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青没理会董姑娘的插科打诨,只是仍然来回的走绺,面色越发沉重,凝在一起,愁眉不展。
“门主到底为何如此发愁?”穆迟迟开口问道,“现在的形势总不会比原来还差吧?”
“其实还是秦平惹的祸啊,”万年青仰天长叹一声,“本来的计划是,小明哥拦截住实力最强的白衣教救兵,然后叫傻子去手刃圣音教主,可是秦平制住了小明哥,就等于放了鲜于锋来聊城,我不得不改变计划,到了后来,杀死圣音教主的,却成了我。”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只怕不然,”杜方也觉悟过来,接口说道,“咱们过去虽然被人瞧不起,可是这一点反而成了我们的优势,因为对方小瞧我们,正好可以出其不意,攻起死穴……”
“是啊,”万年青转了两圈,接着说,“如今千叶门仍然是那个没一个高手的混混帮会,但却引起了对方的警惕,而这次的对手是白衣教,远比圣音教高端的多。”
“不对,”董姝愣了愣,突然说道,“圣音教主是咱们干掉的事我没和别人说过,这事儿是谁透漏出去的?难道是你跟别人说的,还是……十方?”
☆、第八十九章 不安
“啊欠!”十方坐在房檐底下,揉揉鼻子重重的打了个喷嚏,“难道有人骂我?”
万青年听他开口,下意识的抬头看看,目光无神脚边扔着他的重剑显着整个人十分颓然,十方看他的样子不由头疼,挠了挠头说道,“万兄,不就是打架打输了吗?以后再碰上那个人,我帮你把场子找回来就是了!”
“不是因为这个,”傻子昏昏沉沉的开口说道,“我……没有输。”
“诶?你不是……”十方一愣,下意识的转了转手里的念珠,“你心灰意冷了三四天了,不是因为和那个什么咸鱼比武输了吗?”
万青年坐正身体,仍是无精打采,可声音却清楚了很多,“我没输,我是故意放鲜于走得,当时圣音教已露败象,他就算逃脱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我就故意出错招,放他走了。”
“……为什么?你和那个人有交情?”
“不知道,”傻子迷迷糊糊的说,“我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所以直觉认为放了他比较好,或许这样能让我搞明白那些东西。”
十方眨了眨眼,忍不住问道,“你什么事不明白?举个例子给我听听,或许十方居士能为你答疑解惑呢。”
“比如……圣音教亡了,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吗?比如,阿青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七月半之后的几日不眠不休换来了圣音教的事情告一段落,这一日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的万年青为了送董姝出城不得不起了个大早,衣服穿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回头向床铺望去,确认了好几遍,才肯定某二傻子不在床上。
说起来昨日迷迷糊糊的倒头便睡,也没确定床上有没有人,难道那傻子彻夜未归?不对……这几日自己都没回房睡觉,期间万青年是不是宿在这里,他也不能确定。
“来人啊,”万门主醒了醒神,这才开口叫人,不一会有千叶门弟子的剪影映在窗户纸上,轻轻道了声“门主”,他于是开口问道,“万大侠身在何处?”
“万大侠几日前被唐大先生他们请去仁义山庄赴宴,之后托人带口信回来,说要小住几日。”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之前门房正要禀告门主,却被董姑娘的话岔开了,之后门主公务繁忙,是故没有机会禀报。”
“罢了,”万年青接着开始整理衣衫,不咸不淡的对门外说道,“备马车,用过早饭后就送董姑娘回扬州。”
“是。”
董姝对于去扬州的安排并不满意,一是圣音教的事情说了未了的,她觉得这个时候留在万年青身边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再者扬州远在南方,这个时代交通闭塞,南北差异更大,她两世都是北方人,到了那里肯定不能习惯。
“所以说保存实力嘛,你叫杜方去就是了,”董姑娘在早饭的时候做着最后的努力,滔滔不绝的试图说服万门主,“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脑子也不灵,好在还会赚钱,送到扬州去最合适,我一个姑娘家家的,你忍心让我敢那么久的路吗?”
杜方听着她说自己脑子不灵,不由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心里瞬间做了决定不和小姑娘斤斤计较,淡淡的咽下去了四分之一个馒头,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白眼仁似乎固定在了眼眶里,整个人扶着脖子来回摇晃,脸都憋红了。
一旁穆迟迟看在眼里,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后,这才放下碗,圈起袖子,照着杜书生单薄的后背狠狠地捶了一拳。
“额!”四分之一个馒头从喉咙里涌了出来,杜方忙捂着嘴回头慢慢整理仪态。
万年青看着他们争先恐后的为这个早晨添加色彩,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碗坚决的打消了董姝的念头,“董姑娘,现在千叶门总舵在北方,所以各地账册都汇集于此,杜方管理千叶门半数以上的生意,是绝对不能离开的。而扬州的人都是我当年旧部,最容易管理,所以才让你从那里开始,另外我们在那里的生意除了漕运外就全是青楼了,正好可以用上你那点鬼主意。”
“诶,青楼?”董姑娘顿时眼睛亮了,“你不早说,这么说我去了就是扬州教坊的总妈妈桑了?”
