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看向太后,太后握了握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帝的手,说,“皇上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也就要大婚立后了。”
她这一句话一出,整个船舱大堂里的氛围都为之一肃。
衡哥儿不用想就知道,太后趁着元宵节,让京城贵胄们都带着适龄的千金进宫来领宴,恐怕就有这个意思。
不过衡哥儿也知道,这些贵胄千金们大多是陪跑,太后心里大约对皇帝以后的皇后妃子们的人选已经有所定夺了。
衡哥儿的目光又微微朝赵致礼下手边看了看,果真有一个长相明丽的少女,据他所知,赵致礼没有同胞亲姊妹,只有庶妹,然后他有一个堂妹,是赵家二房永昌侯的嫡女,永昌侯也只有这一个嫡女,大约是十三四岁,和小皇帝十二岁,倒是配的,太后掌权,定然是要定这个女孩儿给皇帝做皇后了。
别的妃子,衡哥儿倒拿不定太后会选哪些,不过他家里那位庶姐,太后定然是连这世上有她这个人都不定知道,定然不会想到她头上去。
其实衡哥儿觉得在后宫做妃子,没有什么好的,只要进了宫,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出去了,日子那得多难熬,他真不知道他的三姐到底是怎么在想,才会立志进宫做宫妃。
皇帝对太后这句话却没有怎么在意一样,反而是偷偷让一个小太监去端一个凳子给站着的衡哥儿坐,但是他这小把戏马上就被太后发现了,于是太后也没有让皇帝为难,就对衡哥儿说,“到下面去坐下吧。”
于是有一个小太监带着衡哥儿,给他安排在了靠后一架屏风旁边的凳子上。
这里因为偏僻,几乎就看不到前面的情况了,不过好在这里避着人,不用太拘谨。
这个船舱里,几乎全是女眷,就四个男性,还都是孩子。
除了衡哥儿,其他的孩子几乎都是有家长的,只有他孤零零,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个,反而伸手拿了旁边的茶凳上盘子里的点心吃,宫里宫宴的点心就是做得好看,味道和他家里的根本没法比,不过进宫时怕吃多了会想如厕,所以吃得少,现在已经饿了,即使难吃的点心,他也毫不在意地拿来吃了。
坐在他侧边的一个女孩子,穿着乳黄色的衣裙,一直打量着衡哥儿,衡哥儿看过去,她也没有害羞地转开眼,反而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和他轻声说道,“你就是季衡?”
衡哥儿只是看着她,没有应,对方继续说道,“我在深闺里,也听说过你的名声呢,大家都说你长得好看。”
衡哥儿神色淡淡的,依然没有搭话。
对方倒是很自来熟,“没想到今天可以见到,你的确长得挺好看的,像个女孩子。”
衡哥儿的脸色黑了黑,将脸转开了。
对方觉得衡哥儿很冷淡,大约有些尴尬,就又将自己茶凳上的点心端着送到了衡哥儿旁边的茶凳上,偷偷打量衡哥儿的神色,衡哥儿没有理她,她就只好叹了口气,道,“你家是住在小喜鹊胡同么?”
衡哥儿看她要喋喋不休,就朝她扫了一眼,“你声音再大点,太后娘娘都该听到了。”
女孩子这才赶紧捂了捂嘴,又对衡哥儿笑了。
衡哥儿觉得她也挺可爱的,但是没有和她说话的兴致。这样的宫宴也让他觉得无趣。
前面太后处,她已经叫了几个正当年龄的女孩儿到面前去说话,大约也是让皇帝看看的意思。
皇帝很听话地在太后身边看了,这些妙龄少女,应该都是好看的,又好好打扮过了,想必十分吸引人,但是皇帝坐了一会儿,就有点百无聊赖,小声和太后说道,“朕和赵表哥到外面去透透气,可好?”
