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不敢当,陆掌门直呼在下的名字便可。”
这时,一路追进来的门房阿福风风火火的要去叫少爷起床,陆掌门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他先四处看了看,想找忠伯,以往都是忠伯去叫的,他与少爷一家最亲近,可今儿个天都大白了,怎还不见人?
于是他一边走,一边嘀咕了两句,没走几步,却被燕三白忽然拦下。
“你刚刚说什么?忠伯还没起?”
阿福不明所以,“是,是啊……”
闻言,燕三白的眉头蹙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抓起阿福就走。
“忠伯住在哪间屋子?”
“就、就在那儿!”
陆苓歌三人也连忙跟上,不知道燕三白这是怎么了。但是他真的很急,就在小小的汪府里,甚至还用上了轻功。
待陆苓歌三人赶到时,燕三白已经破门而入,电光火石之间,掏出一枚铜钱袭向房梁。
白绫被割断,满头花发的老仆落在了地上。
“忠伯!”阿福惊呼,连忙过去把忠伯扶起,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燕三白伸手去探鼻息,那呼吸虽然微弱,但还有迹可循。于是他紧接着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喂了一颗药丸进他嘴里,同时吩咐道:
“阿福,赶紧把你家少爷叫过来。”
阿福忙不迭去叫,这时陆苓歌的两个弟子过来帮着把忠伯搬到了床上。
“忠伯怎么样了?”陆苓歌眼含担忧。
“无甚大碍,我给他喂了一颗九生丸,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时,忠伯咳嗽了几声,醒了过来。那双浑浊的老眼缓慢的扫过燕三白,还有后面的陆苓歌,终于,幽幽的叹了口气,就像昨夜离开静堂前时叹的那口气一样。
燕三白果然没有猜错,汪府里有内鬼,这个人就是看上去最不可能最衷心的忠伯,是以昨夜跟汪敏说时,他会那般不敢相信。
只是燕三白没想到,他只是想让忠伯露出马脚,却逼得他上吊自杀了。
汪敏来了,他跑得很急,衣领都没有整好。
跑进来的那一刻他就紧紧的抓着忠伯的手,很紧张的问他有没有事。在这个半大少年的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位他一直亲如祖父一般的老仆,会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帮凶。
忠伯看到汪敏眼里的关切,神色便更凄然。昨夜燕三白把他们都召集起来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快瞒不下去了,索性想了此残生,可没想到……
汪敏的眼眶红红的,待看到忠伯确实已经没事,便忍不住问:“忠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忠伯这才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第6章 前仇旧恨
忠伯其实是归鹤派的老人,他自幼随侍在老掌门贺青松左右,与他感情甚笃,情同手足。然而十几年前,一切都变了,贺青松遇害,他最得意的弟子陆双行也消失无踪,忠伯勉力维持,总算帮着汪静川稳定了整个归鹤派。
然而遭逢那场大变后,汪静川也无心再在归鹤派久留,没过几年就将掌门的位子传给了师弟陆苓歌。而忠伯,也不忍再触景伤情,于是跟着汪静川来长安生活。
对于当年的惨案,无论忠伯还是汪静川,其实都耿耿于怀。只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当初查不到真相,再往后就更难了。
可是半个月前,忠伯去集市的路上,却碰到了一个人,他自称知道当年的真相。起初忠伯是不信的,然而那人说的一些旧事竟跟他记忆里的分毫不差,就连当初惨案现场的情景都一一还原,甚至于老掌门是怎么被杀的细节都知道。
那个染着血的画面不禁又在忠伯脑海中出现,仇恨,再度被激发。
忠伯与那人见了三次面,每一次,都更让忠伯相信他真的知道真相。直到他真的说出那个凶手的名字,忠伯才知道追查真相的代价究竟有多大。
他跟忠伯说,是汪静川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
那人说要替老掌门报仇,之所以来找忠伯,就是想请忠伯帮个忙。只是一个小忙,根本不需要忠伯亲自动手。
听到这里,汪敏已经彻底震惊了,他父亲是杀害贺青松的凶手这个事实,比忠伯是帮凶这件事情更加的让他难以接受。
“怎么可能呢?我爹怎么可能杀太师父?!那个人说的那么清楚,万一他自己就是凶手呢?!”
汪敏情绪激动,燕三白轻轻的按住他的肩,以示安慰。他不让关卿辞说出来的猜测,终于还是被汪敏知道了。
“因为那个来找忠伯你的人,自称是陆双行,可对?”燕三白说。
“是,在老掌门的所有弟子中,他与双行的感情最好,可谓倾囊相授,双行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习会了归鹤十三式的后八式,不出意外,归鹤派的下一任掌门就是双行,所以他是最没有可能杀死老掌门的人。而且……在惨案发生之时,老爷恰好与掌门产生了分歧。
那时正是战乱,掌门要忠于皇室忠于正统,然而老爷却说昏君无道,要去支持如今的陛下起义,两人在藏书阁里大吵了一架,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你……其实是支持汪老爷的,是吗?”燕三白听他的语气,估摸着问。
忠伯点点头,“不错,掌门那是愚忠,我虽劝不得,但心里是支持老爷的。所以后来我也没怀疑过他,我以为那样心系苍生的正义之人,断不可能做出弑师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他重整归鹤派之后便归隐市井,丝毫不贪恋权势,我就更加不怀疑他了,可谁曾想到……”
“不、不会的!我爹不可能是杀人凶手!”汪敏不由看向陆苓歌,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肯定,可是陆苓歌却沉默无言。
却是燕三白开口了,“我也觉得汪老爷不是凶手。忠伯,你说那人是陆双行,可看清楚了?”
