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沨晏忙接道:“是幸好你没事,我不是说过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没事。”断颜不回答,他便又伸出手去捏捏他的脸,笑言:“好了,总之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快吃饭,我现在就这么一个打算——把你这张脸给喂成肉呼呼的模样。”
“那就成大胖子了。”
“那挺好,直接改名叫断大胖,我陪你改名叫萧大肥如何,听着够不够喜庆?”
“……”
断颜忍不住笑出几许白牙。
“哈,就这么笑,多好看。”萧沨晏乐呵。
堂下大厅,幽幽烛火下,唯有一方桌子暖意融融……
“呃…公子,今天早晨客栈发生了一件怪事,掌柜的说一大清早醒来堂里就有一桌子的残羹剩饭,不知道半夜三更是哪位神仙跑来吃吃喝喝了……这事也算新鲜,你也听个热闹,不要总是自个儿闷着……”
翌日一早,门外便响起几声敲门声,断颜应声后,进门的惜楠开始喋喋不休。
小丫头还是一贯地啰嗦着,只是说着这些闲事的调子不似以往那么活泼,多多少少带了几丝沉闷之意,进屋之际手中还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药。
“嗯,我知道。”
“公子,你今日气色好了不少……啊!”
窗台边的萧沨晏暗自挑眉——怎么,这丫头总算发现自己醒了?
“呀呀萧沨晏你怎么就醒了!”
萧沨晏笑着拍拍耳朵,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呢,我这又不是诈尸,怎么就不能醒了?”
惜楠开心地咧嘴笑,凑上去仔细瞧上几眼,问:“我就知道你这么讨厌的人定不会有事~什么时候醒的,身子好了吧?”
“呵,我这么讨厌的人昨晚就醒了,身子已经没事了。”
“昨晚醒的……呀,难道堂下那一桌子狼藉是你搞的?”
“自然不是,”萧沨晏摇摇头,得意地补充道,“是我和你家公子一起搞的。”
惜楠瞪眼:“还真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情……来把药喝了~”
语罢,一碗尚且冒着热气的汤药凑到眼皮子底下。
萧沨晏皱了皱眉,抬眼望她:“我都醒了,喝药做什么?”
“都是顶好的补药,熬都熬了怎么能浪费,快喝了快喝了!”
萧沨晏叹口气,转头去看断颜,见他噙着浅笑在桌边写字,完全不干涉,只好无奈地接过药碗,仰头喝干净。
“好嘞~”惜楠开心地一甩手,“这下好了,没事了!”
萧沨晏笑起来,开口又逗她:“怎么,你这小丫头也知道关心我了?”
惜楠睨他一眼。
“谁管你死活,我那是心疼公子寝食不安的,你要再多躺两天,我可就打算直接抽死你得了,省得公子跟着受罪。”
“啧,真狠心,一点都不像个姑娘家。”
“你比我像姑娘家!”
萧沨晏曲起手指掩口轻笑,惜楠浑身战栗,干呕一声逃窜出去。
“啊……惜楠,你收拾一下,我们等下就离开。”断颜抬头道。
“好~”门外廊上传来一声回应,萧沨晏闷着嗓子又笑了一阵。
断颜搁下手头练字的毛笔,走到窗边坐下,拾起这人的手腕。
“怎样?”
“嗯,没事。”
萧沨晏扬眉,在他唇上偷一吻,道:“所以就别还担心着了。”
“……就是想给你把把脉而已。”
“好好好,”这厮笑起来,“那往后我这手腕就一直给你瞧,每天把几次脉,早上一次晚上一次,三餐之后各一次,上茅房前后也把一把,你觉着怎么样?”
断颜略红了脸,手指挪到肘部,用力按上那人肘上的麻筋。
“嘶!”
“……你这张嘴……”
“我这张嘴不就为了讨你开心?”萧沨晏笑着抖抖手臂,断颜勾唇浅笑,伸手替他揉一揉,听他又道,“颜儿你这拿筋捏穴的功夫倒是很准,什么时候帮我好好打打身上的经脉怎样?”