他的目光明亮,又带着恳求和撒娇,太后拿他没办法,无奈地说,“再过两年就要大婚了,还是孩子心性。”
虽然这么批评了,但到底批准了他可以出去透透气。
于是皇帝就起了身,叫了赵致礼一起出去,走到衡哥儿坐的靠后的位置时,又对他招了招手,衡哥儿愣了一下,赶紧起身来也跟着偷偷出去了。
皇帝故意漏了徐世子徐轩,徐太妃和徐轩脸色都不好看,一会儿,徐轩也离了座。
皇帝靠在船尾栏杆上对赵致礼笑,道,“你不跟着你父亲,反而先到这里来了,怎么,表哥你看上了哪家闺秀么?先过来打量。朕听母后说,已经在给你看亲了。”
语气里不乏调笑。
赵致礼很吊儿郎当的样子,道,“她们做决定就好了,我又无所谓。不过今日,哪里是我看呢,太后娘娘是给皇上您看吧。”
皇帝不以为意道,“不用看吧,致雅表姐又漂亮又贤良,母后难道没有这个意思吗。”
赵致雅就该是赵致礼的堂妹的闺名了,衡哥儿看了小皇帝一眼,心想他和赵致礼的这个堂妹,原来是很熟悉的,可以叫闺名的程度。
皇帝感受到了衡哥儿的目光,就对他笑道,“季卿,你家里有姐姐么。”
衡哥儿恭顺地回答,“有两个姐姐。”
皇帝道,“到时候朕能要一个陪伴身侧么。”
衡哥儿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帝还真是直接呢,连赵致礼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衡哥儿恢复面色不惊地说,“但是都是庶姐。”
皇帝笑嘻嘻地,“朕可不在意这个。”
衡哥儿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皇帝本身不就是庶出么,不仅是庶出,而且生母地位卑微,只是当时刘贵妃进还是皇子时候的先皇府里带的一个丫鬟,据说这个丫鬟受宠幸时是洒扫宫女,地位很低,看来是多年来也不得刘贵妃的喜欢。
衡哥儿嗫嚅道,“如若皇上有意的话,还得同微臣的父亲说,微臣可不能为姐姐们做主。”
皇帝这时候又笑了,衡哥儿垂着头,他就又习惯性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道,“朕就开个玩笑,你别这么一板一眼地当真。”
衡哥儿眨了一下眼,赶紧退了一步避开了皇帝捏他面颊的手,说,“但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微臣哪里能当你的话是玩笑呢。”
皇帝觉得没趣似的,又有些失望,连声音也懒了,又带着一点赌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为何赌气,“那刚才的话就当玩笑吧。”
赵致礼看了衡哥儿一眼,眼尾瞥到了从船舱里转出来的徐轩,他故意看过去,皇帝便也被吸引了目光看过去,徐轩就只好过来对着皇帝行礼,“给皇上请安。”
34、第十八章
皇帝看了徐轩一眼,没有应他的请安,而且还将目光转开了,分明是还在和徐轩生气,这让徐轩十分尴尬,默默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因为皇帝和徐轩之间氛围紧绷,便让赵致礼和衡哥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还是徐轩最先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恳求,对皇帝说道,“皇上……”
但是只开了一个头,皇帝就看向了他,淡淡道,“朕不想听你说。”
说着,就要拉着衡哥儿的手离开,但是徐轩却很无礼又执着地挡在了皇帝的前面,目光深幽地盯着他,“皇上,今年二月,我就要跟着父亲离京去广州水师历练,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皇帝因为他这句话停下了动作,似乎有点动容,衡哥儿便很知趣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避到了一边去,留空间让徐轩和皇帝说些知心话。
赵致礼看了衡哥儿的动作,便也跟着避到了一边去。
皇帝和徐轩站在船尾说起话来,两人神色都很沉重的样子,大约是因为徐轩要离开了,即使之前皇帝和他生气,但是两人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是多年玩伴,皇帝还是会在此时想起一些他的好处,和他表达一下亲近吧。
衡哥儿看着皇帝和徐轩说话的背影,赵致礼就看着他,又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怕皇上又把徐轩留下来?”
