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宣勤言的原因?
宣勤言走过来,默默地帮乐六一一取下皮肉中的钩子,动作虽轻柔,可还是难免见血,来回折腾,令他浑身上下又是一阵汹涌。
这麽下去……乐六已经很难凝得住血,王师毅担心他,撑不下去了……
“师毅,别急……先看看……”宣勤言也明白状况不好,可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反复查看乐六身上是否还有倒钩留下,尽力将伤痕减少一些。
可是王师毅听不进去。他跟乐六的联系深刻至此,血骨一脉,血骨一脉,乐六的身体是什麽情况,他自然一清二楚了。
只恨他身上的伤都去了乐六那边……若能替乐六分担一点……哪怕只是胸前这最致命的一点……
王师毅恨透了血骨一脉,也恨透了不济事的自己,对付一个两齐,竟让对方乘机伤了多次,面对眼前的乐六,居然想不出一点办法。
要是……
要是乐六就这麽没了。
王师毅有些迷茫地想起这种可能。
……反正血骨一脉会将他带上,跟乐六一起的。
光是这麽想着,王师毅突然察觉不到自己身上残留任何苦痛了,倒是轻笑了起来。
跟着乐六一起走,确是个不错的归宿。
这一刻,他在乎的,只有血骨一脉的“同死”之事到底会不会真在同一时刻──他是否会晚了乐六一步,在去路上追不着他?
作家的话:
亲爱的们!!端午节快乐啊!!!=3=爱你们!!要多吃点粽子哟!!!
玩意儿138
发文时间: 6/14 2013
乐六并未昏迷过去,如往日般垂着双眼,只是没有力气同王师毅说话。气血将尽,即便是意识到王师毅就在身边,也只是动了动眼珠颤了颤唇角,像是要努力挤出几个字来。
“……”王师毅仔细琢磨起他视线的焦点,似乎是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胸口一带,盯着原先还有伤的位置;面无表情的乐六在担忧,当意识到这一点时,王师毅再难沉默下去,低声唤道,“乐六……”
声音里尽是他不曾意识到过的情绪,叹息一般地缠绵无比。
循着他的声音,乐六终於看见了他的眼睛。
“疼死了……”努力半天,乐六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个。
王师毅一听就笑出声:“让你不自量力,错估了自己的本事。”当初要是乐六更自私一点,把血骨一脉的两头翻转过来,现在会不会不同?那乐六就不会因移伤而收了在河沙门的阵势,不会因移伤留在王师毅房中,不会因移伤在雪山上与王师毅日夜共处,更不会……因移伤而将要失掉性命……
任何事都没有後悔的机会,乐六每次叫痛,却毫无悔意,而王师毅也明白,如果不是血骨一脉移伤的事,他大概至今都不能看破与乐六之间的那些仇怨。
“……谁知道……你这麽能,招惹人……”乐六不服,皱着眉头说道,“好好待一个地方……就是……没事找事……我一人,对付谁,都方便点……”
这话说的,好像此次被两齐暗算都成了王师毅拖了他的後腿,全然不承认自己身体渐弱不敌徒弟的事了。
不过他语调煞是可爱,王师毅恼火不了,只是拉过他染满血色抬不起来的手,紧贴在心口,静了一会儿,悄然道:“再等会儿,你就不会一个人了……”
不论你去了哪儿,都有我与你同去。
乐六手指上皮肤被鲜红的颜色衬得更加惨白,浑身上下,并不比他那些玩具更像活人;他听见王师毅的话,费了不少心神才想得透彻,闷闷地又说:“……疼……”
王师毅默默地捏紧了他的手指,刚平定不久的心中又起阵阵慌乱── 一是不知乐六还能撑多久,二是不知乐六还需要吃多少苦头。
