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弓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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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弓蛇影-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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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殿前守卫也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这种事也未免太过荒唐……若来者是孤身一人,这真可谓鬼神之力!
  深宫中的变故,却在长安街头不过窃窃私语的流言。
  绮筵笙歌日复一日,欢声笑语花满树,夜色流金看不足的长安依旧舞着念着唱着旖旎时光,浑然不知大祸将至。
  兰寻剑踏着随天气转变日渐冷硬的街道,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
  这世界上就是有欢喜、有忧愁,有人离别、有人重逢,有人马革裹尸不得归,有人春闱帐暖至天明,有人高阁庙堂颐指天下,有人举目无亲流落街头。这些事见得多了,渐渐就开始怀疑自己素来的行事原则是否当真难以一己之力贯彻。
  恃强凌弱、贪生怕死这种人的劣根性,是无法拔除的。他可以阻止,却无法断源。
  “寻剑。”转了个弯,正见对面神色匆匆的萧三似是寻他而来,冲他挥了挥手。
  兰寻剑过去询问何事,萧三面色凝重许久才道:“跟我入趟宫。”
  “入宫?”
  “我国危矣。”
  萧三说完这话,便转身在前引路,迈着匆忙的步子,兰寻剑不明所以跟上道:“究竟发生什么?你叫我去又是何意?”
  萧三叹了口气,道:“你前些日子见的,说是长得很像江湖骗子那人……”
  “……”兰寻剑看着他的背影,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即将带兵攻入长安了。”
  “这……”兰寻剑愣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其中来龙去脉我亦不是很清楚,不过圣上有意让你带兵先行南下迎战。”
  “我只是个捕头而已。”兰寻剑摇摇头,心里不知是何感觉。
  萧三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昔日主人的手下,四路将领本是互不照面,不知彼此身份的,后来……”他轻咳一声轻描淡写道,“后来我顶替了朱大人后,因你我是旧识,我们两方人马才有了些交集。月前那一夜,据密报另两人已身死庙中,当日在场的手下自然一个活口也没留,你的人又早并入我麾下,如今你在长安的事情,只我与圣上知晓。”
  “所以……?”兰寻剑眯起眼。
  “圣上只说,此事与主人有关,若派我去,手下人马无法托与他人,只你最为合适。”
  兰寻剑沉默了片刻,突然停住脚步道:“不对。”
  萧三也停住疑惑道:“什么不对?”
  “照你这般说辞,你知道先帝在何处!不然,昔日那些人马何以进宫?”
  萧三叹了口气,不语。
  兰寻剑看他神情,便明白了□□分,冷笑道:“呵,既然这样,为何不杀了我这后患无穷的仇人之子。”
  “并非是我有意袒护……”萧三慢慢道,“他根本未曾想置你于死。”
  “好一个未曾想置我于死,当日杀伐屠戮,追踪千里,都是做戏不成?”
  “寻剑,你为何不信我?难道我们毕生再无法真心相待?”萧三语气急切。
  “你我终究是在两条路上,你既是他的人,便与我为敌,何必惺惺作态。”
  “主人于我有恩,我追随他是情理之中。”
  兰寻剑冷声反问:“难道师父不曾有恩于你?”
  萧三一时不知是语塞或是其他,半晌无言。
  兰寻剑紧紧盯着他:“吾师博吾以文,约吾以礼,予吾生存之本,出人头地之能,如兄如父,深恩难报!却偏有你这样逆徒负尽初心,置他于求生不能境地,萧三,你当真好本事。”
  “我知你因师父一直对我有心结难解,然……”
  “师父这二字不是你叫的。”兰寻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不配。”
  萧三垂下眼,许久方道:“抱歉。”
  兰寻剑看了他半晌,扭过头去不再出声。
  “寻剑,这些事我们可以慢慢再算,我知我犯下大错难以赎清,可眼下……”萧三斟酌词句道,“难道,你不想再亲眼见他一面?”
