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哥儿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不是猜对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许七郎眉开眼笑,难掩激动,“我就知道是的。”
衡哥儿盯着他促狭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皇上的吗,这才看了一眼,就这么高兴了?”
许七郎被衡哥儿促狭得不好意思,撇了一下嘴才说,“皇上可是天子,再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现在这么辛苦的学习,还不是就想到时候能够有一官半职。比起别的读书人,读到老死,也不一定能够中进士,即使中了进士,还不一定能够见到天颜,我现在就见到了,我高兴一下,你还不让了。”
衡哥儿被许七郎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动了动,对皇帝这个身份这个人,似乎才有了更深一层的意识。
因为他已经有过的一世,在那里,人人生而平等,他的骨子里,其实认为皇帝和他一样,不过是普通的人罢了,所以对皇帝,他从来就没有从骨子里从心坎里觉得他多么尊贵,和他相处的时候,虽然动作上十分尊敬,但心里并没有多少敬意和膜拜。
许七郎的话才让他又反省了,在这个时代里,皇帝比起是一个至高权力的位置,也是人们心里的精神领袖吧。
衡哥儿不由对许七郎道歉了,“是我说错了,看到皇上,谁都该心里高兴的。”
许七郎又笑道,“皇上看着比我还高一点呢,是不是。而且长得还挺好看的,只是有点太老成了。”
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就伸手抬了抬衡哥儿的下巴,有点不高兴地蹙眉道,“他怎么随意就碰你的下巴,太不庄重了。”
衡哥儿将他的手给打开,“别动手动脚的。”
许七郎不高兴地撇了嘴,正要说什么,几个姑娘家就从里间里出来了。
三姐儿面颊有点红,自顾自地走到桌边的凳子上去坐下,问衡哥儿,“他真的是皇上吗?”
衡哥儿一向知道三姐儿很想以后进宫,但是不知道她今日看到了皇帝后,心里会怎么想,就说,“还是不要将这件事讲出去,皇上来咱们家是微服,而且不想让人知道了,咱们要是不守住秘密说了出去,说不得会让皇上心里不高兴。”
衡哥儿既然这样说了,那么就表示刚才的那一位的确是皇帝了。
这一天,皇帝是穿着一件紫色的直裾深衣,头发用玉冠束了起来,虽然才十二岁,但是已经在同龄人里算是高的,面色并不是很白,但是也不黑,是健康的肤色,剑眉星目,脸上又一直是平和而温和的笑,的确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样子了,作为皇帝,虽然是没有掌权的皇帝,但到底是天下之主,自有他的雍容华贵,霸道又不失矜持稳重。
三姐儿面上就更红了,其实她和小皇帝也并不能牵扯上什么关系,大约是她一心想进宫的缘故,不由得不在心里把自己和小皇帝想到一起,于是对看到了皇帝,她就很羞赧。
四姐儿看三姐儿这么羞赧,就调笑道,“刚才三姐隔着门帘看,差点人没站稳摔出来。”
三姐儿被她说得脸更红,简直要烧起来的样子,“你这个小妮子,乱说什么。”
四姐儿对她一笑,五姐儿也笑,惹得三姐儿更加不好意思。
许七郎和衡哥儿关系好,但是和这个家里的姐姐妹妹们,接触却并不是特别多,即使他一向嘴巴坏,也没有打趣三姐儿,因为的确是怕三姐儿在向往皇上的这条路上走得太远。
还是衡哥儿说道,“你们不继续玩双陆了吗?”
三姐儿已经没有心思玩了,就说,“四姨娘让我们不要打搅弟弟你太久,说怕你休息不好,我们就不玩了,先走了吧。”
衡哥儿说,“那好吧,出门时将斗篷披上,虽然路程近,但这天冷,被风吹了小心着了风寒。”
几个姐姐妹妹应了,才挽着手一起离开了。
留了许七郎和衡哥儿两个人在那里,衡哥儿去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灰,又拿了本书在手里看,许七郎吃着点心喝着茶,说他,“皇上亲自来探望你,可见对你真的很看重。”
衡哥儿却依然淡淡的,说,“好了,别说这个了。”
许七郎不依道,“怎么就不说了。皇上来看了你,倒没见你多高兴。”
衡哥儿瞥了他一眼,“我要怎么高兴才好,现在跑出门去在院子里高歌一曲?”