“嗯,好。”
断颜颔首应了,萧沨晏又得意了许久,仿佛断颜这一手本事都是他自个儿的。
“颜儿,等下就走?”
“嗯,等下就走。”
“可是还没去看咱娘亲。”
断颜听他厚着脸皮道一句“咱娘亲”,忍不住又微微一笑,点头道:“要出城的,等下就去,之后就直接回京城了。”
“好,去给咱娘瞧瞧,是怎么个卓尔不群的青年才俊把她宝贝儿子拐走了。”
☆、第二十八章
段月心的坟冢处在桦州城外的林子深处,几人的马车晃悠悠出城后,在断颜的指引下拐了好几段路,总算停下来。
下车之后,断颜又带着萧沨晏和惜楠徒步往深处走了一会儿,这才见着了一座孤坟。孤坟四周灌木丛丛,枝叶生长得茂盛却并不杂乱,树木环绕间有一处细小的溪流淌过,景色不显单调。
然而土堆石碑,坟冢的简陋倒是衬出几分冷清。
“这地方偏了点,但瞧着清静。”
“就是图一个清静。”断颜应他,取出棉帕到溪边浸水,而后走回来擦拭石碑上的尘土,良久,望着手中的帕子失了神。
“怎么了?”
萧沨晏靠近蹲下,视线挪到他手上,那一方棉帕在擦拭之下只是浅浅地有些不净,再细一瞧那石碑,确实显得很是清洁,不像孤置了半年之久。萧沨晏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这荒野之地,灌木繁而有致,坟冢面前恰有一片开阔处,哪能是自然天成。
“这地方,是我寻的……当年年纪虽小,脾气却有些硬,死活不肯容那个人插手……这么些年,我怎么都以为他会不晓得这个地方……他想知道这么一件事,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萧沨晏轻轻叹气,从他手上拿过帕子,依旧是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一边安慰道:“你要是愿意,等回了京城,我寻人算个合适的日子,将这墓迁到京城去。”
断颜摇头,回道:“留下吧,他想来看一看的时候,才能找着地方。”
执着帕子的手愣了愣,萧沨晏偏过头来,不料想他会如此作答,眼里尽是诧异,最后冲他笑笑道:“那你何时想再来,我都陪你赶来。”
“好。”
打整干净之后,身后的惜楠取出香烛冥币递过去,又细细地摆出一些糕点与清酒,眨巴眨巴眼睛开始碎碎念:“夫人,这是公子第一次带我来您跟前呀…虽然没见过您,但我心里可就只有您一个夫人!夫人,您把公子生得多好,心眼好长得又好看,还不嫌弃我能吃……”
“……噗。”
“笑什么笑!”惜楠抬头白一眼往酒杯里斟酒的萧某人,低下头继续念,“夫人,我叫惜楠,您可要记得我呀,我往后还跟着公子来看您的,还给您带很多糕点,带最好吃的那些……”
断颜没忍住弯了嘴角。
萧沨晏站起身毫不留情地把人拎开:“可以了,夫人嫌你啰嗦。”
“你才啰嗦,夫人铁定最嫌弃你!”
“我这么玉树临风,自然不会遭嫌弃。”
“就你这样子,公子是糊涂了才看上你!”
“你家公子偏就看上我了。”
断颜微微笑着听两人斗嘴,手指细细地抚过碑上朱红色的刻字,过了一会,跪到坟前洒了三杯清酒,又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
瞧他如此,萧沨晏立刻便回了一脸正经,走到坟前重新斟满三杯清酒,尔后学着他的样子跪下,洒酒敬拜。
断颜看得微怔,少顷,笑了笑重又跪到这人身侧,原本一直未曾开口多说什么,这会儿终于说道:“娘,你曾教导我说,切莫识情爱二字…我或许可以做到不识,却终究做不到不遇,遇着了,就不会再放手了……我与娘很像,却又终究是很不一样的,我身边这个人,倘若有一天食言了,我绝不会妥协分毫…与其了断自己,不如直接了断了他吧,毒不死就一刀一刀地剜肉,把他的头割下来埋在盆底下种花也好,挂在房檐下也好,总之是不会放过他的。”
“…………”
“噗哈哈哈!”
