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相文慕派来的。
这家伙搞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韩默起捉摸不透,反正人也离开华城郡了,这东边的郡城数不清,不如先回衙门里静观其变,看看三个月后是不是真的再能见到他,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一大堆的谜团全部弄清楚,不能再放任其“逍遥法外”了。
韩默起一边思量着一边回到衙门里,曾庸和戴刺史在正厅里说话,气氛十分的和谐,像是长辈在谆谆教导着晚辈一般。
“默起你回来了啊。”戴刺史冲他招招手,“曾庸对华城郡不熟悉,你带着他四处走走。”
虽感烦躁,但也没办法,韩默起只得领着曾庸又出了官衙大门。
天色相比之前略阴暗了些,曾庸抬头看天,挺无奈的笑道:“看来是要变天了。”
韩默起瞧眼眉目清秀的曾庸,敏感的觉得他笑的不太单纯,仿佛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
“我看这天色还算不差,不过是被这稀薄的乌云稍稍遮掩罢了,过会儿就散了。”心里不舒服,嘴上亦不客气了,韩默起掸掸前襟,径直往台阶下去。
曾庸也不介意,微微一笑,紧跟其后。
两人随意的在大街上走,曾庸对从未来过的华城郡表现出莫大的好奇与热情,不时要在各种小商贩的摊位前逗留片刻,或是对幽静无人的小巷子张望半天,说是喜欢住在这里享受宁静安详的生活。
等半夜有人在你家门前撒泡臭尿,再说此话吧。
韩默起暗中嘲笑。
曾庸在小巷子里看了半天,回头对等的有些烦躁的韩默起满是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到大的郡城来,新奇事物总是太吸引人。”
韩默起干巴巴的笑了笑,“没关系,戴大人的吩咐我必然尽全力办好。”
曾庸的脸颊不禁浮现出淡淡的红色,低着头加快了脚步,不敢再逗留太久。
两人走到一条宽敞的大街上,曾庸偷偷的看眼韩默起板着的脸,状着胆子问道:“我瞧着华城郡虽是一块宝地,但终究非是雄鹰落脚之处,若是终生在此,必定心中壮志不得实现,郁郁而终。”
韩默起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看曾庸一眼,仿佛压根就没有听见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雄鹰该展翅翱翔于万里长空。”曾庸冷不丁的又加上一句。
韩默起依然没理会他。
直到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曾庸才再度发话,他满脸笑容的冲韩默起说道:“看韩捕快气度不凡,不知是否有远大抱负?”
“终于等到你说真话了。”韩默起冷冷看他,“你想做什么,直接说吧。”
曾庸终于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若有青云直上的机会,但必将经历险阻,你仍会勇往直前吗?”
“不经历风霜,想不劳而获,怎么可能?我韩默起自然不会愿意一辈子困在小小的捕快这一职位上。”韩默起字字有力,心中十分无奈的想到——若不往更高的地方爬,怎能满足的了兄长的贪欲。
静了眨眼的功夫,曾庸又笑起来,风吹起他的发丝和衣衫,若在文人墨客眼里也许说是有几分风流之态,但在韩默起眼中不禁是想起隔壁一条街上那个总是爱冲人嘻嘻笑的傻子,也是这么副文弱书生的打扮。
“我可是会看手相的。”说着,曾庸就要抓住韩默起的手。
韩默起连忙将手背到身后,曾庸的模样无疑与那傻子又贴合了几分。
“不看手相,也能看面相。”曾庸煞有介事的盯着韩默起的脸看,让后者十分的不自在,但碍于面子只得站在原地,目光瞟向他出,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戴大人的这个远方亲戚是在太不靠谱了,万一戴大人一个大善心又碍着家里面子给这病的不轻的家伙在衙门里安排了什么位子……
韩默起摇摇头,不寒而栗。
“只要顺于天命,你必然有一番大作为。”
韩默起回过头恰好撞上曾庸的目光,那坚定到不容质疑的目光,不由地让他一震。
☆、风雨欲来
韩良起来找弟弟借钱,唤了几声却不见答应,耐心瞬时就被磨光了,一拳头砸在韩默起的后脑勺上,骂骂咧咧道:“你这蠢小子,在想着哪家姑娘这么出神?!”
