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沈如索性犯懒,伸手揽过连翘的腰,头抵着他单薄的胸膛,把眼一闭,嘟囔道:“确实累着了。”那些折子别说萧玉潼懒得理睬,搁他这也实在不愿去管,可缓一刻便可能生出其他事端,不管又不成样,只得一路颠簸一路审阅。“皇子亦还是太过年轻了一些。”
“即便年轻,也已经位列储君,如若万无一失,便是要登基为帝的,早晚要成熟起来。”握着后腰的手掌透过布料传递来灼灼的热度,连翘动了动身子,“其实,我去别处找人挤挤就是了,住你这,那些碎嘴的人可能会乱说话,平白又惹人嫌隙。”
“你能去谁那挤挤?别到了最后跑去和太监们挤那通铺睡,而且就算你寻到地方了,你让青竹睡哪?通铺挤得下你一个,挤不下你们两个。”
提及青竹,连翘的眼细眯起来,停了手问:“阿如,我一直没向你问过,青竹他……他是怎么到你府里的?”
“怎么了?”觉察到他停了手,沈如睁开眼抬头看着他。
“那日在潮州,他同我说了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今听你提起他,就想起来问问。”
“他说了什么?”松开一手去握了握连翘的手,沈如问道。
“他说……”连翘有些迟疑,思量再三,终于说了出来,“他说他本姓子桑,单名一个秣,子桑秣。”
子桑皇族的宗庙早在“清君侧”时便被萧氏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所有涉及子桑一脉的书册都烧得干干净净,子桑秣究竟是谁,连翘不从得知。
沈如却是知道的。
前朝覆灭的时候,他已经懂事了,子桑皇族中记得确实有子桑秣这么一人,但那人……那人理应已经死了。
“阿如,子桑秣……是皇族么?”
沈如站起身,连翘奇怪地看着他在房中走了一圈摸了摸门扉窗子然后停下直直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前朝的事是大瀚的禁忌,我说于你听,需得小心。”
行宫之中到处都是耳目,他不觉得在这环境下同连翘讲子桑氏的事是件明智的事。
“你要听好我说的每一个字,然后转首就忘记,别挂在嘴上,陛下他不愿听到任何人提到前朝,尤其是子桑一脉。”
他说的极其郑重,连翘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前朝国号谓桑,子桑是皇族的姓氏,‘清君侧’时萧氏的人攻进皇城,将子桑皇族全部关押在大明殿中,独独少了一位皇子,后宫嫔妃大多在各自宫中就已惨遭厄运,子桑一脉算是彻底断在了这处。”
“那子桑秣……”
“就是那日逃出宫的皇子,不过有人说子桑秣后来就饿死在逃跑的路上,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听到这里,连翘已经睁大了眼。他猜过青竹可能是前朝皇族的后嗣,却没料到竟然是皇子。
沈如看了连翘一眼,叹了口气:“我二十官拜丞相,在那之前陛下登基没两年,青竹就进了我府里。我爹娘那时只想寻几个家世清白,又识文能武的孩子给我当随扈,青竹在那一群孩子中年纪算大的,但好在底子不错,虽不知父母是谁,也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这么多年,直到你化作王子年进京投奔我,这才让他跟了你。”
他是完全没有料到,对萧玉潼来说的前朝余孽除了一个连翘之外,还有一个子桑秣活在世上,而且,还都是在他的丞相府。这种时候,还真的有些头疼的厉害。
“那青竹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丞相府对你并没有二心。”
他自然知道青竹是没有什么二心的。连翘皱了皱眉。青竹跟在他身边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着想,这样的人想要他生出什么二心,实在是难。
