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佑良道:“回皇上,找到了。”
“当真?!”
慕容定祯听後不禁站起了身子,动作太快让站在一旁的公良飞郇猛的扶住他,生怕他闪了腰身。
齐佑良抬眼看了看面前一向消瘦的皇上此刻那可以称得上“壮观”的肚腹,也意识到了什麽。一别多月,竟没想到,皇上又一次有了身孕,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
“当真,反复查证後,臣确信这孩童的确是汪思融。”齐佑良干练的回禀道。
公良飞郇见他只是一人进宫,未带著那孩子一同前来,而旅途凶险,或许仍有难言之隐,问道:“孩子在哪?”
正如公良飞郇所料,齐佑良面色微变,似乎有些犹豫该如何答。
“但说无妨”慕容定祯被公良飞郇扶著又一次坐下,看齐佑良的模样也清楚这次并非仅仅找到思融那般简单。
“臣在两处岛国寻访多时,终於两月前在长幽国海边的一座小城中找到了当日文海镇出发的船只,随後在当地人的协助之下,臣找到了柴展萧。”
“说下去。”
“是,皇上。臣伪成文海镇出海的商者,和这柴展萧攀谈起来。此人即是卓大人的妻弟,出身南疆,未曾婚娶,对汪思融也算是视若己出。原来当年南疆战乱,柴展萧带著汪思融先前一步逃了出去,原本再想回头施救家姐和汪家次子念真,不料那夜安阳侯府燃起熊熊火焰,许多人质葬身於火海之中。”
“这本就是一笔彻头彻尾的糊涂账!”慕容定祯气的一掌拍在桌案上。
“皇上,千万别动气,小心身子”曾钦格马上在旁忍不住小声劝道。
慕容定祯皱眉,不耐的对著曾钦格冷道:“先下去。”
他是怀著身孕,但也还没有如此不济,无需大惊小怪,尤其是在自己的亲信武将面前,更是如此。
曾钦格心里极度担忧,又不敢表现在脸上,万一夜里皇上被气的腹痛不已,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个近身服侍的奴才?
眼见曾钦格退了出去,公良飞郇才叹道:“当年这件事闻晟做的确实太过疏忽。”
“朕从始至终都下令一定要保住卓家大小!”想起当年的事,慕容定祯被气的颤抖。
如果不是这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他和卓允嘉之间怎会平白分离又三年?以至於他曾认为自己至死都不会再见到那人回头。
齐佑良察言观色,不知是否应当继续回禀。
公良飞郇见他停了下来,便道:“继续回话吧。”
“或许臣在言谈之中让对方难免有所察觉,几日後待臣再次登门造访之时,那柴展萧早已没了踪影。臣在长幽国内又找寻了一月有余,终於发现了这柴展萧的踪迹。臣意在带他返回天云,让汪思融与父相认。但柴展萧破口唾骂卓大人,誓死不从,而且此人武艺修为甚好,臣与众人将其制服著实花了一番功夫。出海前,皇上亲令若是找到,不得伤害此人性命,臣遵命行事,只是将汪思融带了回来。”
“做的好,佑良,那孩子现在何处?”慕容定祯终於松了口气,点头问道。
说到这儿,才是齐佑良真正难以复命的地方。
“皇上,这孩子病了。”
“病了?”慕容定祯挑眉道,有些不解的望著齐佑良。
“是,自从离开长幽国,这孩子就神志不清,病情与日递重。”
“怎会这样?”
“一路上,臣已经派了无数良医为这孩子诊治,好不容易维持了下来,据这些医者说,这孩子应是被下了咒。”
“下咒?!”慕容定祯与公良飞郇异口同声。
“下咒。”齐佑良肯定的道。
“将这孩子立即送入宫中,朕要看著他,也去宣承远过来,将御医院内所有能够诊病的人都宣过来,快去!”
