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产,而且是要难产。
皇帝思索了片刻,又换了一身衣裳,吩咐收拾床铺的宫人将带血的被褥整理好放进箱子里,不要先拿去洗了。
得到命令的宫人也不知道皇帝这到底是为什么,只是应了照办。
皇帝在太医为他又处理了伤处后,就乘了轿子到端阳宫去。太医问起他受伤的缘由,他却不愿意多说,只道是玩匕首的时候没注意,就割到了。
那伤分明不是玩能够割出来的,但是太医也不敢再多说。
早朝是三日一次,这一天不用上朝,但平常不上朝的时候,皇帝这时候也已经早早起了,在练剑,这一天却是心思深沉地往端阳宫去。
初冬已经颇冷,皇帝坐在宫轿里,只是觉得空气清新,精神奕奕,抬起手来看,总觉得手指上还沾着季衡的血,便又凑到鼻端嗅了嗅,却只剩下了洗手的药汤气味,他轻叹了口气,略有点失望。
季衡是个女人。
皇帝已经生出了这种想法,而且不愿意改掉。
他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是要开心得开花。
皇帝到了端阳宫,只见里面忙忙碌碌,因为生产有血气,皇帝是不能去的,所以他就被接到季贵人的偏殿琼瑛殿去坐下了。
虽然琼瑛殿距离端阳宫主殿端阳殿有些距离,但皇帝还是觉得自己隐隐能够听到里面的忙乱声和女人惨嚎声,不过这种惨嚎声,总是叫几声又停下了。
季贵人过去产房外面打探了情况,又回到琼瑛殿来,对皇帝行了礼后就愁眉说,“接生婆子们说情况不妙啊,皇上。”
皇帝似乎也有些着急,坐不稳了,开始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温公公来了,对皇帝行礼后道,“徐妃娘娘痛得不行,说要她母亲。”
皇帝犹豫了一瞬,说,“让人去请她母亲来吧。”
温公公代徐妃谢了恩,这才出去了。
一会儿,徐妃的堂姐徐贵人也来了,徐贵人是庶出,性子又沉闷,从入宫就不讨皇帝喜欢,入宫多年,还是一个贵人。
她在皇帝跟前表现出很担忧焦急的样子,走来走去地唉声叹气,皇帝不耐烦地说了她一句,“要坐就坐着,别再在朕跟前动来动去。”
徐贵人白了脸,只好安静了下来。
一会儿,太后也派了人来问情况,然后皇后也亲自来了。
这一天太阳刚升起来不久,就被乌云遮住了,风吹得渐大,到中午时,竟然下起了一场小雪,这是这一年的初雪。
徐妃在要近未时时候生了个皇子下来,虽然未足月,但是却并不轻,有五斤多,而且已经长成了,只是哭声小,太医说孩子还是弱,以后要多加调理。
只是徐妃大伤元气,虽然用人参吊命,还是要不行了。
下午近酉时,徐妃的母亲跑来恳求皇帝去看看徐妃,皇帝这才去了还带着血腥气的产房,虽然太医觉得这样不好,但皇帝年轻气盛,既然决定了,谁的话都不听。
他见到徐妃时,徐妃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抓着皇帝的手,最后只来得及说,“皇后她昨晚来看臣妾,身上香得过分,晚上臣妾肚子就开始疼……”
她说着,眼泪流了出来,诰命夫人跪在旁边,哽咽着眼眶通红。
徐家人丁单薄,这一房就只有徐轩和徐璃两个,诰命夫人见女儿如此,怎么不伤心欲绝。
142、第十一章
季衡一路回了家,虽然已是冬天,天亮得晚,但他在宫里那么一番折腾,花费了不少时辰,此时天色已经亮起来了。
东边天空被一层浅色红霞所晕染上,其他地方的天空有点过于发白,季衡从马车车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总觉得是个要下雪的天。
冰冷的空气从车窗涌进来,季衡打了个冷颤,□黏黏糊糊的,让他十分不舒服,虽然面上他依然保持了镇定自若,心里则是又慌乱又烦躁。
好在他马上把心思放到了自己以前看过的医书上,脑子里则想起如何调理身体的事情,将不适感往脑后抛去。