许七郎被他逗笑了,道,“也是,你平常高兴,也没见你表现得多高兴。”
衡哥儿没回他,心里却想,这本来也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皇帝这么去看了李阁老,到时候即使被人说不够稳重,究其原因来,定然有人会挖出皇帝来他这里看过他的事,然后他又是无故当了靶子。
衡哥儿对当这个靶子,倒是无所谓的,但心里总归是不大舒坦。
之后许氏回来,衡哥儿就把皇帝来看过他的事说了,许氏很是惊讶,但是皇帝来了又走了,即使他觉得在招待皇帝的很多方面都很失礼,但也没有办法补偿了。
晚上季大人回来,衡哥儿就又说了一遍皇帝来过的事情。
季大人也很惊讶,不过他没有像许氏那样担心,沉思一阵之后,就让衡哥儿好好养着身子,没有多说什么。
皇帝到李阁老府上去探病的事情,过了两天就传到了衡哥儿的耳朵里,说皇帝去李阁老府里时,李阁老好好地在园子里品酒赏梅,身边还有几个美妾在弹奏唱曲,好不惬意,皇帝去了,他要慌忙去装病也没来得及,所以就让皇上抓了个现行,不过两方都没有撕破脸皮,最后对李阁老装病不去给皇帝贺寿的事,不了了之。
不过既然这件事能够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那李阁老的脸面,也的确是被下得可以。
衡哥儿又养了十天,脸上的伤才全好了,脸上留下了一条嫩白的印子,许氏日日里让他不断抹药,希冀着这条印子能够赶紧消掉。
衡哥儿对脸上的痕迹倒并不上心。
进入十二月了,又下过两场雪,许氏很不想衡哥儿在这样的冷天还要进宫去伴读,但是皇帝有令,也没有办法,衡哥儿从十二月初,又在宫里上课到了十二月二十二,这才算是放了寒假。
这时候,朝廷各个衙门也都封印准备过年了。
小皇帝的心思的深沉,衡哥儿是十分了解,所以脸上伤好又进宫伴读,他还是秉承着用最恭敬最死板的态度对人和做事,免费得到宋太傅这样的好老师,付出别的,也是值得的。
这二十天,皇帝书房里的伴读,就只有衡哥儿和赵致礼了,皇帝不要徐轩再做伴读,徐轩就真再也没有出现在勤政殿东偏殿的守心斋里。
这一年的春节,和往年没有什么区别。
许大舅给季府送了不少年礼来,甚至还有冻在冰里的荔枝,大概荔枝成熟时就冻在冰窖里,一直冻到现在还没坏,给京里送来。
这可是十分稀罕的东西,宫里的太后娘娘也不一定能在这个时节里吃到荔枝。
衡哥儿又很喜欢吃荔枝,便吃多了,大年里上火上得厉害,别的表现没什么,就是流鼻血,之后又感冒了,如此病了整个春节。
许氏担心儿子,这个年也就没有过好。
过了年,六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六七个月了,肚子大起来,她身材本就娇小,之前身子也没见多好,这怀胎就很难受,时时请大夫,这也让许氏多了不少事。
所以年后许氏也病了。
府里的事情,几乎都转到了四姨娘手里去办。
嫁到张家去的大姐儿,张家待大姐儿不薄,很是看重,张家二郎也很尊重这个妻子。
大姐儿年前被诊出有孕,不过春节时却不小心在雪地里滑倒了,小产了,张家很难过,大姐儿的亲娘三姨娘也很担心着急,几乎是三天两头往张家去探望女儿,在季府里完全呆不住。
季府里的这些麻烦事,自然烦不到衡哥儿跟前来,他春节病好了,元宵时候还跟着季大人一起进宫去领了宫里的元宵宴。
这次的元宵宴和前一次的中秋宴很不一样。
赵家为讨太后娘娘喜欢,给做了两艘大的元宵灯船,在蓬莱池里下水。
衡哥儿也有幸伴驾上了其中一艘灯船。
船长有四五丈,宽有三丈,里面十分阔大,船舱华丽而精雅,舞姬们在凤翔殿旁边的高阁上载歌载舞,他们就坐在船里看。
两艘船,其中一艘载着太后太妃还有京里有脸面的诰命夫人和名门贵胄家未出阁的小姐,另一艘船里是皇帝和品位很高的大臣,船虽然大,倒不是所有大臣都能够被装上来,所以大部分来领宴的大臣,还是坐在凤翔殿里赏灯。
皇帝在大臣们面前虽然表现得稳重,但是还是有着孩子的活泼和跳脱,他才听完大臣们说完贺词,就看向李阁老,小声询问,“老师,朕可以自己去玩了吗?”