萧沨晏听得眼皮直跳,憋了一肚子的煽情话瞬间泄了出去,散得个无踪无影,树下的惜楠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颜儿,你也好歹让我有点能说的……”
“嗯。”
“……那就……如果我负你,你就拿我的头去种花好了……”萧沨晏干笑两声,默默地念着原来温和如他家断颜,认真起来也是无比可怕的。
好在他一心一意,这誓言再过“凶残”,也算不得什么了……
断颜再次叩拜,起身走到树下寻来时的包袱,从里边取出一个织锦的袋子与一轴画卷。
画卷当是前几日从上官谦岳手上要来的那一副了,而那锦袋萧沨晏则更是记得——里头装着的,正是那枚嵌着彩石的镯子。这镯子他喜爱极了,只觉这么一只秀气的物什,当比月下老人手中红线更为有用,牵着扯着把这么个人送到他身边。
断颜拿着两件东西走回来,萧沨晏知他心意,在碑侧帮着挖了一方不深不浅的小坑,替他把东西好好埋进去。
最后一掊土细细地盖上,断颜眉目间松懈几分,瞧来都是满足。
尔后,待到临走之时,惜楠也靠近拜了拜,对着坟冢又罗罗嗦嗦念一阵子,三人这才结伴离开。
回到马车上,断颜心里无比轻松,回想着往年来祭拜的时候,纵使来得很勤,却不见得有哪一次是心情畅快的,甚至可以说是每一次前来,心底隐隐都有着一层阴霾细拢,满心都是不甘与怒意。
原来人心底的仇恨就如同中毒一样,毒物侵体,噤声承受根本无济于事,唯有服下解药狠狠地发作一次,把毒素都逼出体外,才算是救了自己的命。
萧沨晏这个人,正好是他的解药。
倘若没有遇见他,像以前所以为的那样一直沉寂着生活下去,会不会在哪天终究就不治身亡了……
想着,手方巧被那人覆住,抬头见他眉宇间还是有几分担忧地问:“在想什么?”断颜摇摇头笑答:“没什么,想着往后便不一样了。”
萧沨晏松一口气,笑得开心:“是不一样了……”
车子徐徐地走,行了两天,回到了京城。
萧沨晏揽着断颜跳下车时,方巧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萧府跟前,这人一乐,凑到断颜耳朵边轻轻咬:“你瞧,家里人可都回来了。”
一句话让断颜听得很暖。
那边车上,下来两个熟悉的人。
“大哥,难不成才从桦州回来?”
萧沨晏笑了笑,点头反问道:“一雨,南城风光如何?”
萧一雨挑起了眼角,笑得欢喜:“风光自是如画,人嘛,也是一个比一个水灵,筠秋你说是不是?”
“自然不是,没瞧见哪个有我家一雨一半好看的。”洛大狗腿笑得一脸谄媚,殷勤地给他捶捶肩。
萧一雨轻笑出声,走近几步问候断颜:“一切安好?”
断颜点头回他:“一切都好。”
一旁的萧沨晏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来了精神,道:“一雨,虽说你刚回来,理应休息休息,但这儿有件事,却不得不要你忙活了。”
“大哥这么讲可是在吊人胃口,”萧一雨浅浅地勾了眉稍,乌黑的眸子不觉亮了几分,问道,“何事?”
“我们萧家的生意,除了玉石和茶阁,可就没别的了吧?”
“大哥觉得不满足?难不成还想把布匹子油盐酱醋什么的都给垄断了?真是大奸商。”
萧沨晏听得很乐,手指敲上自家三弟的额头。
“有你这么说你大哥的?呵,油盐酱醋我是没什么兴趣,倒是钱庄要不要考虑收进一个来做一做?”
萧一雨闻言做出一脸震惊的样子,毕恭毕敬地施礼拜了拜:“我怎么能说自己大哥是大奸商,分明是大恶人才对。”
“那你这大善人是要还是不要?”
“自然是要了。”语罢眯眼笑起来,又问,“哪家钱庄惹我大哥生气了?”
