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怎麽……怎麽会……”王清凌激动,一句话都说不清楚。王师毅这下看见她肩上有伤,只简单处理了一下,应该是在先前的搏斗中受下的。
记得乐六昨晚说过,是血魔要金岭派帮他做事,而乐六似乎也要去帮忙──这说明什麽?王清凌身上的伤痕,就是他们留下的。
心头冷了冷,王师毅正思索著前言後语,却被妹妹迫切的目光逼得一时慌乱,也不知是否妥当,犹豫著说道:“有人送来了解药……”“解药?!我怎麽没听说过!那其他几人那边是不是也有……”王清凌一连几个问题蹦出来;而她问著问著也疑惑起来,“等等,是谁送来的?”
“乐六”二字,王师毅差点脱口而出,可一想起那日在安德,迷糊中听到的王清凌咒骂的话语,王师毅变了说法:“驱尸鬼手。”
“……那个乐六?他竟然也来了?!”王清凌不敢相信,“不,原本的剑阵中没有见到他,而且,据说他是血魔的左右手,他来了,是不是说明……”
赤目血魔昨晚就在这曲群峰,袖手旁观。
“……我得去告诉盟主!”要是血魔还在,是不是那些缠斗根本就是幌子,这邪魔是要伺机……王清凌毕竟是河沙门的子弟,一心以武林大计为重,此时此刻,也不管王师毅醒来之事,急著出去通报。
王师毅仍旧躺著,手掌手腕一带已经能够翻转,可他并不大欣喜;王清凌方才说了,其他几人,对,乐六的白荧血只有一个,那些人自然化解不了深入体内的钩子。
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乐六拿出白荧血给他一人,或者说,乐六舍得拿白荧血出来,这到底代表什麽?王师毅觉得对乐六,不能拿出常理来度量,可要真的这麽度量下去,王师毅知道,乐六对他这“玩意儿”的执著,非同一般。
在乎一人的生死,尽力去扭转它们,乐六的在乎,令王师毅浑身不舒服,但又丢弃不去。
不,并不是丢弃不去,而是从前一直被乐六束缚著,脱身不得;而他王师毅现在能动了,自由了,命也保住了,就是该甩脱的时候了。
只是,那血骨一脉……王师毅想弄清楚,却毫无线索,直到王清凌再来。她说,乐六确实来了,昨晚跟血魔立在曲群峰顶看他们混战,後来就不见了。
王师毅想说乐六留下的话中提到利用武林正派清理门户的意思,但不知还有多少人在意此事。
果然,王清凌刚开始强撑著豁达的笑,门就被人急匆匆地推开了。是郭菊山,君山万尺剑郭千林的幼子,与王师毅年纪差得多了些,不大熟识,他跟王清凌倒是极好的同伴。
王清凌一见郭菊山,迎上去,可那少年并不理会王清凌,径直来到王师毅床前。
“王兄,你可是恢复过来了?”看他的脸色,不对,不是江湖後辈对前辈的口气,反倒是来势汹汹气势逼人。
“……郭少侠,手脚都能动弹,也说得出话来了──不知有何问题?”王师毅没底,但隐约猜到些缘由。
郭菊山没有立即回答,运了运气,才严肃地问道:“裘大哥的师弟刚刚咽了气,其余几人也都快不行了……怎麽就你一人没有事反而恢复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听说昨晚血魔领人扫荡曲群峰的时候那驱尸的家夥正巧也在,而且是来送‘解药’的……”郭菊山想起不久之前看到那些被不知名病痛折磨著赴死的面孔,憋了口气,朗声道,“王师毅,你欠武林一个解释!”