“……请不要给我过去的职位起这么诡异的名字好吗?”万年青见劝动她了,紧缩的眉头也轻松了一些,“吃完饭我送你到城门口。”
把董姑娘送走,万门主负着手从大街上来回走了两圈,两次经过家门都没进去,犹豫再三,他终是转了个方向,向仁义山庄走去。
曾少奶奶邵九娘是圣音教奸细的事情,也不知道芳草楼那里是怎么跟仁义山庄说的,之后传出来的版本却是少庄主夫妇对抗邪教双双牺牲,死不瞑目的曾少庄主和杀他的凶手成了一对人人称道的英雄,怎么听怎么讽刺。
不过这二人如何,于万年青没什么相干,这只是让他想起了上次拜访仁义山庄时,傻子觉得邵九娘有问题,这才没把要把山庄里的人转移的计划告诉他们,之后还真就出事了,不得不说万青年的直觉真的很准……这一点不得不让万年青有些忐忑。
“在下千叶门万年青,”万门主行到山庄门口,对门房通报姓名,态度相当的平易近人,“有事求见府上贵客万青年万大侠,劳烦通传。”
“万大侠?”门房一愣,回答道,“万大侠昨日就被我家老爷送走了,已经不在仁义山庄里了。”
万年青身上一僵,那种不好的预感更深了,舍去了和门房的客套,转头就走,等他一路走回千叶门分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气喘吁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门主?”穆迟迟正要出门就看见了他,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去……去找苏我,”万年青喘匀了气,沉下眼说道,“问他万青年去了哪里,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是。”
万年青只是心里莫名不安,要真让他说怕傻子发现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其实傻子的直觉再准也不是天气预报,不会他怕什么就去怀疑什么,之所以出了仁义山庄还没有回千叶门,是因为被人请走了。
聊城运河畔平日里最热闹的茶楼如今却静悄悄的连筷子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宽敞的大堂里一个坐着的客人都没有,倒是大门口、后门还有楼梯下面分别站着不少黑衣人,都带着统一的佩刀,那一身气派都像是从沙场上洗刷出来的。
二楼天字一号雅间里,一炉说不上名字的香缓缓吐着飘渺的白烟,似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柔软的叫人使不上力。
碧绿的茶叶随着沸水的注入上下翻腾,一个低沉优雅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说道,“怎么,你还没想好我说的事?”
对面泡茶的人手顿了顿,然后放下茶壶,抬头傻笑道,“表哥,你到底叫我想什么?”
“呵,你装傻的功夫越来越不错了,”兴献王世子朱厚熜伸出保养得当的修长手指沿着茶杯沿转了转,抬眼慢慢说道,“我和你说了一晚上了,难道叫我再说一遍?那个千叶门的混混不但心机深沉,而且野心不可估量,他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利用你,否则你以为,单凭这散沙一般的武林,怎么能拦住圣音教那么多援兵?还不是他叫你表哥我帮的忙?”
万青年低头喝茶,默然不语,这雅间里光线昏暗,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世子呼出一口气,又说道,“你这种性格,江湖和官场都混不得啊,还是老老实实回山里练剑去吧。”
“我……表哥,你不用和我说这些,阿青同你的合作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你也得了不少好处,并不算他利用……”
“好处?”世子一声冷笑,“这点子好处,我何曾放在眼里过?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好吧,这的确算是合作,不过也正是这合作,才叫我见识了万年青的心机,你这装傻充愣额两下子,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才特意过来和你说这些。”
“表哥……”
“别不耐烦,”朱厚熜目光一凝,冷冷说道,“你以为他利用你的事情,仅仅是同我合作这么简单吗?你恐怕不知道,你那点身世背景,他比你自己弄得还一清二楚,而且,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第九十章 墨水
万年青靠在千叶门分舵的胡同口,低着头把玩着一块铜牌,这牌子造型古朴,正面是“青年”两篆字,背面有两行小字“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门主,”他正出神,有人靠过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属下得了苏道长的回话。”
“说。”
“额……”
那人左右看看见自己身在人来人往的街市,犹豫了一下凑到万年青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万年青听闻,手一用力忘了还拿着铜牌,生生的折断了指甲,他长吸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街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下意识的举目望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骑着马从城门的方向进来,那人仰着一双桃花眼,控制着马在路口兜了一圈,弯腰逮着个人笑着问道,“问一下,你知道兴岳茶楼怎么走吗?”
