,苏澈。”韩城忽然目光咄咄地看著他,“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无论是林子含,还是林浅含,他们都是警察。他们只是在做一个警察应该做的事情,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还有──”韩城突然停顿了下,瞄了眼苏澈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色指环,沈声道,“我是派你和林子含去黑帮当卧底的,不是让你们去谈情说爱的,现在子含殉职,我希望你能控制好你自己的情绪,不要给我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澈瞪著他,想说什麽,却最终也没说出口,垂下目光,看著自己左手上的指环,然後用右手紧紧握住,心里的撕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殉职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子含。自从林子含殉职,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每晚失眠,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全都是子含温柔的笑,以及萦绕在耳畔的挥之不去的柔声低语。林子含总是喜欢一边从身後拦腰抱著苏澈一边俯首在他颈项,说,“澈,等这次的任务结束後,我们一起去找个幽静的地方好好度个长假吧。”每当听到这句话,苏澈都会觉得很幸福,他一直在等这一天,可是现在,他永远也等不到了。
……
长时间的静默。
终於,苏澈很努力地整理好了几近崩溃的情绪,然後拉回视线,看著韩城,强忍著内心的伤痛,正色道:“好,我会注意的。”
“很好,不愧是我选中的精英。”韩城看著他笑笑,问,“对了,子含殉职前从青英会里窃取的那张磁盘,还没有下落麽?”
苏澈摇摇头。“我已经找过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子含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或者暗号,我怀疑,有可能被第三个人拿走了。”
“第三个人?”韩城皱了皱眉,沈吟片刻,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比褚默早一步找到这张磁盘。”
“我尽量。”苏澈点头。
“关於褚默那边,你当他的助理秘书当了也快几个月了,有没有什麽进展?”
苏澈苦笑了下,说:“褚默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别说当了几个月的助理秘书,就是跟了他很多年的手下,他都不会信任,他只相信他自己。所以,要直接从他本人那里得到什麽消息线索,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韩城沈默了一会儿,突然别有深意地一笑,说:“看来,只能从浅含那里寻找突破口了。”
第九章
第九章
(骆沙,男,三十七岁,鸿兴会会长,LOST HEAVEN店长。)
夜晚十点三十分。LOST HEAVEN。
已经到了营业结束时间,客人们陆续散去,三个店员也都在保洁工作完毕後一个个告辞走人,整个餐厅里空空荡荡的,然而在角落一隅,一张靠玻璃窗边的沙发上,却仍然坐著一名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正安静地靠在椅背上,交叠著双腿,唇边含著一支烟,氤氲著丝丝缭绕的烟雾。他一声不响地侧头,看著窗外浓浓夜色中开始逐渐飘零下来的绵绵细雨,那些密集的雨丝滑落在透明玻璃窗上,散出了一片琐碎无规律的细痕,而在那片细痕之中,映射出了一张略带凄清落寞的漂亮面孔。
“拜托,我这里是快餐店,可不是酒吧,已经关门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笑意浓浓的低沈男声。
褚默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骆沙正笑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