衡哥儿抬头看了赵致礼一眼,赵致礼的面孔一半在宫灯的光线里,一半在黑暗里,脸庞便更被衬得棱角分明又晦暗不明。
衡哥儿一板一眼地说道,“皇上和徐世子闹出问题来,也是因我而起,我心中愧疚,现在两人能够和好,自然是我所愿。”
赵致礼因他这话笑了一声,又些无奈地感叹道,“你还真是……”
没有感叹完的赵致礼将目光盯在衡哥儿面上,换了话题,语带一丝嘲弄,嘲弄里又夹着警告和关心,“你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在皇上身上放越多感情,到时候只是你自己吃亏。”
衡哥儿对赵致礼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很诧异,不明白他所指,而这时候,皇帝已经和徐轩说完了话,徐轩要告辞离开,衡哥儿也实在不想在这艘船上待了,便也想离开,赵致礼大约也觉得和一干女流坐在一起很难熬,于是几个人都去给太后行了礼,说要去凤翔殿那边。
太后就道,“你们是男孩子,在这里坐着也没大意思,要走就走吧。”
于是几个人一起谢了恩,又有船直接送了他们到对岸凤翔殿。
皇帝觉得自己累了,就要回寝宫去休息,让了身边贴身大太监去给诸位大臣说了自己离开了的事,然后就坐上轿子走了。
衡哥儿在凤翔殿旁边的梅树下等季大人从船上下来了一起走,赵致礼人则不知道去了哪里,徐轩不见了一阵之后,突然出现在衡哥儿的面前,衡哥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问了礼。
徐轩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抬起了他的头,就着曲廊上的灯光,盯了衡哥儿的面颊一阵,然后才放开了他,“你这是破相了。”
衡哥儿真不明白他多此一举是干什么,故意提醒他被破相的事?
衡哥儿没好气地说,“拜徐世子所赐。”
徐轩冷哼了一声,道,“史上的佞臣,找不出有好下场的。”
衡哥儿当然不会由着他侮辱,“不知道徐世子怎么会认为我要去做这个佞臣,即使有现下的不好的名声,难道不是拜你所赐。我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侮辱了别人的名声,还要一个劲地提醒人家他的名声不好。我实在不明白,我除了父母赐予了我比你招人喜欢一点的相貌,还有什么地方让人误会,觉得我是一个不依靠才学,而只依靠相貌想要获取别人无法得到的东西的人。”
徐轩被衡哥儿说得脸彻底黑了下来,推了他一把,力气之大,直接把衡哥儿推得一下子跌倒在地,他才居高临下地说,“你别太得意了。即使皇上看得上你,喜欢你,也不过是你这几年还小罢了。你要是倚着自己的长相给皇上拉了后腿,你等着我从广州回来治你。”
衡哥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在地上擦得很疼,他用袖子揩了揩,丝毫不比徐轩气势低,“我就等你从广州回来,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我真不知道,除了会背后使手段,还有什么办法。”
“你!”徐轩被他气得一口气要喘不上来,衡哥儿则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蹙眉看着他,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认为皇上比较喜欢我么?连赵世子都觉得皇上并没有太喜欢我。”
徐轩却并没有回答他,冷哼了一声道,“要滚就赶紧滚,不然我又打你了。”
衡哥儿心想君子动口不动手,一味靠武力的人,最多也只能算个武夫,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赶紧跑掉了,被徐轩又推又攘,其实很难受。
衡哥儿和季大人一起回府的时候,季大人就问起了衡哥儿今日被皇帝带到太后船上去的事。
衡哥儿就说了太后提了皇帝要选皇后的事情了。
季大人听他这么说,倒没有觉得奇怪,想来皇帝要选皇后大婚的事情,在朝臣的心里,也该是要提上日程了。
