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就这样坐在京城大道的路边,赤着脚,发丝散乱,粉色的外衫沾满污泥,破烂不堪。
他很饿,因为已经一天多水米未进。
他也很痛,昨晚错睡了别的乞丐的栖身之所,招来的群殴已不是当时的他能应付的了。他们拿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把他像死狗一样扔在路边。
有几个璟王的士兵从他眼前走,看他实在可怜,扔给他几个铜板。
宝儿笑了,没想到他这个京城首富的儿子有一天尽然要靠别人的施舍。
专人开路,靖南王的轿子经过,宝儿抬头看着。
好个高高在上的璟王爷,就连仆从个个都气韵不凡,更别说那轿中主人。
是做梦吧,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样的人?我们是如此不相配……曾经无限接近,曾经山盟海誓,还有那些比蜜更甜的记忆,其实只是我在做梦吧……
宝儿想着,看着远去的轿子,想起那个人俊美的面孔,傻傻笑起来,“幸好啊……是梦……我不喜欢你,朱璟……我还不喜欢你……”
泪水哗哗流下来,宝儿捏紧拳头。
“……我还没有喜欢上你……还没有……”
几日后瓢泼大雨的夜里,白衣人悄然接近瑟缩在墙角的宝儿。
“你想在这里饿死吗?”
宝儿抬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抽泣着像被欺负惨了的孩子。
“啧啧……”那人托起他的脸,检视已经开始化脓伤口,“好好的一张脸……我才让你离开半年,怎么弄成这样?”
“……师父!”宝儿这满腔的委屈,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他猛地扑到白衣人怀里,哇哇哭起来。
“好了好了……唉……”无忌见徒弟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心痛地抚着他的背脊,“告诉师父,那个人是谁?师父替你教训他。”
“不要!师父!不要……”宝儿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不让他去。
“难道你对他……”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师父,我求求你……带我回天山,再也不要回到京城来了,求求你……求你……”
无忌抱着泪人一样的宝儿,除了叹息,别无他法。
“那……至少等我偷偷去吃过御膳房的东西再走吧。”他想了想,舔舔嘴唇说。
11
有人跟我说,宝儿的师傅是天下第一,我记得我是这样写过来着,后来又改了……难道没改全?……但是我现在找不到在哪里了啊……|||||
说明一下:天下第一的是胤灵王(不好意思,咱还是最喜欢小影~~),第二是不老仙人(朱璟、独孤浪和沙剑尘的师父),第三才是无忌老人(宝儿他老师)。
还有上章最后一句,那只是作者因为终于写完了,一时激动抽住的结果= =
三年了。
从宝儿师父溜去大内御膳房品评皇帝的午饭,并在烤乳猪油亮的屁屁上留下“太淡,望改进!”字样之后已经过去三年了。
这三年,宝儿没有下过天山,世间之事不闻不问,孤僻的程度连神经大条的无忌也觉察到事态严重。
“我说宝儿啊……”无忌蹲在院子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这是我的房子,不是你的蜗牛壳,别老呆在里面不出来。”
屋里没反应。
“反正今天你一定要出发!”无忌拍拍屁股站起来,对这屋里认真说道,“师父欠小仙的情,现在他只是要我的徒弟去保护他的徒弟……我已经答应了!!”
屋里人开始坐不住了,乒令乓啷的一阵,门打开了。
宝儿出来,一头向前,“嘣!——”在屋前的大槐树上撞了个东倒西歪。
无忌石化。
揉揉前额,宝儿继续大步流星,于是……“嘭!——”“嘣!——”“当!——”……惨不忍睹。
无忌抽搐,冲上去,一把扯掉他蒙在脸上的布块,宝儿惊叫。
“这、这是什么!……我的窗帘布!!!”
“……”
“你……你……至少也要挖两个洞让眼睛看得到吧!!”
