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青草池传来若有若无的蛙声。
春日的尾巴里，蛰伏着夏日的胡须。
笃笃笃，笃笃笃，府衙内更深人静。
屋内，赫连泱把玩着手里的东西，雕刻虽失之粗糙，上色却是巧夺天工的。
“为何是鹰？”
另外那只云雀？杜如瑞顿觉浑身一阵恶寒。
“陛下傲视万物，威临四方，以雄鹰为拟，再贴切不过。”
“哦？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赫连泱双目懒懒的从面具上挪开。
“梅侍郎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那如瑞以为。。。”赫连泱将面具虚置在脸前，不大不小地遮住了面容“梅侍郎为何不亲自前来？”
“…。。。”
“杜兄啊，你好歹也是混将军饭的，自己惹的事就要自己摆平，谢罪还拖上别人，也太不仗义了！”
杜如瑞照着梅卿的口吻，一字不落地复述“梅侍郎就是这么告训臣的。”
“那你，又来谢什么罪？”
杜如瑞弯腰作躬，抱拳应道“臣今日言语多有冒犯，无意之中触怒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你多心了，朕只是有些事。。。罢了”
一盏茶后，另一间屋子。
“咚！”
将军铁拳，无情地砸开房门。
“梅卿！”
梅卿惊魂甫定，刚要问这是怎么回事。
“谁让你对号入座的！！！”
“诶？”
“我就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诶？”梅卿捶手“我明白了！”
“什么？”
“是陛下。。。”
“我看出来了，是陛下不喜欢小孩子吧！”
“。。。。。”
这世上总有人分不清是非，毕竟人人置身浑水，赫连泱拾起“鹰”，眼睛的小孔里渐渐攀爬出流光水月，悠长的思绪，零星地散落在窗外的一亩半分的天际。
哪怕再浑的水，没到喉口的时候，总该有所察觉。
一旦涉身，即便上岸，泥泞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59
铜墙铁壁包围中的书房，四兽骈首而聚。
“现在还没什么动静，但我们这边已经放出消息。”
“至多五日，后遣的军队就能到达。”
“杜将军，那若是五日之内还……岂非竹篮打水？”孙英追问道，也不无道理，皇上的兵马兵分五路尾随而来，稍有差池便聚不到一起，而江南这伙势力见首不见尾，举止亦不可捉摸。
梅卿默默地合上眼睛，虽然自己已经是显而易见地滥竽充数，也毕竟无能为力。
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上他！
“那样的话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皇上涉险。”
“朕此行原意为何，你们不会不知，此事不必多虑。”
话语声渐渐模糊。
。。。。。。
面颊一阵冰凉。
眼看着孙英的一双贼手被睡梦中的某人下意识挥开，非常地不留情面，杜如瑞心底好笑，也凑了过来。
结满剑茧的手下场更是好看。
依旧与周公嬉戏正酣。。。。。。
“皇上！？”“陛下！？”两人同时惊呼出声。陛下此举？！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其倒吸口水的猥琐举动。
手心温暖。
不过，惬意似乎并不打算无休无止。
“疼疼疼！！！”
牙缝里发出一声惊呼，梅卿从桌上乍然跃起，目之所及。
“杜如瑞！！！怎么又是你！！”
梅卿忿忿地指着对方的鼻子控诉。
形势危急，杜如瑞顾不得发怒回击，朝对方拼命挤眉弄眼。
“你别装了，除了你谁还能干出这种傻了吧唧的事情，孙英，你也看见的吧！”梅卿急于讨回公道。
这一招拖人下水用的极好，孙英一脸煞白，默不作声。
“好啊好啊！”梅卿揉揉尚未青肿的脸蛋“你们俩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狐朋狗友狼狈为奸。”
“你们干什么都不说话！”梅卿转头拔门而出“我告诉嫂子妹妹去。。。”
“唔。”撞了个满头的某人晕乎乎退回一步。
大眼瞪小眼。
冷风灌入死胡同，屋内的气氛彼时无比凝滞。
皇上怎么会在那里？
皇上在那里……梅卿细细思索，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千帆过境。
“咦。。。。皇上？。。。对了。。。。”
当某人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的时候，梅卿当机立断地藏到赫连泱身后，只露出一颗脑袋，语气委屈“这二人方才合伙戏弄臣，臣的肉都快淤了，皇上要替臣做主啊！”
“出去罢。” 赫连泱神色淡然，主动将此事抛诸脑外。
“你们两个，自己反省！”
两人无比和谐地离去。
两人深思状反省中：
没想到皇上竟然会也会翻脸不认人，杜如瑞用眼神传递着这样的吃惊。
梅卿也不简单啊，谁看不门是一直关着的，孙英托着腮帮子用眼神巧妙地回道。