“他原来总说同我一样的机遇,没想到竟然都是灭门的境地。”连翘笑了笑,被沈如握住手,“可是青竹好歹知道自己姓什么,是哪家的后人,又都有过哪些兄弟姐妹爹娘叔伯,我以为我是楚家人,可结果我不是。”
“好了,不说这些事,阿如,我想知道秋狝具体要做什么,我不擅长骑射,似乎只能在旁干看。”
连翘转了话题,不想再说青竹身世的事,也不愿在沈如面前提起那一句“我以为我是楚家人,可结果我不是”到底指的是什么。沈如心里明白,并不想干涉太多,只拉着他,开始一点一点将秋狝的具体内容告诉他。
总有一种感觉,有些事正在酝酿,也许会在转首的某一日,忽然喷薄而出。
☆、第四十八章 围猎(1)
金莲花开了满地,猎猎的风穿过围场,吹动棚前垂挂着的风铃,织锦的流苏招摇着逗得底下几个年纪稍小的皇子公主不住地往上跳,伸手想要拽下。旁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小心翼翼护着,不时还劝阻几句,偏偏那几个皇子公主最是得宠,脾气骄纵惯了,由不得旁人管着,一时被劝恼了,甩了手就往外头冲,边跑边回头对着追赶他们的人做鬼脸,不过没跑上多远的路,“哎哟”一声正撞上了人。
连翘本在一旁和人说话,听到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哎哟”,转过头去看,却见那几个孩子跌坐在地上捂着脑袋,瞧得仔细还能看见撞得疼了的那几个眼角还挂着泪珠子,倒是被撞的那人,乐滋滋地叉腰瞧着他们直笑。
“皇叔身上穿了甲胄么,怎么那么硬,嬛儿撞得好疼?”被太监扶起的小公主揉了揉额头,嘟着嘴嚷嚷道。
“嬛儿的小脑袋太不经用了,这么一下就撞疼了,皇叔被你们几个小家伙一起撞了,皇叔还没哭疼呢。”
说话的人正是有些时日不见的朱雀王爷萧玉晟。一身贵气十足的紫袍,衬得他的模样愈加风流倜傥,对上这几个小皇子小公主,说话时丝毫不见一个长辈该有的模样。
“鸿儿是男孩子也觉得撞得很疼,一定是皇叔的衣袍底下藏了什么硬东西,皇叔,你是不是带了好东西来给鸿儿!”旁的小皇子二话不说扑了过去,一把抱住萧玉晟的腰,“皇叔,你就拿出来吧,别藏着了!”
“皇叔!”
“皇叔,拿出来吧!”
皇子公主素来都长在深宫,鲜少跟随各自的母妃出来,在广宣,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天穹和扑面而来的清新的风,一时间都变得活泼闹腾的很。加上萧玉晟向来和他们嬉戏惯了,这才没大没小得玩到了一处。
连翘看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听说朱雀王妃因病早逝,萧玉晟府上虽有侍妾五六人,但至今无所出,也难怪他会喜欢和这几位小皇子公主玩闹。身旁的人见连翘在注意那边,不住多嘴说了句话:“如今陛下只剩这一位兄弟了,也不知道这位还能活多久。”说着,还重重叹了口气,惋惜的很。
本坐帐下同皇后说话的萧玉潼见着被子女吵嚷着讨要东西的皇弟,笑笑招呼道:“你那怀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贝,每回遇上这几个混世小魔头都能掏出来哄得他们一个两个安安分分的。”
“哪有什么宝贝,不过是些民间的小玩意儿,皇子公主们喜欢就好。”缠着他的几个皇子公主各自得了东西被太监宫女领走,萧玉晟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臣弟来迟了,还望皇兄见谅。”
“你从岭南而来,不远万里的,能到便好,哪里还想责怪你来迟。坐吧,就等着你来了,秋狝好开始。”
帐前李荥领着人马早已准备妥当,只等着萧玉潼一声令下,将士儿郎们便会扬鞭策马冲进林中猎鹰逐鹿。连翘是文官,又不擅骑射,便寻了位置坐下,等着他们围猎归来。沈如于他说过,正式秋狝时天子必定会下场,而秋狝开始前,则是帐下几名大将的表演时间,因着此次秋狝还请了周边几个小国的使者,做表演的人便选了能骑善射的李荥。
萧玉潼坐在帐下,望了眼左右的官员及他国使者,伸出手慢慢拍了三下。安公公得令,上前一步,尖声道:
“放雁!”