作家的话:
所谓武林正道里的种种麻烦……
玩意儿56
发文时间: 2/16 2013
“菊山!你说什麽呢!”王师毅还没反应,王清凌一听,一步上前挡在床缘上,生怕郭菊山一激动,动起手来。
就算只是那一瞬间的事,王师毅也看得清楚,王清凌虽在维护他,但脸上的神色,绝对不好。
王清凌是他亲妹,可她明白事情蹊跷,加上从前在安德目睹的场面,即便维护,也免不了气短。王师毅心上无奈,想让王清凌不必如此,有些事情,再怎麽辩解,都没有多少用处,反而平添猜测。
可郭菊山年少气盛,急匆匆地越过王清凌肩头直逼上来:“我还当那日邪魔是做戏给我们看,原来确有此事,亏凌姐替你担心了那麽些日子!到了驱尸乐六手里也不必出来与我们自相残杀,回了江湖失了知觉还有人专门来送解药──我看那一群邪门歪道就是你引进来的!”他说著说著越发激动,大有拨开王清凌揪起王师毅的趋势,“我看,连那血魔也……”
“菊山!你忘了刚才盟主说的事了麽!?是袁兄和虚梁殿的事情,血魔跟我哥毫无关联!”王师毅只能看见妹妹的一个背影,奋力推开情不自禁的少年,要保护刚刚恢复的兄长。即使郭菊山不听王清凌的话,也得买张钰晖的帐,一经提醒,他算是想起来此之前武林盟主的说辞,遂断了在赤目血魔一事上挖掘的念头;但他脸上挂不住,不能让自己扫兴的神情教人看清,又转了话头:“你别以为凌姐护著你、河沙门护著你,武林就容得下你这种祸害!盟主不过是给河沙门一个情面,若轮到我,我必定将你那些龌龊都给…”
“菊山,你出去!”王清凌实在忍不住,狠狠一把推上去,把郭菊山逼至门坎边,再一用力,他就後仰著倒出去了,脸上还带著难以置信的表情。王清凌毫不留情了,挤著夹著郭菊山的双脚就这麽硬是把门合上,转身抵上去。
郭菊山年少,说些什麽都行,加上其父君山万尺剑的作风,他有他口无遮拦的资本。有些事情就是拿出来任人猜度的,王师毅对郭菊山的种种有些理解;可王清凌一转过脸来,抵在门上出著气,阴沉著的那张面孔,王师毅看著便心里难受。
无论何等淡泊的武林中人,若遇上家人的事情,多少也会动容。王师毅觉得,王清凌现在这种拼命忍耐对兄长的怀疑转而维护的身姿,实在教人心痛。
“祸害”……记得在安德,曾经就有人说过他是个祸害,还是驱尸鬼手的祸害,怎麽如今到了武林正道之间,又成了武林的祸害,要被人指著鼻子辱骂?
王师毅啊王师毅,你到底是什麽样的玩意儿,怎麽到哪儿都是祸害?
门外郭菊山还挣动了一会儿,王清凌抵死不给他开门。等到外面终於全无动静,王清凌松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走向床边,伸手要扶王师毅:“哥,你试试看,能不能站得起来…”
在她的搀扶下,起卧之间较为轻松,就是站起来需要双腿的支撑,而这双腿显然缺了些力量,往日尽是躺在床上,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得了的。乐六的白荧血,化解起钩子来,足够快。王师毅觉得以後坚持练练,这步子不用多久就能走顺畅,他满心乐观,但就在这站与不站之间,他的腿上沾到了一阵湿热──原来王清凌看到他这样困难起立的模样,又没憋住眼泪,任它们滚落下来。
河沙门的王师毅,半年前还是意气风发的侠客,如今不仅落下这副残破的身体,还游荡在名誉扫地的边缘。王清凌那看似没有来由的悔恨,好像当初只要她一句话,王师毅就不会去寻血魔,也不会落入乐六手中。
郭菊山再没来找他,平时常来看他情形的医者也不来了,整个屋子里弥漫著阴郁的气氛。直到王师毅终於能下地走上两步的那日午後,“铁扇公子”裘立来了,身後还带著一位少年,王清凌脸上才略有喜意。
“上次菊山一时冲动,冒犯了王兄,还请王兄谅他那时心绪纷乱。”裘立与王师毅熟识,郭菊山冲进来大骂的事情,他解决起来也方便。王师毅不会记仇,他是想安慰一番裘立,毕竟那些因为没有解药而故去的武林人士中也有裘立的师弟。但王师毅知道裘立是客气,他也不想被这些客套的事情耽误了时间,所以也不提此事。
“……请问,这位是?”王师毅觉得跟著裘立的人面熟,似乎隐约见过,但这“隐约”二字又著实奇异,何时有过此种境地?