韩默起吃痛,回头看着一副无赖痞子样的兄长,眼色暗了几分。他不想与韩良起多做口舌之争,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子就丢进兄长的手里。
不想韩良起的目的被满足了,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
“我说你小子自从回到衙门里做事,就跟丢了魂似的,”他狠狠的一戳韩默起的脑门,瞪着,“难不成真是看上哪家姑娘,却被人家拒绝了?”
韩默起正心烦气躁,盯着那叽叽喳喳不停开合的嘴巴,听着夹杂污秽不堪之词的话语,只觉得慢慢的有一团火在心里熊熊燃烧。
可是他没有反驳一次,就像从前无数次的那样。
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忧。
纵然手上的力量足以一拳击倒这无赖,可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可怕的习惯,。
到底他韩默起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面对这无休止似的嘲笑与讥讽谩骂,如何真的能一味的忍让下去。
他想起前几日曾庸的话来——“只要顺于天命,你必然有一番大作为”。
若是真能有一番大作为,将来荣华富贵,他便能安置好兄长,或是从此天各一方,再也不用忍受。
可是天命是什么,是天将降的大任,还是人力故意为之。
他猜不到,更看不到未来。
仿佛是浓厚的雾气遮蔽了他的眼睛。
不过他至少相信会在他迷茫之时,那个看起来不靠谱的曾庸一定会伸出手来指点迷津,只要那时候他牢牢的抓住机遇就好。
韩良起直到口干舌燥,见弟弟未敢反驳一句,才心满意足的攥着碎银子离开。
祖父过世后,就算是嫡孙又如何,还不是被他这当年其他人眼中的卑贱庶出压制的死死的。
又想起祖父严厉的目光和话语,让年幼时的他不寒而栗,渴盼已久的亲情终于等到难得亲切慈祥,却是交待“要好好照顾弟弟”的临终之言,韩良起打心底里泛起厌恶和憎恨。
看在祖父留下的遗产还算丰厚,以及一点点的良心,他将弟弟养大成人,本想着等差不多了就把人赶走,让其独立门户,自力更生,他便可一人独霸遗产,碰巧那时候金捕快收了弟弟为徒。
想到在衙门里谋得一份差事,以后进项肯定不少,最终还是留下了韩默起,直到今时今日。
韩良起咧嘴冷笑,搓着碎银子,甩甩头不去想不高兴的事儿,往赌坊走去。
又是一夜辗转反侧,韩默起一早来到衙门,敏感的发觉衙门里的气氛格外的沉重,戴大人的那些心腹幕僚们个个心事重重的,仿佛心尖儿上压了千斤巨石似的,言语交谈时也刻意避开捕快差役们,声音低到躲在近旁也听不大清楚。
衙役们也很快觉察到不对劲,想来是刺史大人哪儿不痛快了,个个小心谨慎起来,生怕做错了事情叫大人责罚。
除了一个人,曾庸。
他笑嘻嘻的模样愈发的让韩默起觉着像那街上的傻子。
“今天不出去走走了?”韩默起冷冷问道,这傻子每天都要出去溜达一圈,前两三天每每都要他陪着,跟三岁小孩子似的在街上东张西望个不停,后来就再也没有叫上他了,甚至连面都碰不着。
韩默起乐的清净,想来是自己态度冷淡又脾气暴躁,让曾庸觉得无趣了。
曾庸凑到韩默起近前,指了指天,“你看这天色真的要变了,我可不想淋得一身湿。”
“雨中漫步别有情趣。”韩默起后退一步,皱着眉头,“你可知城南一带多为小街小巷,细雨如丝,踏足于青石板路上,看街边绿树成荫,亭台楼阁,很是附和你们文人的风范。”
“小雨倒是有趣,若是倾盆大雨那就是要吃苦头了。”曾庸眨了眨眼睛,“出门前必须看清形势。”
韩默起低头看他,目光深邃。
两人对视片刻,心思各异之时忽闻走廊那头传来喊声“默起啊,你总算是来了”。
金捕头面色严肃,大步走过来。
韩默起暗中舒口气,师父有差事交待自然就能避开姓曾的烦人家伙。
“曾先生好。”金捕头先是同曾庸打招呼,才在韩默起惊愕的眼神中对他说道:“跟我去见大人。”
