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现在放开你,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如此,可好?”
李晏被他压着,抬眼就可瞧见他鼻尖挂着的一滴细小的汗珠。那双黑色的眸子也似乎氤氲着水汽,大大的,灵动得仿佛星辰都自叹弗如。而那一张一合的唇瓣也近在咫尺,唇形饱满,就像夏日里的红樱桃,透着股诱人的色泽。
燕三白正在等待着李晏的回答,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如此强硬,直接动刀子这样的事毕竟在他这里实属罕见。然而李晏却迟迟未答,他便微微蹙眉,正欲再问,身下之人却忽然脱离了他的钳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压下。
“唔!”
唇瓣相接,燕三白挣扎了一下,可李晏的黑眸盯着他,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头撞进了李晏眼中的那片汪洋里,无法自拔。
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对方攻城拔寨的速度太快,而他只得丢盔卸甲。
很丢脸。
仿佛先前的坚持都是一纸荒唐。
于是他屈膝,攻击之前却又心软,膝盖顶在李晏的肚子上,迫使两人分开来。
两个滚地葫芦骨碌碌滚了一圈,燕三白快速站起,李晏却坐着揉肚子。
燕三白睁大眼睛瞪着李晏,心中闪过词海万千——无耻,无赖?堂堂洛阳王,怎能如此!
李晏却仍笑得潇洒,盘腿而坐,红衣沾染着尘土,眉梢却挑起风流。
“我方才确定了一件事。”他道。
燕三白并不搭腔,李晏便自顾自的,歪着头,单手撑着侧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道:“我此时此刻最想要的,肯定还是你。”
燕三白羞怒,再不理他,拂袖而去。
然而李晏还在后面喊:“可别想着逃跑啊,状元郎!你可答应过我的!”
燕三白眯着眼回头,手里的刀再度出鞘。李晏浑然不惧,“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你若是想打,我情愿让你打。最好打个残废,你就一生一世甩不脱我了,你说可好?”
燕三白要气炸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整个胸膛感觉都快炸开。
可是……
心不知为何跳得那般快,在他转头离开的那一刹那,咚咚咚的声音,叫他分辨不清这到底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了。
☆、第73章 无解之题
当夜,燕三白自然是没能离开。
一是他的心乱了。二是这样离开,未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倒反而坐实了他对李晏有点什么的心思。
此事须得缓一缓。
翌日,燕三白起床李晏却已不在,零丁道:“王爷一早便出门办事了,今儿我们陪燕大侠你出去玩。”
燕三白哑然,他是来保护李晏的,怎如今变成来游山玩水了?
然不等他拒绝,谢小棠就开开心心的蹦进来,说午子英和潘达已经到门口了,这就出发。
燕三白几乎是被他们拉着出门的,盛情难却。
一路上,潘达还在抱怨昨天出了那样大的事都不叫他,简直不把他当朋友。午子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前夜醉酒,昨天睡得跟只猪一样,难道要本少爷背着你满街巷跑么?”
潘达讪讪的笑,“诶楚大爷和莺哥儿呢?他们今天不来吗?”
午子英道:“楚大爷说今天要给莺哥儿压压惊,让他好好休息,不过他可说了,今日的花销全算在他头上,尽管花,甭替他省钱。”
“啧啧,楚大爷就是阔气。话说我还没去看过莺哥儿呢,要不我们先绕道去看看?”
午子英连忙用胳膊圈住他,“得得得,你可别去打扰人家,有楚大爷在,你还怕莺哥儿有事吗?”
“这倒也是哦。”潘达顿时不担心了,心安理得的准备出游。
午子英暗道了一声呆子,心里顿时生出优越感来——反正他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就好,这就好。
今日比起昨日来可谓风平浪静,几人在城中闲逛了大半天都没碰上什么事,好似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午子英还心有余悸,趁潘达谢小棠他们在前头玩,便与燕三白道:“关于昨天的犯人,你有什么眉目了吗?”
“没有。”燕三白摇摇头。
事实上楚云楼和燕三白都在派人查,可从昨晚到现在,无论走哪条线,必然功亏一篑。对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根本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燕三白对此缄默不语。
其后的两三天,一切好像真的平静下来了一般,燕三白等着那暗中之人再来找他,做个了结,然而对方却再没出现。
这反倒叫燕三白更忧虑了起来,一时的风平浪静,往往意味着图谋更远。
而李晏也忙了起来,他不能太早在朝堂显迹,所以要远离长安。但他又一头钻进了南方这庞大的门阀体系中,这一盘棋,不好下。
燕三白却不由松了口气,李晏忙起来了,就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事。否则,燕三白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整日相处。
但他能看出来,李晏似乎很累,步履比往日沉重,可燕三白每每想上前关心时,便又想起那晚李晏那气人的模样,遂又走开。
这一日燕三白独自上街,他想试试,或许等他一人时,那知晓他秘密之人便会出现。
然而应天府的街头车水马龙,燕三白独自走了许久,看着这热闹景象,竟生出一股寂寥之感。
他微微一愣,自己一贯独行,那么多年的孤独都忍受过来了,为何又在此刻犯了这等毛病?