被砍断双臂的两齐还在地上挣动,嗓子眼里发出断续的呻吟;尽管他驱尸人的愈合能力还在,但也不可能再长出一对手臂来,只是不至於像没了白荧血的乐六那般,流尽血水。两齐死不掉,一时无力危害乐六与王师毅了,连心中的恨意,都倾吐不出。
驱尸人若是落到这种境地,再也不能捣鼓驱尸之事,是不是还不如死了痛快点?王师毅不清楚,因为乐六不同,乐六为了他,放弃过白荧血,放弃过更多玩具与乐趣,为的不过是能有个人,一生相守。
能走到今天,他们二人放弃了许许多多,无论结局如何,都是值得的。
王师毅突然觉得,不如替乐六了断苦痛,两个人都能痛快些。
“师毅!你这是做什麽!”王师毅刚伸出手,便被宣勤言出声喝止,“他既是驱尸人,必有办法缓过来,你别如此……”
“他那些驱尸人精通的办法,全给了我。”王师毅说着,揭开乐六衣襟,就看见那原本该有白荧血的地方,皮开肉绽,加上此次伤势,几已露骨。
若是从此处探入,会不会触到他还有些跳动之处?王师毅着了魔一般地盯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遥记得在安德时,王师毅一次又一次地冲撞乐六,希望直接被这人一怒之下夺去性命,可乐六没有一次狠下心过;现在轮到他了,不过是让人解脱之事,可他终究也是狠不下心吗?
“既已如此……那你,先……”宣勤言不知如何劝说,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本领,“我不通医术,你要是有内功护他心脉,待我去帮你找大夫来……距离虽有些远,但总可以一试……我这就去!”
医生?王师毅倒是想起一个来,若不是此人,可能是救不得乐六的。摇了摇头,王师毅也不尝试动用内功,直勾勾地望着翕动嘴唇似乎仍在喊痛的苍白男人,觉得如此下去,真是拖累。
宣勤言倒是急了,他武功路数跟这些武林人士不同,根本没办法替代王师毅,见王师毅放弃,他可不愿任人随便死掉,跺脚起身,一跃上树顶:“师毅,你别乱想,快把他保着,我尽快去拎个大夫过来!”
王师毅不动。宣勤言看他自暴自弃,扭头要走,可如今站得高看得远,忽地停下脚步。
那是……
有人正靠近他们,携着一个巨大的重物。
什麽人物?宣勤言暂且不走,停在树上看那驾着马车的男人渐渐过来,发现这边情况,下了车。
“……乐老六?他怎麽变成这样?”男人面容俊朗,就是右边眉毛被剜了一半,疤痕清晰;听他语气,显然是认识乐六的,“离了南边才几日?被谁害的?”
直等一双手伸到眼前,王师毅才反应过来,宫寒飞原本说要北上会合的谷角,竟恰好到了此地。
“这谁干的好事?王师毅你当心点,把他脑袋放下来!”谷角看不过,从王师毅手中抢过乐六的头肩,平放在地,“你们俩又在折腾什麽?毛病不少啊!”
“不……是两齐……”
“管他是两齐还是季李,乐老六找来的都是些没良心的小畜生!”王师毅被谷角一责备,心里想的事情断了,不禁辩解起来,可又被谷角挡回去,“你这家夥也是个缺心眼的,也不好好看着老六这个破烂!上次跟你去雪山玩,回来就跟个烧坏的灯笼似的,我差点都补不起来!”
这……雪山一别後乐六究竟如何,王师毅还是眼下从谷角口中听来的。
“这又怎麽了?简直比宫寒飞还不省心!”谷角上下查看乐六伤情,最後停在他胸口那处空洞上,“两齐倒是明白,是不是他专门攻你此处啊,王师毅?”
两齐那是……故意的?王师毅回想相持时两齐的动作,点了点头。
“那看来驱尸的都一样,这就简单了……”谷角念叨着,忽地抬起头,看见王师毅木然跪坐在一旁,提高声音道,“还愣着!?你都知道地方了,快去把两齐的给我取来啊!”
取?“……什麽?”过去王师毅就没跟上过谷角的思路,如今也是。
“取什麽?白荧血啊!两齐不也有?”跟乐六耗了这麽久,王师毅怎麽没变得更明白点?
