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上药房,未及肠断处,相思成荒唐……”
这位看客问了,这琵琶姑娘是什么来历?说来倒也有趣,她便是这县上最大一家青楼内的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故识得的人都要称她一声琵琶姑娘。琵琶姑娘身世坎坷,出生时正值乱世,逃亡中被父母丢弃中途,又被一个老汉捡到,这人转手便把她送入青楼换了几个酒钱。因那老汉姓苟,这边收人的妈妈登记名册时便也大笔一挥让她随了这个姓,有那初来乍到不晓得的,都要唤他苟琵姑娘。
盛仙大抵是常住这镇上人里唯一还这么喊的,原因无非是他觉得这名字喊起来甚是脱俗,然,正因如此,琵琶姑娘避免着一切跟他打招呼的机会,路过他摊前也当做不认识。
正琢磨着自己那酸诗要怎么接下去,但听旁边有人抚掌道:“好诗,好诗。”
盛仙抬眼看去,却是位白衣翩翩佳公子,气度不凡,腰间配的那把剑……一看就很贵。
遇见有钱人就勾搭是盛仙做人的准则。此时他当然义不容辞地笑脸相迎道:“施主,贫僧见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如此面相,必然来历非凡。不知是哪一派的大侠,行侠仗义一剑霜寒十四州中,偶然路过我们这小地方?”
白衣公子朗然一笑:“在下楚流芳,小小剑客而已,无甚来历,只是路过此地听闻乌有县风景秀丽非常,故特地来此一观。不知大师何方高人?”
盛仙抖抖眉毛,仙风道骨地一笑,飘然道:“贫僧法号无孔,阿弥陀佛,施主在此县可尽情游山弄水携诗卷,无限风光在险峰,本县无他,景色怡人却是有的。”
楚流芳闻言,也无多大反应,只保持笑容道:“无孔大师,可否告知县上最好的客栈怎么走?”
盛仙也保持着笑容,淡定地伸手胡乱指了个方向:“阿弥陀佛,浮华闹市心易喧,翻说经文是妄言,施主保重。”
楚流芳深深看他一眼,抱拳行了个礼,就往那个方向去了。
这一整日照例是没有什么生意的,想来是经了昨天一闹,那群小毛孩也短时间不敢再来玩耍,盛仙在摊子上百无聊赖了一个下午,时不时逗逗旁边树上的虫鸟,或者吓吓路过的幼童,再不然勾搭勾搭附近摊位的小贩们,集市这一块被他搞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又把一个路过的小孩用鬼故事吓跑了之后,盛仙叹口气道:“奈何愁兮愁无聊!阿弥陀佛,看来今日不宜工作,贫僧便提早收摊罢。”
说完,收拾了桌上的纸笔,用布包一背,便扬长而去。
旁边的摊贩无不暗自松了口气。
盛仙一路走一路唱着走音到十里外的黄梅戏,路上逗逗这个弄弄那个,桃花红粉醉柳树白云狂,在大好春光里好不得意,如此这般转了半个市集,便到了黄昏日下时分,巷弄里有仆从丫鬟出来挂起了灯笼,一条街上青焰红光并晚霞微云,美不胜收。
琢磨着到了回去的时刻,盛仙信步向居处去了。走过一条昏暗小巷,面前忽地跳出一高大影子来,吓了他好大一跳。
看清了面前是人不是鬼,盛仙捂着胸口抖抖索索道:“施……施主为何要吓贫僧?”
这人横眉一竖:“废话恁多,今日便是你这穷厮死期,纳命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迅疾如电的掌风正正劈来,其中隐含万钧之力,气势逼人,盛仙暗道不好,身形一闪往后躲去,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滞了一下,只险险避过那攻势,身影交错之间,来人这一掌正从他耳边擦过!
猛地撞到旁边的青石砖墙上,盛仙只觉得左脸颊一片火辣辣的,叫苦不迭:“这位大侠,在下何曾得罪过你?”