李阁老在名义上是小皇帝的帝师,不过他又是首辅大臣,十分繁忙,自然是从来不去给小皇帝上课的。
衡哥儿作为皇帝伴读,遇到过几次李阁老到勤政殿东偏殿来看皇帝上课,真正给皇帝上课的,现在就是宋太傅和汤大人,大多数时候还是宋太傅上。
但是,皇帝称呼李阁老,还是直接称呼为“老师”。
李阁老叹了口气,才略带一点不满,但又拿他没办法地说,“去吧。”
于是小皇帝一笑,就从皇位上下去了,走到坐在下面的衡哥儿跟前,拉了他的手,就带着他跑出船舱,到船前面的甲板上去玩了。
33、第十七章
皇帝的手热乎乎的,还微带汗意,衡哥儿的手却略微有些冷。
皇帝一直把衡哥儿的手拽着,拽得衡哥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两人都还是孩子,他也不好挣脱皇帝的手,这样会显得自己扭捏。
船头甲板风不小,又冷,衡哥儿陪着小皇帝吹了一阵风,又看了一阵灯,就说,“皇上,咱们进去吧。”
小皇帝却摇了摇头,又笑了笑,说,“里面全是些大臣,说一些朕并不爱听的话,朕才不要进去。”
衡哥儿心想他虽然老成,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样避到外面来,也是情有所原,便就没有再提。
小皇帝趴在船沿上,旁边几个小太监都生怕他掉下水,所以一直注意着。
衡哥儿也趴在船沿上,看天上明亮的圆月已经升了起来,倒映在湖水里,随着湖水的晃荡而晃荡着。
船上挂着不少元宵花灯,色彩绚丽,和湖岸上的花灯两厢辉映,这个蓬莱池,就真像蓬莱仙境一般。
太后娘娘领的船则没在这边,男女有别,太后一向是在隔岸的另一边碧溪殿宴请那些诰命夫人。
从这里远远看过去,只能看到那里的点点光芒,似乎也有那边的宫乐传来。
小皇帝对衡哥儿说,“你觉得这里好看吗?”
衡哥儿看了他一眼,脸上是很欢喜的笑,“回皇上,这里天上水中明月辉映,船上岸上花灯有如一体,又有好听的宫乐,怎么能不好看呢。”
小皇帝又伸手拽住了衡哥儿的手,衡哥儿在船头吹了一阵风,手已经冰凉了,这让小皇帝有些惊讶,就握着他的手在嘴边呵了几口气,又替他搓了搓,他的动作细致,完全不该是一个皇帝做的,衡哥儿心里也不由得感动了,低声道,“皇上……”
小皇帝对他一笑,又对身边的小太监说,“你们去里面看看,有暖手炉没,有就拿一个来。”
衡哥儿马上说,“皇上,不用这么麻烦。”
小皇帝说,“不麻烦。衡弟,你觉得这景致漂亮,以后年年朕都带着你这么看,可好?”
小皇帝目光明亮而温柔,不似作伪,衡哥儿说,“这是微臣的莫大福分,多谢皇上厚爱。”
小皇帝看着衡哥儿的面颊,又伸手碰了碰他的左脸上的痕迹,虽然不明显,但的确算是破相了。
他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去找暖手炉的小太监找了一只出来,小皇帝就让衡哥儿握在手里,然后又问小太监,“里面的大人们,现在在做什么?”
