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皮糙肉厚,吃着都不好吃,怎么会呢……”零丁打着哈哈,但他素来害怕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于是跟燕三白挨得更近了些。
左右看看,现在他们三个走在一排,燕三白拎着灯笼居中,总不会再有人不见了吧?
然而他这想法刚冒出来,燕三白忽然伸手往他面前一挡,“铛——”的一声,雁翎刀的刀柄撞在一截剑尖上,那寒光仿佛就在零丁眼前闪过。
零丁下意识仰头,后退一步,然而背后一冷,他猛的拔剑抵挡,却还是因为视线的受阻吃了个暗亏。背上被划了一道。
“小心。”燕三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零丁正色起来,三人迅速背对背围成一个圈儿,戒备的盯着四周。
雾隐中的刺客,比平时更强数倍。
李晏捏了捏燕三白的掌心,燕三白回握住他的手,心跳在掌心传递,心意相通,永不分离。
“零丁,不要走远。”李晏沉声。
零丁应着,然而下一刻,那些破雾而来的刀光剑影,齐齐向他涌来。
哎哟喂零丁心里一阵哀嚎,怎么都冲他来啊!这是欺负他武功最差么?!
不过就在他认命的时候,李晏忽然一把抓住他一扯,三人像圆盘轮转一样换了个位置,手提燕翎刀的燕三白,站在了那些刀光剑影之前。
李晏,就是确保燕三白不会走丢的绳索。
燕三白拉着李晏的手,就在那方寸之间,踏着鬼魅的步子,转瞬间将那些攻击悉数挡下。
然而对方的攻击显然没有那么简单,零丁转到哪个面儿,攻击就跟到哪个面儿,如影随形。
零丁气得要跳脚了。
气愤之余,零丁的剑也舞的凌厉了许多。但也架不住他们人多啊!
一道寒芒朝着零丁的面门而来,零丁来不及格挡了,头猛的一偏,那寒芒就擦着他的耳朵过去。
然而那一瞬间,零丁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道不好,急急回头,就见那寒芒直朝着燕三白和李晏握着的手而去!
两只手被迫分开,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攻击的力度陡然加大,那一个个身影搅得白雾一片翻腾,而他们三人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
零丁心里一惊,忽然,一道钩锁从那雾里袭来,缠住了他的腰。对方猛的一拉,他就被拉的踉跄了几步。
“叮!”燕翎刀斩在锁链上,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摩擦之声。
燕三白翻转刀刃,再猛的一刀,锁链应声而断。
零丁被他抓住,一把推回了李晏身边。
然而零丁心里没有庆幸,他不受控制的后退,却看着燕三白的身影被浓雾掩盖。
“燕大侠!”
李晏伸手抵住他的背,接住他,磁性的声音彰显沉稳,“别担心。”
恰在此时,一条锁链从雾中甩出,李晏伸手接住,一拉,铁链叮当,燕三白飘然而至。
☆、第145章 在水一方
李晏:“锁链够长吗?”
燕三白:“够。”
李晏:“零丁,把灯笼拿起来,我们继续往前走。”
燕三白:“不要担心,你的背后有我们。”
零丁弯腰拾起灯笼,握紧,重重点头,“嗯,我知道。”
灯笼里的烛火晃了晃,但并没有熄灭。零丁小心护着,攻击袭来,他不管不顾,径自向前。
燕三白的刀快若闪电,零丁只觉得眼前一晃,就没了影儿。他能听到右手边李晏开扇的声音,恰如花开花落。
雾,能遮挡你的视线,但不能蒙蔽你的心。
因为路就在脚下,一直都在。
零丁加快了速度,提着灯笼的手稳若磐石。
刀光剑影,从来都不可怕。
“叮当——叮当——”
锁链搅动着白雾,那红的,白色的,有如浮光掠影,在零丁周身画出一个圈。昔年齐天大圣画圈断了妖怪的路,今日侠探与王爷画圈,绝了魑魅魍魉的魂。
某处,盲眼的姑娘跪在地上,单薄的衣服遮不住寒意,她抬头,充满希冀的望向空处,“梅公子呢?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回答她的是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梅公子在小梅园,你不是收到请柬了?”
她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一定要吗?我能不能不要想起来……”
她在害怕,害怕未知的过去。她害怕那被她遗忘了的,会将她推入万丈深渊,那样,她也就离梅公子越来越远了。
然而那人冰冷的一声,“不能。”
她垂下头,显得有些仓惶无措,“他答应我……会见我的……”
“所以,你做好恢复记忆的准备了吗?”
做好准备了吗?客人都在来的路上,诗会,快开始了。所有人都逃不过,对,是所有人。
苏志拼命的划着桨,小船在雾中沿着水道快速前行。在过往的几年里,苏志划着船在这里来来回回了无数次,他清楚的知道每一条河道的流向,就像脉络,深深的刻在他的记忆里。
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当大雾迷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转移,无论是谁都不会关心他这个小人物,就算罗刹和梅公子再大能,要从这迷雾中找到一个人相信也极为困难。
苦等多年,他只有这一个机会,所以要逃!赶紧逃!