“……”
“看看你,一天到晚穿的黑不啦叽的!!你品位到哪里去了?……当年我就是因为你的眼光引领潮流才收你为徒的呀!!宝儿,你这样让为师很困扰,你知不知道?!!”
“……”
“……算了,知道你不会理我。”无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顶黑色纱帽,戴在宝儿头上,“朝中暗潮汹涌,靖南王和他师兄威远大将军又有嫌隙,他的身边很危险。此一去,要自己小心。”
“师父……”
“出发吧。”
宝儿走远,一黑衣人从树上跃下。
“真的没问题吗?……他能保护朱璟?你有好好教他功夫吗?”他的脸上呈现大大的不信任。
“重要的不是这点,小仙~~~~~~重要的是,他终于下山啦!!哇哈哈哈哈!!……”
不老仙人满面黑线看无忌莫名其妙地载歌载舞,突然想起,“你多久没梳头了,怎么这个模样?”
“闭嘴!……人家没有镜子呀……你那边也办好了?”
“嗯。”
“太好了,我们又可以相亲相爱了~~~哎呀!干嘛打我?!!”
快马加鞭,半月之后,宝儿如期到了靖南王府。
总管见了他,倒是客客气气。
“穿过这个花园就是爷的房间了。”总管给宝儿领路,一边介绍王府的构造。
隔着人工湖,美人们在嬉闹。
宝儿看着曾经住过的房子,有些出神。
“那里是王府女眷的住处,如非必要,还是请爷避嫌莫要接近。尤其是王妃的闺房……”
“我知道了。”宝儿打断他。
又穿过一个院门,进入一个雅致的小院,“爷,就是这了,王爷吩咐了,有什么需要您尽管提。”
宝儿也不说话,提着行李径直进了屋。
屋外,总管刚松一口气,转身要走,就听见屋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那人可来了?”从军部回来,朱璟进了书房便把总管招来。
他确实不需要什么保护,只是不能不给师父这个面子。既然接受了,也就不好不闻不问。
“回王爷的话,人倒是不挑剔,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朱璟喝口茶,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对了,这位爷特讨厌镜子。”
“镜子?”
“他把镶在柜子上的镜子全部砸烂,桌上的铜镜也给扔到院子里了……”
这是什么毛病?……
第二日,璟王爷的轿子边除了王府的侍从,又多了一个怪异的黑衣人。
“你……”朱璟走出府门,就看见跪着的人当中有一个带着纱帽的,他皱起眉,“你叫什么名字?”
“赵三。”
“你可不可以……不带纱帽?”虽是商量的文句,确是命令的口吻。
宝儿不答。
王爷的跟随伸手去摘他的帽子,却见眼前一道白光,跪着的宝儿已经出剑。
朱璟心中一惊,扯着跟随的脖子往后拉……好狠毒,若不是他出手,恐怕这人的手已经生生被跺下来了。
宝儿收剑,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不许碰。”
“你!”众侍卫见他对王爷如此无礼,义愤填膺。
“算了。”朱璟喝到,步入轿中,“朝事要紧。”
一行人这才上了路。
朱璟坐在轿中,又想起刚才的事……那个招式是……
“赵三。”
“在。”
“你师从何人。”
“……”宝儿愣了一下,说道,“天山无忌老人。”
无忌……无忌吗……
朱璟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手伸进怀里摸着那面破碎的琉璃镜。
王爷进了朝堂,一行人在外候着。
宝儿尽力站直身子,不让人看出他打颤的双腿。
见到朱璟的那一刻,他浑身痛得几乎要摊在地上,之后的问话更是让他筋疲力尽。
师父,徒儿想回去……徒儿应付不了的……
师父……
近午时,文武百官渐渐都出来,离去。
留下的只剩两队人马。
宝儿看去,那对中有个人,凤目樱唇,青衫一袭,却有说不出来的吸引人之处。
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对方觉察到,竟也一动不动打量起他来。
就在此时,有人迅速插到两人之间,恶狠狠瞪了宝儿一眼。
“回府。”那人说到,首先跨上马去。
“那人便是我师兄,威武大将军独孤浪。尽量不要惹他。”宝儿正迷惑,却听见有人低声注解,回头一看,朱璟也已经上轿。
独孤浪?……那不就是和朱璟有矛盾的师兄?……
宝儿想着,一路跟回去。
路过钱家大埔的时候,他忍不住张望了一眼,生意非常兴隆。
宝儿浅浅笑了……这样就好……
眼角划过,一张告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重酬寻人,钱宝儿………………
一颗泪在黑纱的遮掩下无声落下,滴在衣袍上。宝儿心酸,赶忙转过头来。
爹,娘,对不起……你们就当不孝儿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12
这一路上,朱璟总想开口询问宝儿,又觉不妥,欲言又止,就这样进了王府。
夜深,璟王爷多年的心事被挑起,辗转难眠,起身去花园里走走。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朱璟却却在游荡的途中,遥遥望见湖心亭那头的假山上坐着一个人,那姿态……就像多年以前,某个小白坐在门槛上迎他回家的样子。
宝儿,是你吗?