小太监回道,“在行酒令猜灯谜。”
小皇帝道,“哦,朕可不爱这个,就不进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一艘小船,说太后娘娘让皇帝过去,而且也让带上季衡,皇帝让小太监去和李阁老以及大臣们说了一声,才带着季衡上了小船,小船将他和季衡带到了太后的船上。
刚上船,就是香风阵阵,船舱一边是吹笙弹琴的女乐师,里面坐着不少女眷,女眷虽然几乎都穿着死板的诰命朝服,但是也有未出阁的姑娘家被太后召见,这些姑娘家就穿得夺目多了,而且这些姑娘家都正当美妙年华,人比花娇,所以太后娘娘这边船舱里就要比装着大臣的那艘船要有意思得多。
皇帝带着衡哥儿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在说话,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小皇帝进去,太监就唱了一声,“皇上驾到。”
因为这一声,船舱里就安静了下来,女眷们都下跪迎接,衡哥儿被皇帝带着,目不斜视,跟着走上前去。
皇帝走到了太后跟前,衡哥儿就跟着他一起下跪行了礼,太后一把将皇帝拉了起来,说,“皇上,快别多礼,到哀家怀里来。”
皇帝笑嘻嘻地腻了过去,然后才看了船舱里的情形一眼。
已经有太后身边的太监又唱了一声,让众位女眷们都平身了,衡哥儿便也平了身,乖乖巧巧地站到一边去,目光一侧,看到了坐在太后下手第一位的一位雍容妇人旁边的赵致礼,衡哥儿一想就知道这位雍容妇人该是赵致礼的母亲了,也是太后的嫂嫂。难怪在皇帝的船上没有看到赵致礼,原来他居然在这里陪着,这让衡哥儿觉得有些诧异。
过年这段时间都没上课,所以衡哥儿和赵致礼也有近一个月没有见了,不过两人都是老样子,也没什么变化。
赵致礼目光也在衡哥儿身上,朝他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船上的宫乐又响起来,在太后下手的另一边的一个女子说道,“这个孩子,就是季侍郎府里的公子?”
衡哥儿一听有人在问自己,就赶紧走上前了一步,还没有回答,太后就说道,“是啊,叫季衡。”
说着,又转向衡哥儿,“还不过去让徐太妃看看你。”
衡哥儿挺烦这样的场面,面上却要一直表现得乖巧,就赶紧过去了,给徐太妃跪下行礼,“季衡给太妃娘娘请安。”
徐太妃声音倒是温和的,却没叫他起身来,说,“你把头抬起来,哀家看看。”
衡哥儿只好抬起头来,看了徐太妃一眼,就又垂下了眼睫毛,徐太妃看到他,也不由愣了一下,大约的确是觉得他长得好看,不过在船舱里灯火通明的情况下,衡哥儿脸上的痕迹也很明显,这么漂亮一张脸被破相了,也的确是让人觉得可惜的。
徐太妃就说,“难怪皇上喜欢,的确是长得很可人。”
没有提衡哥儿被她的侄儿弄破相的事。
而徐轩此时其实就坐在徐太妃下面的一个妇人身旁,衡哥儿的眼尾扫了他一眼,徐轩面无表情在发呆。
衡哥儿赶紧又叩了头,盯着地板说,“太妃娘娘谬赞了,季衡当不起,十分惶恐。”
徐太妃笑了一声,“这有什么惶恐的。”
衡哥儿却没有再回答,只是用额头贴在地板上,小皇帝似乎是对徐太妃刁难衡哥儿很不满意,就说,“季卿,你平身吧,大家都坐着,你一个人跪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罚你。”
衡哥儿于是就平了身,又退回去站到了一边靠角落的位置,徐太妃神色就很不好,说了一句,“皇上年纪还小,就知道怜惜佳人了。”
皇帝就看向太后,太后握了握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帝的手,说,“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