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燕三白心中一凛,“他现在何处?”
郑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很快就走了,我一路来长安都没再见过他。”
燕三白严肃起来,“你可看清他的脸?”
“没有,他带着暗卫的面具。哦对了,那面具也很旧了,应该就是以前留下来的。”
暗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戴面具是必备的,不是真的面具就是人皮面具。比如罗刹,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也唯有他身上没有代表暗卫的黑莲印记。
闻言,燕三白沉默了,微微蹙起的眉头让人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暗卫手上掌握着太多对朝廷不利的秘辛,照理说在黎王死后就应该已经被全部清洗了,如今活下来一个阿木,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说不得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难道……
他如此想着,一旁一直沉默的关卿辞忽然开口,“你可听他提过罗刹?”
郑庸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他只跟我说,若要彻底翻案,就来找燕侠探。我知道燕侠探在宫里,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敲响了鸣冤鼓。”
太多次的失望,让关卿辞本身也不再抱有太大的希望,所以郑庸说不知道他也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心里隐隐担心起燕三白来,对方这样说,冲着燕三白而来的意思实在很明显。
可没等他问出口,燕三白便摆摆手,示意无碍。而后两人转战牢房,再次提审了谢氏。然而谢氏并不如郑庸那般配合,不论燕三白怎么问,她都不肯说出自己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看来红河岭一案一日不翻盘,她是打算一日不开口了。
有了郑庸那边的消息,燕三白此刻也不急于从谢氏嘴里套出什么,干脆把她晾着,而后让关卿辞把苏染和秋蝉的牢房分开来,单独见了苏染。
“你可终于想起我了。”苏染幽怨的看着他,“你若再把我跟那个女人关在一起,我的清白都要不保了。”
“现在不是把你们分开了?”燕三白莞尔,丝毫不介意的在牢房门前坐下,与苏染隔栏相望,“在下今日是有事想请教琅嬛阁,苏公子可否一解我心中疑惑?”
苏染这才有了丝正色,“你想问什么?”
“暗卫。在下想知道,如今还有多少暗卫活着?”
苏染盘腿坐着,撑着下巴,“琅嬛阁消息灵通,但也不是什么消息都卖的,燕侠探拿什么来换?”
“你想知道什么?若在下知晓,必然想告。”
“嗯……容我想想。”苏染这便想了起来,过了片刻,眼睛一亮,“我问你,你与洛阳王李晏究竟是什么关系?”
燕三白的心猛的一跳,假意咳嗽了一下,“为何这样问?”
“顺口咯。”苏染笑着耸肩,眼里却甚是玩味。
燕三白也是纳闷了,看苏染的目光,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可他与李晏在一起也没多久,他自认并未大肆宣扬,怎么……
不好,旁边还有个关卿辞。
燕三白转头去看,关卿辞也恰好转过来,四目相撞,关卿辞的眼神里带着探究与好奇,但却仍是坦坦荡荡的,大概是完全没有往歪处想。
“不能回答吗?”苏染蔫坏的笑,若是三弦在手,估计此时便要趁兴弹一曲。
燕三白耳朵微红,嘴角泛着笑意摇了摇头。苏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说能回答,还是不能回答,正欲再调笑几句,燕三白却忽然郑重的看着他,那双眸子一眨不眨的直视过来,让苏染咽下了嘴里的话,脑海里只有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观感——光风霁月啊。
“我与他的关系,便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燕三白缓缓道来。
“哪种?”
燕三白顿了顿,道:“是……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青年柔和的眉眼在阴暗的地牢里也依旧亮如皓月,吟一句诗,表一段情,竟让人觉得分外美好。若是李晏在这里,心里不知又要掀起多大波澜。
苏染也似深有感触,脸上的笑容变得亲和起来,“这个答案很好,我家阁主就喜欢你这样爱憎分明光明正大的人,交易达成,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暗卫当年确实活下来几条漏网之鱼,就我们得到的消息,名单上活下来五个人,其中有两个已经出海,生死未知,但应当不会再出现了,还有一个死于仇杀。”
“也就是说还剩下两个?”
“对。一个叫贾飞,一个叫程义。”
“如此,多谢。”燕三白站起来,伸手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转身告辞。
苏染哀叹一口气,“你还不打算放我出去啊?”
燕三白微微一笑,“这是两码事。”
到了牢房外,燕三白顿住脚步,转头看向从刚才开始神情就有些恍惚的关卿辞,温言道:“吓到了吗?”
“没有。”关卿辞回答得很快,话说出口了,却又顿了一下,“你跟他,真的……”
“是真的。”燕三白看着关卿辞,他刚才本可以让关卿辞回避,但他想了想,还是当中他的面说了出来。他相信关卿辞的人品,是绝对信得过的。
他又道:“这是我的秘密,关大人可要帮我保守,我们……是朋友吧?”