忠伯却很笃定,“那晚静堂前,我其实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了,虽然过去了很多年,可是我不会认错的。”
“那之前几次呢?你都没有看到他的脸吗?”
“之前几次他都很小心,与我相见的时候都是戴着斗笠的,但他说话的声音和一些习惯我还能感受的到,应该就是双行了。”
见忠伯如此肯定,燕三白也不再追问,便说:“那他究竟要你帮什么忙?”
“前段时间静堂漏雨,老爷就吩咐我找人来修,来的工匠就是双行安排的。我因服侍老爷多年,如今这么做心里实在难安,所以……”忠伯说着,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未曾亲自去看。”
啪嗒,汪敏的眼泪溅落在忠伯的手上,这个倔强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有什么话你可以当面质问我爹啊,为什么……”
“少爷,你不懂的。”忠伯缓慢的摇了摇头,语气沧桑,“已经十几年了,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为掌门报仇,可我连仇人的影子都见不到,无力、可恨。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真正的凶手竟然是我一直尽心服侍的人,我竟然一直在为仇人做事,我对不起掌门,也对不起你……”
忠伯的心里有多纠结多难过,外人不能品其一。或许正是那种巨大的情感冲击,使得他相信了那个人的话,从而默许了有可能导致汪静川死亡的行为。
但燕三白看得出来,即使忠伯这么做了,他对汪静川一家仍是有深厚感情的,正因为有感情,所以最后他才会不堪忍受到自杀。因为对于他来说,贺青松大仇得报,或许自己也就没有什么理由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汪敏含着泪,心神震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陆苓歌走过去安慰他,把他拥进怀里,燕三白看得到,汪敏的肩膀都在颤。
燕三白暗叹一口气,“我们去大堂说话吧,阿福,你在这里照顾忠伯。”
原本燕三白想让汪敏也回去休息休息,平复一下心情,可汪敏坚持要跟他们一起,他还是不相信忠伯说的,他要自己找出真相来。燕三白也就不再反对了,汪敏看起来,比他想的要更坚强。
三人以及陆苓歌的两个弟子来到大堂,刚一坐下,汪敏就迫不及待的问:“陆师叔,当年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可以,陆苓歌也不愿回忆那段往事,只是如今连大师兄都死了,他也不能再沉默了。
“唉,当年的事情原本我是提都不想再提了,但如今这状况,也由不得我了。也罢,既然你们想知道,我便说与你们听。
当年……我才十二岁,很多事情其实都知道的不是很清楚,那一天跟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师兄和师父的关系因为志向不同而变得很紧张,师兄开始召集门下弟子随他一起去追随如今的陛下,而师父则整日在藏书阁里,只有二师兄陆双行能进去见到他。
我记得应该是快晚间的时候,我去给师父送饭,恰好看到大师兄从藏书阁里出来,他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径自回房了。然后我去敲门,师父迟迟没应,那段时间师父的脾气变得很暴躁,我不敢进去打扰,把饭菜放在门口就走了。
可是第二天,有血腥味从藏书阁里飘出来,同门冲进一看,才发现师父昨晚便死了在阁内。我们连忙去找两位师兄,当时大师兄还在睡,而二师兄……”
说到这里,陆苓歌也忍不住唏嘘,“我们再也没有一个人找到过他。”
“你们当时怀疑他了吗?”燕三白问。
陆苓歌点点头,又摇摇头,“确实,二师兄最可疑。凶手用的是本门剑法,而从阁内的情况来看,师父根本没有反抗就被杀死了,可见师父对凶手根本毫无防备。可是师父被连刺数剑,整个胸膛都已经血肉模糊,我们谁都不愿意相信,二师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难怪,燕三白暗忖,陆苓歌看到神色有异的汪静川从藏书阁出来,之后就发现贺青松死在了里面,这样看来汪静川确实有嫌疑。汪敏大约也想到了这点,紧握着手,脸色不太好看。
燕三白道:“看来,此事也只有找到陆双行才能查明了。”
闻言,陆苓歌迟疑了一下,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其实大约半个多月前,我见到二师兄了。”
“什么?!”汪敏猛的抬头,“师叔你说的是真的?”
“不错,二师兄是来山门中找的我,门内弟子大多已不认识他了,但那张脸,我又怎能忘记。”
燕三白仔细一想,顿时相通了,“他是来找你问当年的事情?”
