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县令,今天如果没事的话,我想早点回家。我儿子病了,现在有点担心。”
曹文面带难色地说。
“那就快回去啊!你怎么不早点说,早知道今天就不让你过来了。”
“没、没关系,反正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有点伤风而已。”
“伤风也不能忽视的,小孩子身体弱。快回家吧,现在县衙里也没什么急事,孩子康复了再过来。”
“谢谢大人,那我先走了。”
曹文虽然微笑着,但他大概还是在担心儿子的病情,显得很勉强。行了一礼之后,他就飞一样地离开了县衙。高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赞叹他真是一个好父亲,这个月就算拿不出别人的饷钱,也要付给曹文才行。
顺路去了高艺的房间,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在佛寺发生的事情。高艺坐着沉思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那个人不就是小偷嘛!佛寺一般都会建造密室,里面放着金器法宝一类的东西,毕竟放在外面很容易丢。发生战乱的时候,和尚们也可以躲在密室里避祸。那个时候正好有一个心怀不轨的小和尚进密室偷东西,那个密室的门好像就在大殿里。要出去的时候你跟你娘正好进来了,他急于逃跑,就想趁你们跪拜的时候从你们身后偷溜。谁知道你这小鬼不老实,跪拜的时候东张西望,看到了他,还吓得大叫起来。那个小和尚就被逮了个正着。听说他偷了寺里最贵重的纯金大轮明王像,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只可惜他当时只是觉得害怕而已,并不是被正义感驱使,而是被吓得不由自主叫出来。但是没想到这件事会在今天派上用场。也许普济寺也是一样,在大殿之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密室,而当时凶手就躲在那个密室中,趁着无人的时候取走赎金,等到安全之时再离开。高元立刻在一堆文卷中找出了记载着普济寺的部分,只可惜并没有关于密室的记录。
那座寺庙本来香火很盛,但是后来的住持方丈是个淫邪之徒,竟然偷偷掳劫良家妇女供他享乐。官府查出这件事后,关闭了普济寺,现在已经跟一片废墟等同了。
第二天,他和高艺两个人先去了教书先生顾秀轩的家。他一个老人居然住在西郊的万壑山上。万壑山顾名思义,岩缝峡谷极多,有的深有的浅,还有许多窄缝被树枝枯叶覆盖,走到上面的结果可想而知。幸好这个人住在山脚附近,也有石阶引路,不然高元就要带个熟悉地形的人来才安心。
山上的小院清新雅致,四周仅仅用三尺多高的木头围成栅栏。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正悠闲地躺在藤制的摇椅上,身旁放着一座香炉,袅袅的青烟摇曳而上。一种独特的清香味顺着微风飘来,高元不想打扰老人的悠闲时光,举手示意他不必拘礼。他站在栅栏外询问起老人教周怡读书的情况以及最近有没有异常。老人的回答无非是周怡天资聪颖,勤奋刻苦,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非常可惜,但是最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老先生因何离开故里呢?”
文卷之中丝毫没有提及顾秀轩在并州的事,高元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一个花甲老人要突然离开家乡,一个人到这里居住呢?
“哎!”顾秀轩发出沉重的叹息,颤颤巍巍地说,“家乡一场回禄之灾夺走了老朽一家十三口的性命,我当时虽然身在外地幸免于难,但伤痛难愈,于是典卖了家财,离开那个伤心地。”
高元听后打消了心中的疑问,作了一揖后就跟高艺离开了。他不觉得貌美如花的周夫人会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有□,也许美丽寡妇必有奸夫的定律也有失灵的时候。
恰好普济寺也在西郊,他们下山以后,就直奔那座荒寺。
☆、蛛丝马迹2
废弃的寺院非常可怕,即使是在白天。曾经肃穆幽静的地方一旦染上岁月的尘土就变得阴冷黑暗。满地的杂草虽然生长旺盛,却让寺院看起来更加荒芜。欹曲的松柏缺少修剪,显得格外阴郁。不时传来一两声蛙鸣和鸟啼,也令人心惊肉跳。
高元胆小地跟在高艺身后,脚踩断枯枝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背脊不由得掠过一阵轻微的寒颤。
“别跟我这么紧,烦死了。”
高艺回过头毫不留情地甩开了高元的手。虽然气得好想冲他乱叫一通,可是害怕他因此一走了之,高元忍了下来,讪讪地跟在后面。这座寺庙不算宏大崔嵬,但大殿盖得相当壮观。
巨大的观音像安放在木制的底座上,底座上盖着破烂的红布。高元还是第一次寻找密室,以为在地上敲敲打打就能找到,可是几乎敲遍了每块砖头,他也没发现哪里有密室。
“怎么可能这样被你找到?一定有机关的。”
高艺看着好像蜘蛛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的高元,轻蔑地说道。
“咦?机关该到哪里找?”