那人收回掌,也不答话,当下便又攻来。
盛仙何许人也?这般拈花惹草招摇性格混迹市井之中,功夫没练好,也练好了逃命的本事,说话间脚下也是半步没停,踉跄着飞奔了出去。
然,身后那人却也绝非等闲,脚步一个回转便追了上来,此人轻功似也不在话下,身形高大却移动轻盈,竟然眨眼间就已来到盛仙身后!
此时盛仙心里自然早已从出生到方才的经历都来回打了八百圈的转了,却竟也不曾想起何时得罪过这等人物,此人明显来历非同一般,虽然不识得他,也可推断出他如非江湖显赫,便是大内高手。问题是,盛仙连这两个地方的边儿也未曾挨着过,在这小小县里,又怎能招来这么一尊大佛呢?
电光火石之间,又一掌劈来,盛仙已是无计可施,硬生生扭转身形,却见那掌来到身前突变为爪,未及看清他动作,自己左臂已被牢牢钳住!盛仙心中一凉,就听臂膀发出一声清脆响声,时间好似突然停滞了一般,随即就是剧痛袭来,眼前雾蒙蒙一片什么都模糊起来。此人力道之狠,现下这内里胳臂骨是否已节节碎裂也未可知。
使人失去神智的剧痛之下,盛仙急飞起一脚,这一脚用了狠力,可不知是因他看不清楚失了准度还是那人躲闪开了,竟然没有踢中他,只踢中了他身后矮墙。
这一脚踢上去,又是一阵痛楚,却反而使盛仙眼前清明起来,他哎哟一声,后退了半步跌坐在地上,捂着左臂抬头一看,那墙不知怎的,被他一踢,上面竟然掉了些碎瓦下来,正砸在追杀者头上,那人正捂着脑袋疑惑地回头看着矮墙。
虽然隐约觉得这墙有些古怪,但眼前大好时机怎能错过,盛仙当即一瘸一拐地继续逃命。
没跑多远,已经能看到前方的灯光,但后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然追了上来,听脚步声竟是近在咫尺,盛仙直暗自哀叹道:“呜呼!我命终矣!”
然,这时,那脚步却兀地刹住,盛仙心中奇怪,又向前跑了一段也未见追来,便回头看去,那来路上是空无一人,哪还有追杀者的影子。
前方似有喧闹人声传来,盛仙思忖道:莫非这人是忌惮旁人见了,非要暗中杀我才可?罢罢,这便算我逃过一劫,回去要给祖师爷好好上香才是!
踉跄着回到院门口,阿牛来开门,见了他一惊:“先生,又被哪家寻仇了?”
盛仙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快……快传御医……”
阿牛见他披头散发,一身狼狈,又站立不稳,赶紧来扶,一面关上了门:“你快醒醒罢,脑子也被打坏了不成?”
有人搀扶,盛仙更是不肯自己走路,半个身体赖在阿牛身上,哼哼道:“本王……咳咳……好像断了好多根骨头啊……哎哟哎哟……”
说来倒也幸运,那左臂骨头骨折并不厉害。这一路直到医生来给开了方接了骨,盛仙都哎哟个不停。聒噪使得阿牛不胜烦躁,找借口躲开了,只剩下五缺在前院吭哧吭哧地熬着药。
阿牛走了以后,盛仙从床边探个脑袋出来唤:“五缺,五缺!”
五缺愣愣地回头:“少爷。”
盛仙冲他招招手。
五缺看看手里的扇子,再看看眼前的药炉,思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扇子放在一边,费力地撑着胖胖的身体站起来,进了屋子道:“少爷,还……还没熬好。”
盛仙道:“为何今日回来不见寻剑?”
五缺挠挠头,想了半晌方说:“啊!少爷失踪了!”
盛仙腾地掀了被子坐起来:“什么?”