  “其一,尚不知你说的这些是否当真,其二,我又为何要再为皇族卖命?”
  萧三摇摇头:“寻剑,你不也是皇族出身?”
  “我……”兰寻剑顿了一下,硬声说,“我不是。”
  萧三笑了笑,也不争辩,道:“你如今已不再是主人座下将领,也不必说甚么为仇人做事的话了……我单问你,这人攻入城来,路上死伤无数,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宫中人尚毫发无伤,百姓率先遭难,你能否坐视不理?”
  “……”
  “罢,我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总还对你掏心掏肺。你可以先随我去听听大内当事者说法,再做决定。”萧三推了推兰寻剑。他思虑片刻,到底跟着继续去了。
  从前线已短兵交接处快马传回的战报内,夹着那人的画像,活生生就是盛仙的模样。
  若不是……若不是他完全不像……
  兰寻剑捏着画像的手指都在颤抖,一个字一个字向下读。
  战报中云,此人自称姓孙,用兵如神,于战场浴血厮杀,以一敌百,勇猛无匹。其兵取道三路从东、南、东北三个方向分别向长安挺进。又云其为人嗜血残暴,几日时间所过处尸骨如山,视人命如草芥。
  至于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无名之辈,如何短时间内召集了大批精兵,所能查探的资料却少之又少,据推测其兵力大部分来源于南疆诸侯及部分戍边将士。
  匆匆写就的书信所言不详,却看得兰寻剑一身冷汗,信中所写的推测实在有些难以说通,根据信上对于战况的叙述及传信者的补充,此人旗下兵力倒更有可能来自……
  之前先帝安排在各地的人马。
  兰寻剑看了看萧三的神色,便知对方也是作如此想法,不由锁起了眉头。
  这更加荒谬,但是却更贴近事实的种种迹象。
  种种猜测疑问在心中搅成一团,兰寻剑此时却是想要知道答案的迫切压过了其他的念头。
  “在下斗胆请缨。”
  兰寻剑跪在御书房,脑中嘈杂声响吵得他听不清寂静房内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这声音一直在吵,吵得他夜不能寐,一直吵到他终于抵达前线,看到远处高昂军旗上清晰刺下的“孙”字,才安静下来。
  好像猛然惊醒,他就已经身处千里之外的军营之中。
  这一处迎战的是在朝中威名显赫的尉迟将军,此人常年在外征战,据说每次回长安必是鲜花铺路,圣上亲自于殿前迎接封赏。
  而据报此处双方正僵持不下,苦战三天三夜未曾停歇。
  到达的时候首领尉迟将军正在城外带兵突袭,前来迎接的只有副将秦穹。
  “恭迎兰大人。”秦穹面相文弱,丝毫看不出常年在沙场历练的模样,即使大敌当前神色依然平静无波,礼数周全出迎兰寻剑。
  “末将率援兵来迟。”兰寻剑回礼,进了营不做停留,换了马便向战场方向奔去。
  不远千里而来,却只有一地白骨露于野的荒凉和空气里夹杂的腥气等待,犹如绵延不绝的险恶梦境,横冲直撞不得脱逃。
  肩头的露水滚落于地。穿越丛林荆棘,原野萧条,云山万重都不过马蹄下这半柱香的路程。厮杀声响着,鲜血溅燃眼眸,他踏过遍地横尸,无主幽魂,急切寻着,又害怕看到什么结果。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那尚无记忆的一晚,大火烧尽了抓不住也留不了的一切。
  血染江山一副浓墨重彩的画,转个弯,又和前尘相见。
  兰寻剑猛地睁大双眼,目光越过重重交战场景,捕捉到尉迟将军身影,再向旁边看,那张令人窒息的面孔清晰无比,他□□高举,正要狠狠落下。
  “将军!”
  兰寻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从空中接连准确踩过几处兵器借力,身影如电转瞬便越过人群,正好接住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的尉迟。
  惊疑回头,却见手持□□那人并不再攻,目光与他直直对上。
  尽管面上勉力维持着平静,兰寻剑心里却早已波澜万千——面前这双使人冷到心里面的目光,到底是要怎样的人才能练就?
