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葬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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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葬黄花-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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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噗”的一声,暗红色的液体溅了锦释满头满脸。
  “哈…”锦释傻了。
  张全“啊!”的一声惨叫,弈书趁机把他一脚踢开。
  “当啷”一声脆响,匕首落地。
  一双手将它再次拾起。
  “不要!”锦释扑过去,抱住弈书的身子,“不要!求求你,不要——”
  “你闪开——”弈书将他拉拽着拖向一边。
  “弈书!不要杀他——他是好人!”
  “他要杀我们!”弈书喊。
  “是…是你?”张全倒在地上,羸弱的出声,将一双眼睛睁得浑圆的看着锦释。一脸的难以置信。
  锦释看着他,恐慌一点点地蔓延开,死死地揪住脆弱的心脏。身体一阵阵的发软。张全的眼神,仿佛要将他吃拆入腹、钻心剜骨。
  弈书又迈开步子往那边挪了一些。
  “弈书,算我求你…”锦释忽然跪倒在地,不知所措的死死抱着他的腿,“他已经受了重伤,放过他吧…求求你…”回过神来时,声音已是带了十足的哭腔。
  “对不起…”弈书弯下腰,决绝地,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
  张全惊恐的往后挪动身躯,躺着血的身体在地面上绘出一副刺目的艳红。锦释爬了过去,拦在弈书面前。
  “弈书,他是好人,真的…放过他吧…放过他吧…”
  “今天他不死,往后死的就是我们!你懂不懂?”弈书提高了声音吼道。
  “我不懂!我只知道这是条命啊——”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划过了面颊,锦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这时,张全的手猛地从后面划过锦释的脸。电光火石间,弈书手中的匕首亦刺将过来。暗红的血瞬间溅了锦释一脸,迷住了他的眼睛。
  “啊——”锦释的叫声几乎和张全的惨叫同时响起。
  而张全被割下的手指就散落在他的面前,还带着微微的颤动。
  弈书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将锦释愣生生拖拽了过来,继而伸出手在他脖子后面狠辣的一劈…
  锦释瘫倒在地,无法做任何的反抗。
  张全就在他面前,在挣扎,在抗拒,在垂死地呻吟…然后,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在疏忽间失去了光泽。
  锦释想起那个刮着干冷的风的早晨。一群充满活力的青年,兴高采烈的煮着白米饭。炊烟袅袅,言笑晏晏,萦绕在天地间,久久不散。
  失去意识前,眼前飘过一簇雪花。
  
  梦魇深深。
  在梦里,张全临死前的挣扎,满怀恨意的眼神,死死地攫住锦释,无法自拔。他看见了张全身后一张张绑在木桩子上死灰一般的面孔。忽然,这些面孔又变成了藏香阁的小倌们:被陈婆子打死的,被客人活生生折磨死的,自杀的,被人下毒害的…一张张死人的脸,不甘心的、怨愤的——死人的脸!
  “不——”
  锦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温暖干燥的床上。身体好沉,深深的陷入床单被褥中。锦释抬不起头,就连移动一下都很困难。
  他想哭。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死亡。藏香阁里受惩罚的小倌,有多少在他的小木屋里断气。又有多少,是他亲自料理的后事。
  但是这一次,是唯一一次,有人因他而死。
  原来,生命在某些人眼里,真的就如草芥一般轻贱。
  他好恨,好恨。
  原来,他俩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原来,尽管弈书过尽千帆的回到原地,人虽回了,心却远了。不是爱少了,而是人变了。
  魏弈书,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小书生了。
  原来,不是不爱了,而是不适合。
  “嗯…”一声轻柔的呼气传来,锦释一惊。
  镜瑜只手撑着脑袋,半趴在床头。脑袋时不时不争气地往下一垂,整个上半身却还保持着立起来的姿势。但看那样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睡着了。
  望着他的睡颜,锦释轻轻笑了。某些一直堵在胸口的东西,苦涩中又泛了点甜。
  不忍去唤醒。锦释都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了,好像自从遇见了他,总是一觉醒来就能看见那张温柔的脸。与记忆中戏班的师傅、锦缘师傅重叠的,好看的脸。
  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残忍。但是,再也不会了。
  “嗯啊!”一声轻哼,镜瑜的脑袋不受控制的栽向棉被,复又抬起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深的黑眼圈。
  困倦到极点的眼睛在看见锦释时瞬间被点亮。
  “醒了?咳咳…太好了…”镜瑜的笑很温暖。
  “你…一直守在这儿?”
  “嗯,”镜瑜点头,“你烧得厉害。”
  “你自己的病尚没好全,照顾完战士们,又来照顾我。”
  镜瑜低下头,似在思考很严肃的问题,末了:
  “兖州就要失守了”
  “什么…?”锦释很吃惊。
  “李厚将军牺牲了。今次一战,我们损失惨重。好在将军出征前下令拔营,才勉强保存了些生力军。弈书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冼国已经收复了所有失地,现在已经兵临兖州城下。”
  “怎么…这么快…”
  “战场上瞬息万变,”镜瑜伸手摸锦释的脸,“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你们回来时,城门已经紧闭,处于一等警戒状态。如果不是何副将在城楼上认出了弈书,你们真的就差一点、差一点被就地处死了。”
  镜瑜俯身过来,轻轻地拥住他,将自己的头埋在锦释的枕头边,闷闷的说:
  “我真怕,就这么失去你…”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锦释微笑。
  “我不放开你,到死也不会…”
  