谷角急得很,看王师毅不懂,又道:“你以为老六就这麽死啦?他不过是没了白荧血恢复不过来,别人的白荧血给我弄来,我就救得了!
“别磨得我没了耐心,弄死乐老六算了!”这麽一威胁,谷角果然从王师毅眼中看到了担忧惊惧,倒放心了,“快去!你不去我自己来!”说着就要起身,但王师毅及时反应,把他给按回去。
“看好乐六。”原来,原来只要还有白荧血……本已绝望,现在谷角一来,竟有办法了,王师毅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慌张,顺着谷角的意思就直奔两齐身边。
捡起扔在一旁的刀,将少年翻身过来,王师毅知道白荧血应该在何处,本该手起刀落的事情,可真要如此,刀尖还是在半空中顿了顿。
若拿了他的白荧血……若拿了他的白荧血……
两齐还活着。
王师毅发现,如果这一刀下去,他便彻底同过去的一切告别,做另外一人了。
但这是为了乐六的性命……王师毅僵着动作,心里揣着乐六之事,眼中是苦不堪言的两齐──这少年先前对着他们目露凶光,跟着假血魔四处作恶,不过,他所做的种种事迹,乐六何尝没有做过?
驱尸鬼手是邪魔是妖孽,曾经为害武林血洗天下。如今王师毅却跟着他了。
便是将自己也归为妖邪一类。
……那又如何呢?
若没有遇上乐六,王师毅大概还跟着张钰晖做个所谓的武林正道,顶着行侠仗义的名头,也不知一生要伤多少性命;满嘴说着杀人是为了天下人不受威胁,可事实上,跟眼下为了救乐六而取走两齐白荧血,又有什麽不同?
王师毅知道自己是中了邪,这些想法要是说出来,肯定被人当作是邪魔外道,可如今的他,也只能想到这些。
既然尚有希望,他不能眼见着乐六死去。
两齐感受到他的存在,费力地睁开双眼,那眼中竟然湿漉漉的,含着泪。发现王师毅那刀尖闪光,他的泪从眼角淌出来,不知是疼的,还是惊的。
“……你这……”两齐开口说话,声音是带哭腔的,“你快……结果了我吧……”
没想到,两齐居然说得出这个话来。
夺去驱尸人的双手,对他们来说,果然是比死还要痛苦……
“我就这麽……还有什麽意义……什麽意义……”两齐抽噎着,心里想起什麽来,泪流得更厉害了,面如死灰,他几乎可以感受到,断肢之处的皮肉正在渐渐长合,而鲜血也不像乐六那边,会流得乾净,“就算,打败了乐六……我又剩下,什麽……”
心口就这麽被绝望的两齐触动,王师毅总觉得他话中还有不同的含义,可此刻,他想不了那麽多。
两齐什麽都不剩了,而他和乐六,至少还剩下彼此。
这时刀尖落进两齐胸口,王师毅觉得,少年那双含泪的眼睛里,竟留下了些许感激。
玩意儿139(正文完结)
发文时间: 6/15 2013
待取了两齐白荧血交给谷角,王师毅就被推到一边,免得打扰谷角施救。
不忍再看乐六,也不忍看死去的两齐,王师毅走得远了点,来到谷角带来的马车旁边。
……谷角这是,把整个药罐子都带来了吗?真亏得他带着这麽重的东西,却还能如此迅速的赶往此地。不知煌镜宸是不是在里面,王师毅不敢随意打扰,只是在马车旁边坐下,一时没了主意。
“王师毅。”倒是煌镜宸先发现他了,出声叫他。一转眼,药罐子上面露出煌镜宸的脸来,目光平淡地望着他。
“煌阁主。”想起当初在隔格阁的事情,後来有所耳闻,此人才是隔格阁真正的主人,只是煌家种种秘辛,若不是煌镜宸亲口解说,王师毅不大确信,“这回,又要劳烦你们了。”
“不怕,本来就是谷角惹的事,他喜欢折腾。”煌镜宸瞥了远处忙碌的男人,便不再关心,“你没什麽大碍吧?等会儿让他给你看看。”
“没事儿,那血骨一脉早把伤都转给乐六了……没事儿。”王师毅说着,想遥望乐六的方向,可当着煌镜宸的面,又觉得不便,只好垂下眼去。
“血骨一脉……没想到真有作用。”煌镜宸的语气颇为感慨,“谷角要给乐六时,我只想着不要害你们……没想到……”
煌镜宸这话,是什麽意思?
