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什么人,带着很复杂的感情。
文嬷嬷又道,“你不要恨宫主。”
温碧城脸上笑容还未褪尽,他看了看文嬷嬷,慢慢低下头去,轻声道,“文嬷嬷,你有恨过什么人或者爱过什么人么?”
文嬷嬷摇了摇头,道,“嬷嬷心中只有你和宫主,再无其它。”
温碧城道,“你知道么,如果不能有恨,也不能有爱。你总是叫我不要恨她不要恨她,如果不恨她,我也不会爱她。你不要这样为难我了,我只能做到,当做自己并没有母亲这一步。”
文嬷嬷已经很久没有和温碧城这样谈话了,在温碧城极小的时候他是非常黏文嬷嬷的,可是她再心疼他,也还是恪守作为奴才的本分,所以并不能时时保护着他,久而久之,温碧城连和她的关系都疏远了。
她还以为他还是那个小小少年,满目忧愁,坐在高阶上,细长的胳膊托着脑袋,露出雪白的手腕。
上面是刺目的一道道鞭痕。
文嬷嬷看着眼前的人,想起往事种种,心情沉重的道,“你回去吧,自己照顾好自己。既然千岚现在不再和你住在一起了,你就要自己好好地照顾自己。”
温碧城点点头,慢慢的和文嬷嬷一起往前走。
身后的屋子一点点被拉远,最后变作了一幅远景画。
彦宗昨晚留宿在夏茗那里,他一贯醒的早,今日醒的更是早。醒来的时候天还有些黑,他微微动弹,夏茗也立即的醒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
彦宗看了看他,鲜少露出那样温柔地表情,道,“你再多睡一会。”
夏茗看了看彦宗,慢慢闭上了眼睛。
王爷那样的眼神,好像是透过自己的在看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是谁,他大概知道吧。
去年湖心亭赏雪遇到的那位华服公子,自己虽和他有三分相似,却有天地之差。那位叫做小温公子的人,大概就是所谓的冷冷皎月,郁郁高木,并不是自己可以相比的。
若不是自己和他有那三分相似,恐怕王爷一眼都不会好好看自己吧。
夏茗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瓷娃娃。
彦宗想起来温碧城睡着时候的样子,那次他留宿在王府,晚上做事完了,点了盏灯,他也就默默的在边上陪着彦宗。
结果等彦宗忙完了去看他,只见他早已睡着了。
手肘撑着桌子,眼睛闭着,眉眼都柔顺了些,单是嘴巴还是有些不耐的紧紧闭着,烛光的映照下雪白的肌肤被染上一层黄晕,他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幅画。
是一幅画,总不像真的。
温碧城睡着的时候总不像真的人,太过美丽的近似虚幻,只是他平常总是面带笑意,添上了人世的喜怒哀乐,掩去了那样的感觉。
彦宗回过神来,起身自己穿了一件长衣,走去外间挑了灯。
灯火一亮,早起的丫鬟们看见了赶紧端了水来伺候彦宗洗漱穿衣。
弄妥当了他看也没有再看夏茗一眼,就径直出去了。
彦宗吃了早膳便去了书房。
前些天派去跟着温碧城出城的密探回来报,说那日温碧城一早带了几个下人驾了马车往闽阳去,进了闽阳之后又驾车进了一座山,山的深处的确有几所房屋,该就是小温公子所说的医馆。
彦宗当时听了不觉,现在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蒋方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这件事,蒋方看彦宗在想心事,便小声道,“王爷,今日还去不去新军营?”
彦宗一见是蒋方过来了,想起今日要去新军营看招募的士兵操练如何,他想了想,只好将温碧城的事放在脑后,对蒋方道,“自然。”
蒋方又道,“那属下这就去准备。”
彦宗点了点头,也起了身回了寝殿换了身衣裳。
新军营是彦宗五年前所建,在一处极为秘密的地方,普通人很少知道。众人都知王城中驻扎了一万余名士兵,却并不知道五年来彦宗招兵买马,现在的新军营有大军近七万。
在远离西宁的西域某地,还有一个彦宗所建的兵器厂,里面所造的火药武器,远远高于朝廷所制。
知道这些事的只能是心腹中的心腹。
彦宗的用人习惯是各司其职,处理政务的是原良,管理军营的是诸葛宏,就连蒋方,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到了A时,彦宗和蒋方驾了马车,前后跟了几十个黑衣侍卫,一起出了城。
一路走的都是彦宗吩咐人开辟出来的秘密通道,全是乡间山野的小道拓宽了修建而成,沿途的居住的零散村民全部被灭了口。
这就是前些年十几处乡村无缘无故瘟疫爆发的秘密。
如果没有那些破败的房屋,荒芜的田埂,大概没有人想的到这里曾经有过人烟。
有的人从小出生在这里,活到七十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稳安乐,忽然有一天就死在了家中,和其他的家人一起,众人只当是瘟疫爆发,越发不敢靠近,只留下一具具尸骨伴随着秘密一起腐烂。
最可怜的是,他们付出生命的理由永远都不会知道。
荒草生满路边,掩盖了黄土。
彦宗面无表情的坐在车内,慢慢的闭上眼睛。
一路只有马蹄声声,尘土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2 章
原良最近公务繁多,时常要出去为彦宗办事,这一日好容易得了空,他藉着来给彦宗请安的由头,进了王府就去找寻蒋方的身影了。
蒋方刚好无所事事的在花园那里带着长骕掀砖捣瓦的找蛐蛐,原良远远地就看见蒋方弯着腰半蹲在地上,一本正经的在找的很是认真。
原良笑了笑,很想走过去踹一脚蒋侍卫的屁股,当然不是狠踹,只是要叫他知道,以后再这样屁股对着他原大人,他可就不会轻饶了他。
他在这边肖想非非,那边长骕倒是先看见了他,对蒋方道,“蒋侍卫,是原良大人。”
蒋方这才转身看见了原良,见原良正对着自己笑,他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恐怕不大好看。于是他赶紧的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原良道,“原大人是来给王爷请安的么?”