“等,等一下……”韩默起咽了下口水,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曾庸就算是戴大人的远方亲戚,看样子也不过是个蠢秀才,怎配的上师父一声尊敬之意的“先生”称呼。
金捕头没容他张口问半个字,就递了眼神叫他快走。
看来事态紧急,韩默起不敢怠慢半分。
金捕头向曾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请他走在前面。
曾庸摆摆手,“金捕头请在前头领路吧,出来乍到没几日,衙门里的路我还不熟悉。”
金捕头没辙,只能走在前头,曾庸随后,韩默起故意慢腾腾的落下几步。
于是曾庸也放慢了步子,回头看看韩默起。
金捕头没注意到后面的情形,仍是快步往戴大人的书房去,韩默起为了不耽误事儿,只得硬着头皮加快了步伐,正顺了曾庸的意。
曾庸笑眯眯的与他并肩而行,“韩捕快,你今早从家里到衙门的路上,可曾注意过有何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韩默起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既然被师父称作“先生”,想必曾庸的来历并非刺史大人远方亲戚如此渺小简单。此时此刻,曾庸如此来问,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在试探他。
他有种预感,机遇就要来临了。
曾庸看他不作声,以为是有所顾忌,大方的笑道:“韩捕快但说无妨。”
其实这几日除了陪过曾庸上街乱逛外,他没去巡过一次街,师父总拿有需要锻炼的新捕快去街上走一走就行,他这样的老人待在衙门里做些舒服的整理卷宗的差事就好。
他在衙门里闷了好几天了,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不曾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今天出门时因昨夜睡的不好而走的很慢,才恍然发觉城里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样了。
有两三家大商户没开门,门上贴着纸条儿,说是家里有事儿,歇业几天,路过成家的时候看到他们家也是大门紧闭,也不见个出来清扫门庭的下人,不禁让他想起成家墙根下尖锐的倒刺来。
再者就是来来往往的商队却比往日多了一些,大多形色匆匆,马匹的鬃毛上还留着清晨露水的痕迹,显然是连夜赶到华城郡的。
还有便是他敏锐的觉察到暗处有眼睛在观察着城内的一举一动。
短短数日,似乎真如曾庸所言,要变天了。
韩默起偷偷瞟一眼面带笑容的曾庸,老老实实的把话给说出来了。
金捕头走在前头,听的真切,面上半是欢喜半时忧愁的神色。
曾庸的笑意在听完韩默起的话后更深了,“韩捕快十分善于观察,或许是能委以重任之人。”
韩默起半信半疑,但觉得见到戴大人后并不是升职那么简单的事儿。
剩下的一小段路,变得十分煎熬,韩默起急于知道真相,紧紧的跟在金捕快的身后,快到戴大人书房门前时,他听见师父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了?”他好奇的问。
“没什么,你快随着曾先生进去吧。”
屋门开了,戴刺史坐在左首的位置上,首座上是一位年约二十多岁的锦衣男子,剑眉星目,贵气逼人。
韩默起和曾庸一前一后进来,屋门随即被金捕快关上,光线暗了几分,让屋子里平添了几分压抑的气氛。
“曾庸见过世子。”曾庸作揖行礼,气态完全不同往日那般,不再是一个没见过市面的穷酸书生。
那锦衣男子点点头,又看向无动于衷的韩默起。
戴刺史略有些急了,冲韩默起使眼色,低声道:“默起,还不见过雍王世子。”
韩默起随即行礼,但心中免不了惊讶——好好的世子怎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非封地的郡城?