早已准备好的几只秋雁被人倏忽间扔向天际,得了自有的秋雁扑腾起羽翅想要飞走,丝毫不知身下的人早已拉起弓箭准备射杀。
“放箭!”
“嗖——”箭雨如虹,悉数射向天空。
连翘眯起眼。箭雨中,唯有支朱砂漆成的羽箭夺目的很,他看着它射向远远飞去的秋雁,像一道赤色的明光。
秋雁陆续掉地的闷响声惊回他的神魂。一涌而上的太监们凭着箭上的翎羽开始辨认都是哪位将士的猎物。只听得各位随军将士的名号一声又一声的地响起,也有毫无收获的,对着旁人抱拳笑笑自愧不如。
当护国公李荥的名字被叫响的时候,满场忽地响起惊叹——那支朱砂色的羽箭穿透两只秋雁的胸腹,又稳稳扎进第三只的胸中。李家武将倍出,无一不是一骑当千的主,更别说手上的骑射功夫,李荥如今得承“护国公”的名号可说是当之无愧。
“好!”萧玉潼抚掌大笑,“不愧是我大瀚的护国公!有赏!射中的人统统有赏!”
众将士欣然领赏。
“沈丞相。”
“臣在。”
萧玉潼抬眼,看着几步走到帐前的紫袍男子,唇角弯了弯:“沈丞相虽不是什么将门之后,可朕记得也曾学过骑射,不如今次一同参与围猎?”他又转了转眼,下巴微抬,“裴大人,陪朕一起练练手如何?”
那目光意味深长,于连翘而言,带着难以言明的寒意。
“臣……”他张了张嘴。如果这时候说不擅骑射,会不会突然触怒龙颜。连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偷偷地看了一眼沈如。他站在萧玉潼的身前,根本无法转身传递什么,连翘暗暗深吸一口气,“多谢陛下赏识。”
安公公给拉来的马,四肢健硕,识马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是匹难能可贵的好马。只可惜……连翘哭笑不得地谢过,伸手摸了摸马脖子,这马倒是温顺的很,低头蹭了蹭他的脸庞。没想过来秋狝竟然会参与围猎,根本没有带劲装的他只好着这一身官袍,翻身上马,身后的弓箭大小也并不合适,背起来有些晃得厉害。
“裴大人若是不擅骑射,就握着马缰让马自己溜达,它会带你回营地。”李荥骑着马突然走到连翘身边,见他一副新手的模样,好心提醒了句。
胯下的马突然扭头喷鼻,那动作像是在笑话他,连翘蓦地就红了脸:“多谢李大人提醒。”
李荥点了点头:“林中多猛兽,大人自己当心。”
☆、第四十八章 围猎(2)
密林之中,参天的树鳞次栉比,树荫下的矮树丛里是不是蹿过几只野兔,偶尔有落单的鹿突然惊觉有马队飞奔而来,惊慌失措地在林中逃窜。
能骑善射的一众早策马扬鞭,穿梭在围场的丛林中,萧玉潼着红锦镶边的明黄劲装骑着高头大马在林中慢慢晃着,左右两边伴驾的李荥和沈如,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连翘远远跟在后头。
他实在惭愧的很,胯下的马几次想要跑起来都被他一头冷汗地勒住,就连从马蹄边的草丛里探出头来的野兔,也不会被吓得乱跑。
连翘抬头望天,宽广的天际,有雄鹰展翅飞过,那翅膀展开看着足足有两臂长,似乎一整个天空都能任其飞翔。他想,或许有一天,当身上所有的枷锁一一卸下,自己也能如那雄鹰为自由而生。
正想着,突然听见一声大喝:“陛下!是傻狍子!”