原良笑模笑样的看着他,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蒋侍卫说呢?”
蒋方被他看的更加不好意思,只好对长骕道,“世子,你先同人回娘娘那里,我要和原大人去找王爷了。”
长骕乖乖的点了点头,道,“嗯,那蒋侍卫明天还能带我过来玩么?”
蒋方道,“嗯,属下要是没事的话,就会带世子过来玩的。”
长骕“嗯”了一声,又对原良道,“原大人再见。”
原良忙道,“世子再见。”
长骕被丫鬟领走后,原良道,“世子的个性倒是不像王爷。”
蒋方道,“原大人,主子的事情,也是我们可以讨论的么?”
原良看他那个认真的模样就想逗他,便道,“这种话我也只会同你说而已,让你拿住我的把柄,不好么?”
蒋方被他说的呐呐的,只好道,“你不是要去见王爷么,我同你一起过去吧。”
原良道,“等会吧,这会子王爷怕是还在休息,我们去那边凉亭坐坐吧。”
不待蒋方回答,他已自顾自的往凉亭那里走了。
蒋方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只好跟了上去,道,“在这里呆坐着有什么意思啊?我还没有洗手!”
原良挑了个木凳坐下,还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蒋方,道,“那我和蒋侍卫做些有意思的事好不好?”
这下不等蒋方脸红,他就大笑了起来。
这个木头木脑老实巴交的蒋侍卫啊,
原良看着蒋方窘迫的样子,和蒋方在一起的时候,他心中全是十几岁的野小子才会有的坏心思。
木讷的可爱,老实的可爱,认真的可爱,嘴笨的可爱,就连容易红脸都可爱。
这个侍卫官啊。
蒋方张口结舌的说不出什么反击的话来,只好任由自己红起脸来。
旁的人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原良心中想,只有我见过。
两个人在凉亭坐下不久,就有下人端了茶水过来奉上,又有丫鬟拿了糕饼,说是荃王妃看见他们在这里谈话,叫人送过来的。
蒋方洗了手,喝了茶,又吃了一点牛奶桂花酪,味道倒是不错,他脸上的窘迫消失不见,对原良道,“原大人,你的嘴巴实在是太厉害了。就是我那个嘴巴刁蛮的出了名的二嫂嫂,都比不上你。”
原良喝着茶,看着他吃东西吃的那样香,便道,“这个东西有那么好吃么?”
蒋方正吃着,便道,“是很好吃啊,你不吃吃看?”
原良摆摆手,道,“我不爱这个腻歪味道。”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就像那揽月阁的漂亮姑娘,美则美矣,我却不喜欢。”
蒋方几乎一噎,心想他干什么好好地又提什么揽月阁。
好死不死的,原良见状开口问他,“听说你好久没有去过揽月阁了?”
这话实在是冤枉蒋方了,他拢共也只是去过两次,怎么被原良说的好想他总是去一样?
他有些生气道,“你少污蔑我,我可是再没有去过。”
原良笑了笑,道,“这样才好,那些货色,有什么好玩的?白白脏了你的名声。”
蒋方再吃不下了,道,“原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我真的再没去过那里了,你不信,自可以去问问。”
原良伸手把他嘴角的食物碎渣抹去,眼神温柔的看着他,道,“我当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那一块璞玉。”
蒋方脸又红了起来,任由原良的手指在自己的嘴角停留,任由原良的眼神直直注视,没有躲闪。
要是换做别的人,他蒋侍卫早抽刀了吧。
蒋方尴尬的吞了吞口水,直到后来原良恋恋不舍的抽回手来,还是对蒋方一笑。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方才一起朝彦宗的书房去。
太阳高高的升起,悬在头顶,一点点将暑气逼了上来。
原良穿着宽大的青色官袍,太阳一晒,倒是显得白了许多。
蒋方和他并排而行,不经意瞟了他一眼,原良却随即一勾嘴角,转过头来对他道,“怎么,蒋侍卫这是看上了我的风流倜傥英俊不凡?”
