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边疆历练过数年的,军功在身,只要不收敛,就是满身杀气,不怒自威,安林泉不敢隐瞒,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他指了指被绑起来的许前,“我是一直被蒙着眼睛的,被这个小哥带到了一间房里,要看病时候才揭开了黑布,小的在那屋子里又不敢乱看,且前面被帘子遮了起来,病人只是伸出了手来小的诊脉,其他,小的是一概不知呀。”
付扬眉头锁了起来,心想季府有人生病,为何会不直接对禁军要求说要大夫呢。
他又问,“你诊病的病人是什么病?”
安林泉皱着眉说,“倒不是什么病,只是有喜了。”
“啊?”付扬一向是十分稳重的人,此时也吃了一惊,“有喜?”
安林泉道,“正是。不然你问那个小哥,他跟着小的一起过去的,我当时就说是有喜了,那家人就很吃惊,但是也没有反驳小的,想来是那家未出阁的姑娘和人有了私情。”
付扬看向许前,许前看安林泉将一切都说了,只好道,“官爷,我们只是下人,不过是让请大夫过去而已。”
付扬问,“是谁有喜了?”
许前愣了一下,道,“这个小的哪里知道,我和大夫是一样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付扬知道季府的人到底是哪些,既然能够让通过地道请大夫过去看病,如此冒险,想来不是一般下人,主子,那就只是一个主母太太,然后贤妃那个亲娘姨娘,还有一个六姨娘,还有一个三姨娘,再就是还有位五姑娘。
付扬让人不要打草惊蛇,将几个被抓的人都绑了关押起来了,他就亲自进宫去汇报此事。
此时宫门已经关了,但是他作为御前一等侍卫自然有自己面圣的法子。
忧心季衡之事,皇帝最近也不怎么睡得好,于是柳升被吵起来给皇帝禀报的时候,皇帝还没有睡熟,柳升道,“皇上,御前侍卫付大人前来有事禀报。”
皇帝愣了一下,“付扬?”
柳升道,“正是。”
皇帝想到是他守着季府,就赶紧起了身来,道,“带他进来。”
皇帝坐在床上听了付扬的汇报,付扬说,“有人从季府旁边李姓商人家里挖了地道进季府,属下失职,今日才发现此事,不过属下看了那地道和挖出来的土,当是今日才挖通。”
皇帝心沉了下去,“人没有跑吧。”
他是怕季衡跑掉了。
付扬却是一愣,道,“没有看到人跑出来,只是抓到了三个不开口的奴才和一个大夫,那个大夫说季府有人生了病才让人绑了他蒙了眼睛过去给人看病。”
皇帝一时没声了,付扬继续道,“大夫说是诊出来有人是喜脉,然后就被送出来了。”
皇帝其实在听到有大夫过去时,就知道是给季衡看病,季衡身体本就不好,又怀着身孕,他自己不知道,但是身体上的反应却能够让季府的人着急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不是让禁军给请大夫,而是用了这种法子请大夫。
皇帝的打算,是季衡身体有所不适季府要求请大夫时,他就派人过去给季衡诊病,然后告诉他已经有孕的事实,要他自己说,皇帝有过一次经验,无论如何对着季衡说不出口。
季衡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这样,以季府为筹码,他想就能让季衡将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
他知道季衡最初一定会生气,但是,两人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季衡也一定会对他的态度软化的。
皇帝想,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在一起呢。
付扬看皇帝没有反应,就继续问道,“皇上,属下前来请示,是否直接进季府,查看季府里面状况。”
虽然付扬这些天一直守着季府,却并没有进去过,因皇帝有吩咐,他也不敢进去。故而即使发现了那个地道,也只是让人守着,没有让人进去。
皇帝手撩开了床帐,道,“朕亲自去一趟。”
付扬惊道,“此时已晚,皇上怎能出宫涉险。”
皇帝却没有理睬他这话,道,“这时候能有什么危险。”
然后就叫了柳升,柳升听闻皇帝这时候要出宫也是十分吃惊,不过皇帝意已决,不可更改,他也只好赶紧让人来伺候皇帝洗漱梳头穿衣。
177、第四十六章
季衡跟着季大人走到了他的书房去,季衡还是愤愤然地怒气上涌,又有些茫茫然地发冷。
进了书房,就着窗外的月光,书房里蒙着一层清辉,季大人亲自去点上了烛台上的几支蜡烛,书房瞬间就更加明亮了。
季大人对站在门口不动的季衡说,“坐吧。”
季衡瞥了他一眼,慢慢走到一把椅子上去坐下了。
季大人则是靠在了桌案上,然后问季衡道,“皇上知道你身子的事情了?”
季衡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季大人,他似乎是不想回答,或者是无力回答,于是没有反应,季大人只好又问了一遍,“皇上知道了?”