  两人对视不过一瞬,那人乌黑眸子轻转,忽然收起了凛冽神情,露出了一个兰寻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兰大人,好久不见。”他道。
  兰寻剑仍在愣怔中,那人已扬鞭绝尘而去,只留下衣袍在风中张狂飞舞的背影。
  这正是:人生珍重远行客,再逢未必是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沙场的秋天比死亡更冷

  尉迟被一众属下苦苦相劝留在城中养伤,自然,兰寻剑义不容辞接任挂帅。
  整夜都在想那句“好久不见”究竟有何深意,却只是无半分回转之地的深洞,越想越无法回头,越想越没有答案。
  那句话的声音低沉如苍茫马头琴,在夜晚的呼啸风中清晰可辨。
  下意识地寻找着他和盛仙声音的相似之处,脑海里却先乱成了一团。
  他到底是谁?
  兰寻剑心里非常清楚那人不可能是盛仙,但却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探究一切的冲动。当夜便与秦穹说了,打算独自潜入敌营一探。
  秦穹劝阻不成,便带了另一得力手下胡陆随他一同前去,三人趁着夜色翻入了敌营之内。
  对方是传说中战神般的人物,各种传闻入了耳中,虽都带着几分夸张色彩,总归是空穴来风,倘若冒失行事,则必然先落了下风。兰寻剑并非不知这个道理,却无法安心在营帐内坐以待毙。
  奇的是,这里的把守并不森严,如此紧张对战时期,巡逻的士兵仍然鲜见。
  三人提着小心在阴影中前行,四处观察着此处情况,匆忙搭起来的营帐十分简陋,布局毫无章法,不过因此也很难凭借外形看出哪里是将领所在。
  “何等猖狂之人。”胡陆不由轻声叹道。
  秦穹斜睨他一眼,没有做声。
  篝火劈啪作响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兰寻剑一面潜行,一边注意着偶尔经过的兵士,营中人士却并无甚统一着装,与另边严苛行军方式算是迥异。
  他的兵力究竟从何而来?还有粮草、物资呢?不得不说,之前也是考虑到此处,才作想,若非先帝遗兵,势力难以至此。但天下之大,总有人所难以想见之处,怎么算,这桩事也是诡异得很,又况忽然起义,其由为何?
  “老大那我先回去了。”
  兰寻剑被前方这突然响起的话语声一惊,立刻被秦穹向后拽了半步。定睛一看,藏身处不远的树下正有两人在隐蔽处谈话,若不细心,恐难以发觉。
  “去罢。”
  这是那人的声音!不久前刚听过的声音……
  高大身影伸出手来,拍了拍瘦弱兵士的肩膀。
  小兵脚步轻快向另一方向离开了,那人方才缓缓动身,向营地内部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正是背影对着他们所在之处,胡陆出手毫不犹豫,三支细小钢针便射了出去!
  “……你!”兰寻剑咽下了惊呼,惊讶地看了胡陆一眼。
  却不料,那人霍然转身,迅疾向一边撤去。钢针虽细小,这一手却是十成的功夫甩进去,角度极为刁钻,旁边的一支正擦身过去,留下一道形状诡异的伤口。
  胡陆这边并不停手,钢针连续射了过去,他无暇顾及伤口,侧身闪避,随即不知从何处灵蛇般探出了一条红色长缨,恰巧跟着他躲避的角度缚住了他双臂。
  兰寻剑半张着嘴,看着不知何时移到另一边的秦穹正面无表情操纵着如有生命的长缨。
  秦穹手上继续动作着,不消片刻已经将这以一敌百的大将军捆了个结结实实。
  “天助我也。”胡陆收手,站了起来。
  两人这一套天衣无缝的配合让兰寻剑怀疑他们是否早有预谋要来一出“擒贼先擒王”,他随着起身正欲说些什么,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纷乱而至。
  “有人发现我们了!”胡陆眉头一紧,从袖中抽出一柄红剑来握在胸前。
  “你们先走。”兰寻剑不由分说推了两人一把,顿了顿又道,“……留着活口。”
  两人依言带着被缚那人,施展轻功先行一步。好在对方手下发现并不及时,兰寻剑也未花费多少时间便寻机脱身了。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兰寻剑推开门第一句话便道,“别处管不着你二人,在我这里没有下次。”
  秦穹嘴角微弯道:“一切依大人所言。”
  兰寻剑迈步走到被五花大绑的那将军面前,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无波,道:“我不管你甚么来历,立刻下令退兵,随我们回长安听陛下问罪!否则,休怪吾等不客气!”
