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着云深急出一头汗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其实他也是在赌,因为云深的那双眼睛,他至今都记得,那样明亮,就算是沾染了那么多的伤痛和心酸,依旧倒映着心底的一汪净水。
“我有……”是啊,他还有什么,他现在一无所有,就连自己的母亲都嫌弃的孩子,一个从一出生就没有得到过祝福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此时此刻他究竟还拥有什么,一瞬间仿佛是心底的伤疤被猛地揭开一般,在那个雪夜中将自己卖与戏楼的女人,如今他连她的样貌都记不得了,但是至少,她也养了自己六年,怎能就这样将自己赶走,都不会心痛吗。
“不用证明了,我说过,我相信你……你顾大哥怎么会不记得云深呢……”那人微笑着将覆在脸上的东西撤下来,当他看到那张人皮面具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的一瞬间,泪如雨下,失控地扑进顾惜云的怀中,浑身都在激动的颤抖着,难以抑制。
他顾惜云并不是傻子,当那个孩子假冒云深回到宫中的那一刻,那一颦一笑,那雪白的长衫的确差一点瞒过了他,但是随着日渐度过,一个人的本性也渐渐流露出来,他常常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到贪婪和欲望,云深总是单纯而美好的,单纯到被人欺负也不懂得该怎么反击,而那个孩子,从入宫的第一刻起,便将整个后宫搅得天翻地覆,甚至还差一点让皇上囚禁了皇后,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便再不喜欢穿着白衣,他越发喜欢血一样的红色,他在眼角额旁纹了一朵罂粟,他的美也如同罂粟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而他也越来越肯定他不是云深。
但是让他震惊的是,他的后背竟然有着和云深一模一样的刺青,他的手中有着那个他寻找已久的长命锁,尽管他有再多的不愿意,但是他入宫的这些念头,在和云深相处的那些岁月中,他在云深身上从未发现这把长命锁,这一切的谜团就像是水藻一样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一阵眩晕,所以,四年来, 他从未停止找寻云深的脚步,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再见到云深的时候,他的右脸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承认,放在在城门下见到云深的那一刹那,他完全没有认出来,也完全不曾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找寻的那个单纯美好的孩子,但是事实的真相就是这样容不得自己说不,这个孩子究竟在离开皇宫之后又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抚摸着他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一阵揪心的痛。
☆、90、顾惜云
“对了,云深,你身上可有一把长命锁?”看着云深的双眸,他猛然想起什么,慌忙张口问道,如若那人的身份是假的的话,那么他有可能曾经与云深近距离接触过,又或者,他的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协助,那么云深或许……从一开始就现在一个骗局当中,一想到如此,他便觉得浑身冷汗,双手下意识攥紧了云深冰凉的双手。
“是啊,我有的,是从小便戴在身上的,上面刻着‘自有东风吹扶柳,姹紫嫣红又一春’。”果然如此,顾惜云一把拉过云深的手臂,拉开他的袖子,一个不大的星形胎记映入眼帘,顾惜云长舒一口气,一把将云深拉倒明亮的地方,夕阳之下,云深的眉眼似乎都变得深邃了许多,一遍一遍看着云深的轮廓,心中越发觉得感慨不已,终于是找到了。
“顾大哥你怎么了……”顾惜云微笑的眼角忽然渗出一行清泪,云深一愣,赶忙扯着袖子帮他擦去,还未靠近,便被顾惜云一把拉进怀中,那个力道抱得他有些难以呼吸。
“云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冒充你的孩子?”此时始终不是两人抱头痛哭相认的时候,顾惜云平复了一下情绪,想着那个现在在宫中作威作福的冒充者,他便越发不放心云深现在的处境,如今他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么紧接着便会再度一阵风声鹤唳,他必定会不惜代价地四处找寻云深的踪迹,不到杀掉他是不会罢手的,“你可知道那人究竟是怎样的品相,他为人是极为阴险刻薄的,如今他差一点害的皇后被囚禁,如今你已经暴露,到时候他必定会抓着你不放。”
再次提到晚迳的问题,云深心里的一团乱麻在此烦心地涌上心头,“是的,我认得,现在在我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还不能将他的身份告诉你。”
“云深,你……”他看着云深眉眼间的成熟让他觉得那样陌生,“你现在连你顾大哥都不愿意相信了是吗?”