雍王世子审视韩默起一番,笑着对曾庸说道:“先生信中所说就是此人?”
“正是。”曾庸答道,“或许可以一试。”
“很好,能让曾先生瞩目的人才必然可堪大用,”雍王世子有对戴刺史说道,“你这里我也可以放心了。”
戴刺史连忙应道:“让世子担忧了,下官无能。”
“诶,”世子十分和善的模样,“能培养出如此人才,戴刺史谦虚了。”
韩默起听的是一头雾水,想问又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能插嘴的。
雍王世子与戴刺史低声交谈几句,前者站起身走到韩默起身前,目光中带着某种压迫感和威严,直直的瞧过来,他重重的拍了拍韩默起厚实的肩膀。
“当今圣上昏庸无能,以至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我父王乃是圣上胞弟,顺应天命,为端国苍生欲推翻当今□。你可愿意为天下苍生而战,将来光宗耀祖,流芳百世?”
韩默起愣住,这是要……谋反的意思?!
他注意到雍王世子话语中“天命”二字,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曾庸。
屋子里静的有些可怕,良久,只听韩默起口中吐出二字——
“愿意”。
☆、不忘初心(上)
昏黄的烛光下,一人斜靠在椅背上,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他似乎已安然入睡。夜风有些凉,卷起衣角,可他似乎觉察不到冷意,面容平静而淡然。
“叮铃”,铃铛跳跃的声音虽微小,但仍是惊醒那入睡的人。
一张笑嘻嘻的面孔凑近到他面前,相文慕甚至能感觉到湿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颊上,他不动声色的往后仰了一些,站起身,离开了椅子。
“泷之,事情进展如何?”他淡淡的问道。
泷之满是失望的直起身子,看着书案上那几张前两个月送过来的地图,毫不客气的跳到案上坐着,“我失望事小,但万万不会让你失望的。”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交到相文慕的手里,“我把东西交过去了,明日午后相见。”
相文慕看都不看一眼书信的内容,将它丢在一旁,这时候小玄端着汤药从外面进来,瞧见相文慕的眼神,心领神会,从袖子里摸出一卷银票给泷之。
泷之破天荒的摆摆手,“已经收了你好些银票啦,这次全当是回馈老顾客,无偿给你办事一次。”
小玄倒是不客气,直接将银票收好。
相文慕低下头,轻轻咳嗽,声音有些压抑,捂着嘴巴的手微微在颤抖,他眉头略皱起来,刻意隐藏自己脆弱的一面。
泷之转过头去,注意力集中在把玩相文慕的玉扳指上。
半晌,相文慕觉得胸口的刺痛渐渐平缓下去,又从暗格里抽出一封书信,“把这个带到崇奚去。”
“好。”泷之从桌上跳下来,挥挥手,扬长而去。
夜幕深沉,相文慕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看到外面漫天的星辰。
原本平和的端国西南一带,近来战事连连,雄踞一方的雍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向帝都杀气腾腾而来,沿路流民乱匪,兵荒马乱,顾及安危,相文慕一行人便在离华城郡以东数百里外,尚未被雍王军队占领的郡城外住了下来。
不过危险依然近在咫尺,雍王军队只要打下前方的崇奚郡,这刀就等于悬在他们脑袋上。
而再往东千里之外,乃是这国家的中心,帝都了。
小玄看到自家公子又是一副在深思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都念叨过好几次不能思虑过多,您总是不听。日后,我真要被当作庸医拉出去杀了。”
听闻此言,相文慕眉间才舒展开来。
小玄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