关卿辞愣了愣,心里那些突如其来的郁闷忽然又被燕三白这句话打得烟消云散,他点点头,“当然。”
而与此同时,牢房的某一角,秋蝉百无聊赖的坐在草席上,伸手,碾死了地上爬过的一只蚂蚁——没人来找,坐个屁牢。
然而秋蝉左等右等,也终究没等到燕三白来找她。
而接下去的几天,暗流突破海面,真正的波澜已然掀起。
“陛下!整个长安城如今都议论纷纷,我们不能再如此放任下去了,否则人心必失啊陛下!”朝堂之上,礼部尚书深深的低下头,声音里饱含沉痛。
李御史出列,同样拱手行礼,“陛下,蔡尚书所言极是,我们大周以仁德治天下,红河岭一事虽发生在大周之前,亦与大周脱不开关系,我们须得给万民一个交代,否则如何对得起红河岭死去的无辜百姓,如何对得起大周的子民,又如何对得起已经故去的黎王殿下。”
“休要信口雌黄!”定远将军何正龙怒目微张,“你们如此咄咄相逼,难道就对得起黎王殿下?不要忘了,若不是黎王殿下打下了红河岭,我们大军如何取得胜利直取长安?!”
李御史神色肃穆,“我们何时忘了?我看是你们忘了,黎王殿下取得红河岭大捷,为的是天下百姓,他最后战死沙场便是最好的说明。我们如今追究红河岭一事,更是为了天下百姓,人无信不立,若朝廷失了民心,我大周何以为继?这难道是黎王殿下希望看到的吗?!”
何正龙被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御史台的人嘴皮子多厉害啊,那可是专靠打嘴仗为生的,何正龙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大老粗若能说得过他,那得祖坟上冒青烟了。他搜肠刮肚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句子来反驳,总不能说‘你放屁,黎王殿下哪有那么好心’吧?
李御史一战成功,再接再厉,但辩难这种事,若文官们能抵挡得住像苏世辉这样大将的威压,那便已经摸到了胜利的边缘。
因为在场的,极少数知道真相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儿黎王根本不占理。
没看李晏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吗。
但瞧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放松得好似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在一方天地里的姿态,还是没人觉得此刻便可以小瞧这位闲散王爷。就怕他眉毛动一动,就要翻脸。
朝堂上的争吵愈演愈烈,但皇帝似乎没有阻止的意思,群臣猜不到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便接着吵,待苗头不对再停下来。毕竟这位皇帝虽说以仁厚为名,但能坐稳皇位十数载,又岂是真的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眼见场面难以收拾了,皇帝才抬了抬眼,身边的大太监立刻会意,站出来,掐着尖利的嗓子喊道:“肃静——”
皇帝揉了揉眉心,得,头疼了。于是大臣们都安静了,闭嘴的速度个顶个的快,就何正龙这样的大老粗慢了一步,整个大殿里就回荡着他浑厚的声音。
“放屁啊——屁啊——啊——”老脸都丢光了。
于是何正龙在心底默默的把在场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李晏忍着笑,稍稍站直了身子。
这时作为武将头头的苏世辉终于结束了他长久的养神,站出来,道:“陛下,成王败寇,功过是非,一向由得后人书写。但当今天下都知道,黎王殿下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他尸骨未寒便出了这等事,教人如何心安。况且现在红河岭一事尚无定论,臣认为,与其多费唇舌,不如先把真相查出来。”
老将出马,文官们顿时也收敛了很多。只是范正春就惨了,又被提溜了出来。
范正春抹了把汗,“陛下,苏将军,红河岭一事过去太久,下官……下官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得,明儿个继续吵吧。
☆、第96章 翟英
范正春愁啊,他是真愁啊。
他当上大理寺卿其实也就是两三年的光景,上任没多久就来了个关卿辞,自此之后长安城的百姓只知道大理寺有个气宇轩昂的大理寺少卿,而少卿的顶头上司是谁呢?鬼才晓得。
范正春曾一度怀疑,是自己长得不如关卿辞的缘故。毕竟,周人爱美嘛。
而现在,范正春觉得自己仅有的一点仪表堂堂也要逐水波流去了。大周朝最难办的一桩差事落在了他头上,因为是洛阳王和皇帝陛下钦点的,他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推到关卿辞头上,是以,他最近的头发一抓掉一把,比秋天的破茅草还要衰败。
但这件事范正春坚持认为不是自己能力的问题,而是这案子根本不能查。
他上任时间短,根本就还接触不到这一类的秘辛,所以红河岭案的真相是什么,天地良心他真的不知道。而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也深谙祸从口出的道理,无论范正春如何打探,都三缄其口。
他们还在观望,因为皇帝和洛阳王的态度还不明显。
范正春不知道真相,但他能嗅到其中的猫腻和危险,所以他宁愿自己被扣上一个‘无能’的罪名,也不愿意深入的查下去。皇帝仁厚,总不会因为他无能就砍他的脑袋。
而且,身为大理寺卿,直接受命于皇帝,他从没站过队,朝堂上的争吵还真不关他的事,他还是继续无能下去最保险。
然而接下去的发展,让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的范正春也瞠目结舌了。
御史台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翟铁嘴,竟然在这个时候冒死参了李晏一本,理由是目无军纪擅自调动神箭兵。洛阳王没有兵权,却可以调动军队,这件事往大了说,是非常严重的,从翟铁嘴口中说出来,就更严重了。
翟铁嘴是谁啊?翟英,御史台出了名的硬骨头,只认理,不认人,就是皇帝做错了事,他也照样能百死无悔的上折子。就他这脾气,朝野上上下下就没几个他没得罪过的,若换了个脾气稍微差一点的皇帝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但这恰恰也成就了翟英的美名,至少在民间,翟御史绝对是正义的代表。
可这次他竟然对上了李晏,他这一出口,整个朝堂顿时落针可闻。李晏的眼里也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这几日按兵不动,便是等着呢,对手打出翟英这张牌,当真是妙得很。
因为翟英不会被收买,他说的,就是事实。
所有人都在等李晏的回答,皇帝看不出喜怒,也朝他看过去,“清河怎么说?”