“不是。我只是……对不起,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我不想把你卷进我的事情里面来,因为真的……”
“云深,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你身边你唯一能新人的人就是我了,因为我是你的叔父啊!”云深愣住了,叔父,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称呼,他连自己的母亲的样子都有些淡忘了,如今自己已经十四了,自己的母亲抛弃了自己,而父亲他从小就没有见过,他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最底层,一直苦苦挣扎,却从未曾脱离过,如今眼前的人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的他分不清楚,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的同情。
云深猛地推开眼前的人,“顾大哥,这一点都不好笑。”皱着眉头连连倒退几步,险些掉进湖中,腰间被顾惜云紧紧托起,再次被拉回到怀中,云深更是一阵剧烈的挣扎,“你是同情我无父无母是不是,现在要来跟我开这个玩笑,是啊,现在你看见的这个人,他从小跟着一位现在已经忘记了长相的女人长大,他从小管这个女人叫母亲,但是就在六岁的时候这个被他成为母亲的人却把他卖进了戏楼,然后在长达八年的岁月里他求过无数人,他无数次从阎王殿爬回来,苦苦撑着活到现在的就是为了再次见到那个女人然后好好亲耳听她说,当年她抛弃自己是有苦衷的。”
“不是这样的……”顾惜云不停摇着头,试图靠近云深,“那个女人不是你的母亲,只是因为当年在面对仇家追杀只是无奈之下将你托付给了一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不久之后,那个女人丧偶,竟然将你卖进了戏楼,你知道吗,你的那块长命锁上的文字还是你的父亲亲手给你刻上去的呢,当年宫外围场狩猎的时候,你还记得那次你脱下衣服冲进湖中的时候吗?就是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手上的那个星形的胎记,我一直迟迟没有认你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一直没有在你身上找到那个长命锁,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肯定究竟当年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你,我……”
“你现在让我怎么相信你,你可知道我从出生一直到现在,我被我生命中经历过的所有人欺骗着,而我还傻傻得信以为真,一次又一次伤害之下我还是那么天真,你知不知道,我觉得……我觉得我的生活就是个处心积虑的大骗局,像是一场被人操控着的布偶戏,我不知道谁才是我的朋友谁才是我的敌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云深!”伸出手去原本想将落入湖中的云深拉起来。但是却被他闪身躲过,狼狈地从湖中爬出来,疯了一般向林外跑去。
“你不要过来……我……”
“云深!危险!”余光瞥见隐隐的火光,顾惜云心中暗叫不好,飞身过去一把将云深拉了回来,迅速躲进灌木丛当中,紧紧捂住云深的嘴。
果然不出片刻,那些追兵便跟了来,“好像有人来过……”不知是何人发现了方才云深从湖中上岸时,的水渍,竟然顺着水滴的方向一路寻了过来,两人吓得均是屏气敛声,云深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目光流转在顾惜云的脸庞上,他的右手还牢牢地揽住自己的腰肢,紧紧将自己护在怀中,一脸防备小心地看着外面追兵的一举一动。
“走吧,前面就是沼泽了,他们就算是真的到了这里恐怕也没了活路,许是动物留下的足迹呢,赶紧回去交差吧。”
“交差?怎么交差?我们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那人的脚步似乎听了下来,然后渐渐淡了许多,似乎是走了回去。
“就说我们追到此处,就是他们失足落入沼泽,我们亲眼看着他们被沼泽吞没,这么大一片沼泽地总不可能让我们再来打捞吧?”
“是啊,走吧,等会儿我们去花满楼消遣消遣,最近被云贵妃折腾死了,得好好放松放松。我们这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吧?”顾惜云小心翼翼地从枝桠中看着那些人走远了,才长舒一口气,拉着云深站起身来。
☆、93、神秘梦境的暗示
紫色的袍子在纯白色的空中飘荡着,飞舞着,就如同是慕容御疆那双深邃的瞳孔一样好看,为什么听着那个声音喊着自己‘白龙’会从心底涌起这样一种绝望的伤痛。他冰冷纤细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侧脸狰狞的伤疤,指尖划过的痕迹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一般灼烧着他幼嫩的肌肤,霎时间右颊狰狞的伤疤瞬间在那苍白的指尖如一缕青烟般化为乌有。
白龙,白龙……跨越千年的一声叹息,他似乎能感到身后之人的声声心跳。
“你看……”那人指尖轻轻环绕,从云深体内一抹金色丝绸一般的一道清辉缠绕在他的指尖,煞是好看,转眼间那道清辉顿时化为一道盘龙,龙鳞沾粘,纯白得如同漫山遍野开遍的梨花,“它替我守护着你,一直守护着你……”
意识猛地收回,眼前漆黑的山洞让云深觉得浑身冰冷一场,此时的他只是眼前一片空白,下意识猛地一挣,张口狠狠咬住黑蝎的大腿,在满口的血腥中,整个人从他怀中逃了出来,狼狈地披上衣服,颤抖着看着眼前的两人。
“你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的。”双眼布满血丝。看着满脸鲜血的云深,张瑞愣住了。刚才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他只是看着师傅将双手轻轻覆在云深背后的图腾,像是揭开一层面纱一般试图将那些图腾与云深的身体分离开来,但是不知为何,云深只是忽然挣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猛地弹了出去。
“云深?!”