朱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荡,跃入湖中,几个蜻蜓点水,到了对岸。
“宝儿!!!”
那黑衣人听见这一声唤,心中一惊,竟从石头上跌了下来。
朱璟也不管,径直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宝儿……宝儿……不是梦吧……宝儿……”
此刻的宝儿已然被吓傻,愣愣任由朱璟抱着。直到朱璟开始隔着面纱亲吻他的嘴唇,才惊醒过来,猛然推开他。
“王爷,请自重。”他平复情绪,刻意低声道。
朱璟被推出几步外,愕然看着他,好半天才说话,“……赵、赵三?!”
“正是在下。”
“……”
尴尬对持片刻后,宝儿转身,“夜已深了,若无事,赵三不打扰王爷赏月雅兴了。”
“赵……赵兄弟!”见他要走,朱璟不由阻拦。
“……”
“有些事情……还望赐教。”
进了王妃的闺房,朱璟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茶有些凉了,清香却不减。
宝儿揉揉摔痛的屁股,挑了个有软垫的凳子坐下,环视四周。
……这个房间,倒是一点没变……
朱璟见他略显稚气的动作,淡淡笑了,片刻后又皱起眉头。
和宝儿真像……却不是宝儿……宝儿他最爱漂亮,巴不得所有的人都看他,哪会挑那么老土又死板的衣服?……他也不会那样和他的说话,他总是叽叽喳喳,活泼地像只小麻雀,他……
“王爷,您有什么事,就请说吧。”
“……赵三,你说过,你的师父是……”
“天山无忌老人。”
“那你……应该认识钱宝儿吧。”
宝儿听到自己的本名,心里一惊,差点将手中茶水撒落。难道朱璟他看出了什么?
强作镇定,他喝了口茶,“认识,我师兄。”
“他在哪里?!!……”朱璟一听他的回答,噌地站起来,察觉自己失态,又慢慢坐下去,“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他……过得好不好?”
不提便罢,这一提便将多年前宝儿的愤恨激发了起来。
“倒不知道他还与王爷有交情……他太无能,有他老爹罩着,还在京城混不下去。回天山的路上,遇到强盗,被条断了手脚,卖去……”
眼见着朱璟的脸色越来越白,宝儿的心里有一丝带着酸楚的快感。
……你也会痛吗?朱璟,你也会为我痛吗?……有多痛?……会比我更痛吗?比你的剑划破我脸的时候更痛吗?
“骗你的。”
“……”
“师兄他……是伤了心,回得天山。回来的时候身子很弱,没过一年,就病死了。没什么痛苦,去得很快。”
“他……死了?”朱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
“师兄说,有朝一日见了负心人,让我带句话,说他并无怨恨,只求那人和爱人能真心相守到最后。”
朱璟的脑子里那还听得进别的话,不停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不是……”
宝儿看见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眼失了焦距,一阵心痛,怕露出破绽,忙起身告辞,“若无他事,赵三告辞了。”
朱璟无力地摆了摆手,算是应答了。
……死了?