李晏用眼神制止了几个想要说话的武将,出列,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回陛下,确有其事。”
这就承认了?百官们面面相觑,说好的腥风血雨呢?翟英也愣了愣,他收到消息之后很是担忧了一阵,在他看来李晏能自由调动神箭兵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他必须站出来说几句话,否则后果难料。
可他竟然这么爽快就承认了???
“哦?你说来听听。”皇帝也似被勾起了兴趣。
“回陛下,臣当时在应天府遭遇刺杀,因臣手下并无私兵,是以就近找到了苏将军,因情况紧急,并未来得及通报。”
“下官还有一疑问,王爷为何不找城防司?且应天府当地驻军并非苏将军。”
李晏微微一笑,“翟大人所言甚是,不过敌人太强,城防司并不管用。应天府虽不在苏将军管辖之内,但神箭兵当时确在附近。我与当地驻军不熟,当然会去找神箭兵,毕竟保命最重要。”
群臣:“…………”
被刺杀这么大一件事,这麽无所谓的说出来真的好么。
“究竟是何人如此猖獗,竟敢刺杀王爷您?”翟英也深深皱起了眉,他只收到了李晏私自调动军队的事,但刺杀的事却并不知晓,看样子,李晏对那些人颇为熟稔,这其中……
“翟大人,我是王爷,想刺杀我的人比比皆是,太平盛世亦有阴影,大人嫉恶如仇,应当最清楚。不过本王也并不怕他们,大人不必忧心。”
李晏说的不卑不亢,姿态随意,脊背却挺如青松。翟英忽的不说话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李晏被刺杀,外界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有意瞒着的。他却在这节骨眼儿上得到了这至关重要的消息,可见把消息透露给他的人没安什么好心。
翟英虽是臭脾气,可他也不笨。
不过……
“私自调兵,仍是不对,尤其是军中,不规矩,无以成方圆。”翟英道。
苏世辉冷着脸站出来,“是本将军下令调的兵,难不成本将军也有错?”
“是。”翟英丝毫不退。
苏世辉顿时眉头大皱,眼中杀气都快要流露出来。这时,皇帝终于扫了他们一眼,道:“好了,朕乏了,此事莫要再吵。洛阳王罚俸一年,禁足七日,苏将军也回去好生反省。翟御史觉得如何?”
翟英这才点点头,皇帝此举,可算给足了他面子。不过翟英此人素来严肃,脾气像臭石头,表情也像臭石头,从刚才开始,表情就没有变过。
下了朝,也没有人同翟英一起走,他独来独往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径自走了。晚上到了家没多久,京兆尹裴宋就偷鸡摸狗似的从后门进来了。
八面玲珑的‘及时雨’裴宋跟又臭又硬的翟铁嘴是朋友,这是鲜有人知道的事。
“哎我说你就不能不去凑热闹吗?你最近是不是又觉得自己脑袋太硬想去砍两下试试啊?我的祖宗啊,要上折子你也挑个黄道吉日好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翟英从案卷中抬起头来,就见裴宋大喇喇的走进来,一副去赌场输光了全部家当的表情。
翟英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干自己的事。
“嘿你还不理我,你知道你参的是谁吗?洛阳王啊,那是你能随意动的吗?”
翟英终于有了点反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说你是不是傻啊!这一听就是客套话好不好?客套话!你能当真吗……等等,你不会是真的要……”
裴宋打量了一下翟英手里的卷宗,不由悲从心来,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红河岭的事你也要插手?黎王都死了,你是准备跟洛阳王死磕吗?你不是一直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不是洛阳王的错吧,他那时候也顶多是个小娃娃。”
翟英沉默了,良久,才又道:“可他是黎王的儿子,是苏世辉心里的小主人,他也许是善的,但他今日能调动神箭兵,明日便能调动大军攻城。”
“这都是你的猜想。”
“但不代表不会发生。”
看着友人凝重的神色,裴宋在心里叹一口气,“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此事是有人在针对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