更何况,王师毅看得出自己妹妹待这个少年的态度,不同别人。
“虚梁殿,袁青诀袁少侠。”裘立从容介绍,“你们勉强算是见过一面。”
袁青诀……袁青诀……王师毅明白他是谁了──那安德韩府的宁静,不都是为了此人打破的麽?
原来此人也来了。王师毅打量这英俊少年一番,骨子里透出不凡气度,绝不是可以藏身在小门小派後面的人。
可惜了,小凌,此人不可。
那袁青诀神情平淡,乍一看也不像少年,甚至有了看破红尘之人的气度。
“我还得问你,王兄,这驱尸乐六的解药,为何只能救得了一人?”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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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意儿57
发文时间: 2/17 2013
出声的自然不会是袁青诀,而是裘立。无论是驱尸鬼手还是赤目血魔,就算是与血魔牵绊过一会儿的袁青诀,也不定比王师毅了解得多。血魔的事情,王师毅也只清楚那种隔空逼来的妖邪之力,而乐六的,王师毅大概都能答出。
可真要开口,王师毅又不大乐意。裘立聪明得很,一上来就抓准了最要紧的问题,与乐六那白荧血之事息息相关;驱尸人的白荧血,谷角知道,看来也不会是正道上的传闻,知与不知,都是王师毅唇齿间的一念之差。王师毅可以不说,纵使如此隐瞒有些莫名其妙;只是他的身份放在那里,裘立的身份放在那里,不说不行。
“此人精通驱尸之术,必定留有什麽办法能解下挂在别人身上的钩子……”话到嘴边,王师毅生生咽了下去,绕著圈子敷衍。裘立听著,只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信了王师毅这不清不楚的解释。
“……那,当时在安德,袁少侠以奇功断了他们与乐六之间的丝线,怎麽挨到前几日忽然一个个都没气了?”裘立并不为难王师毅,换了个问题。
原来断了那些联系的是袁青诀。王师毅想起乐六话中的暗示,大概只有如血魔般神功的人才能断去,看来血魔与这袁青诀之间的纠葛是深刻了点儿,引血魔来金岭派的人,也该是他。
而裘立问的事,迟早要说,王师毅也不能瞒:“那人牵制别人用的都是钩子,中间用那些线连著,若只是断了其中联系,钩子会渐渐化在人体之中,伤及五脏经络……”
不必王师毅继续下去,裘立前後一连就明白了。对裘立来说,乐六以何种办法化解钩子并不需多提,关键是这送解药一举的用心……
“问句有些冒犯王兄的,”裘立启齿,脸色尴尬,“这乐六为何来此地送上解药,为何只给王兄一人而不顾其他?”
这问题,王师毅也想问个清楚透彻。
“裘大哥,你是我大哥友人,平日里我敬你如亲兄,不想你也与菊山那般纠缠此事不放!”王清凌先一步插话,“那邪魔什麽目的?这还不清楚?!摆明了要借这种事情引得误会,挑拨我们内乱,好让他那血魔主子有可趁之机!我大哥不过是他们奸计里的牺牲品,专引那些不能明辨是非之人猜疑的!”王清凌性子直,也不顾什麽辈分年纪,就当场质疑起裘立的问题来,把裘立逼得也说不出话来,还是一直沉默在旁的袁青诀说了话。
“裘兄与王兄什麽关系,这些话只是自家人解些谜团,王姑娘切莫著急。”
王师毅从不知道,原来袁青诀是这样的人物。仔细打量一番,这少年俊美是俊美,但脸上身上透著的都是难能可贵的不凡之气,王师毅在京城走得多了,王公贵族们也难有那眉宇间的气度──这样的人,怎麽就没在江湖上一番作为呢?