回到了季府,季衡一路别扭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这时候许氏刚刚起来,正院里的丫鬟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着,看到季衡回来,都停下来对他打招呼,季衡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地点头回应。
荔枝出来看到季衡,就赶紧上前来,说,“大少爷,您这么一大早就回来啦。”
季衡说道,“准备洗浴的东西,我要洗个澡。叫我娘到我房间来一下,我有事情要说。”
荔枝觉得季衡有些怪怪的,但也没问,应了之后就去办事去了。
季衡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自己找衣裳,刚将衣裳拿出来,许氏已经进来了,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衡儿,这么一大早,怎么要沐浴呢。这么冷的天,一大早不能沐浴。”
季衡回头看她,心里更是苦涩,道,“擦擦身总要的,让准备水就好了。”
许氏上前来摸了摸脸色不是很好的季衡的面颊,有些担心地问,“衡儿,这是怎么了。你在宫里住了一晚,只让了一个小公公前来说了一声。为娘担心了一整晚。”
季衡对她笑了笑,让她放心,又看了看房门,然后过去让外面的丫鬟不要让人进屋来,他有话和许氏说。
许氏也没坐下,只是将季衡从衣箱里拿出的衣裳叠了叠放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季衡觉得自己是坐也不得劲,站也不得劲,躺也不得劲,反正是无论怎么都不得劲,浑身难受。
他到椅子上去坐着,愁眉苦脸地对许氏说道,“母亲,我初潮来了。”
许氏愣了一下,看那神色,最开始她似乎是没有理解到季衡的意思,等她盯着季衡又看了好几眼,她才突然“啊”了一声,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她几大步冲到季衡跟前去,盯着他的下半身看,只见季衡下面穿得十分臃肿,她颤着手要去拉季衡的裤子,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然后说道,“怎么这时候来了?是在宫里来的吗?”
季衡点点头,眉头紧锁,是副十分别扭,十分无奈,又十分难以忍受的表情。
许氏一时没有问宫里的人是不是知道了,看季衡这样子,只怕宫里有人是知道的,但季衡一向做事谨慎,想来也用办法做了遮掩,她更担心季衡的身体,赶紧说,“那你可是处理了?”
季衡早上在宫里已经慌乱够了,所以此时只是有些别扭,倒是不再发慌发乱,看神情,他是连别扭都少的,面对许氏的话,他已经可以做出自然镇定来,摇摇头,说,“母亲,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办,我多穿了几条裤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漏出来。”
许氏又是“哎”地一声,开始苦口婆心,细细碎碎地给他讲起各种注意事项和应对法门来。
季衡听得纠结又痛苦,虽然面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心里则几乎要吐血,心想怎么有这么多注意事项,然后就发誓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之后无论许氏说什么,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副作用,他都要用药物将女性的性征全都压下去。
许氏不让任何丫鬟进屋伺候,自己端了水拿了巾帕,又将干净整洁制作得精细又美丽的卫生带拿给季衡看,然后拿了吸水纸巾亲自教导他如何使用,季衡看着面无表情,心里则是痛苦极了。