那招也忒狠，下次危急关头可以借鉴，杜如瑞也嘟起嘴作委屈状。
孙英悲哀地摇头，若是你那么做————下场就是死错不了。
杜如瑞叹口气，同病相怜地望向对方，你的话————至少也得流放。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60
今日的日光，是不是有点太过刺。。不。。。耀眼呢？
虽说是午后的闲暇时光，按道理这种平民百姓式的小聚一堂，本应是别有风味的，聊天品茶，好不悠哉。
实则，这里只不过是在各行其是而已。
引个不切实际的例子作譬，岳父面前的女婿，丈母娘底下的媳妇，可不得时时留心，步步留意？
尊贵男子以手掩额，滤去阳光，一动不动地仰躺椅上谛听苍天神祉。下人只不过远远地伺候。
孙英小心翼翼从匣中取出钳子，夹了茶饼置入盘中，但即便如此，其苦心经营的宁静氛围依旧被某人轻松毁灭，抬手，落手，“砰”，茶饼虽没有碎得一塌糊涂亦是溅出了渣。
好在锤子只是轻质的木料，孙英目不忍视地瞪了过去。
“你小点力，当心吵到皇上。”没胆量发出那么大的动静，孙英用几不可见的声音训斥道，却发现对方的脑袋早已歪斜到另一个走向。
“大哥哥！大哥哥！”一朵小粉红直扑过来。
昔日小马尾摇身一变，弯弯地拗在脑后，也不知道谁给买的蜡珠花，平增了富家态样。
众人觉得像梅卿这样不靠谱的人都能收到如此青眼有加是绝不合理的！
紧接着，某副老身板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毕恭毕敬地请过圣安，才往亭边走来。
小姑娘看到来人，瞬间梨花带雨抽抽噎噎。
梅卿当即腾出单手护仔，另一只卧紧锤子，以防不测。
“老头，你要做什么，别过来！”
老头视梅卿如不见。梅卿脚跟注力，暗自较劲。
令人惶恐的声音打远处飘来。
“朕下的命令，你让开。”
梅卿在院中寻找杜如瑞的身影，你看，我就说皇上不待见小孩儿！
“可即便如此。。。”梅卿还是没怎么松手。
老太医无奈叹气“梅大人就快让小姐施针吧，这失忆之症拖不得，晚了只怕更难下手啊。”
“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老太医虽是鄙视其无知，但也别无他法。
“这只是针灸用的布囊，小姐见着针就跑，老夫纵是急破头皮也……”
“拿来。”梅卿这下明白，打断老头滔滔不绝的抱怨，锤子指着布包道。
古太医料想他只是不信，便就把针囊递了过去给他看，这是专治孩童的针具，型号都是小的，说实话一点也不吓人。
梅卿打开布囊，两排粗细不一的细针整整齐齐地罗列在那里，那晋国二公子不也也给自己用过，不痛不痒，便非常英勇地拔了根最粗的出来。
“不怕不怕，你看着哥哥。”梅卿捋起袖子，露出一大截藕臂。
不只女孩应声抬头，四面八方的目光也毫不犹豫地汇集过来。
老太医心口提到嗓子眼上，想劝止却已来不及了。
赫连泱一怔，眸色霎时通过一丝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61
“看到了吧，一点都不疼的。”梅卿抬起手臂现身说法，银晃晃的针尾微微迎风摆动。
小丫头神情已然有所起色，梅卿赶紧趁热打铁。
“呃。。。嗯。”姑娘总算是不负众望地点头。
老太医说不出滋味，只是看梅卿的眼神有了什么变化。
“大哥哥。。。我可以摸摸么。”
梅卿揉揉那颗脑袋，看其一双大眼正水灵灵地瞪着那颗针屁股“当然，不过摸完就得乖乖治病，听见了？”
“古御医。”赫连泱突然一声令下。
“臣在。”
“把她带下去，不必施针了，服药就可以。”
“这。。。是。”古太医心里想问又不敢问，昨日说不想等的也是皇上，怎么这会儿就……
“怎么能这样？”这下无异于吃力不讨好的某人必须开始钻牛角尖了。
“来朕房里。”赫连泱率先离开，面色严肃，众人一凛。
“陛下不是也看见……”梅卿一进门便急着开口。
“坐罢。”
“既然她都同意了陛下又为……。”
“朕让你坐下！”
梅卿坐下。
“臣想说……”
“手。”
“手？”
赫连泱靠近，“手伸出来。”
梅卿伸手。
“哦，原来这还在！”梅卿赶忙抬起另一只手去拔。
“别动。”赫连泱的嗓音带着不耐，一根针入手而出。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这不是乱扎的，若断在体内休想再取出。”
“既然陛下知道，为何还要一切付诸东流，难道陛下就不想让她早日与爹娘相见吗？陛下就不懂得体谅别人的用心吗？”
一口血气上涌。
“你是这么看朕的？”
“陛下今日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梅卿也没想到小小的一番谈话为何会变成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不过他这会儿真的就不想就此服软。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臣不懂，臣是不懂，臣算是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
“你以为这都是谁的错？”
“陛下到头来还想推卸给别人吗？这难道还是臣的错吗？”