“别去了,让他走吧。”黑蝎一把攥紧张瑞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那个孩子体内的力量在抗拒着我,瑞儿,我要告诉您的事情是,云身体内的力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庞大复杂,而我体内的力量恰恰与云深的力量相反,所以只要我一接触他,他体内的力量便会下意识地反抗我,瑞儿,不是我不帮你,只不过,无论是你师兄还是那些昆西族的人,都在争相将云深体内的力量分离出来,移作他用,那个孩子已经在这上面受到了伤害,所以不管我们究竟是为他好或者居心叵测,云深他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可是师傅……”若是云深一直背负着体内的这股力量,那么他就永远逃不开那些人的纠缠。作为龙之子的一世又一世轮回,他生生世世都要饱受这样的苦楚,“如果我们不将他体内的力量毁掉那么云深他以后还会面临怎样的磨难我们都无从得知啊。师傅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的。”
“瑞儿,师傅老了,不想再参与世外的种种纷争了,或许那个孩子始终是必须面对他自己的路,我们旁人无法干涉,瑞儿,无论如何我已经尝试着帮了他,但是结果你已经看到了,现在,你也必须履行你对我的承诺,在洞中陪我。”
“师傅,但是云深他……”
“如果他的选择是依靠自己驾驭这股力量,那么我们也无法 阻拦,再说了,瑞儿,你也不想和你的师兄为敌吧?”当年叱咤风云的毒王黑蝎,如今只不过是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希望过的是与世隔绝的平静日子,只是他没有了料到,当年自己引以为傲的徒弟竟然会是婧侉民族的后裔。
“师傅可是我不能不管云深。”
“瑞儿,师傅老了,不想再过问世事了,不过孩子你要明白,如果你一旦插手,那么你就再也没有办法停下了,这一点你却没有云深那个孩子看的明白,至少他已经明白了,这世上自己终究是无法逃脱命运的安。”
“师傅你不可能不明白,婧侉族一旦崛起这天下便会陷入黑暗,到那个时候师傅你怎么可能不问世事。”黑蝎不语,静静地看着张瑞脸上的焦急,他所说的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目前他们都不能心急,只能静观事态的发展。
“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不顾师傅有一句话要交代给你,虽然同为一个名族,但是利益和良知碰撞还是会产生分歧,你若想帮他,就要弄清楚你的师兄和那个叫做肖湛的婧侉族少年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说罢,黑蝎轻轻推着轮椅消失在漆黑的石洞中。
这世上的动荡不安让他一心只想躲避,他体内的力量与云深有所不同,而与肖湛体内的力量性质极为相似,也许当两股力量终于还是发生了冲突,他也许始终是避免不了加入其中。在刚才对云深体内力量的试探,结果令他大吃一惊,这个孩子体内似乎并不仅仅只有一股力量,刚才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微微紫气似乎与他的性质不大相似,但是这个孩子似乎对于自己体能的力量还无法控制。
他原本打算将自己体内的力量与他的力量相融合,将这些力量赠与他,然后自己便可以真正的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但是似乎云深对他的力量极为抗拒。那么,他就必须另想办法,否则,真的当末日到来,他这个老人家恐怕也难以幸免于难。
云深啊云深,我究竟要怎样才能帮到你……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重重的跌倒在湖泊前,一口口深深喘息,这才平静了心绪,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湖水澄澈的如同一汪明镜,倒映着他布满鲜血的脸。
登时,云深长大了双眼看着湖中倒影的那张脸,右脸的疤痕竟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寻不到一丝痕迹,猛地鞠一捧湖水将脸上的血迹擦去,露出一张无瑕的脸,云深不禁皱起眉头,这张脸熟悉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疲惫地坐在草地上,脱下身上的衣物浸泡在湖水当中将上面的血迹投洗干净。
心中自是惊魂未定,梦中的一切都如此逼真,身后那紫衣长衫之人炙热的喘息似乎喷张在他的肩头一般,那种温吞的感觉让他眼前一阵恍然,他有种预感,梦中所言似乎对他是一种暗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着几个时辰前还不满疤痕的右脸,此时变得梨花般温润白皙,找不到一丝痕迹。
那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如今自己身上的种种转变又意味着什么,心中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牵引着心绪,变得越发不安稳。
☆、91、回首已是冷漠心
“云深,将你的外衣脱下来给我,”顾惜云伸出手去,这些笨蛋们,以这样的理由回去交差一定那个老奸巨猾的云贵妃肯定不会相信,到时候肯定会让他们回头来找,他必须找一些什么东西让云贵妃哑口无言,“我把这个带回去,不然那个云贵妃肯定不会相信的。”
“顾大哥……”云深怔怔地开口,“我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话让顾惜云一阵心酸,伸出手去拍了拍云深的脑袋,“你的父亲是我草原上的大英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也是个很好的哥哥,你的母亲是第一大美人,当年也是众多人踏破门槛的追求之人。”
“他们是为了救我才丢掉性命的?所以……他们没有不要我……”笑中带泪究竟是怎样一种心酸,顾惜云也许至今仍旧无法体会,他只是心疼眼前的这个大孩子,他还只不过是个十四岁还未到及冠之年的孩子,如今看起来已经有了岁月的沧桑和成熟,那些原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应该懂得的世事,竟是用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深深刻在骨血当中,“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