“是他?”万年青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的退进胡同里,抬头对手下人说,“拖住那个骑马的人,另外给我备马,咱们去兴岳茶楼。”
运河畔那个森严戒备的茶楼里仍然气氛凝重,雅间里听了表哥一番陈述的万青年呆愣了半晌,突然觉得憋闷,伸手将窗户推开,那窗下正是茶楼的匾额,头里是“兴岳”两个大字。
“表哥……你说得可是真的?”万青年的眼角颤了颤,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朱厚熜冷笑了声,“到时候你便知道了,不过在那之前,你也可以和万年青对质。”
“可是表哥……”傻子脸色苍白,突然茫然无措起来,“我……我为了帮他,我还叫葡萄去……”
“所以说,你再聪明,都还是傻子,”世子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摇了摇头说道,“男人和女人,或者男人和男人都不过是那么回事。万年青心机如海,手段非凡,没怎么样就能叫你死心塌地,他也是男人,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让你压?你真以为他是爱你爱到没别的法子表达了吗?你自幼身份高贵,生活富足,从未吃过苦头,心地还保留着一份纯良,自然会真心待人,但是万年青是什么人?他自幼那样的境遇,要是如你一般,早就死过千百回了。”
万青年默然无语,静静的闭上眼睛,似乎是想稳定自己的心神,但是对面的声音却不受控制的流进脑海,“或者说你还是太自信了,就那么相信一个连恩重如山的养父都能杀害的人,会独独将你另眼相看,天下人他都欺得杀得,却只对你好?对你好倒也不稀奇,武功好,师门了得,还有皇室的背景,这样死心塌地的冤大头,你看上谁,他都会对你好的。”
“我……”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叫喧起来,简直要沸腾得将他烧成一块死肉,心口仿佛有千百根钢针,一点点的挑烂心头肉。
空气将要凝固之际,雅间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听得他指尖一抖,“世子殿下移驾聊城也不知会万某一声,怠慢了千金之躯,可是千叶门上下的死罪呢。”
朱厚熜端起茶杯,冷冷一笑,“万门主来得真是时候,不如进来,与我兄弟二人叙叙旧?”
门帘轻挑,万年青带着笑低头而入,那半开的窗子正好将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更显得他风神俊秀,平日里面对武林中人的谦卑之态全无,眉眼间带着股逼人的气势,一时间居然不属于高高在上的兴献王世子。
“千叶门万年青,拜见世子。”
“万门主不必多礼,毕竟是旧识了。”世子懒懒说道,“正好我来聊城,也是有事要同你商量,今日一并说了吧,请坐。”
万年青含笑不语,目光却转向一旁不说话的万青年,目光中带上一丝暖意。
“万大侠,几日不见……”他开口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万青年突然“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直愣愣的更显得他身材高大,万青年的眼角抖了抖,突然转头向世子说道,“表哥,我还有事,先告退了。”说罢拖着重剑就走了出去,那重剑的钝尖摩擦地板发出“刺啦”一声,听得万年青指尖一紧。
“呵呵,”看着自家表弟出去,兴献王世子在对面摆上了另一个茶杯,笑道,“不坐吗,万门主?”
万年青顿了一会,刚要坐下,旁边的门帘却又被挑起来,某二傻子去而复返,一把拽住他胳膊,将他整个人拖走,“表哥,你自己喝吧!”
“喂,你……你要干吗?”二楼走廊里千叶门弟子站了一路,眼看着自家门主被一个傻大个生生拽出好几丈,都不敢上去帮手,万青年被全身的血烧的难受,一阵心烦意乱,听他问这话,一个回身弯腰,用一只手臂将万年青整个人抱起来,然后拖着剑潇洒的走下楼梯。
他二人往下走正好迎面碰上要上楼来的桃花眼公子,那人一愣,拦住他们问道,“万兄,万门主,你们怎么在这?”
万年青怕摔了,只能双手揽着傻子的脖子,低头居高临下的对那人招呼道,“孙公子,你也来聊城了?”
“啊……”
傻子十分僵硬的对孙孟采点了点头,“我有事,以后联系。”
“啊?”
孙孟采眼看着那两个人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势出去,不由目瞪口呆,全然没注意到万年青趴在某人肩头哭笑不得的同时,对着站在楼梯口并没有撤离的穆迟迟静静对视了一眼。
万青年此人的确从出生开始就顺风顺水,父亲富可敌国,母亲身份高贵,师傅武艺高强,自己又是练武奇才。因为从来不需要考虑太多,所以养成了他简单的性情,但其实简单并不意外着一味的美好,简单的人往往果断,当有什么违背了他的轨迹,他可以不考虑任何方面,只为维持自己的本心,义无反顾的将之舍弃,对那被舍弃的东西,这也是一种残忍。
当初万青年被带到塞北学武,师傅跟他说过,习武之人必须心无旁骛,不能被外无干扰,尤其父母的无条件宠爱会令人软弱,于是不许他回家探望,权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于是从开始习武的那一天,直到现在,万青年再也没见过父母一面,其中固然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