多少次,他梦见宝儿突然回到王府里,站在门口,骂他大猪头……竟然再也不可能了?!
这房间的东西一件没动,就怕他回来位置变了,住不习惯……他也用不上了……
一阵心绞痛得厉害,朱璟趴到桌上。不当心扫落了烛灯,顷刻间,一室黑暗。
死了……竟然死了……
手伸进前襟,他死死捏着那破碎的镜子。
傻瓜……你是个傻瓜……
你都死了,宝儿……让我和谁去真心相守到最后?!!
门外,宝儿背贴着窗,抚上面纱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屋里那个男子的哭声,泪水滚落下来。
快步逃回自己的屋里,宝儿合上门,砸烂了屋里所有可以砸烂的东西,然后疯狂地打自己的脸。
最后,实在没有一点力气了,他抱着头蹲在墙角哭泣。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这样总比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鬼样子……好得多了……
翌日退朝后,朱琰召见朱璟。
“七弟啊……那件事我等你答复很久了。”龙椅之上,朱琰摆出万圣之君的姿态,以求压制这个强势的弟弟。
朱璟看看他扔过来的画像,一言不发。
“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娶正妃,也不成体统。为了皇室的尊严,你就先选一个吧……将来若有喜欢的,再纳也就是了。”
朱璟看了他一眼,没打招呼将几十张画像一并撕裂了。
“我永远不会娶正妃了。”
“朱璟!!”朱琰强压下暴怒的情绪,谈了口气,“为了他,值得吗?这三年他跑哪里去了,你不知道,说不定他早已成家立业,忘了和你的年少轻狂。”
“……”
“就算他回来,你又能怎么样?你能娶他吗?他是男人啊!”
“……他若回来,我便娶他。”可惜……他再也回不来了……
“你!”
“哥……”
这一声,让朱琰正要出口的教训哽住了……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弟弟这样唤他了。
“哥,你了解什么是失去吗?”
“……”
“以你我的身份,要什么都来得太容易了……我自恃武功高强,又位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不没什么在意过,因为所有的人都会牵就我,所有的东西我想要便能得到。”
“为什么说这些,璟儿。”
“他也一样,我随手丢了,在想要的时候,却发现世上只此一件……我拼命想找到他,他却象掉进了黑暗的湖水里,我怎么捞也捞不到……永远也捞不到……我找不回来了,哥,你明白吗?”
扑通一声,朱璟突然面向朱琰跪下了,“所以,我可以为皇上死在战场上,却不能为你去娶妻。”
朱琰看着朱璟,头有些抽痛……
失去……
他长叹一口气,无法不去看向内心的一点触动。
13
那一日的交谈,让朱璟对赵三这个人十二万分的信任,不仅因为他是师父推荐来的,更因为他了解宝儿……这个人仿佛就是他和小宝儿最后的联系了。
朱璟很清楚,如果赵三有问题,等待他的只有一种下场,因此这个人对他对皇朝都具有威胁性。可他就是不想怀疑他。
他想每天看到赵三,那让他有一种宝儿的魂魄就在身边的感觉。
虽然无形,摸不到也碰不到,只要他还在……
朱璟不防赵三,自然也就不会在密谈的时候避开他。
“你是那天的……”宝儿呆看,眼前的青衫侠士正是那日午门外所见的妙人儿。
……难道深夜里,朱璟行色匆匆,赶到京城外十里坡,就为出来会美人?!!
宝儿抽搐。
正想着,脖子上一凉,要害已被长剑抵住。
宝儿这才发现,荒凉的亭子里,还有一人。
“师兄!”朱璟小心地把他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