皇帝要大婚,对这些支持皇帝的臣子来说,就该是好事。
古有成家立业之说,要先成家后立业,皇帝成了家了,也就该立业了,也就是要慢慢掌权了。
季大人没有对皇帝选后的事情发表评论,衡哥儿就接着说,“皇上在赵世子跟前说了,他觉得赵世子的堂妹漂亮贤良,可当皇后人选。”
季大人这才淡淡说道,“皇上不这样说又有什么用呢。太后定然是想要将娘家人给皇上做皇后。听说赵家女儿不少,到时候不要连妃子也是赵家女儿才好。”
他这样说的时候,语气虽然淡,但是里面却参杂着衡哥儿很明显就听得出来的厌恶。
衡哥儿心里略微诧异,然后突然意识到,季大人的几个妾室,除了比较受他喜欢的四姨娘是他自己看上的良家女外,其他的都是许大舅安排的,他不知道季大人是不是其实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对许大舅这样的安排很不满。
衡哥儿沉默了下来,他自己是男人,所以其实还是能够明白一些季大人在这一方面的心思,身边的女人,都是大舅子安排来的这种感觉,恐怕不会好。
马车咕噜咕噜地向前走着,衡哥儿略微有点打瞌睡,而且还有点头疼,大约是之前感冒虽然好了,但是毕竟伤了元气,今日吹了风,出现头疼脑热实在很寻常。
衡哥儿脑袋垂下去,靠着马车壁都要睡着了,季大人突然伸了手,将他搂到了自己的身边,让他靠在他的怀里。
衡哥儿呆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季大人,季大人柔声说,“你靠爹爹怀里睡吧,别把脑袋磕到了。”
衡哥儿有点傻眼,到底没有拒绝,就被季大人搂着睡过去了,他毕竟年纪还小呢,即使靠在父亲怀里睡,也不算什么吧。
季大人对他的这些情意,衡哥儿还是会往心里放的。
在两人进府之后,衡哥儿就先跟着他去了他的书房,对他说了另一件事。
“皇上今日同我提起,问我是否有姐姐。”
衡哥儿说完,季大人本来略显疲态的神色就深沉多了,季大人大约明白了衡哥儿的潜台词,说道,“你怎么回答的。”
衡哥儿说,“皇上说得非常明白,说希望让我的一个姐姐入宫去陪伴他,但是后来我说我的两个姐姐都是庶姐,他就说让我将他的话当成玩笑。”
季大人面露沉吟之色,衡哥儿不知道季大人是不是知道三姐儿很想进宫的事,但其实衡哥儿并不太希望三姐儿进宫,三姐儿长相虽然漂亮,但是算不得顶漂亮,而且是庶出,季大人一直为她们请了夫子对她们进行了各方面的优良教育,这不仅让她们都很优秀,更直接的是导致她们心气高。
在宫里的日子,衡哥儿可不觉得是好日子,而且皇帝心思深沉,要讨他欢心可不是容易的事,三姐儿真进宫了,衡哥儿不觉得她会过得好。
再说,家里有了在宫里做娘娘的,衡哥儿觉得到时候皇帝只会忌惮他们。
毕竟皇帝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太后娘娘的拿捏之下,他以后肯定会对后妃和后戚很忌惮。
季大人之后没有和衡哥儿说太多,就让他离开了。
衡哥儿回了正房,许氏一直在等着他,许七郎也在,有满桌的吃的,许氏听他说他吹了风,便又让人去拿了熟鸡蛋来给衡哥儿滚了滚额头,说是去风。
衡哥儿好长时间没吃糯米食物,这日还是没得吃,就求许氏,“我吃几个元宵可好。”
许七郎正在吃元宵,就要递给他,许氏赶紧道,“七郎,不许给他吃,这元宵是糯米做的,他吃了脸上的伤痕怎么好得了。”
衡哥儿苦了脸,“脸上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
许氏道,“痕迹还没掉。”
衡哥儿道,“要是一直都这样了,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吃糯米了吗。”
许氏板了脸,“怎么说话的,这种话也能乱说。什么一直这样,再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衡哥儿只好不说了,许氏在他身上希冀的是完美。
有时候,父母的寄托,也是让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