慕容定祯瞬时做出了决断,这是卓家迄今唯一残存的血脉,如果……如果不算他腹中这个孩子的话,他不能再有负卓允嘉了。
“是、皇上”公良飞郇也意识到势态严重,转身快步出殿去宣召。
第三十一章
乾玄侧殿内,床前站著四五位御医,慕容定祯坐在床榻上,静望著宽大的床中央躺著的孩童,眼神焦灼。
这些年,简之也病过,但慕容定祯从未如此揪心过。
毕竟这宫殿之内有太多爱惜著简之的人,加上简之自小身体茁壮,性格十分开朗,小病甚少也总是来去匆匆。
自从齐佑良将这孩子抱进侧殿的一刹那,慕容定祯就再不能将眼神移开。
这是一副长的太像、太像卓允嘉的小小面孔,也实在无需再疑虑这是否真是卓允嘉的亲生骨肉了。
孩童干裂的嘴唇上长满了青色大小的豆粒,脸色灰暗双目紧闭,额头上竖印著三条淡黑色的斑纹,似乎是长在肌理之中。猛的看起来有些狰狞,可细细端详这原本乖巧天真的面孔,又是这般惹人怜惜,那弱小的身躯还在不断颤抖著。
“真是被下咒了?”慕容定祯紧握著那冰冷的小小手掌,一刻不停的为他暖著。
“从病像上看,确实是咒。”
薛承远仔细号著脉,拨开孩子的发梢又仔细看了看他额头的黑迹。
怎麽会这样?千辛万苦终於找到了思融,怎竟会是这样?!
慕容定祯深深的叹了口气,难掩忧虑。这些日子繁重的政事已经渐渐让他觉得体力不支,终於盼到了思融回来,本想能够让卓允嘉和孩子团圆,他也能够减轻一份心中的愧疚,谁能想到……
“这应当是长幽国相传的箍心咒。”
以薛承远的学识,对这巫术之类的旁门左道也算知晓不少。
慕容定祯焦心的追问道殿内的齐佑良:“你初见思融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回皇上,没有。只是离开长幽国後,走的越远似乎他的病情越重。”
薛承远听闻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下箍心咒的人意在将他的心和身躯永远留在那岛上,但凡离开,百日内便会魂魄尽散。”
“那能否为思融解咒?”
这时限听的慕容定祯心惊,或许因为此刻也正在孕育著一个生命,思融在他眼中与自己的孩子无异,百日意味著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殿内的人几位御医以及公良飞郇、齐佑良都静听著薛承远的答复。
“必须送他回去,一旦回到长幽国,他自然就会好转,再调养一些时日应当无忧。”
“送他回去?!”
“是”薛承远实在不愿道出实情,毕竟卓允嘉和慕容定祯长久以来的等待他都尽看在眼里。
“你确定这是唯一的法子?”
慕容定祯不愿再让这孩子离开自己一步,他应该好好的生长在郢庭,安稳的活在他们身边。这将是对卓家两代人的偿还。
“皇上,给思融下这箍心咒的人用意歹毒,是用思融的这条命和您在赌,必定是不愿让思融留在您和卓大人身边。”
“柴、展、萧!”殿中的齐佑良愤恨的怒骂了句,他现在碎尸万段了这个人的心都有。
“朕要是不愿呢?!”
这种挑衅对於慕容定祯而言,绝对是不能容忍,只听慕容定祯眼中带火,狠声问道。
“若是皇上想要思融活著,别无他法,一定要送他回去”薛承远沈声回道。
殿中一片静默,所有人都在等著慕容定祯的反应。
“告诉朕,这咒究竟能解麽?”
慕容定祯爱怜的抚摸著思融的小小脸颊,很明显这已经无关乎他这个帝王的意愿了。
薛承远确定无疑的道:“不能,这咒一但种下,若是想活命,他这一生,都不可离开那岛国。”
从得知找到思融的激动到此刻的深深遗憾与不甘,这种从猛然跌落低谷的落差,让慕容定祯的身子突然觉得极为不适。
慕容定祯心灰意冷的摇了摇头,撑著曾钦格的手站了起来。
“皇上……?”
