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骕,你要更辛苦些了。”
彦宗默默的看着坐在床边弯着腰为自己一一检点东西的妇人,沉默了一会还是开了口。
荃王妃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抬起头对彦宗笑了笑,道,“有什么辛苦的?王爷,臣妾早说过了,长骕是我的儿子,哪有一个母亲会嫌照顾自己的孩子辛苦的?再说了,这王府里头到处都是下人,我又不是事事都要去做,谈何辛苦呢?长骕是那样听话的乖孩子,臣妾能有他在身边,真的是这一生最大的安慰。”
彦宗走到她面前,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道,“这一次回京,朝廷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谁都看不清,所以不得不将你和长骕留在这里。”
荃王妃听着彦宗说出这样的话,竟觉得一时心酸不已,她红了眼眶,还是强忍着眼泪,依旧笑笑,道,“王爷,臣妾都明白,臣妾知道,不论什么时候,臣妾在您心中,都还是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对不对?就算是连着长骕也还是有臣妾那么一小块地方对不对?”
彦宗点了点头,道,“你始终是我李彦宗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长骕的母亲,是这个王府的主母。”
荃王妃看着彦宗道,“王爷,你会带小温公子一道上京么?”
彦宗看着荃王妃的眼睛,道,“带着。”
荃王妃垂下眼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也好,毕竟要去那样久,总得有个什么人陪在王爷身边才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拿了东西还是收拾,过了一会儿才又想起来什么似得站起身来,道,“王爷,这个您一定要随身带在身上才好,现在天亮了,这个夹袄,是我亲手选了棉花,缝在这一整块小羊皮里面的,穿起来又暖和又防风,也不笨重,您就带了吧。”
彦宗看了看荃王妃手上的东西,道,“好。”
得到这样的保证荃王妃才放下心,她将那件夹袄放在床上,看着彦宗问他道,“王爷今晚歇在哪?”
彦宗站起身来道,“你歇着吧,我去看看他收拾妥当没有。”
这个他是谁荃王妃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她“嗯”了一声,将夹袄递给彦宗,道,“王爷待会要去看看长骕么?”
彦宗接过东西,道,“明日早上早起再去看看。”
他这面就要走,那面荃王妃跟在他后头一直到屋门口,终于还是没有跟出去。
她什么都明白,也知道自己只能做到哪一步。
“你歇了吧。”
彦宗最后和荃王妃说完这句话,前面已经有下人提着灯笼照了过来,荃王妃点了点头,道,“王爷也早些歇着吧。”
从荃王妃那儿回来,温碧城已经睡在了床上,彦宗看了一眼他收拾出来的东西,小小的一个包袱,看来是没带什么。
听见动静知道是彦宗回来了,他支起身,对彦宗道,“王爷,我还以为你会歇在王妃那里。”
彦宗走到他床边,俯下身道,“所以就先睡了?”
温碧城侧过脸躺在床上看着彦宗,笑了笑却没有讲话。
彦宗摸了一把他的头发,道,“你先睡着,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下去,你要带过去的那几个仆人,都和他们交代清楚上京的事宜了?”
温碧城点了点头,道,“王爷要是怕他们不妥当,不带也是行的。”
“都是常在你身边伺候的,还是带着吧,你没说要带着你那表哥,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到现在,还对千岚心有介怀,就是要了他一只胳膊,也还是心有介怀,若不是温碧城的缘故,他又怎么可能只废他一只胳膊?
“王爷,表哥是表哥,也有自己的事,怎么可能像以前那样总是跟在我身边?你想多了。”
彦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道,“你睡吧。”
他吻了一下温碧城的额头,替他掖好了被角,吹灭了窗前的一盏灯烛起身轻手轻脚的走了。
温碧城裹在被子里面,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来看着彦宗的背影,是那样宽阔的后背,从这样低的角度望过去,更显得他是那样高大的一个人。
就连墙上照出来的影子,都显得那样高大。
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高高在上好似无所不能的一个人,他就算俯身于自己面前,还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他。
温碧城的目光穿过灰暗的光影落在彦宗的肩上,看着他出了里门,听见他关上外面门的声音,他目光冷冷的坐起身来,里面分明是穿戴整齐的模样。
手里还握着要送出去的密信,他冷静的将密信展开来看了一遍,随即便死了个粉碎,这还不够,他两掌相错,生生将纸碾作了粉末。
起身推开窗随手一扬,那些粉末与碎屑便尽数被风带走,消失不见。
他坐回桌前,拿出一张细细长长的纸条展开来写上“明日出发,见机行事”八个小字,而后将纸条装进一个细细的比幼童手指粗不了多少的竹筒之中,拿出一个小小药壶放在窗前,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鸽子挥着灰翅膀飞落至窗前。
温碧城将东西绑好,摸了一下那鸽子的翅膀,就见那灰鸽子又飞走了。
漆黑的夜色掩盖下,王府中没有一个人发现曾有一只灰色的鸽子飞过又飞走,它挥动着翅膀要飞到那里去,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然,那是除了温碧城以外。
彦宗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温碧城闭着眼睛装作睡得很沉的样子,彦宗洗漱妥当掀开被子上来的时候温碧城还是偷偷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在了怀里,带着非常熟悉的气味。
到最后他是怎么迷迷糊糊睡着的,他也是不记得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一早,他随着彦宗早早起了,吃罢早饭便是启程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全是废话,啊啊啊,
☆、第 69 章
往京都去的路途比温碧城想象的要遥远,他们走了一十七日,也还只是刚走过西宁同内里的交接地带,途径梓屏的时候又下起了雨,众人住在县府里头,小小的院落一时四处都站满了人。
温碧城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府衙里头替他收拾东西的丫鬟连正眼都不敢去瞧他,只偷偷地看着。
她一面收拾好东西,一面细细问道,“少爷还要些什么吗?翠儿这就去给您拿来。”
温碧城扫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并不需要什么了。王爷收拾妥当了没有?”