季衡在净房里自己处理这等私事,绝对不让许氏进去帮忙,但是他的身体构造和女人又有很大不同,所以使用起来总是有很大的问题,而且他第一次用,笨手笨脚,只过了一会儿,他就心烦意乱得想甩手不干了。
好在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在长时间的奋斗之后,他总算是弄稳妥了,松了口气,换了一身衣裤,就唤站在门后的许氏道,“母亲,好了。”
许氏进去,想要检查一番,季衡赶紧挡住了她的手,说,“您别动。”
许氏有点想笑,但是又虚弱地笑不出来,道,“好了,上床去躺着吧,我已经放了三个汤婆子在床上,上面已经暖了。你这几天不要下床乱走,就在床上休息,也不要见客,七郎要是过来,我也给你打发走。”
季衡感谢她的细心和对自己的爱,勉强笑了笑,说,“好。”
季衡像个病人一样地上床去了,许氏亲自为他收拾了净房,然后看到他裤子上面流了那么多血,不由就又叹了口气。
对于季衡发育了女性性征,她是十分愁苦的,不过在季衡面前,她并不会表现出来。
许氏多年未有操劳,现在也蹲在净房里为季衡洗净了裤子,又收拾了其他,在里面放了一个小箱子的吸水纸巾和卫生带,又去向季衡做了各种交代,她才出了季衡卧室,又去交代季衡的丫鬟们各种事情。
季衡靠坐在床上,用软枕垫着,开始翻书看。
床上暖暖的,又是自己家,季衡这下才有些踏实了。
一会儿,许氏又进了屋来,手里端着一盅子汤药,她在床沿上坐下了,看季衡又在看书,就说,“这个时候看什么书,来,衡儿,将这红糖姜汤喝了。你是虚寒的体质,喝这个就不会肚子痛。”
季衡心里各种烦闷不必提了,他只能让自己将这事当成是生病了,这能让他更好地接受,放下书,接过许氏递过来的红糖姜汤,喝了之后觉得热乎乎的,的确是不错。
许氏又问,“还没有用过早膳吧,正好,咱们一起吃。七郎昨天回了他家去,今日不在,就咱们娘两。”
季衡将盅子递回给许氏,说,“母亲,我没什么食欲。”
许氏说,“我看你血流得太多,必须得吃些东西才行,不然你得头晕。”
季衡苦着脸没回答,总之,他觉得现在发生他身上的事情,都很荒唐,他总觉得这是别人的事,不该是自己的事。
许氏将小盅子在桌上去放好了,又过来摸了摸季衡的手,发现季衡的手冰凉,就道,“再在房里加个暖炉好了,你也不要看书,将手好好暖着。”
季衡无奈道,“不让我看书,总觉得肚子更难受。”
许氏说,“你就是个操劳的命,这种时候休息一下子不好吗。”
季衡不答她,许氏又念叨了他两句,端着盅子出去了。
一会儿,荔枝拿了两个暖手炉来,给了季衡之后就问,“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宫里住了一晚就又病了,太太还让我们不要进屋来打搅你。”
季衡说,“没什么事,过几天就会好的。”
荔枝看季衡态度冷淡不愿多说,也就不好多问,又出去做事去了。
许氏让人将桌子搬到了季衡的床边,摆上了早膳,她就在床沿坐下了,和季衡一起吃早饭,季衡没什么食欲,她就硬是逼着他吃了些。
刚吃下去,季衡就觉得全身发冷以致于反胃要吐,不过丫鬟们捧着痰盂准备好了,季衡又没吐出来。
许氏搂着儿子又摸又拍,不敢再逼他吃了。
许氏什么别的事情都不想管了,一整天坐在儿子的房里陪他,季衡看了一会儿书,就十分疲惫,而且肚子上隐隐的痛感总是不消,让他烦躁的同时又十分痛苦茫然,心想这个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许氏倒安慰他,说两三天也就会好了,让他先忍耐。
因为有许氏守在旁边,季衡觉得身体倦怠,就躺下去睡了,被许氏照顾着,这天白天倒是不难熬。
下午外面就下起了雪,因为雪很小,无声无息,季衡睡在温暖的房里倒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后来听到丫鬟们在外面院子里说话的声音,才知道下雪了。
季衡躺在被子里问坐在旁边拢着暖脚炉看总账账册的许氏,“母亲,外面下雪了吗?”