他想不通,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蓦然听见身后的酒楼里有人在喊,他转头,就见侧后方二楼的窗户被一把折扇推开,从里头探出一个红衣的公子,调笑着与下方的人说着什么。
说话的内容,燕三白完全没有留意,眼前的一幕何等熟悉,恰似长安,他与李晏相逢的那一刻。
指点江山的红衣王爷,和驻足茶楼外的白衣客,就那样打了个照面。
但很快燕三白又收回目光,二楼之人就算穿了身红衣,一身气度也不及正主万一,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在那一瞬间,李晏在燕三白心里的形象蓦地高大了许多。有对比,才发现李晏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不,他那股魅力与生俱来,燕三白从很久之前就知道的。
燕三白想着想着,便又有些出神。
他惯于思考,然后发现自己真的处于一个很糟糕,很怪异的境地。
他为何要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然想起他?
为何还要在心里为他说好话?
为何……
“燕公子?燕公子?”忽的,燕三白听见有人叫他,回过神来,就见一个妙龄少女笑着站在他面前。
“姑娘……是在叫在下?”
“不然呢,这里还有另外一位燕公子吗?”少女俏皮的眨眨眼,“我家小姐请你过去,请公子赏光。”
“你家小姐?”燕三白疑惑。除了谢小棠,他可不认识应天府任何一家的小姐。
“我家小姐是泠玉。”
泠玉?这名字略有些耳熟。燕三白仔细一想,便想起了前几日在临江阁听见的那唱戏声,想起午子英说过的她与李晏的关系。
“你家小姐找在下有事?”
“你去了就知道啦。”
估摸着这也许与李晏有关,燕三白就跟着她去了。穿过一条街巷,走进了一栋小楼里。
穿过狭窄的楼梯走上二楼,那少女掩着笑给他掀开帘子,燕三白便终于见到了那位泠玉姑娘。
她正站在窗边,听见声音回过头来,那一回首的风情,竟是叫燕三白也不由惊叹。
臻首娥眉,大方典雅,最难得的是她的眸子清澈无比,竟没有一丝风尘意。
“燕公子,冒昧把你请来,小女子先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泠玉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温婉有礼。
燕三白当然回礼,“姑娘不必多礼。”
泠玉笑笑,请燕三白坐下,又叫那少女端来上好的茶水,亲自接过放在燕三白面前,端的是贵客礼。
燕三白不急着喝茶,美人献殷勤,他一向警惕,“姑娘请在下来,所为何事?”
泠玉却被问住了,似有些羞赧的在燕三白对面坐下,“我……我想请公子帮泠玉一个小忙。”
“什么忙?”
“我想……”泠玉低着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粉红,欲语还羞。
“哎呀。”那少女看不下去了,道:“我家小姐想请你找机会把王爷带过来,几年不见,我家小姐对王爷甚是思念,谁知他回来了不也来见,我们这般身份也不好上门去……”
“阿巧!”泠玉低呼了一声,脸红的能滴出水来。
阿巧吐了吐舌头,不说了,反正都已经说完了。
燕三白沉默了片刻,才道:“冒昧问一句,泠玉姑娘你与王爷……是何关系?”
泠玉连忙摇头,略显紧张的解释着,“公子莫要误会,小女子与王爷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只是……只是我偷偷心生仰慕罢了。”
“哪里是偷偷啊,这十里秦淮哪个不知道小姐你是为了王爷才守身如玉的……”
“阿巧!”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阿巧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是不服气,便又道:“但是再不说,王爷日后娶了妻就更不得说了。”
闻言,泠玉制止的话也被堵在了喉咙里,神色不禁闪过一丝凄然。但很快她就仿佛说服了自己,重又露出笑容来,“王爷总是要娶妻的,泠玉怎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燕公子你也莫要为难,只需替我传个话即可,至于结果如何,一切但凭天命。”
燕三白蓦然。
倒不是说李晏有位如此佳人仰慕,让他不快。而是泠玉的话,让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他忽略了的事实——李晏将来,总要成亲的。
不是谢家的姑娘,便或许是某个国公家的千金。
而他是个江湖人,注定一生漂泊,这一段相遇,不过是人的一生中很短很短的一段时光。
如此想来,自己近日这般纠结,是全无道理的。
因为问题本身,本来就无解。这个无解不是没有答案,而是根本不需要作答。
“燕公子,你怎么了?”泠玉瞧着燕三白忽变的脸色,担忧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抱歉,是在下想到了别的事。”燕三白说着,又忽然问:“小姐可否告知……在下方才是什么样的表情?”