“应该是妥当了,奴婢过来的时候看见我家老爷正跟在王爷后头说着话呢。”
温碧城点点头,道,“你过来将我头发梳起来吧。”
“哎。”
翠儿过去拿了木梳来给温碧城梳头,正准备下梳的时候只见门被人推开了,她转过头去看,忙回身向站在门口的彦宗道,“奴婢给王爷请安了。”
彦宗看了看这个梳头丫鬟,又看了看镜子中面色不动的温碧城,缓缓开口道,“你出去吧。”
小丫鬟赶紧放下梳子就出去了。
待人走了之后,彦宗走向温碧城,他双手搭着温碧城的肩膀俯下身去道,“穿的这样单薄,若是病了怎么办?”
温碧城对着镜子中彦宗的脸道,“其实不冷的。”
彦宗摸了一下他的手,道,“还是要多穿些,我叫下人给你带的那件夹袄穿在里面没有?”
说着就要伸手往外衣里面去摸,温碧城也不阻止,只是道,“王爷,不过才立冬而已,哪里就有那样冷,您是觉得我是这样弱不禁风吗?”
彦宗细心的替他系好衣服带子,道,“我总是怕你和我同行这一路受了苦。我本是不该带你一起赶这样久的路,又是在这样冷的天气,只是,我总是想你时时都在我身边才好。”
说着这话,彦宗拿起桌子上的木梳替温碧城梳起了头发,他看着温碧城的头发梳的很小心生怕扯痛了他。
温碧城看着镜子中一脸认真的人,开口问道,“王爷,我们什么时候从梓屏出发?”
“快了,就是这两日。”
彦宗也抬头去看镜子里的人,忽然就忍不住就亲吻了温碧城的耳朵。
温碧城下意识的要躲闪开去,却还是忍住了。
这种程度的亲昵,早该习以为常才是。
他目视着镜子里面被亲吻着的自己,目光冷静的好像在看别人,仿佛就连耳朵上传来的湿暖触觉也和自己根本就没有一点的关系。
他的双手长长的放在身体两侧,目光往下移,便是长睫抖落下一片被剪碎的阴影。
满腹心事的样子。开心温良的样子。
无论怎样的他被彦宗瞧见了都好,只要眼底的那一抹阴鸷不要叫人瞧见,他便还是那个小温公子。
他笑起来,谁能不喜欢呢?
再从梓屏出发,温碧城才想起来问彦宗道,“王爷,你可还记得永安的总长青石?”
彦宗自然记得,道,“嗯。”
温碧城道,“那后来有他儿子的消息吗?”
“死了,”彦宗漫不经心的答道,“被一个捕头杀死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温碧城摇了摇头,道,“只是想着,那位叫做青石的总长敛下万贯家财,应该是为了他那唯一的儿子,可是到最后却害死了他的儿子,可见有的时候爱的过分也是啐了毒的利刃。”
彦宗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是在害怕什么?”