“清凌,这次的事情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一定得弄清楚其中缘故并澄清,否则落人口实,你哥哥该如何立足?”裘立顺著袁青诀的话劝慰。裘立说得没错,只不过他们是好心,而王师毅自己则不觉得澄清了那些似是而非的事情,他还能在江湖上站得住脚。
好像是袁青诀的缘故,王清凌便不再插嘴了。裘立仍旧问王师毅前面那个问题,但王师毅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只垂著眼看著身上被子的边缘──天气渐渐热了,这被子也快盖不住了。
不管王师毅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裘立都没有办法,只能寒暄一会儿关怀一会儿就走了。袁青诀跟著裘立,临行前回望一眼,有所深意,但王师毅也没在乎。
面对多年友人,王师毅没说白荧血,没说血骨一脉,更没说他跟乐六之间那些分不清真真假假的事情。他该说,说乐六如今元气大伤,说血魔身边已经没有多少帮手,甚至应该说说那袁青诀与血魔之间必定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王师毅压根儿不想提起。
或许他是想忘掉安德这半年多来的事情,或许他是想忘记原本自己身上有一些钩子有一些线,那些钩子和线的後面连著一个总做些怪异事情的邪魔。只是,在王师毅想忘记乐六的时候,乐六又在哪儿?
再没有看得见摸得著的联系,这回的血骨一脉就算用上却却香也无济於事。虽说乐六走前说了,只要想找他就能找到,但这样虚茫的牵连,大约就是分道扬镳的意思。
王师毅觉得,自己终於能释然地松口气,然後把过去封存起来,不用管顾外界的声音。
“哥,刚才那个,袁兄……”恰在此时,王清凌送走了客人,回来闪烁著目光说了起来,“都说他那一路随行的师兄就是血魔。”
师兄?王师毅一路上昏沉不醒,跟著他们的除了袁青诀还有别人也是後来才知道的,但袁青诀的师兄怎麽会是血魔?
……就算年纪上,也不对。
“你在安德那些日子,总见过血魔一面吧?能告诉我,到底是什麽模样?”王清凌有些急切,王师毅看她那神情就明白了,若袁青诀跟血魔有关只是讹传,那她心仪袁青诀,问心无愧;但要是袁青诀真跟血魔勾结,那她……那她就跟她的哥哥一样教人不齿了……是麽?
虽然不知道袁青诀的师兄是什麽样子,但至少安德那个韩家二爷,不会是袁青诀师兄。不过,血魔是不是他师兄又有什麽关系?血魔盯上的就是袁青诀,袁青诀就是与血魔有关。
“小凌,方才那位袁少侠……”王师毅停下,想了想又说,“我在安德有所耳闻,恐怕真是与血魔有关。”
袁青诀这般人物,年少得很,往後不知被谁一拉就往一边倒下了,若他走向血魔那边,岂不是会把王清凌的心思也拖过去?王师毅必定要抑住亲妹的想法,像他这样的尴尬,河沙门几百年出一个,就足够了。
可惜王清凌不会明白兄长的打算,只觉受了打击与委屈,脆弱了几天的眼泪又不争气了。王师毅拉她近了些,抓著她的手摞著她额前碎发,想是安慰,谁知她哭得更狠了。
能哭出来,也好。王师毅想起他刚到安德有几次被折磨得厉害了挤出过泪,都被乐六打回去了,到如今也不知流泪哭泣是什麽感觉,只是隐约记得自己还赌咒一般说过,尸体会对著乐六流泪……
怎麽说得出那种话?好像提前知道了自己会死在乐六手上,到死都被乐六掌控著一样。王师毅不禁看看自己,现在不是已经逃出来了麽?那乐六的事情安德的事情也没必要多想了。
刻意忽略了血骨一脉的种种可能,王师毅揽过痛哭的妹妹,隐隐觉得她哭的那个袁青诀,身上的事情绝不会那麽简单就过去。
他想别人的事,是为了不让自己知道,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