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出鞘,“仓啷”一声。没有了刀鞘的束缚,刀身上的森寒之意一瞬间便爆发了出来,战修似乎能听到一声声仇恨的呐喊,那声音尖锐刺耳,让人不忍闻。
刀身上弥漫着的黑气似在渐渐聚集成型,却始终是只差那么一点,但却隐隐能看到人头的形状,挣扎着要冲出鬼头刀这座牢笼。
骇人得紧。
左手在刀身上一滑而过,黑气一点点钻进手心,渐渐消失。重溪这才微笑着,归刀入鞘。
“阿九,刚才?”
“刚才没什么啊?”重溪转身,看到院门口的两溜脑袋,随手丢了个花盆出去:“大晚上的不睡觉,过来找死么?”
“哗”一声,人群作鸟兽散。
重溪将鬼头刀挂在了屋门口,然后和战修进屋,关门落锁,然后趴到床上一动一也不动。
战修将门锁好后,靠在门边双手环胸懒洋洋的站着:“阿九,说吧。”
重溪把脑袋放在被子里拱啊拱的,声音闷闷的:“说啥?”
“你把那些人赶走就立刻进屋了,还不是有要说的么?”战修依旧是那个姿势,动也不动个,“说吧,那个黑气是怎么回事?”
“你说那个啊……”重溪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乱糟糟的头发捋顺,看着战修,眼睛的颜色一点点变深,身上也渐渐有黑气溢出,到最后,眼眶内竟像是空无一物,漆黑见底,一张脸也是半阴半阳,丝毫不见之前的妖艳,反而阴森可怖。
“如你所见,那些鬼气就在我身上。”然后黑气一点一点,凝聚成人形,战修仔细一数,竟是有八个。
“鬼头刀的传说果然是真的。”
“当然,我们当然存在。”
战修一惊:“你不是重溪?!”
“当然不是。”
战修一把把轻鸿剑抽了出来:“又换了一个人?”
“我们有八个呢。”
“重溪?”战修试探性的叫了一下,想要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怎么了,喊我有事?”
是重溪的声音。
手中轻鸿剑“咣当”一声砸到地上:“阿九,你吓我一跳。”
重溪气息一敛,一切恢复正常,眼睛也变成了原来的样子:“鬼么,总是有自己的思想的,适当给他们点自由。不过不能太放纵,那样容易出事,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阿九,你的武功,就是靠这些练成的?”
“是,也不是。”重溪靠在床上晃悠着双腿,“原本我也是跟你们一样,每天起床,扎马步、打拳、练功,师父说我底子好脑子也灵活,是块练武的材料,而我也确实没有让师父失望,十五岁就已经在江湖上有了些名气。”
战修静静地听着,总觉得接下来的故事里,一定是血腥的。
“出头椽子先烂,这句老话说得一点没错。总有人看不惯别人好,也有人见不得别人出人头地,所以,我被暗算了,胸口被人捅了一刀,正好捅在心脏上,伤重濒死。”重溪说得很轻松,可战修听得却是脸色煞白,冷汗阵阵——何止是伤重濒死,若是别人,一定当场毙命!
“你也很奇怪吧,这明明就是致命伤,连救都没法救,直接等死,即使就地挖个坑埋了,也没什么不对。”重溪说到这里的时候歪了歪头,带了几分孩子气,“我也奇怪,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没有死。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后,我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半人半鬼的存在。可能就是要死不死的时候,只走了一半的魂吧,所以才能从地狱里爬上来。”
“也就是说,江湖盛传的九命一说,还真不是假的?”
“我只有一命,但是我身上有很多条命——鬼气不散,重溪不死。酒这个数字本身就是阴数,我身上的八条鬼命,加上我,正好为九。”重溪啧啧了两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也不尽然,但是别人确实杀不了我,除非我自己杀自己,那就没办法了。”
“那醉楼呢?还有那个被你称为鬼气森森的戚飞白。”战修对于这个人颇有些同情,“明明就是自己的原因,非说是人家害的你被江湖人称呼为‘重溪一怒,地狱森罗’,你还真好意思啊?!自己一身鬼气还嫌别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人气儿,你说你要点儿脸么!”
重溪一听这话,乐了。
战修被那人笑的心里发毛:“我说错了?”
“大错特错!”重溪乐呵呵的,“你难道没有发现,飞白永远都是隐在暗处,我若是不叫他他就绝对不出来么?”
“……”战修沉默片刻,脑子里灵光一现,闪过一个想法,突然瞪大双眼,“不是吧?!大晚上的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猜到了?是什么啊?”重溪笑眯眯,笑眯眯,“说出来说出来,让我听听。”
“我不!”战修把自己裹到被子里缩成一个球,又大又圆的猫儿眼里闪烁着微红的烛光。
重溪一时间有些看得呆住,赶紧摇头回过神来。
好家伙,自己这种人竟也有被美色迷惑的一天……一定是战修那只猫妖施了什么法术!
嗯,一定是这样!