薛承远回头看向了他。
还没走两步,只见慕容定祯右膝骤然一弯,挺著肚子虚软的身子向前跌了出去。
“皇上!”
还好景唯玉站在前侧,公良飞郇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慕容定祯。
一阵天旋地转,慕容定祯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腹痛难挨。
慕容定祯下意识艰难的用双手护著肚子,剑眉紧皱的低吟了一声。
“皇上、您觉得怎麽样?”
公良飞郇二话不说将慕容定祯抱了起来,飞步向寝殿之内冲了进去。
“飞郇,这件事,先别……”慕容定祯在他怀中喘著气,话音极低。
“别让卓允嘉知道,臣明白,您的身子要紧,先别多虑。”
身为慕容定祯多年以来最为信任的手下,公良飞郇这份默契是任何人都不可比及的。
慕容定祯见他清楚自己的心意,也不再多说,只是此刻腹中的抽痛让他心中惶然不已。
期待了这麽久的孩子,他一定不能失去,不能……失去。
第三十二章
这场面真是让薛承远看的都揪心,经过一番诊治後,慕容定祯终於算是缓了过来。
近来正巧赶上年关,慕容定祯撑著身子做了不少事,皇宫内的繁文缛节虽说已是省去不少,可对於怀著身孕的人而言,却还是有些吃力。
“皇上,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这也关系著您腹中皇嗣的安危。”
薛承远为慕容定祯兑了些药,忧心忡忡的道。
最近一段日子,慕容定祯的体温常常很低,下肢渐起不太寻常的肿胀也让薛承远难以放心,可究竟是什麽病,薛承远此刻还不愿冒然做出推测。
慕容定祯平躺靠在枕榻上,脑中还是不止的晕眩。
思融的状况是始料未及的,该如何跟卓允嘉交代这一切。若是卓允嘉知道了实情,当下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慕容定祯抚摸著自己的肚子,很快这孩子就要降生了,他能够忍受这个时刻卓允嘉离自己而去麽?
“皇上,思融病的这样重,依臣之见还是迅速送返长幽国的好,最起码还能保住这孩子的性命。”
公良飞郇看透了慕容定祯的忧虑,劝说道。
“百日说来也快,佑良救这孩子的时候并不知情,如今了然了,便不能再拖延,恐会伤及思融的性命。”薛承远将药汁搅匀,走到了床榻边坐下。
曾钦格与薛承远一起侍奉著慕容定祯将药吃了下去。
咽下药汁,慕容定祯还是一语不发。
现在的事情真是折磨他的身心,尤其又赶在他再一次即将临盆的节骨眼上。
几日来卓允嘉都未曾进宫明显就是心中有气,但以慕容定祯对他的了解,想必这两日他也该来了。如今他怀著身孕,卓允嘉自然极为记挂,能忍上这麽多日不相见,也算是十分不易了。
在汪思融的事上,慕容定祯的不忍心对卓允嘉隐瞒实情,几年来找这孩子找的卓允嘉都快疯了。
慕容定祯深深的叹了口气,轻轻按压住锦被中略有些疼痛的腹部。
“让思融先留在宫中几日,你要用尽毕生所学为他医治”慕容定祯对身旁的薛承远道。
“时日有限,皇上要早做定夺。”
薛承远心中明白慕容定祯还是犹豫,也不想过於急促的再次劝谏。这孩子既然已经返回郢庭,能在皇宫之中调养几日,也会对归途上蓄积体力有所帮助。
“就先这麽办,朕这里让唯玉过来就行了,你去照顾思融,一定要倾尽全力”慕容定祯艰难的撑起身子,紧按住了薛承远的衣袖。
“臣遵旨”在薛承远清秀庄重的脸上尽写著理解与默契。
天刚蒙蒙亮,有个幼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慕容定祯寝宫的侧殿之内。
“咦?这是谁?”