“我觉得墙上的心经可能有问题。”
高元站起身来,看着刻在墙上的心经。笔锋刚劲有力,整篇下来浑然一体,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确是好字。问题是他没看出哪里有怪异的地方,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心经而已。说了自己的看法以后,高艺不耐烦地咋了一下舌头。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大殿里到处都是灰尘,唯独这面墙是干干净净的。我想机关应该就在这里。凶手按过的地方会比没按过的地方干净,这样机关在哪里就一目了然了,所以他把正面墙都擦得干干净净,用来掩饰自己的痕迹。”
原来如此,高元默默点头。他环视四周,想要找出跟机关有关的提示,可是大殿几乎可以说空无一物,除了那座巨大的观音像……仔细一看,观音像似乎有哪里不对劲。高元歪着头思考,回想自己在其他地方看过的观音像,终于知道问题所在了。这座观音像拈指的手法很特别,是拇指和无名指对应,而其他地方则是拇指和中指。这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把拇指看作一而无名指为四的话……
“高艺,你按一下第十四个字试试。”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第十四个字是“时”。高艺用力推动,可惜毫无反应。不是十四的话,那么是一和四吗?推动“观”和“菩”二字,依旧没有反应。难道观音像的手势不是提示吗?高元转过身,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是觉得观音像有问题。对了,除了对应的两指外,剩下的手指是组成了二十一这个数字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第二十一个字是“度”,高元个子太矮够不着,只好高艺代劳。轻轻一推,“度”字就缩了回去。观音像下砰的一声,石板断成两半,出现了一个密室。
高元兴奋地冲了过去,密室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高艺拿出一根蜡烛点燃,立刻变得明亮起来。这密室大概一人多高,一侧凿了供人上下的石梯,两人顺着石梯而下,竟然发现了更加惊人的事实。
原本四四方方的密室,一面墙被人凿出了一条密道,不知通往何处。然而密道口被一块巨石挡住,从缝隙中还能看到巨石后面堆满了泥沙。看来凶手不只是躲在这里,他更是利用这条密道逃走!想到凶手为了攫取赎金而偷偷开凿密道的情景,高元不禁感到心底深处的那股战栗。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努力在密室和寺庙中搜索,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大殿的后堂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这里可能曾经用来囚禁绑架来的孩子们。难道凶手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长相,而且他是孩子们所认识的人,所以他必须杀掉他们灭口吗?那么这里应该就是他杀害孩子们的地方。送勒索信到各户的时候,孩子们已经死于非命了。另外,虽然是废寺,但大门通向后堂的路明显曾经有人经常使用。高元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残忍而又城府极深的凶手,他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同样也不会就此罢手。
中午回到县衙吃了叶姑娘做的午饭,高元把上午的事清楚记录以后,又与高艺一起去了蒙馆。蒙馆在东郊的一条小溪旁,与紫竹林刚好是相反的方向。潺潺的流水声伴着孩童们的读书声,仿佛能够扫清人心中的尘埃。在蒙馆的小院内,一个个子不高的侍童拿着一把大扫帚扫地,跟他说明来意以后,他便点点头说:“见先生可以,但是现在不行。再过一会儿就下课了,你们稍等一会儿吧。”
在小侍童眼里,上课是比县令查案更重要的事。高元也不忍心打扰这群摇头晃脑地吟念着“子曰”的孩子们。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声音开始嘈杂,孩子们一涌而出,有的在院里玩耍,有的跑到院子外面的溪边玩水,有的在附近的树林里转悠,不知在寻找些什么。院子周围有些鬼鬼祟祟的大人身影,高元不禁心里一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提示侍童注意。侍童咯咯地笑了起来,摆摆手说:“不用担心那些人,都是孩子的父母派来的。”
说着,里面传来一个柔和而又洁净的声音:“清弥,有客人来了吗?”
“是县令老爷,来找先生问点事。”
侍童冲着里面大声回答,高元透过敞开的窗子看到了一个清癯的身影,背脊凛然而立,低垂的侧脸有些忧郁。听到侍童的回答,男人缓缓地转过头来,微笑着点头致意。他名叫赵芳姿,是上届科举进士第十二名,因为不慎掉落山崖而双腿残疾,于是来到这里的蒙馆教书。
看到侍童推着他来到院里,高元礼貌地点了点头。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却也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忧郁,就像太阳和影子一样。
“是来问两个孩子的事情吧?”
男人轻声问道,高元还没回答,男人身后的侍童就插嘴说:“对,先生,他们就是为这个是来的。”
“那天他们两个跟往常一样,由家丁送到这里,我让孩子们念了半个时辰的书以后,就让他们稍微玩一会儿。教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如果一直让他们学习,反而都记不到心里去。我身体不大方便,一到了玩的时间,就只有清弥一个人看着。平常虽然告诉他们要在院子里玩,但是也有孩子到院子外的小溪和树林里去,不过他们都不会揍得太远,因为如果没听见清弥叫他们回来上课的话,我会打手板罚他们。三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出过问题,没想到那天有两个孩子上课没有回来,清弥到附近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我觉得不大对劲,就让清弥到他们家里去问问……”
“我到了之后,他们就说孩子被他们接走了。我想多问一句,立马就把门关上,连口水都不让我喝哩!”