“顺庆钱庄。”
萧一雨愣了愣,半敛着眸子疑惑了几分,想了一阵,突然挑起眉梢,略有几分诧异地望着断颜,开口问道:“难道不是自家的东西?”
断颜摇头,想了想,如此回他:“所谓‘自家’的东西,拿着负累,倒不如是萧沨晏的东西,让这上官二字,再与我无瓜葛。”
“呀,那敢情好,”萧一雨弯唇笑开,又是做作地一拜,道,“那‘大嫂’的这份子嫁妆,我可就代替家主收下了!”
瞧着断颜怔愣片刻,瞬间又被这玩笑逗得无比赧颜,萧沨晏无奈地笑一笑,不去接应他的戏言,又说道:“你去查查清楚,看看毒门一枝除了这钱庄,还有些什么,像是田地庄园什么的,想来也不多,咱们懒得打理,就借花献佛散给当地需要的商家吧。”
“大哥你这是在‘赶尽杀绝’,看来去这一趟没少受气啊。”
听他如此说,断颜犹豫了一瞬间,抬头瞧见萧沨晏眼里是先前并未展露的微愠。
那人敛着眉道:“我倒是没怎么受气,无非是被人觉得不值个五十两银子罢了……”此言一出,断颜不禁又想起了‘遭贼’那夜这人耍流氓的样子,不觉松懈下心情,抿着唇望着他,见他恰巧侧头盯着自己又接着说:“不过安作辞最后冲着断颜出的那一手,我可得干干净净地还回去。这偌大一个毒门,想来江湖上的人都还是认的,就算他变得一穷二白,也无非就是苦了点,饿不死。”
萧一雨不解地偏了偏头,萧沨晏顺口便把来龙去脉讲了讲,除了自己昏迷不醒的那茬,别的事情也算说得详细。
“听着还真是善良。”看了一阵热闹的洛筠秋抚掌称赞,“你萧沨晏什么时候成活菩萨了,这换做是我,管他什么门的传承,把人弄死了再说,江湖上爱怎么道怎么道去。”
萧沨晏挑一挑眉,问道:“然后等上官老头子彻底没了希望,干脆腆着脸来求断颜回去接手毒门?让整个江湖都晓得他叫上官齐慕?那我萧府就热闹了,到时候你负责安排人来清场子。”
洛筠秋摸摸鼻子笑几声,道:“这倒没想过,你知道的,我做事向来意愿在首,善后一类的都另作考虑。不过你要真被惹火到那地步,这场子我还真负责帮你清,小意思。”
“真是谢谢洛爷了。”
“好说,好说。”
正聊得欢快之时,府里有了动静,有说有笑地又出来几个人。
萧沨晏抬头去看,默默腹诽——真是到齐了。
还是小孩跑得最快,一溜烟窜进断颜怀里蹭,开开心心地道:“哥哥很守时,方巧十日便回来了!”
断颜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心想着差点就逾这十日了,果然是刚刚好。
府门口的萧清文微微颔首,道一声“大哥、三弟”,还是身边的萧云兮最不客气,揽着衣衫呵欠道:“听府里人说门口来了几个精神劲儿可好的人,站在门口就开始叙旧,也不知道进来。”
萧一雨笑着挑起眉梢,转过头去回道:“这大中午的,难为你这幅模样就出来大门,让过路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萧家老四失心疯。”
“哎呀,三哥好口才,许久不见,一张巧舌还是不饶我。”语罢,衣衫不整地几步跑出来,凑到断颜身边,冲他继续叨叨,“三哥你可回来了,快来瞧瞧,他好看还是我好看?二哥总是不回答我的。”
萧一雨退后一步,认真地瞧了瞧,伸出手指指了指断颜:“亏我看得这么认真,果然还是断颜好看。”
断颜心下叹气,略微有些习惯起来。趴在他肩上的萧云兮却是丝毫不介怀的样子,又黏到萧沨晏身上问道:“那可不能总是输啊,三哥再看看,这回哪个好看?”
萧沨晏一个暴栗敲他脑袋上,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