北方人常说的傻狍子是一种性子温顺的野羊,连翘没见过,听见动静便探了探脑袋好奇地望了过去,竟是一只全身草黄色尾巴底下长着白毛的小东西,见了他们一行人也不知跑走,反倒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像被定了身一般傻愣愣地盯着他们看。
这一路过来,萧玉潼已经猎杀了不少野物,狍子却是到了密林深处才偶然遇见。李荥转头,见他面上浮起笑意,明了地递过弓箭:“这狍子毛皮顺滑,最适让内务府的人做成御寒的衣物,陛下不是念叨说娘娘前几日还央着您给打只狍子好做衣么。”
“哦,朕倒是差点忘了这事。”
一听李荥的话,萧玉潼眼中神光大亮,拉满了弓弦,对着还呆愣在原地的傻狍子便是一箭。朱砂漆的羽箭势如破竹,在风中划出“嗤嗤”的声音,径直射中狍子的脖颈,那狍子还大睁着圆眼睛来不及哀鸣便仰头倒地。身后的侍从翻身下马,几步跑过去动作利索地将扔在地上抽搐着四肢的狍子捆绑了起来。
“你们将这东西绑好了,”萧玉潼大笑,随手便将弓箭扔回给李荥,低头对着一干侍从吩咐道,“好生送回营地,晚些时候便让人剥下这身毛皮交给内务府!”
“还是早些剥皮的好,晚了就怕毛色变暗。”沈如在一旁突然开口,说完又回头瞧了一眼一直跟在不远处的连翘,见他紧张地坐在马背上,一手握紧了缰绳,另一手抱着马脖子,背上的箭囊甩得官服狼狈不堪,再仔细看分明是一箭未发,一时松了眉角,忍不住就笑,“陛下,看来,裴大人是真的不会骑射。”他扬鞭,指了指连翘空无一物的马背,再遥遥指了指满满当当的箭囊,“裴大人恐怕连一小撮兔毛都没碰着。”
连翘蓦地红了脸,身后突然传来箭破虚空的声音,他尚来不及反应,只瞧见沈如蓦然变色的脸便从马背上被人扑倒在地。
他闭着眼,后背是人强劲有力的手臂,良久嗡嗡作响的耳朵终于能听到旁人的呼喊声,这才睁开了眼——抱着他扑在地上的人不出意外果然是青竹。
“连……裴大人,可是有受伤?”
沈如大惊,匆匆便想跳下马背跑过去查看。刚才那一下就发生在倏忽之间,没有任何预料的,一支利箭直对连翘后心飞去,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出声,人影一闪,连翘已经被青竹抱着扑到了地上,整个人被紧紧地抱在怀中,那支箭他看得清楚,擦过青竹的脸颊深深地射进了旁边的树干上。
连翘却是顾不上回答沈如,青竹的脸被箭擦出了一道口子,正在渗着血:“如何,还好么?”
“没事,不过是擦破点皮。”青竹摇头,声音略有些低,“公子且当心点那边那位,皇家围场,不想着去杀皇帝却来杀你个普通侍郎,实在蹊跷得很。”
便是青竹不出声提醒,经过这一事,连翘也发觉了蹊跷。先不论广宣围场布置了多少兵力如果这都能混进杀手,那对方实在是能力卓越,大瀚的这些所谓精英将士大都可以重新操练了,单就说这在皇帝眼皮底下暗杀的对象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实在可笑。
萧玉潼眼见着自己的大臣成了他人的暗杀对象,身边跟着的侍从又都惊得呆若木鸡,不由蹙起眉头,扬鞭便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从身上抽了过去,饶是穿着软胄,那侍从也被抽得大痛。
“废物!广宣围场里竟然有人意图暗杀朕的臣子,朕要你们这些光说不做的家伙做什么!还呆着干嘛,吹风么,还不给朕搜!”
“陛下……息怒!”
“让朕如何息怒?废物!今日他有胆暗杀裴侍郎,明日便敢潜入行宫暗杀朕和后宫一众人!到时候,你们的人头怕是不够朕砍的!”
惹得龙颜震怒的后果就是围猎被打断,那些被放出去有如脱缰野马的将士们被纷纷召唤回帐前,文武大臣们跪了一地,坐在席上的嫔妃们搂着小皇子公主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被迁怒。
青竹除了脸上的箭伤,手臂后背还有因为救连翘受得一些擦伤,萧玉潼二话不说大手一挥让人送他去了御医那上药。连翘本想跟着去,却见沈如站在帐内对着他微微摇头,他咬了咬唇,低头同众位大臣一起低头跪在帐前。
“朱雀王爷呢?”
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