许氏回头对他一笑,“是下雪了,看来今天七郎也不会回来了,他娘恐怕要留他多住些日子,说不得他就要搬回去住了,他不回来,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地躺着,不过,他要是走了,你也就不能有玩伴了。你和七郎这些年如亲兄弟一般,希望这一辈子都能做好兄弟,才是好的。”
季衡望着床帐顶,说,“怎么会不做好兄弟呢。”
许氏又说,“你们是现在还小,所以才这般好罢了。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你舅舅,哎……”
许氏觉得现在不该在季衡跟前说这些话,但是随着季衡越长越大,两母子倒是很少有这样静静地在一处闲聊的机会了。
季衡琢磨了一下,算是明白了许氏的意思。
许大舅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以前是做盐茶生意,盐茶生意查得严,加上之前的吴王之乱,所以许大舅就转而做海上贸易了。
海上贸易是一本万利的,但是风险也极大。
许氏只是个女人,没有许大舅那么大的野心,所以只是做些诸如买地买房,开些铺子的生意,当然,也有在许大舅那里入股,分些红利。
这几年,因为皇帝加大了港口上海上贸易的管理,南方又海患渐渐严重起来,生意已然没有了之前那么好做,虽然如此,其实也是利润巨大的。
但许大舅却被以前的利益蒙住了眼睛,甚至希望依靠季大人来为自己保障更高的利润,季大人自然是不乐意的,让他最近收敛些。所以许大舅就彻底地投向了在广州一带掌管着水军的徐家,而徐家现在和季大人也因为利益和朝中其他事情有了芥蒂,以至于季许两家的关系并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许大舅手里有季衡身体的秘密,许七郎则是在季家养大,两家都各有所持。
秦氏不在扬州镇守祖宅,反而上京照顾儿子,大约也有许大舅并不想让儿子和季家太亲密,要拉开两家关系的意思。或者也有许大舅怕自己唯一的一个嫡子,以后要被季家给掌控住了。
许七郎对季衡的话无不听从,就是许大舅的大忌。
143、第十二章
许氏虽然和季大人关系并不好,比起是一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头偕老的夫妻,更像是两个合作活到老的合伙人,但是,许氏对于许家来说,也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
她要为自己的儿子,为夫家谋利,站在他们这一边,当兄长和夫家和儿子的利益相冲突的时候,她并不弃兄长于不顾,但是,也还是要从利益出发,将一切都放在天平上审度了。
许氏还是担心将来许七郎和季衡的关系变差,毕竟许七郎是许家的继承人,他回家去了,一切也要以自己家族的利益为首要,兄弟感情,在家族利益面前,也是要放上称去称量的吧。
季衡伸手拍了许氏的手一下,说道,“我和七郎不会兄弟反目的,母亲,你放心吧。”
许氏笑了笑,是一个让季衡也放心的表情,然后又说道,“你四姨娘之前进宫去看三姐儿时,三姐儿就对她说了,皇上有意将齐王的小女赐婚给七郎。这事,也皇上还没有下诏,不知道你父亲可知道了。”
照说三姐儿已经贵为了贵人,许氏也要称她为贵人,但在许氏的眼里,三姐儿永远只能是三姐儿。
季衡听到就怔住了,心下沉了沉,说,“皇上怎么会做这种事,七郎并不是什么出头之人,皇上怎么要给他赐婚。齐王是太祖时候就分封的,虽然和皇上的血脉隔了不少层,已经算是疏远了,但是他在齐地力量强大,而且现在齐王的第二子一直在京里,甚至进了宗人府,他家怎么也是看不上只是商人之子的七郎的,即使七郎已经中举,也不可能。”
许氏道,“要是齐王的小女是个庶女,就可能了。”
季衡又是一愣,其实在季衡的心里,他是不在乎嫡庶的,因为前世的他,也不过是个大家族里没名没分父亲不要母亲不疼的私生子而已,而且早早病死。
虽然他不在乎嫡庶,觉得嫡庶孩子之间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也承认这个社会下嫡庶之分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