温碧城沉默了一会儿,道,“王爷,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彦宗道,“这不是一个需要答案的问题,你知道我喜欢你,心中念着你,就好。”
温碧城抬眼望马车外面看去,处处都是萧瑟清冷的景象,一行人马驶过的声音浩荡,在山谷中声声浩荡。
他看了一会儿,才又对彦宗道,“这一次蒋侍卫没有同王爷一起来,连我都觉得不习惯了。”
彦宗道,“是,少了蒋方确实让我有很多不自在的地方,好在又你,不然这漫漫长路,真不知道该怎么走过。去京都的路那么远,越是靠近,越是不安矛盾。此行如何,我尚未同你讲过,只是凶险与否,我都一定会保护好你。”
“为什么一定要王爷来保护碧城呢?我也是男儿郎,二十有余,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才是。相反的,若是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作为臣子,更该维护王爷周全才是。无论怎么说,我都不需要王爷的保护。”
“你总是有理。”
彦宗难得的笑了笑,也去将那马车的帘子掀开去看外面的景象。
言语间马车行至一处山谷,彦宗和温碧城坐在一驾普通的马车之中,只听见外面突然传来护驾的声音,彦宗揽了温碧城往马车外面去看,之见最前面的华盖马车被山上滚下的大石块击中,马儿受了惊,嘶叫着朝前面奔去。
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石块滚落了下来,侍卫们纷纷下马护驾,彦宗拉着温碧城跳下马车将他护在胸前道,“弯下腰抱紧我。”
从山上滚下的石块越来越多,侍卫们避之不及,只有那轻功高的想要飞上岩壁去看看究竟。山上埋伏着的黑衣人趁着王府一行人人仰马翻的空档杀了下来,一时见刀光剑影,血溅飞尘。
彦宗镇定自若的看着黑衣人,默默召唤起五方死士来。
温碧城被彦宗死死的抱住,他小心记下彦宗念出的密令,默默看了一眼厮杀的众人。
五方死士如上次一样瞬间而至,移形换影手起刀落,几乎连个真切都未看见,只见来势汹汹的几十个黑衣人被一一割喉穿心、
温碧城由原先的面无表情变成了稍有吃惊,五方死士的传闻比比皆是,温碧城虽然听过那些老套的故事,但今日亲眼见了,才知什么叫死士五方。
黑衣人被杀死之后彦宗走过去一一查看,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他随手捡起一枚脚下的石子,冷冷道,“看来本王还没有到京,有些人已经急不可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0 章
上次的遇刺事件让众人都胆战心惊起来,彦宗倒是并不担心,他还像以前一般波澜不惊,只是心中顿时生出许多疑窦,遇刺事件的幕后主谋到底是谁,他竟一时无法确定。
这一次若不是五方死士,他真的可能将身陷囹圄。
只是就算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还是无法再相信德宗。
相信那个将他从天上拽落至地狱的人,自己口口声声喊了二十多年的哥哥,万民敬仰、死后也将要被写进史书被后人歌功颂德的皇帝。
多伟大,夺走了自己的一切,发配到远地,还安排下神秘莫测的死士将自己困在无形的网中,他的生死只由那个人来操控。
明明在记忆里面,只要想起来,都会记得那是一张有着温厚敦良面孔的人。
彦宗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恨他吧,恨那个人吧,自己的今天都是他完美阴谋的结果,只是离京都越来越近,各种情绪反复,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又应该怀着怎样的感情去对待那个人。
终于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京都已是两个月之后,他们刚一入城就有宫里的人快马过来接应,说是皇上要亲自过来迎接了。
彦宗听了,想着德宗前些日子卧病在床大半年的消息,便问那来人道,“皇上出宫来了?”
那人道,“回王爷,皇上早为您回来作好了安排,早盼着您回来呢。”
他便不再去问,倒是温碧城在一旁道,“王爷,看来皇上很是想念您呢。”
彦宗微微皱了皱眉,道,“是啊,我和皇兄有十余年未见面了。”
温碧城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彦宗,道,“近乡思更切,王爷是想念皇上了?”
彦宗复杂的笑了一下,转身看了看温碧城,道,“这一路走过餐风饮露胆颤心惊的,等进了宫里就可以过两日安稳的日子了,你说我是想念皇兄,还是想念宫里的日子?”
温碧城道,“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宫里可还是王爷离开时的模样。”
彦宗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改变的,都和我毫无关系。”
他说着这话,一时想起了自己的母妃,不禁有些心酸丝丝窜裂,他本不想去想,不想去想母妃当年为何那样去做,只是就算他不去想,有些情绪还是悄然发酵了十年,不教他有所准备就窜出心窝子中间,像利刃似的割得他心生生的疼。
温碧城拿眼去看彦宗,他很少见到彦宗晃神的时候,此时见了,就像看见一个身披铠甲的勇士摘下了护甲,给你看他受伤了却没有防备的那一面。
他看了许久,也许被彦宗察觉了,也许没有,但他只是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而伸出脑袋去看京都熙攘的大街。
路上无数的行人伸长了脖子去看他们,兵士拿着长枪和长矛拦着众人不得上前,纷杂的议论声哄乱成一片,他静下心去听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是当年的太子咧!”
“十年未回啦!”
“据说是在西宁立了大功!”
“、、、、、、”
温碧城放下帘子,对彦宗道,“王爷,看来京都的百姓都还记得您呢。”
彦宗道,“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那样的事情,想不被人记住才叫难事吧。”
温碧城呐呐道,“碧城没有听的太清楚。”
彦宗道,“太子被贬黜发配边疆,不是年年都有,代代常见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大声问马车外面的人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是申时了。”
彦宗听到回答,对温碧城道,“快了。”
温碧城道,“没想到京都这样大,只从城门开始往里面走,都要走上这许多功夫才能到皇宫门口。”
彦宗道,“离皇宫还远着,只是皇上不会在宫门口迎接臣子,在不远处有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