“刚,刚才衙门的小,小李来说的,好多人在,在找。”五缺被盛仙的动作吓了一跳,顿时有点结巴。
盛仙披了衣服就一瘸一拐往外走,五缺在后面喊:“少爷!药——!”他只向后挥挥手道:“熬好了你喝了罢!”这正是:
人生到处无凡日,祸事向来不单行。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不起眼的人都会有人记得
出了院门盛仙才发现自己这一举动实是有欠考虑:其一要想从五缺处获得什么信息,实乃无用功,此番寻剑究竟是否出事不说,自己连从何找起都一无所知;其二又正巧遇上行动不便时候,况且,即便自己行动便利恐怕也难以顶上什么用。
要想救一个比自己还厉害的美人好麻烦啊,盛仙苦恼地托着下巴蹲在院门口思考。
对了!眼前突然一道金光闪过,若是去县衙一趟,岂不甚么都清楚了?
盛仙只拍脑袋,心道果然和五缺在一起会被传染白痴,丝毫没有嫁祸他人的罪恶感。
来到街上,正往县衙的方向走,就见一阵风从身边刮过——可不正是县上一队捕快,直直向前行去了。盛仙也不顾自己半伤残的身份,就跳着脚追去。
到了衙门口,捕快们早没影子了,大门紧闭着,门前两边各一个守卫,面相森严。
盛仙一跳一跳地上了阶梯,咧嘴冲两个守卫一笑。
这两人却也识得他,其中一个只摇头道:“你不是那个集市上给人算命的吗?此地闲人免进,难道你不知?”
盛仙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两位大人,我娘子有危险,专程来此求助啊!”
另一人奇道:“你娘子有危险?你自己怎不去救?”
盛仙道:“你有所不知,我娘子就是——”说到一半,他生生止住了话头,心道若是寻剑晓得了自己宣扬此事必然又不睬他了,还是低调为好。盛大仙完全没有考虑人家兰大捕头从来没承认过这个事实,这位大仙如此活在自己的小宇宙里,真乃奇人也。
面前两人一脸疑惑,等着他说下去,盛仙咧咧嘴,随口接道:“是——这里林捕快的表妹啊!我此番来正是要寻他一起去救娘子呢。”
听了这话,一人道:“莫不是那个林飚,林捕快?他那小身板,抓个贼都困难,如何救你娘子?更何况,咱个也未曾听过他有个表妹啊?”
盛仙道习惯性地摸摸胡子,道:“虽说是表妹,然,娘子亦乃一远房亲戚,加之为人不喜抛头露面,知道此事的人少也情有可原。两位大人,人命关天,还请放我一马!”
这二人对视一眼,为难地说:“就算你这么说,上面的命令也难以违背……你娘子,究竟遇到甚么祸事?”
盛仙张张口,正待继续往下编,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两名守卫立刻立正行礼。
当头一个出来的人,可不正是兰寻剑?盛仙见此喜上眉梢,刚要开口唤娘子,又想起什么,慌忙住嘴,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不放。
兰寻剑狭长眸子微微一闪,从盛仙身上掠过,未作停留,脚下一径地向前去了。
太好了,看来娘子他没什么事,盛仙这样想着。
那两个守卫行毕礼,在一旁却等得急了,道:“倒是说呀,你娘子出了什么事?”
兰寻剑显然听到了这句话,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盛仙正想去追,身后一人早先他一步:“寻剑,莫要逞强!还是到我府上养好伤再走!”
转头望去,这随着兰寻剑从门内出来的人,好像有些眼熟?
两名守卫见了这人,再度立正:“唐县丞!”
好你个唐县丞,以前就整日介以公事为由扣押我娘子,明显是居心不良!盛仙思及此,恨得牙痒痒,心道这个唐县丞必然不是善类,一定要寻剑远离他才好。
兰寻剑头也未回道:“多谢好意,兰某亦有居处,大人请回。”
唐县丞听闻此言,停住了脚步,却还切切看着他背影道:“那你路上小心!”
盛仙见此情景,对守卫道:“既然上面有令,我便不叨扰了,再去另想他法,此番多谢二位!”说罢狠狠剜了那唐县丞一眼,就向兰寻剑去的方向跑走了。
两个守卫疑惑地对视一眼,这人怎的说走就走?而无端端被瞪了一下的唐县丞此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自己无辜得很。
拐过一道弯,盛仙单脚跳着努力追上兰寻剑:“亲爱的等等我!哎哟哎哟……”
兰寻剑终于回头赏了他一道目光:“你怎在此?”