“不是你的错？？？。。哈。。。对。。。不是你的错。。。”
“陛下？”梅卿稍稍平静下来，隐约意识到今日皇上的失常，还是不放心地唤了一声。
“陛下？”梅卿再次尝试。
两人虽近在咫尺，此刻却有一座无形的墙，生生令人无法沟通。
赫连泱冷笑一声。
“你走吧，朕不想看到你。”
在梅卿觉得今天的皇上当真是无理取闹，却也当真，是虚弱乏力。让人看来眼里，不自觉的难受。
“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梅卿心中，有几分不安。
这样的陛下……
默默合上门，发现门口的小厮颤颤巍巍，连手中的茶盘都在一刻不停地抖，想是听到了方才的事。
梅卿有点被自己出奇的平静吓到，他不知道最应害怕的自己这时候为何反无丝毫恐惧。
他皱皱眉，接过东西，扶住小厮的身形，低声问。
“今日是你值更？”
小童魂不守舍地点头。
“这样，你去吧，今日我替你。”
“诶。。。。诶！？”
“去吧，此事不要对外宣扬。。。还有，作为回报，你今日得替我出府办件事。”想着这府，怕是出不成了，梅卿提早准备后路。
小童听完，撒了丫子就往外院跑去。
屋外的地面传来不断蒸腾而上的热气，梅卿抱着膝盖，越是想越是一片混乱。
夜幕不知不觉就沉入院中。
直到脚步声传来，梅卿遁入夜色之中。
“皇上，该用膳了。”
派来通传的人躬身在门外等待了良久，却迟迟不见回应，正要再次请示。
“朕没什么胃口。”
“那让膳房给皇上备些宵夜？”
“朕说了不用，你退下吧，不用再来！”
天色是怎么漆黑也传达不到的澄净。
那人离开，梅卿从暗处走出，抬头望着夜色，似乎是愈加烦躁。
他重新坐下，背贴着门依旧没有觉得冷，屋内没有点灯，屋外也是一团漆黑。
“陛下，您睡了么？”梅卿用手压着嗓子。
屋内一片寂静无声。
他觉得屋里人没有睡，怎么可能睡呢？
梅卿莞尔一笑。
“陛下，小奴给您讲个笑话吧，从前。。。。。。”
四下沉寂依旧。
“还有一个小段子，说的是。。。”
……
“有个更好笑的。。。”
。。。。。。。
嗓子有点腥气，其实肚子也有些饿。
“陛下，睡了么，其实还有……”
“够了，朕要睡了。”
“那便好。”低喃一声，睡意终于翻涌而上，将人拖入梦乡。
屋内，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紧紧伫立门后。
“一点也不好，不好。。。”
有人说，你觉得星星太遥远，所以即便它堂而皇之地看你，你也不会知晓。
可又有人说，紧紧贴在身后的东西，更是无从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62
啾啾啾。
细碎的鸣叫声从头顶落下。
破晓的枝头有麻雀叼啄羽毛。
浓重的露汽中，一人迂回靠近。
“大人，大人快醒醒。”
“小枝子？……还早呢……”
一口口水下咽，隐隐作痛“水。”
“水。。。哦水。”
“小枝子”千里迢迢取来水，那人却又轻而易举地睡了过去。
“大人，大人……”
房门突然打开，“小枝子”顿时噤声。
那天，梅大人做了一个梦。
而远隔千里，则纱幔，舞裙，细腰，铃铛环绕。
在这片晋国的土地上恣意勾画着的却是真实的梦境，带着苗疆番石榴般的火红与娇艳。
“时至今日，拓跋真是好雅兴。”晋楚原掀帘而入，退去花花袍子，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哪里哪里，喝一杯？”
赤着脚的美艳舞娘捧着酒壶，踏过红毯向二人走来，晋楚原既不拒绝，也并未表露出任何的垂青之意。
“大费周章让我来此，不会就是为了喝一杯酒。”
“大费周章？我可是花了一个月才千里迢迢来的此地。”
“那又如何？”
晋楚原说着推开舞娘的玉藕，些许酒水洒在低矮的几面之上。
“诶呀诶呀，都这样了，周国的男子可是真是让楚原兄食髓知味了？”
“谁准你这么叫的。”
“怎么了，楚原兄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好不容易才学的中原话。”
“别不识相。”晋楚原口气愈加阴冷。
蜻蜓点水的一瞬，嬉笑之色就如潮水，说退就退。
“计划有变。”
“小。。。。。。。是你？”梅卿睡了个大饱，前尘往事皆如浮云，伸足了懒腰才看清塌边站着的是何人。
“这是？”
“梅大人，是陛下命奴才伺候您在此休息的。”
说着在衣袖里鼓捣了一番，拿出一本书册来。
“大人要的东西，奴才给取来了。”
“哦，给我吧。”
一送一接，书到了手上。
“不对啊，这么说，皇上发现了？！！”
“没没，奴，奴才说，大人是刚才昏倒在屋外的。”
“那就好。。。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皇上人呢？”
那小厮偷偷观察其神色，发现当真毫不怀疑，略微抽搐。
“快是用午膳的时候了，皇上的话，一早就出去了，奴才也不清楚。”
“你那个弟弟，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他？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