  常年驻守边关的李厚将军死了,兖州一夜间成了朝不保夕的危城。京都那边尚无丝毫动作,安静得如一池死水。昔日李厚麾下的副将们纵然骁勇善战,但在谋略方面却及不上已故的主将十分之一。魏侍郎大人急得日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奈何一介文人,岂能懂得战争的个中道理?冼国军队日日守在城门外叫阵,已经有好几位年轻的将领出城迎战未归。城门上的休战牌已经挂了七天,外人都道:兖州气数已尽。黑云压城城欲摧。
  部分守城的将领们暂歇在从前的晋王府,弈书亦被安排在这里。原本章台繁华、花柳成荫的晋王府自主人走后,已变得灰尘仆仆,残破不堪。各处庭院、房间均只剩下空架子一个,掉落地面的各色物什随处可见,彰显着抄家当日人们的慌乱与无助。锦释本不想去,奈何府中不少地方需要镜瑜,便一同搬了过去。
  连日来,锦释发现镜瑜愈来愈粘他,无论锦释走到哪里,都要像影子一样的跟着。二人同寝,公事,同食,看似与在回春医馆时别无二致,但锦释却深深的感觉到,某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镜瑜总是在不经意间提起弈书,提起那个他与弈书在树林里共同度过的夜晚。再或者,会在临睡前,活赖死缠地拉着他求欢,完全不同往日的青涩。
  这样的镜瑜,让锦释感到陌生,甚或有些许受宠若惊的惶恐。他隐约感觉到,在镜瑜那么沉稳的外表下藏着的那颗心,是多么缺乏安全感。
  这日晚,二人平躺在床上聊天。
  镜瑜仰头望着暗沉沉的幔帐,平静地告诉他,他二人正睡的这件房,这张床,原本是隆昌的。
  其实刚搬来这间房时,锦释就察觉到是间女人的闺房,却没想到…
  “不过是她出嫁前住的。”镜瑜抬手指着窗户下黑魆魆的一块,“那妆台,怕是因为太沉了,抄家时也没人搬走。”
  “黄杨木的,我们一起挑的。”镜瑜轻轻笑出声,“黄杨木稀少,一年只长一寸,通体都是黄杨木的家具很罕见,这么大型的更是难得。偏偏我们俩同时,一眼就相中了。那店家还以为我们是即将新婚的,呵呵…”
  锦释不说话,慢慢地将头靠向他。镜瑜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咳咳…还有那落地的镜子,”,黑暗里,镜瑜将手准确地指向房间尽头的角落,“现在已经全碎了。其实当初就碎了一小块,在右下角,是我有一次不小心将药罐砸落时磕的。那镜子是先皇后留下来的,当时隆昌哭了很久,我也哄了很久。”
  锦释微不可闻的叹气。镜瑜顿了顿,接着开口:
  “知道么?隆昌死于难产,但其实在那之前,她的身子就已经很弱了。经年累月的抑郁终成疾,就像一片随时会凋落的风中枯叶。得知自己身怀有孕后,她十分开心。但是按她的身体状况,要生下孩子几乎不可能,所有的大夫都劝她放弃。她流着眼泪求我,对我说,她想要这个孩子,因为,这可能会是她和弈书唯一的孩子。以后弈书不在身边的日子,她至少还能有个念想。我对她说,没事,有我呢。”
  锦释的眼眶微微湿润,紧紧环抱住他。
  “有时候想想,我们的关系真的很复杂。你看,我喜欢隆昌,隆昌喜欢弈书,但弈书入赘后,我们俩却又成了朋友。我知道,娶隆昌,他也是被逼的,我也一直都知道他心中另有其人。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你。”
  “咳咳…记得吗?在你失忆的时候曾问过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你?”
  “嗯,记得。”
  “那时候我就想:呵,原来眼前这个人比我自己还要懂我自己。”镜瑜反手抱住锦释,将下巴搭在他额头上,“难道我不恨么?我恨,我恨弈书,我亦恨他心中的那个人。我恨他们害死隆昌,就像你说的,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们。但是我知道的,感情的事怨不得任何人。就好比隆昌从来不喜欢我。所以,我最恨的是我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让她生下孩子,却…又保不了他们。”
  “遇见你之前,我常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勇敢地向隆昌表白心迹,如果迎娶他的人不是弈书而是我…那么现在,会不会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那样我们的命运就都会不同了。锦释想着,并未说出口。他深深的看向镜瑜,恍惚间,竟吃惊于自己以往“不爱”此人的想法。如果不爱,此刻又何会为他如此心痛?
  忽然,镜瑜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锦释连忙坐起来,用手轻抚他的胸膛,给他顺气。轻言道:“病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好呢…”
  镜瑜笑笑:“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疲累交加,哪能好得那么快…”蓦地一伸手,揽下锦释,唇对唇…
  