盛仙一边追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道:“我,我听说你失踪了……就、就……对了,亲爱的你、你伤着哪了?让我看看……”
兰寻剑微微蹙眉,道:“无碍。”说着放慢了脚步。
“哎呀亲爱的让我看看嘛……”盛仙上下打量兰寻剑,并没见伤处,便道,“莫非伤在后背?要不然……”说着,不安分的爪子就开始往前面人身上探。
兰寻剑偏头看他一眼,轻巧躲开了那只手,并往前快走了两步。
这一下落空,盛仙身体顿时重心不稳,结结实实扑到了地上,一时间尘土飞扬。
盛仙翻了个白眼,装晕。
兰寻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扫视一圈,果断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盛仙忙不迭地爬起来:“亲爱的你偶尔也有点情调好不好啊……”
这回兰寻剑再没放慢脚步,盛仙追到家门口时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一边继续追,直接追到了人家屋里。
兰寻剑端端坐在褐漆雕花木桌前,正好整以暇地啜饮新沏热茶。
盛仙喘匀了气,跳进来顺手关了门,嘿嘿一笑:“亲爱的你在等我啊?”
面对如此厚脸皮之人,也亏得兰捕头面色还岿然不动,淡然道:“你想多了。”
盛仙傻笑一阵,道:“亲爱的你还是这么害羞。”
兰寻剑喝茶。
盛仙早已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他对面,问道:“五缺说你失踪,真有此事?”
兰寻剑慢慢放下杯,轻描淡写道:“探案难免中计。”
“那就是真的了,是何方神圣敢对你下手?”盛仙愤慨。
兰寻剑摇摇头:“我不过一个官府衙役,怎来这一说?”
“十里八乡谁不知你兰捕头的威名,有你罩着,在我们这小县城里,哪有人敢轻举妄动?这来人必然是远道而来。”
兰寻剑听闻,微微一笑:“你言重了。然,今日这伙,确然并非本地人。”
盛仙看见他笑,难得地没脑袋当机,只面色凝重道:“是什么来头?”
“不知。”兰寻剑叹口气,道,“我们只擒住一人,回到衙门刚取下他口中布条,人便咬舌自尽了。”
盛仙听得此言一愣。
“不过,交手那些人功夫诡异,恐怕并非中土之人。”兰寻剑又道。
“疆外人士,来中原的不少,来我们这种小地方的……还真没见过。”
“故此,其中必大有玄机。”
“那你又是怎么被卷进去的?这次又是什么案子?”
兰寻剑微微转手,取出一块光华流转的玉玺来,这玺在他修长指间显得格外小巧精致,隐隐透明之中流露朱褐色光辉,螭虎钮,上雕玲珑玉龙,周边花纹繁复,一看便造价不菲。翻转过来,之间那上面行书刻着“涧外青山”四字。
盛仙倒吸一口冷气:“我的乖乖,这!”
兰寻剑看他神色,轻笑出声:“莫要误会了,这可并非皇家之物。”
盛仙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玉玺向来是皇家的东西,怎会出现在此?不过……要说这东西,确实有些奇怪,不像是皇家的规格,雕刻也未按传统的来,而且这上面刻字……”
兰寻剑此时也面有惑色,道:“按理,这字确乎不该是如此。”
捕头大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等他回神的时候,就见盛仙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饶是我们兰捕头这么淡定如斯的人,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作甚?”
殊不知盛仙他老人家老早把什么玉玺什么疆外人士抛到外太空去了,只道:“亲爱的,快让我看看你伤到哪了嘛。”
兰寻剑双眉一蹙:“没甚么要紧,大可不必。”
盛仙坚持不懈地往这边蹭:“别害羞嘛,咱俩什么关系,让我看一下又不会怎样……”
兰寻剑往后挪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