“说呀说呀。”重溪凑到战修身边吓唬人。
战修一个劲儿摇头,顺便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大有把自己埋到被子里的架势——大晚上才不要说这种事呢!
“没劲,战大侠你的胆子感情就针鼻儿那么大啊。”重溪略嫌弃,又挪到床边坐好,“算了我不逼你了。就是你想的那样,飞白不是人,是鬼。或者说,他是一具尸体,一个灵魂没有出窍,没有投胎转世的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地狱森罗
“戚飞白是具尸体的话……这么长时间都不会腐败你们怎么弄得?”
重溪:重点错啊战大侠!
简直郁闷。
战修从被子里爬出来:“醉楼里除了你和戚飞白,别的都是正常人吧?”
“嗯,都是活人。”重溪枕着胳膊倒到床上,“醉楼的消息,也不是靠我们在江湖上埋得那些暗桩,那才多少人能搜罗到多少消息,而且还要冒着丧命的风险,得来的消息太不容易。醉楼建造之初,我手下根本没有这么多人,消息,全都是那些东西告诉我的。”
“鬼?”
“嗯哼,窃取消息什么的,很好用。”
战修撇嘴:“我还当重大楼主多厉害呢感情也是不走寻常路啊,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你可别被那些小鬼给糊弄了。”
“他们不敢。”重溪相当有自信,“绝对绝对。”
“诶?”
“就跟不听话的人没有存在的意义一个道理,一个敢违背我意思的鬼,也就没必要留下来,等着投胎转世,入六道轮回。”
战修震惊状捧脸:“这么凶残?!”
“喵喵喵!”重溪一双手成爪状去挠战修,“猫妖都是一样的!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战修:“……”
也不知道是谁之前一提猫妖就炸毛的。
简直费解。
搬了院子住的重溪和战修住的逍遥快活,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间或被戚飞白的飞鸽传书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过得有滋有味儿的。
幸亏他是一楼之主,想在京师玩多久都没有人管。久而久之,竟然忘了自己的家在龙雀城在醉楼,反而把战修的小院子当成了家。
半个月后,夏国使者启程回国。因之前重溪这么一闹,和亲之事也不了了之。夏国使者是一国太子,故高帝派睿亲王亲送至城外五里。
战修跟在顾景澄身边,刻意忽视了耶律楚材那副妒火中烧的眼睛——羡慕嫉妒恨啊?哎呀我好开心啊!
顾景澄早就感觉到战修那一副幸灾乐祸的得瑟心情,也没拆穿他。等到送走使者,睿亲王喊住了那个要上马的人:“战侍卫。”
战修放下手中的缰绳:“王爷,找臣有事?”
“重楼主已经在京城呆了有一个月了吧。”
“差不多。”
“他是醉楼之主,不能老在京城呆着。这样吧,本王给你放个假,你和重楼主出去玩一玩,回龙雀城看看,或者去别的地方也行。”顾景澄拍了拍面前年轻侍卫的肩膀,“大好年华不能浪费在这小小王府里,去吧。”
“王爷?!那您的安危……”
顾景澄被战修逗乐了:“你小子当王府里只有你一个侍卫么?!少你一个不碍事的。”
“是臣多虑了,谢王爷恩典。”
重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王爷,谢了。”
顾景澄一拱手:“本王在这里先祝重楼主一路顺风。”
重溪一扬眉:“那是自然。”
回了王府,重溪拉着战修一路小跑回了院子。冲进卧室就开始打包袱:“阿修我们这回去哪里玩啊?东南西北,我们往哪里走?龙雀城不着急回,有飞白呢完全不用担心。”
“先去秋裕城吧。”
“诶?我还以为你会先去启海,你是不知道在龙雀城那个破地方水是多么稀缺……”重溪“唰”的转头,“秋裕城?我没记错的话那头野驴的队伍会经过那里?”
“是。”
“有意思……”重溪眼睛都亮起来了,“王爷的吩咐?”
“出了京师,随便揍。”
重溪:卧槽这么凶残?!王爷你不怕引起战争么!!!
活动了一下手腕,重溪将手指捏得咔咔作响,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王爷此举真是深得我心,哎呀等不及了好想现在就揍他一顿!根本不能忍啊!”