  那人虽然眼下处境十分狼狈,却竟然一脸悠闲地靠着墙角,没半点心急羞恼的样子,听了这话便瞟了这边三人一眼道:“好。但你先让他们俩出去。”
  兰寻剑和秦穹几人闻言一怔。
  “还有,”那人接着道,“门口那几个小兵也都离开。”
  “将军这又是甚么意思?”秦穹冷笑道。
  “我要将退兵的令符和暗语交予这位大人,”那人冲着兰寻剑扬了扬下巴,“若被旁人听去了,岂不旁生枝节?你怎么保证你这营里没有我的眼线?教你们都退了是为了你们着想,真是不识好歹。”
  秦穹眼神转了一圈,不怒反笑道:“那便有劳兰大人。”说罢向兰寻剑递了个眼神,便拉了胡陆退了出去,连带屏退了门口看守的几人。
  屋内只剩下兰寻剑对着面前的人,他没来由地感觉一阵紧张,呼吸都凝重了起来,随即轻咳一声掩饰道:“你是故意的罢。”
  没有疑问的语气。
  也不知秦副将他们是故意忽略了还是当真没想到,一骑千里绝尘深宫之内转瞬夺取数人性命的狠角色,一夜之间起兵令当今王朝堕入四面楚歌危机重重境地的将领,没有极为丰富的阅历、极为高超的武艺和运筹帷幄的谋略,绝不可能如此,而这个人现在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被一条红缨绑得老老实实?
  可疑,不仅是可疑,是绝无可能的地步。
  半天没听到面前的人回话,兰寻剑再度出声:“孙将军?”
  这位孙将军眨眨眼,微微叹息了一声,接着手臂一抖——那本来绑得紧紧的红缨居然随着这动作轻飘飘落了下来!
  兰寻剑冷眼看着他,戒备地后退了两步。
  “我跟你说过了,莫再执剑……你为何偏偏执念如此之深?”孙将军慢慢起身站了起来,用一种兰寻剑完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对,我是故意的,故意把其他人都支走,兰大人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真的是你!”兰寻剑脱口而出,立刻又觉得不对,“不,不对,不可能是你,我亲眼见你死了的……你究竟是谁?”
  孙将军嘴角带笑,眼里却完全没有笑意,淡淡道:“我是谁你不该很清楚么?若没有大人你留下那些机密与我,我如何调动来这些军队?”
  深夜的告别,青灰石砖墙,浮尘卷冷雨,没有长亭更短亭或是浊酒诉衷情的缠绵不舍,只有他手中冰冷的一叠旧笺,其上字句却是溅血的灼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不,这决计无可能是他!
  那人可没有眼前这将军的雍容气度,决策胆识,虽说他死缠烂打和招摇撞骗的功夫过人,却半点也没有号令三军以及转瞬间取人首级的气魄。
  更重要的是,那人不会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更不会用他性命相托的一纸密文去扬兵斩伐,所过之处尸骸遍野。
  兰寻剑感到唇齿发冷:“不,不对,你不是……”
  “啊……看来我是有意外收获呢。”孙将军双眼微弯了起来,投射过来的眸光异常锋利,“不过很可惜,那个属于你的盛仙已经死了,倒不如说——从来没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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