叫做清弥的小侍童天真活泼,特别喜欢插嘴。男人似乎对此并不生气,还被逗得笑出声来。
“那你大概在这附近找了多久呢?”
“两刻钟左右吧。这附近不大,孩子们也不喜欢到出城的大道上去,那里马车来来往往,总是尘土飞扬的。而且东边有座上吊塔,孩子们连靠近都不敢。我把他们常去的地方找个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上吊塔是……”
高元好像又听到了了不得的事。
“就是那个。”侍童指着东面树林里立着的一座幽暗阴森的高塔说,“听说是个有钱人为了让老婆开心建的,在那能看到凌霄山上的瀑布。可是老婆却跟情人在塔里上吊殉情了,从此以后大家都叫那里上吊塔。那啊,就算是白天也阴森森的,到了晚上更吓人。我跟先生平时都趁着天没黑的时候赶紧走,可不敢在这附近多留。”
“是你一看到太阳下山就嚷嚷着要走吧?”
赵芳资愉快地揶揄道。
“哼,先生是说我胆子小吗?那今天把先生一个人留在这里好了。”
“那你就要在天黑的时候给我送饭了。”
“不送,先生您就饿死在这里吧。”
男人摇着头一脸无奈,可是那如影随形的忧郁却好像不见了。高元和高艺看着这对奇怪的主仆一唱一和,根本插不上嘴。最后男人只好打发侍童去叫孩子们回来上课,耳边才稍微清净一会儿。
“高县令,真是不好意思,清弥他太失礼了。”
赵芳姿的语气中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没关系,我们突然打扰才失礼。我还想问一下,刘宝生和何昌谦平时顽皮吗?”
“他们两个还算好的,学习也比较认真。我经常看到他们两个在树林里捉虫子玩,不过从来没走远过。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我疏忽所致,近日来一直忐忑难安。希望县令大人您早日查出凶手,还孩子们一个公道。”
“请您不要这么说。这个凶手非常狡猾,他计划周详,防不胜防,这次的事并不是先生的错。”
男人缓缓地垂下头,没有再说什么。这个时候,被一群孩子包围的清弥回来了,欢快地对男人说该上课了。两个人消失在了蒙馆那扇小小的木门后。
☆、疑案再起1
走出蒙馆的小院,高元还是决定去“上吊塔”看看。然而走近了高元才发现这座名字阴森恐怖的塔与他的想象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塔身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了,但没有被损坏的地方。之所以看起来阴森恐怖,大部分都是背光的原因。四周都有高高的围墙,大门紧锁着,但锁头看起来还很新。仰望塔身,发现一块反射着太阳柔和光亮的牌匾,三个金漆大字非常醒目:登高塔。既不风雅也不别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流传在街头巷尾的传说不可尽信,这座塔保存得很好,应该经常有人过来打扫修理。
会不会有人看到什么呢?高元心里想道。首先就必须知道这座塔的所有者是谁。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翻阅县衙里的文卷资料了。
“居然又跟那个山膏有关!”
看到“林”字,高元狠狠地把文卷摔在桌上,气鼓鼓地抱怨。
“山膏?”
高艺诧异地抬起一道眉毛,满脸都是疑惑。
“对啊,就是那个林琰。体态像猪,一生起气来就脸通红,还张口骂人,这不就是山膏吗?”
自从那次不愉快的拜访之后,高元就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个外号安在了林琰身上。一想到又要见他,高元心里就变得非常矛盾,他讨厌那个装腔作势的男人,一言一行都讨厌,可是心里又有点好奇,想知道这个人脑袋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矛盾的念头让他整夜辗转难眠,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决定亲自再去一次林家。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林琰这次还在西苑与他见面,但是撤去了屏风。大腹便便的他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坐塌上,就好像一尊白玉弥勒佛像。胖嘟嘟的脸上毫无表情,看见高元进来连眼睛都没眨,就冷冷地哼了一声。
“有何贵干啊,牛犊县令?”
看来林琰跟他做了同样的事情,高元觉得更加理直气壮了。他大摇大摆地坐到紫檀木椅子上,用力同时却又孩子气地回答道:“本县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才来的。东郊那座登高塔是你林家的产业吧?”
林琰听了以后突然警戒起来,连装腔作势都忘了,微微挺起身子直接了当地问:“你问这个干嘛?”
“本县做事不用向你交代,总之我要见见看管那里的人。”
高元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胜利感,虽然不太清楚自己赢了什么。林琰紧盯着他不放,招招手对侍童耳语了几句。侍童跑着出了西苑,很快就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回来。在年轻人进屋之前,侍童又把屏风遮挡在林琰面前,这才挥手示意年轻人进来。
“县令老爷有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