小船转过几个弯,大雾虽然迷了眼睛,但河道是固定的,通往城门口的闸门近在眼前,苏志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目光却变得更谨慎。他的手紧紧的抓着船桨,一下一下继续大力的划。
闸门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清晰,他正要站起来,却感觉船身忽然朝前倾斜了一下。他抬眼,就见一双鞋子,蓦地出现在船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咚!”的一声,船桨掉在了船舷上。
与此同时,燕三白三人行到了一处桥上,经过一路恶战,三人都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血,神色紧绷。然而梅花的路,到桥中央就忽然断了。
“怎么办?”零丁举着灯笼,看到桥下似乎有个船影,“会不会是让我们上船?”
“那梅花断掉的地方,就应该在岸边。”李晏道。
停在这里,无论谁都觉得怪异。燕三白的五感封禁*第一时间运转起来,听觉被无限放大。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着雾气流动的声音,间或有三三两两在雾中迷路的路人,在焦急的呼唤着同伴以及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然而忽然间,他的耳朵动了动,一丝异样的声响钻入耳郭,让他刹那间变了脸色。来不及细想,他猛的一推零丁和李晏,三人先后落水。
伴随着落水声的,还有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桥面忽然都炸开来,石板崩裂,几乎是跟燕三白他们一道掉进水里。
燕三白最后跳下,一个躲闪不及,被一块石板击中背部,砸入水中,激荡起一片水花。“咳……”燕三白忍不住咳了一声,河水呛入肺部,好一阵难受。
他赶紧探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他那空气里,有血腥味。
一抹淡淡的血色,从水底蔓延上来,染红一片。
燕三白心中一凛,四下看去——没有!李晏和零丁人呢?!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猛扎入水中,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中,依稀有人缠斗在一起。燕三白抽出雁翎刀,背部的疼痛让他很好的保持着清醒,暂时忘却对于水的恐惧。
水中挥刀,跟地面上挥刀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手中无力,刀便弱势,每一下,都需要用尽全力。
零丁被缠在水里,身上已经负了伤,不能换气,他的整张脸都涨的通红,窒息得像是整个胸腔都快爆炸。
人在将死之时,总是能爆出最强大的战力,他发狠似的踹着抓住他脚的那个人,即使对方把匕首插进他的小腿里,也丝毫不减力道。
但是仍然很痛苦,意识都开始模糊。
终于,燕三白赶到了,一刀斩了那人的手,再猛的一托,把零丁托出水面。
“哗——”大量的新鲜空气钻入肺腑,零丁猛烈的咳嗽着,肩膀颤抖着,心有余悸,“王爷!燕大侠!”
他叫着,然而没有人回应他,李晏和燕三白还在水中。
河水不深,燕三白很快就触了底。
红色,李晏穿着红色的衣服,那是最显眼的颜色,但是他人呢?燕三白摸着堤岸,沿着河道走,走了大约十来步,终于看到了前面一抹红色。
他心中一喜,连忙过去,然而他还没走到近前,后脑上便忽然被人敲了一下,紧接着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黑色的世界里,没有一点光华。
燕三白也不知道在这暗无天日的光景里待了多久,只觉得头依旧有些痛,自己好像还在水里,周围水波潋滟,不停的拍打着他。
他这是在哪儿?
他艰难的睁开眼,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他躺着,风吹过,周卫的芦苇沙沙作响,水波从他的手背上轻柔拂过。
一条小鱼,调皮的从他指缝间游过,啄了啄他的掌心。燕三白的手指动了动,它就像被惊扰了一般,尾巴一甩,飞快的逃跑。
等等,李清河!
燕三白倏地坐起来,转头四望,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才发觉自己是站在水中。只是水面下便是一个木制的平台,也不知绵延了多远,看上去,就像自己凭空站在了水中。
这是哪儿?他怎么会在这里?李晏和零丁呢?
燕三白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举步往前走。
他猜的没错,梅公子的意图就是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拆分开来,所以才会有这一系列的事情。阿柳、苏志、关卿辞还有李晏和零丁,再是他,所有人现在都是单个的,那场大雾,成了最佳的迷宫。
目的地,就在这附近吗?
燕三白涉水而行,长长的衣摆拖在水面上,芦苇的飞絮飘飘悠悠的飘落在他的头发上,远远看去,一个寥落身影,在水一方。
烟波浩渺的湖面不知其几百里大,岸边的风裹挟着青草的味道,拂过燕三白的衣摆,吹过湖面,卷进一处水中门庭,钻进珠帘,摇动了红烛。
榻上的人伏着身子,三千青丝倾泻而下,瘦弱的身躯包裹在黑色的狐裘大氅里,一点朱唇,教那苍白的脸色有了几许人气。
那摇摆的烛光,就像他此刻的呼吸,将熄未息。
一段洁白的藕臂从那宽袍大氅里伸出来,招了招手,便有一人上前来。
“叔叔,抱我去门口。”
燕歌行听着他轻微的像是随时都能消散的声音,心有不忍,“水边风大,我们在里面等,好不好?”