陆苓歌点点头,而后转头歉疚的看着汪敏,“谨之,是师叔的错,我不该把当年的事情如实相告。若没有我的证言,说不定他就不会认定大师兄才是凶手,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都怪我,当时我应当第一时间把消息通知给大师兄,只是江州那边突然出了点急事,我连夜赶过去,回来时……却已晚了。”
汪敏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却哽在喉咙里,嗓子眼很干涩,刚刚哭过的眼睛也涩涩的。他能怪谁吗?无论怪谁,他父亲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他只有紧紧的攥着手,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忽然,一抹白色笼罩了他的视线,抬头,就见燕三白温和的看着他。
“事不宜迟,我要去外面寻找真正的案发地点,一起去?”
燕三白的话对汪敏来说无疑是救赎,他几乎是忙不迭的点头,跟着他就走了。
陆苓歌在后面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到了门口,两人却看见李晏带着个青衣随从站在大门正当中,跟那只黑猫一起,两人又眼对眼的杠上了。
黑猫弓着身子喵呜的炸毛,李晏拿着折扇背在身后,居高临下。
“王爷?”燕三白叫他。
“啊,你出来啦。”李晏转头,“这是要去哪儿吗?”
燕三白把刚刚发生的事粗略跟他讲了讲,李晏便看了一眼低着头沉默的汪敏,折扇一拍手掌,“先去吃碗馄饨吧,大早上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燕三白不可置否,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的俸禄还没有领到,如今囊中羞涩,恐怕一碗馄饨也是吃不起了。
燕三白不禁摸摸鼻子,有些微窘。事实上他从昨天早上吃了李晏一个烤红薯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食了。这是他的坏毛病,早年食不果腹的时候便刻意忘记进餐的时间,是以如今留下了些许后遗症,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自个儿还没啥感觉。
让大街上多具死尸,也就是一须臾的时间。
李晏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却不知他刚刚突然严肃下来是在想什么。
有洛阳王在,自然是不需要自己掏腰包的,于是燕三白决定腆着脸去蹭一顿吃的,然后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等领到了俸禄,一定会还的。
李晏带他们去的是一处路边摊,地处偏僻,不易找。
偏生李晏对这长安城里的大街小弄都了如指掌,比在皇宫后花园里还要熟,跟摊主也是老相识了,对方一瞧见李晏就喜上眉梢。
“哎呀,王爷啊,你可回来了!”
“蔡大叔早啊!”李晏笑着招呼,“给我来四碗馄饨,许久没尝你的手艺,害的我在洛阳都睡不好觉了。”
蔡大叔被哄的合不拢嘴,连忙招呼他们坐下。
燕三白一路新奇的看着,都说洛阳王此人行事不拘一格,今日一见才发觉果真如此。不光跟个馄饨摊摊主这么熟,连随从零丁都可以大喇喇的坐他对面,全然没有尊卑之分,倒也是头一遭见。
不一会儿,馄饨上来了,各个圆润饱满,色泽莹润,看得人食指大动。
燕三白此刻才觉饿极,舀起一个馄饨就往嘴里送,却不料馄饨太烫了,自己这猫舌头又太不中用,一下子给烫得话都说不出来,连忙用手扇风。
李晏笑得忍俊不禁,唰的一声摇开折扇,凑近了,给他扇出清凉的风,“没事吧?”
燕三白摇摇头,脸上虽镇定,可耳朵红红的,大约也是觉得这样太出洋相。不过他见汪敏好似也笑了笑,心里也就安慰不少。
蔡大叔赶紧的端来凉茶,燕三白喝了一口,舌尖的滚烫才稍稍平复。
可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燕三白对着碗里的馄饨,发愁了。
李晏却悠哉的对着自己那碗摇着折扇吹凉,一股水墨香散发出来,可见这折扇是他昨晚刚写好的新扇子。
燕三白更觉无奈,李晏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代表什么呢?是取笑我呢?还是取笑我呢?
汪敏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燕大哥,你先别急,等一会儿就好了。”
燕三白:“……”
李晏却忽然把自己的碗推过来,换走了燕三白的碗,“吃我的罢,已经扇凉了,此刻温度应当刚好。”
他刚刚……是在帮我扇?
燕三白摸摸鼻子,他顿了顿,然后轻声说了声‘多谢’,舀起一颗馄饨塞进嘴里,水墨味儿的。
李晏眨眨眼,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蔡大叔做的馄饨真的相当好吃,零丁一个人就吃了三碗,李晏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怎么比主子还能吃。
汪敏吃饱了肚子,心情看上去比刚才好了些许,至少眉头没有那么紧蹙了。
最饿的燕三白却只吃了一碗,他原本想多叫一碗的,可是他这胃不好,大饿之后不宜吃太多,否则更容易坏。于是他只好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眼睛闪亮亮的盯着馄饨锅子,饱饱眼福。
李晏好奇的打量着他,觉得有趣极了。
恰在这时,头顶忽然有异响。
李晏和燕三白几乎同时抬头,就见两片衣角从头顶掠过,而巷外则传来了好事者的惊呼声——“快看快看!有人打起来了!”
“啊,是大理寺!”
☆、第7章 刀与剑,侠探对剑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