掀起锦帘,突然看到那榻上竟睡著一个男孩儿,慕容简之几步走了过去,问道。
慕容定祯寝宫的侧殿通常都是留给慕容简之住的,只不过从去年开始为了慕容简之早读和练武,才由著他搬出到不远的清劭殿。怎知今晨慕容简之为何会过来这里。
靠在床榻边的薛承远被这一声清脆的童音唤醒了,守著这孩子整夜,也让他疲惫不堪。
“皇子”薛承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淡淡一笑。
“叫简之,叫简、之!”慕容简之伸出小指头,煞有介事的点了点,蹙眉问道:“薛伯伯,这是?”
薛承远望向了昏睡之中的汪思融,在想应当怎麽告诉慕容简之,这究竟是谁。
“被乐儿打成这样的?”慕容简之哈哈一笑,瞬时想出了一种可能。
薛承远抿唇笑著摇头。
“不是被乐儿打成这样,薛伯伯为何要守著他一夜?”
慕容简之在床榻旁坐下,目不专盯的看著眼前这个穿著素色布衣的男孩儿。
这个人不同於任何他所见过的男孩儿,虽说身体消瘦,却能见得骨架匀称纤长,额头上的黑色印迹和唇上的豆粒也难掩那张清雅脸上透著的铮铮倔强,黑色的睫毛向上卷翘著,鼻梁英戾直挺,五官彷如神造般协调俊美。
“他病了麽?”慕容简之托著脑袋,问道。
这男孩儿额头上不同寻常的黑迹让慕容简之确信他一定是病了。
“对”薛承远在慕容简之身边蹲下,一同看著床榻上的人。
“薛伯伯能治好他麽?”
“不能。”
“为什麽?”慕容简之惊讶的转过脸,他一直以为这天下间的病没有这位神医伯伯治不好的。
去解释下咒之类的实情给慕容简之这样的孩子听,薛承远倒是觉得有些复杂了,只是道:“因为他不属於这儿。”
“他能在父皇的寝宫里躺上一夜,就是属於这儿的。”
慕容简之还是定定的望著汪思融,回复中透出的沈稳与聪颖让薛承远都略有惊异。
“他是干爹的儿子。”
慕容简之接著自言自语道,毫无要向薛承远求证的意思。
薛承远不愿瞒他,却也没有一口承认了这孩子的身份。
“他额头上是什麽?这麽黑,好像老虎!”慕容简之伸手摸了摸汪思融额头上的古怪印迹,好奇的道。
“病好了,就自然会消退的……”薛承远拿起干净的棉布为思融擦拭著脸颊,一边对慕容简之解释道。
正说著,殿外传来了声音,听似是慕容定祯过来了。
“简儿,怎麽这麽早就到这儿来?”
踏入内殿,慕容定祯看到儿子,便开口问道。
“父皇!”
慕容简之立即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不过见著曾钦格和景唯玉各在一边掺扶著慕容定祯,也知道父皇的身子不大舒服,略有迟疑的没奔过去。
“三顺陪著孩儿过来取剑,正巧看到了这哥哥。”
慕容定祯一夜未眠,胎息不稳,慢慢由两人扶著才踱著步子走到了床榻旁坐下。
“父皇,你肚子又大了好多!”慕容简之轻轻抱住慕容定祯的腰身,在慕容定祯大大的肚子上蹭了蹭脸庞,欢快的道。
“这孩子,专挑你父皇不爱听的说”慕容定祯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伸手揽过儿子,指著思融沈沈的道:“你可知这是谁?”
“嗯”慕容简之点头,干脆的道:“这哥哥是干爹的儿子。”
慕容定祯看了一眼薛承远,“是你薛伯伯告诉你的?”
“是孩儿猜的”慕容简之看著汪思融,小小的唇边漾著童真的笑意,颇有胸襟的道:“因为这天下,除了干爹的儿子,没人配躺在孩儿的床上。”
第三十三章
“对,他确实是你干爹的儿子”慕容定祯温和的说道。
“他叫汪思融。”
“干爹不是姓卓麽?”慕容简之显得有些困惑。
慕容定祯淡淡一笑,这过往的恩怨情仇该要如何给孩子讲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