泠玉愣了愣,与阿巧对视了一眼,道:“这个,小女子也不好说,只是、只是看着……很是教人难过。”
那是真的难过。
至少泠玉是这般想的。
她听过侠探燕三白的故事,对此也很是向往。今日一见觉得他本人要比故事里更好得多,待人温和有礼,看她的眼神也没有任何轻视或轻薄。
这是个真君子,她想,难怪与王爷那般亲近。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令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呢?泠玉不知道。
实际上那个表情很淡,没有蹙眉,也没有沉下脸,可泠玉依旧感觉到了那份难过。
然而这时,燕三白的嘴角却慢慢弯起了一个弧度,那微笑像镜中月水中花一般荡漾开来,依旧是很浅很淡,却悄悄盖过了那份难过,仿佛有种安慰人心的力量。
“小姐的话在下会为你带到,只是,世间虽只有一个李晏,但也只有一个泠玉,小姐莫要妄自菲薄。”
泠玉心中一暖,“承公子吉言。”
拜别了泠玉,踏出小楼,燕三白又置身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然而此时来往的马车与他无关,谈笑的行人亦与他无关。一股久违的寂寥像穿过旧日城郭的风,吹起了他额前散落的一缕头发。
苏梅说,就算痛苦至死,也要笑着面对。因为笑总比哭好看,这样不至于显得自己有多狼狈。况且你木了那么多年,总是要多笑笑的,否则白瞎了你这样一张好看的脸。
于是多年后,世间多了一个温和微笑着的燕三白。今日的燕三白也一如既往的笑着,那笑容很浅很淡,在明亮的日光里,渐渐晕染。
而后模糊不清。
他举步走入人群,慢慢的走着。
看形形色色的人与他擦肩而过,然后,忽然间便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烈日下那人撑着伞,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随着人群亦趋亦步。
“莺哥儿。”燕三白叫了他一声,他却恍若未闻。
☆、第74章 偏偏遇着偏偏
燕三白放心不下莺哥儿,便一直跟在他后面。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教人担心。
然而莺哥儿一直没有理会任何人,不疾不徐的穿过城门到了城外,好似出来踏青一般,一直走一直走,直至终于在河畔停下。
这条河依旧是那条秦淮河。
他似乎是走累了,看着河面怔怔发呆。燕三白站在河堤上,看到他忽然又往前走了一步,顿时一惊,连忙过去。谁知莺哥儿却蓦地回头,好笑的看着燕三白,“你莫不是以为我要跳河吧?”
燕三白一愣,随即松了口气,缓步走到他身边,微笑道:“失礼了。”
莺哥儿无所谓的耸耸肩,放下伞,在河边坐下,“我虽然喜欢男人,但也不至于为了男人去跳河。”
燕三白惊讶于莺哥儿的直爽,但转念一想,他印象里的莺哥儿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可以不顾任何世俗的言论,依旧顾我。
“你跟楚兄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不禁问。
“没有。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开始,所以……就这样了。”莺哥儿蓦地笑了笑,双眼出神的看着河面。
“什么就这样?”
“尘归尘,土归土。你这时候不应该来陪我,你该去看看楚云楼,他好像被我吓的不清。”
燕三白默然了。那天看楚云楼的反应,他还以为这两人早已心意相通,可这三言两语间,却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莺哥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那便是楚云楼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可……
“我观那日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燕三白道。
“那天连我都觉得他对我有意,更何况是你?”莺哥儿晒然一笑,那笑容里莫名多了几分自嘲,“只是人总是容易被表象所迷惑,看着看着,便自顾自的顺从了心之所向,到头来发现表象永远只是表象,一切的妄想都是自欺欺人。”
燕三白想安慰他一句,可是不知道具体情节,他也无从说起。再者,对于这种事他自身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发言的余地。
忽的,莺哥儿道:“若是我喜欢上的是李清河便好了,爱也爱得洒脱,恨也恨得爽快。”
燕三白:“……”
“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你喜欢他?”莺哥儿挑起了眉,玩味的看着燕三白。
燕三白微窘,下意识的想否认。不过莺哥儿却又摆摆手,道:“罢了,我可没兴趣掺和你们的事,反正我就是瞎了眼喜欢上那个木疙瘩,李清河再好也不是我的。”
燕三白摸摸鼻子,也就放弃了解释。
“那句诗……也与楚兄有关吗?”燕三白看得出来,莺哥儿虽是笑着,虽看不出有多伤心,可那双眸子里很空洞,像是半分光彩也无。
闻言,莺哥儿愣了愣,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他张嘴,声音变得有些许沙哑,“那不过……是年少时的无病呻·吟罢了。”
莺哥儿如是说着,过往的所有一切仿佛都借由这云淡风轻的一句,流放在了空中。
其实莺哥儿幼时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姑娘,因为他穿着姑娘的衣服,别的姑娘也远不如他这个冒牌货来的漂亮。
那时候莺哥儿跟家人一起住在城外,他还不认识什么洛阳王,而楚云楼已然是‘秦淮一霸’,他每年夏天都会去城外的别庄避暑。别庄就在莺哥儿家不远处,只要站在那座高高的小楼里,就能看到大榕树下坐着的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