蒋方几乎想翻个白眼,只好不作回答,快走了几步。
快走到彦宗书房的时候,只见里面走出来了个人,原良一眼瞧去,正是那千羽山庄的现任主事燕归南。
燕归南也看到了他们,他一眼扫过来,眉目锋利,目光在蒋方的脸上稍作停留,随即滑开过去。
他也不向原良他们打个招呼,自顾自的从另一边走了过去。
原良看着燕归南的背影道,“呵,又是个傲气的不得了的人呢。”
蒋方也若有所思的追看了一会儿燕归南的背影,低声应道,“是个厉害的人呢。”
原良侧着身子看了看蒋方,心中计较了一番,语有所指的道,“既然是个厉害的人,蒋侍卫可不要和人家闹翻哦。”
蒋方一脸不解的看着原良,原良却已换上那副挂着招牌笑容的脸,道,“走快些吧,再在这大太阳底下烤着,我就要变成人干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汗,蒋方看他额上冒出的汗,道,“你还真是不经热呢。以前倒是没发现。”
原良道,“你以后多多关心我,自然就发现了。”
蒋方,“。 。 。 。 。 。”
两人到了书房门口,原良自进去了,蒋方在门外站着。
原良一进书房的门,就感觉到一阵凉意,原来书房里放了一大坛子的冰块,凉意一阵阵的朝着四周扩散。
他在门口向彦宗行了礼,彦宗一挥手道,“行了,这样热的天。”
原良于是走上前来几步,道,“王爷,青石的儿子青崖玉死了。”
彦宗面无所动,道,“没留住活口?”
原良摇了摇头,道,“派出去的捕快也死了。”
彦宗这才拧了把眉头,道,“死了?派出去三十几个人全死了?”
原良忙道,“不是,只有白展一人。”
彦宗道,“本王知道了。”
原良接着道,“余下的人回禀,带走青崖玉的人正是胡定风。”
彦宗看了眼原良,道,“传本王令,无期限追杀胡定风,见之即杀,凡窝藏见之不报者,诛满门。”
原良弯下腰来,道,“臣领命。”
他身上的汗尽数被冷气击散,王府这样大,听不见一声蝉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千羽山庄位于蜀州千鸟山,地势极高,从山脚上去只能走蜿蜒陡峭的山道,山道之险,叫人望而生畏。除了山庄之中的人也鲜有人会上山来。千羽门从西宁搬至此地已有二十余年,由于长久由朝廷控制,门徒并没有得到太大发展,因此,每日也难见几人上下山的身影。
燕归南料理完山庄中的大小事务才,也不吃晚饭就去了千宝楼。
所谓千宝楼乃是千羽山庄代为保管江湖之中朝廷之上有头有面的人寄存的物品,因为所存之物大多珍贵,因而被称为千宝楼。
在陆归羽并未死在西宁王府的地牢之中罪名由皇上御批钦定之前,千羽山庄因为江湖官道皆通达而深受显贵豪杰的信任,后来陆归羽一死,震动的不仅是江湖,连带着还有官场。藏物于千羽山庄的众人纷纷取回了所存之物,现在还留存在千宝楼之物寥寥无几,有的怕是主人早已离世,再无人来取。
原本看守千宝楼的人有六十四人,现在被燕归南撤下大半,只剩下十几个人。
千羽山庄已经是极高的所在,千宝楼更是在高处的高处,就是盛暑,也叫人觉得寒气丝丝。
燕归南拾阶而上,推门进去,又关上了门。
有几扇极小的透气窗口被打开,太阳光线如同长剑一般射了进来。
燕归南穿过一排那样长剑一般的光线,走到了一处木桌之前。
木桌上面摊着一本打开过了的旧书,乃是一本寄存册。
燕归南已经做了十年的事情。
一一比对卷册记录,然后调查物主身份,均是极为费事的。
千宝楼的寄存册有上千本,而且逐年递增,若不是出了陆归羽这件事,燕归南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完这些卷册了。
他坐在书桌前面,拿出短刀修剪起指甲来,将本来已经很短的指甲磨得更加断了,几乎是要贴了指甲肉了。
燕归南修剪指甲的时候一脸的漫不经心,他耷拉着眼皮,好似什么都不想只是一心一意的坐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又像是满腹心事,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要找出藏在千宝楼之中的石焚秘籍残本。
作为和彦宗交换的条件,若是再彦宗找出昙门的踪迹之前他还是没有找出,他也料想到自己大概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像陆归羽那样死在牢中,随后被安上个什么罪名,告知天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是鄙夷的笑,笑的是自己。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由强者所控制,弱肉强食。他们决定别人的生存或者死亡,决定别人的富贵或者贫穷,决定别人的幸福或者悲惨。
总有那些人,生来就有一切。
而他燕归南呢,他生来本来也有很好的生活。
他的母亲出自名门,家财万贯,带着隐秘神圣的传言一代代传承下去,财富,名望,作为一个商人世家,他们已经做到了极限。
父母和睦,外祖父家境豪阔,他生来本也无忧,长到十二岁,和最喜欢的三表妹定了亲事,大家都很高兴。
高墙之中的桂花树下有穿着绿袄的女孩荡着秋千咯咯的笑,他一下一下的推着秋千,看着表妹扬起的头发,也跟着笑的开心。
一切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