“他来了,我要去门口等他。”梅公子强撑着坐起来,燕歌行不答应,他便要自己下榻。
可他如今这副模样,比闺阁中的小姐还要柔若无骨,哪里能坚持着自己走出去?燕歌行急忙扶住他,“你莫急,我们先把药喝了,才有力气与他说话,不是吗?”
梅公子虚虚的靠在他身上,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但沉默了片刻,他又道:“把我的银针拿来。”
燕歌行骤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立刻严肃,“不行,你不能用银针!”
“呵……”梅公子轻笑,“这是最后了,不是吗?”
燕歌行摇头,但这并不能阻止梅公子的决定。
他看着他将银针插入周身大穴,脸上的惨白之色便奇迹般的好转,只是那紧皱的眉头,和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真正的情况。
许久,一切都平静下来,梅公子睁开眼,眼中只剩一片寒冰。
“走罢,带我去门口。”
有重聚,自然有分离。
零丁踉跄着爬上岸,看到站在断桥边面色沉凝的李晏,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王爷……”
李晏回过头,“你看到他了?”
“他把我托上水面,就不见了。”零丁说着说着,打了个喷嚏。
雾蒙蒙的河道里,此时已恢复了平静。李晏再如何看,也看不出一朵水花来。蓦地,他看到水面上漂着一盏灯笼,整个灯笼已经被河水浸湿了,蜡烛也早已熄灭。
但是那白色的纸面上,却似乎有些奇怪的纹路。
李晏轻功踩水,把它捡回来,仔细一看,那纹路——是一副地图?
☆、第146章 你来了
“我不要了!不要了……求求你们……”
幽闭的空间内,被惊惧吓出的眼泪从空洞的眼睛里流出来,阿柳开始挣扎着,可是手脚都被锁链绑在床板,她根本无处腾挪。
站在床边的人冷冷的看着她,却无动于衷。伸手掰开她的嘴,刚劲的手指像是铁箍,强行将手中的药灌进去,咕嘟咕嘟,来不及吞咽的黑色药水顺着阿柳的嘴角滑落,浸湿了被面。
阿柳还在哭,泪水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脑海中的意识逐渐混沌起来,就像有一双大手,拼命的要把她拉去黑暗的深渊。
失去意识之前,她蓦地伸手抓紧了床沿,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梅、梅公子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关卿辞起初站在迷雾里,紧皱着眉,原地思忖了许久。直到他看着燕三白的背影消失在雾里,他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攥着的东西。
那是一截衣袖,关卿辞认得出来,阿柳的。衣袖上用血字写着:止步,否则她死。
衣袖是刚刚行走时,藏在雾中的过路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塞到他手里的,无论燕三白还是李晏都没有发现。
所以,对方的意图很简单——他必须跟前面的人分开。
燕三白身边有李晏,关卿辞想了想,就算少了自己也无不可。
等他们走远了些,关卿辞转身走入另一条路,没走几步,就有声音从迷雾中传来。
“关大人,请跟我来。”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去小梅园的路看似只有一条,可每个人去的方式都不一样。
关卿辞走的最为平坦,走到渡口,又坐了船,只是到了目的地,他问对方这是哪里时,对方却回答说:“这里不是小梅园,是梅公子的别院。”
见他皱眉,对方又解释道:“大人不必介怀,领大人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接一个人,随后自会将你们一起送至小梅园。”
“接一个人?谁?”
“大人见到就知道了。”
其实关卿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当他看到人时,还是怔愣了一下。眼前的人,双目还是那样空洞无神,可是原本生动羞赧的神情也消失不见了,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苏姑娘?”关卿辞试着叫了一声。
阿柳听见声儿,莫名的抖了一下,迟钝的反应了许久,才道:”是关大哥?”
”是我。”关卿辞走过去,离得近了,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我……”阿柳说不出话来。
关卿辞又问:”你那时为何要跑?”
阿柳后退了一步,面色有些发白,她转身似乎想逃,关卿辞却快她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逃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阿柳。”
”不……”阿柳瘫坐在地上,伸手捂着愈发疼痛的头,”我不想记起来,我不想!”
关卿辞看着她,沉默无语。
阿柳喃喃自语着,那张清丽的面庞显得苍白而憔悴。忽的,她抓住关卿辞的手腕,”关大哥,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来不及了,快来不及了……”
回忆在翻涌,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终究都要回来找她了。
快来不及了。
等她全部想起来,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虽眼盲,但心不盲。
梅公子要她叫苏梅这个名字,肯定有他的理由,这或许,就跟她遗忘掉的那些记忆有关。如果全部都记起来,她还能毫无芥蒂的去见梅公子吗?
梅公子……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点温暖啊。
”关大哥,求求你……”阿柳仓惶而无助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