季衡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季大人叹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季衡声音涩涩的,“去年十一月,我回京后。父亲,你不要问我这些,我不想谈。”
季大人被季衡这一句带着些反抗的话说得怔了一怔,然后他道,“我能不问吗。你现在肚子里是龙种,我们家不能随意处置他。但是你要是换做女儿身,被外面传说你是女儿身参加科考,那也是欺君之罪。以后季府的名声也是完了。”
季衡因为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都还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上来,只是季大人这么一句要他换做女儿身让他那本来一团浆糊的脑子清醒了些,他怔怔看了季大人一阵,他的眼睛漆黑幽深,又像是闪着一层水光,有种让人一见心惊的感觉。
季衡大声道,“我又不是女人,为什么要换做女儿身。父亲,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季衡的声音又惊又怒,带着倔强和抗议,他一向说话是平和而理性的,这时候突然这么对着季大人大声,倒将季大人惊了一下。
季大人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才压下那让人心烦意乱的烦躁和恼怒,道,“但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你自己做出了这种事情……”
话还没有说完,季衡就愤怒地从椅子上一站而起,他的旁边就是一个高几,上面是装饰用的一只青瓷梅瓶,他因为生气地一挥手,那个梅瓶就被他扫到了地上,梅瓶哗啦一声摔碎了,季衡怒瞪着季大人,只是怒瞪着,什么也不说,只是那双眼睛里怒火如燎原之火,不烧尽活物就要不灭一样。
季大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季衡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实他作为父亲,他怎么不知道,只是他也没办法,皇帝那个阴狠的性格,他也拿皇帝没办法,只是看着儿子和他周旋。
许氏本来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的,听到书房里面的瓷器摔碎的声音,就接过许七郎递过来的手巾一擦眼泪,往书房这里走了过来。
许七郎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许氏进了屋,看到季衡和季大人在对峙着,就问道,“怎么了?”
季大人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季衡只是回头瞥了许氏和许七郎一眼,然后就冷静地说道,“母亲,没什么事。我知道你那里还收着不少藏红花,藏红花是堕胎的,你找出来给我。”
一句话说得房里几个人都又怔住了。
季大人马上就是一句,“那是皇家血脉,让皇上知道了,咱们家就罪不可恕。”
季衡愤怒地道,“我自会一力承担。”
许氏又哭了出来,走过来将季衡抱住,但是季衡已经比她长得高,所以她只是将脸靠在了季衡的肩膀上,道,“藏红花吃多了也要出事的,还是得让大夫来才成。”
许氏这话的意思也是这孩子不能留,季大人不好再说,许七郎站在那里,眉头深锁,看了季大人一眼,又看着神色里毅然决绝的季衡,然后对季衡道,“衡弟,他这样对你,你何必还要做他的臣子,你同我下广州吧。”
季大人朝他吼了一句,“你不要在这里添乱。”
许七郎一向是不怕季大人,就道,“我这不是添乱,既然他都能强迫到衡弟有了孩子,衡弟继续留在京里,以后他还要对衡弟做什么,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办法。”
季大人脸色沉肃,没有再开口,季衡看了许七郎一眼,他的确是要走,但是绝对不是作为逃犯而走,许氏站直了身子,伸手摸了摸季衡的面颊,然后又低头看了看季衡的肚子,女人对孩子的爱比男人来得深沉而细腻,她在这一瞬间,突然又想到了季衡小的时候,软软的,粉粉白白的一团,季衡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她突然生出了些不忍心。
于是她没有及时表示。
季衡这时候握住了许氏的手,知道事不宜迟,要是皇帝知道了他要堕胎,恐怕会受到阻挠,就又对许氏说,“母亲,咱们去找藏红花出来。”
许氏怔怔地手抖了一下。
季大人欲言又止,想要阻止,但是又知道要是阻止了,从此就真要被季衡恨上了。
许七郎忧心忡忡地道,“衡弟,藏红花的确是不能乱吃的,要是将身子伤得狠了怎么办,反正安大夫应该还没有走远,我马上去叫他回来。”
季衡道,“不用了,我知道用量。”
许七郎没有心思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只是又是担心又是心疼,还有对皇帝的恼怒和恨意,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从没有过的焦躁状态,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满腔的爱,有满腔的心疼,又有满腔的恼怒痛恨,却都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发泄。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即使要被父亲带去广州成婚,他也没有这么难以忍受过,因为他知道季衡并不愿意和他成为夫妻,他不愿意强迫季衡,所以,他可以选择离开季衡,但现在不是他不能和季衡在一起的痛苦,而是季衡被人欺负了,他却没有任何一点办法帮忙。