“乐六来要的时候,还问谷角为何不用──若不是有乐老六那勇气,寻常人谁敢用它?不说移伤同死之事,光是二人之间有那一点点的不信……就不会乐意冒这个险。”
血骨一脉既然是乐六从谷角处得来的,那谷角为何不将自己与煌镜宸联系在一起?王师毅现在发现,对此物,也是疑惑重重。
“据说,若它两头连接的人不是两情相悦,待融入血脉,会将二人折磨致死……我跟谷角,终究没有底气试上一试。”煌镜宸话中带着遗憾,说到最後,生出点羡慕来,“乐老六挺有底气,敢与你试试。”
“等等……‘两情相悦’……是怎麽回事?”王师毅听不见他人情事,只被煌镜宸话里提及的字眼惊住,“你这是说,若二人不是互生情愫……血骨一脉一入体,便会……”
看见煌镜宸点头,王师毅更是不能冷静了。
这是怎麽回事?难不成在金岭派的时候,他就对乐六有了不同的看法?绝不可能,在那之前,他对乐六应该只有恨意!如果放进血骨一脉,他们俩应该早早地死在金岭派,而不会有後面那麽多的纠缠!
“这必定是误传!”王师毅不禁惊呼,“我可不信!”即便真是如此,他也不信那时乐六会知晓他心里的想法……乐六这到底是如何知晓?又是如何自信满满地把血骨一脉拿到二人中间的?!
即便他真的对乐六……不对!不!他怎麽会在那时就对乐六……
“血骨一脉之事,煌家有确实记载,不会有假。”煌镜宸认真道。
“可乐六又怎麽会……有这麽大的胆量……”这怎麽可能呢?要是乐六根本不知晓他心中想法,又怎麽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毕竟连谷角和煌镜宸保存此物多年,都没有试过。
“这便是草溪人的好处了。”煌镜宸笑道,“常年偏居古国旧址,不涉江湖,不问天下,心思单纯,若能托付终生,你这算是选对人了。”
煌……这……这不是在开他的玩笑嘛!在这麽紧要的时刻,王师毅真是,一点玩笑也经不起了。
他现在担心的,便是乐六。
若是谷角那边有了什麽闪失,若是两齐这人的白荧血有了什麽问题……乐六会不会又失去救回来的希望了?
可是,若说他在被救回来之前便动了心……光是这麽想着,王师毅觉得面颊一热,将目光转向煌镜宸,发现对方正望着他,就连耳朵也跟着一起热了。
“我……反正我是不信。”太离谱了,王师毅不能承认,也不会帮乐六承认。
“不信就不信吧。”煌镜宸不与他争辩,“也有可能是谷角根本没告诉乐六两情相悦这回事,他一向话说一半,不可靠。”
这,谷角这怎麽行呢!这简直是在害人啊!王师毅震惊不已,这虎狼密医还真是个草菅人命的家夥,不跟乐六解释清楚,就把血骨一脉随手给他了吗!
“谷大夫这也,太草率了吧……”这事儿比两情相悦更不能信,王师毅瞪大双眼,直视着药罐上面那张有点幸灾乐祸的脸,头一次感受到了阁主大人无伤大雅的“恶意”,“谷大夫这是要害乐六啊!”
“……我可没打算害人,这是在帮老六,也是帮你!”不想谷角竟来到他们这边,边辩驳边跳上马车,翻找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