战修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轻鸿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断颤动着,发出嗡鸣声。
简直兴奋。
重溪和战修在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就准备动身,结果到了城门发现时辰太早城门没开。
俩人郁闷的等了至少半个时辰才出城。
官道上,一黑一红两匹马不紧不慢的走,马上的两个人一个脊背挺直,英姿飒爽,一个身子趴着胳膊垂着,半死不活。
英姿飒爽的那个是战修,半死不活的那个肯定是重溪。
战修一手拿剑一手虚抓着缰绳,两只眼睛时刻不离重溪左右,生怕这货摔下去——火麒麟这欢脱的性子要是碰见好玩的还真有这可能。
真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秋裕城距离京城至少三日的路程,使团走得向来慢,重溪和战修都在秋裕城呆两天了,那头野驴才刚到城门。
重溪在二楼的雅间里吃点心,靠窗而坐,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战修在旁边喝酒,修长的手指配上白瓷酒杯,看着极为养眼。重溪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趴在桌子上把战修的手拿过来,一个一个指头捏过去,便捏边乐。
战修松了劲,也由着他玩。
窗外传来阵阵马蹄声,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一大帮人。
战修伸长脖子看了两眼,抽回被重溪□□的手拍了拍那人的脑袋:“诶,野驴来了。”
重溪“嗯”了一声,探头到窗外。刚巧耶律楚材掀开帘子往上看,俩人眼对眼看了个正着。
重溪嘴角一勾,颇不当回事儿的把头扭了回去。倒是太子殿下,被重溪那一笑勾了魂儿去,将之前重溪的威胁全都抛诸脑后。
回了驿馆,巴图鲁被耶律楚材叫进屋里说了好一阵花,才放人离开,脸上那叫一个阳光灿烂。
吃完饭,战修叫住往外走的重溪:“有想法?”
重溪冷笑一声:“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办,他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还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这么上赶着找死的,他是头一个。”
“这样最好,省的我们没理。”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重溪和战修在屋子里睡得正酣,一股白烟从窗户处弥漫开来,渐渐充斥了整个屋子。
等了一会儿,巴图鲁蹑手蹑脚进来,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两人,一把将重溪扛到肩上,头也不回的往驿站赶。
巴图鲁前脚出了门,战修后脚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空气中还弥漫着烟雾,战修拿起轻鸿剑,又将鬼头刀拿在手里,推开窗户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这才狠狠的呼吸了一口:“闭气什么的,以后还得练。”
重溪在巴图鲁的肩上颠的晚饭都快吐出来了,心说这个一会儿一定要狠狠揍,太特么难受了。可惜时候不到,还得接着装晕。
简直不爽。
终于到了驿馆,巴图鲁脚步不停的直接将重溪送进了耶律楚材的床上,然后告退,把门关上。
正要回自己的屋子就被人一个手刀砍晕,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战修看着巴图鲁那硕大的身躯,四下里看了一圈,把他扔到了花丛里,然后站远了一看——嚯!好大一个坑啊!
扒到门边去听里面的动静,觉得没劲,翻身上了房顶,枕着胳膊决定先眯一觉。
重溪躺在床上,感觉到耶律楚材激动的心情是不由得为夏国的未来点蜡。
太子这么蠢真的好么!
你见过哪个人睡觉不脱衣服的,我这还穿着外衣呢!
简直愚蠢。
耶律楚材的双手有些发抖,他一步步走到床边,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重溪心说你丫敢不敢动作快点耽误我睡觉是不道德的!
熬夜会影响皮肤的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重溪内心强烈的渴望(?),耶律楚材把手伸向了重溪的衣襟,碰到领口时不受控制的就要往两边扯。
嘴里还念叨:“你终于要是我的人了!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然后——
砰!
战修在屋顶上刚睡着,被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滚下来,赶紧扒头看看是怎么了呢。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啊。
重溪站在门前,一身红衣在烛光的照耀下分外显眼,只是周身黑气弥漫,越来越多,隐有成形之势。
耶律楚材在地上躺着,四仰八叉,白色外袍上一个硕大的鞋底印子——这一脚还不得踹骨折啊。
耶律楚材摸着胸口,疼得他脸色煞白,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重溪身边有八个黑影。
揉了揉眼睛——卧槽我没看错真的是八个人!
“你说这个人是不是狗胆包天了敢对主子动手?”
“那叫色胆包天。”
“我看这人是没什么活头了。”
“那可不,敢对主子不敬这不是找死么。”
“可我听说这是夏国的太子。”
“太子?夏国的太子蠢成这样也够可以了,看来夏国离亡国不远了。”
“你说主子要是把他杀了夏国会不会对醉楼发兵?”
“发兵就发兵咱还怕他,阴曹地府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呢,夏兵死一个咱们就多一个,这买卖不亏。”
“说的是啊。”
“可是夏国皇帝又不傻,为了一个看起来蠢哭了的太子得罪醉楼,谁这么缺心眼啊。”
“也对。”
“那我们可以杀他?”
“碰见个活人可真不容易。”
……
八个黑影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火朝天,听得耶律楚材是冷汗阵阵。他注意到了,八个人每个声音都不一样,可是张嘴的,却全部是重溪。
这时,花丛中的巴图鲁揉着后颈醒来,看见院中的情形,大吼一声,站在了耶律楚材的前面。
他这一吼,把所有人都给吼过来了,使者团围住了院子,一个不落。
这时,八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主子,能杀么?”
“当然。”声音换成重溪自己的,带着一点慵懒和无所谓,“除了这个什么太子,剩下的,随便。”
说着手一伸,接住了战修扔下来的鬼头刀。
重溪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把刀拔|出来。一时间,鬼气、鬼泣,充满整个院子。
重溪手一松,刀鞘掉在了地上。
此时,正值满月,正值子时。
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