季衡一向是看着有点妇人之仁的,而且做事还有些瞻前顾后的优柔寡断,事情不想得透彻,一向是不会出手,但是,季大人也知道,他这个儿子,一旦真正想明白了要做的事情,就是千万匹马也拉不回来,他不是倔强,只是心志太过坚定了,认准的事情就不容更改,而且他这时候不仅能对别人狠,也能对自己狠,有种身负万千生灵也不怕的决绝,自己又算什么呢。
这种人,其实是最不能惹的。
季衡拉着许氏往正院里去,许氏现在是又心疼季衡,又心疼起季衡肚子里的孩子了,所以她是左右为难,怎么办,怎么办,她第一次这么为难。
季衡拉着许氏到了许氏的卧室里,因为他现在是一根筋地要打掉孩子,所以十分冷静,说,“母亲,你把藏红花收在哪里的。”
许七郎和季大人也都跟着过来了,季大人心情复杂得很,季衡肚子里的是龙种,以皇帝对季衡的情意,而且大皇子几日前夭折了,季衡生下来的要是是个皇子,那么……
即使这个孩子不会是以后的皇帝,但是季衡生下一个皇子,皇帝对季府也会网开一面了,再说季衡也说了,皇帝借这件事,似乎只是想给季府施恩的意思。
那么……
季大人在一瞬间,甚至怀疑起皇帝其实是早知道季衡肚子里有孩子的。
但是要季衡真生这个孩子,季衡势必会被认为是女儿身,以后也就不能再为男儿了。
季衡之能力,以女儿身被拘囿,自然是十分可惜,而且最主要是季衡不愿意做女人。
许七郎倒没有季大人这样的复杂心思,他只是为季衡担忧,然后觉得皇帝强迫了季衡,十分可恶。
许氏这时候已经是犹豫不决,因为她实在是太想抱孙子了,要是季衡作为男儿不能让女人怀孕,那么,以后岂不是没有继承了,季衡现在怀了孩子,却要打掉,在许氏看来,那真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了,她的孙儿,就要这么没了。
许氏是十分心疼季衡的,奈何,她作为女人的本性让她实在为难。
许氏果真去给季衡翻找藏红花,但是翻看了好几个柜子里都没有找到,又去找抽屉,但是无论怎么找都没找到,季衡跟在她的身边,都有些不耐了,说,“母亲,你到底放在哪里的?”
许氏愁眉道,“去年你给我,我收起来后之后就再没有用过,根本不知道放哪里去了,你先别急,你去喝点茶水,不要急坏了身子,让我再慢慢找。”
季衡是不会怀疑许氏的私心的,所以就只好继续任由她找,许氏即使找得再慢,但是在季衡亦步亦趋跟着她的情况下,也总有找到的时候。
原来是放在柜子里的一只陶瓷盒子里了,在陶瓷盒子里面,又用皇帝装来的那只锦盒装着的。
许氏几乎是抖抖索索地将那个锦盒拿了出来,她一拿出来,季衡就一把拿了过去,季衡冷着眼开了锦盒看了,里面的确是藏红花,他松了口气,道,“就这样吧。”
季衡也不要别的,房里的五更鸡上直接就有烧开了的水,此时还是滚烫的,他准备冲泡一杯喝。
其实经过这么一番紧张而愤怒的事情后,他精神已经有点要到强弩之末了,而且隐隐觉得肚子不舒服。
季衡在那里用红花泡水,许氏就又要哭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她此时是舍不得季衡,但是也舍不得季衡肚子里的孩子,将好好的孩子打掉,那是多么作孽的事情呀。
许七郎也是紧张地盯着季衡,反而是季大人,已经有了一种就如此吧的无奈后的接受感觉。
季衡坐在桌子边上,是最镇定的,他甚至看也没看自己的肚子一眼,总觉得大夫说有喜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自己在做的也不是打掉自己的孩子,他在做的一切都像是不真实,和他隔着一层一样,而且他又是必须这么做。
季府的下人们几乎都睡了,正房里的几个伺候丫鬟也都没让守着,丫鬟们知道家里要有什么事,也不敢参与,所以正房里静悄悄的,就是几个主子在这里等着,季衡眼看着被冲泡的那杯水因为藏红花而显出一种金色来,因为那金色不断缭绕,倒有些像几条金龙在里面不断嬉戏缠绕。
季府的大门被打开了,两列侍卫整齐地鱼贯而入,皇帝被护在中间,侍卫判断了一下季府的灯火情况,皇帝也看了看,就往季府的正院而来。
因为季府被禁,到夜里是十分安静,根本没有下人巡逻,各个院门都关着,只有正院这里开着,在正院门口,两个仆人被侍卫吓到了,正要说话,就被堵住了嘴拉到了一边。
皇帝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正院里。
正院里几间正房都点着蜡烛,有些灯火通明的意思。
侍卫先进了大开的正房堂屋门,然后皇帝才进去了,柳升先过去掀开通往次间的帘子,皇帝看过去,就见到了站在通往里面里间的门口的季大人。
皇帝走了过去,季大人也看到了皇帝,他十分震惊,惊讶道,“皇上?”
季大人的这一声,让在里间的几个人都听到了。
皇帝一路走了过去,没有理睬季大人,一眼看到了坐在桌子边端着藏红花水因为太烫而还没有喝的季衡。
两人在那一瞬间对上了眼,皇帝一路如风似火地行来,额头上起了些热汗,季衡则是被那杯热水熏出了些热汗,两人都是面无表情,深深看着对方。
178、第四十七章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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