  “锦释,我忘了她。所以…请你也忘了,好不好?”
  “……”
  “锦释,好不好?”
  “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二章




☆、山长水阔

  “快!把人抬到东亭阁!”镜瑜指挥着将抬着受伤士兵的医护人员。
  “不行啊!东亭阁已经人满为患了!”另一个中年的大夫从远处朝这边叫嚷。
  “那就去骊水阁!”
  “可是…骊水阁三面环湖,如果发生瘟疫…”
  “管不了那么多啦!先将人抬去再说!”镜瑜将抬着担架的人一推,继而转向锦释:“锦释,你去东亭阁将伤势轻一些的伤员能转的都转出来,务必将东亭阁腾出空!”
  “行——”锦释转身,随手叫了个小兵:“你!去,带两个人将暖云轩收拾收拾,不用太干净,一会儿还会有大量的伤员送过来,得保证有地方安置他们。”一面说着,一面向东亭阁跑去。小兵听话的跑向相反的方向。
  今日,众将领决定开城迎战。后方,偌大的昔日晋王府堪称哀鸿遍野。
  锦释跑过一片萧索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假山花丛,一边想:如果晋王回来,看到自己昔日的庭院变成现在这样一副修罗场模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前方战况如何锦释并不知晓,他也不敢去想象。伤员一波一波源源不断的从战场上被抬下,相信一定不会是对己方有利的局面。
  弈书此时正陪着何副将驻守在城楼上,相比冲锋陷阵的将士们来讲要安全一些。锦释这么想着,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安慰着自己,尽量让这种愿望随时会落空的惶恐被眼前繁重而忙碌的工作给挤掉。
  傍晚时分,前方传来了偃旗息鼓的号角。兖州又惊险地度过了一天。
  安置完所有伤员,已经过了三更。
  “明日,应该还休战吧…”身体和精神统统累到极点,睡着前,锦释迷迷糊糊地呢喃。
  在锦释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嗯,所以,安心睡吧。”镜瑜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轻轻走出房门。
  刚收拾出来的暖云轩小花厅里,众人正在此议事。受邀而来的镜瑜冲门口把手的小兵点点头,正欲推开木门,便听见弈书沉沉的声音:
  “你准备怎么做?”
  一个镜瑜十分熟悉的声音答道:“连夜疏散百姓,弃城。”
  
  “嗯?怎么了?”睡眠正酣,锦释忽然被镜瑜一把从床上拽起。
  “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走?去哪里?”
  “别问了,路上再跟你说,快穿衣服!”
  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锦释跟着镜瑜出了房门。这才发现晋王府一片灯火通明。
  “到底怎么了?”
  “做好弃城准备,城中的百姓正在连夜疏散,我们也走吧。”不由分说,镜瑜拉着他跟上了出府的队伍。
  坐上马车,锦释挑帘向窗外望去,大街上随处可见明晃晃的火把四处窜行,士兵们按部就班地指挥着人流和车流。尽管看得见大批大批的百姓正在往城西行进,但丝毫不显慌乱。夜晚的城内除了“簌簌”的脚步声、“哗啦啦”的火把声,竟是十分诡异的安静。何等的组织力!
  就在他们马车的背后,晋王府冲天的火光经久不灭。
  
  兖州向西是常莱,一个普通的边陲小镇。一夜间,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搬来此地已经三日。锦释没有见到弈书和众将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镜瑜说,“他们留在了兖州。”
  镜瑜的咳嗽始终不见好,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一班军医说什么也不让他重回战场,在他安顿好锦释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部队强制留下了。
  三日来,没有任何有关前方的战报传入常莱,这让锦释忧心忡忡。对于这种非常到近乎怪异的局面,镜瑜每次提到时只说,“没关系,有他在。”便再也不肯多言语。
  然而锦释不能做到这样心如止水。尽管树林一夜后,他已彻底断了那份十年之思,但这并不妨碍他担心这位故人。同时,他还告诫自己不能在面上表现得太过焦虑:一则怕镜瑜多心,二则,也怕焦虑的情绪影响镜瑜养病。时间一长,这种纠结繁复的情绪竟然搅得他作息不宁。
  第四日,前方消息传来,兖州失守。锦释夜不能寐。镜瑜笑着,拉着他下棋,说,“没关系,有他在。”于是,锦释安眠在黑棋白子之上。
  第五日,战事在兖州与常莱交境处胶着。锦释食不知味。镜瑜笑着,缠着他对诗,说,“没关系,有他在。”于是,锦释微醺于诗词歌赋之间。
  第六日,常莱境外已经听不到吹奏的行军号角。锦释按捺不住,想要出镇,被镜瑜拦下。他说,“没关系,有他在。”遂赖着他一夜欢爱。
  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镜瑜总能翻着花样儿地逗弄他。渐渐的,被激烈的鏖战压迫着的神经也得到了些许松释。
  夜深人静的时候醒来,锦释看着镜瑜疲倦的睡脸,自嘲地想:到头来,被安慰着,被保护着的人,还是自己。
  就在他们到达常莱的第十日一早,穿着红色战袍的小兵敲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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