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谦岳听得震惊无比,甚是不信,皱着眉头犹疑地道一句:“萧老板莫不要信口雌黄。”
萧沨晏一双筷子敲了敲那小贼的头,眉毛挑起来,那人立马吓得丢了馒头,急道:“是、是,我都说……是夫人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要我去、去绑了两位爷,还说…事成之后再给我三十两……”
上官夫人咬了咬牙,道:“怎么,你们没了别的把戏,如今连这唱戏的功夫都使出来了?”
断颜站起身,走到她跟前,目光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直看得她侧开了眸子,这才幽幽开口:“是如何夫人自己清楚,只是这件事我并不在意,没有必要去求证虚实……我不过是想要感慨一句,夫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从我出身起到现在,都怕我夺走上官家的一分一毫。”
笑了笑,又道:“不过您只需放心,我也并未改变,这上官两字,我半毫都不想要,您无需为我前两日的戏言惊慌成这样……既然这么不放心,怎么不趁我还小的时候了断个干净……说起来,我当感谢您的活命之恩。”
“呸呸呸!”惜楠翻了个大白眼,“公子你应该感谢老爷,幸亏这两个女人没跟着学使毒,要不昨儿夜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哇塞,简直是刀光剑影,惊心动魄!”
萧沨晏忍不住一乐。
“娘……”
“晴儿你先出去。”
上官晴跺了跺脚,转身跑出门去。
待她离开,上官夫人正欲开口说话,上官谦岳突然转过身来,伸手重重抚了她一掌。
她惊呼一声,来不及躲过,捂着脸满眼不置信。
“老爷你居然……你信他不信我吗!……他一回来就胡言乱语!你跟我吵了还不够今日还动手……”
“闭嘴!你给我滚出去!”
上官夫人咬紧了嘴唇,转身要走。断颜突然出声,道得平平静静:“夫人慢些。还有一事,需给您说明白。”
上官夫人回过身来,满眼恨意地盯着他,听他又道:“我不想要的,那就一点都不会要。但若是我决意不放过的,纵使您抓得再牢,也必定会失去……爹这一巴掌,我当是还给我娘的,只是你当明白,她所承受的,根本远远不止这些。”
上官谦岳无力地垂下手掌。
“……慕儿,你要什么?”
断颜不答,反去问安作辞:“大师兄,你要什么?”
安作辞瞧了半晌,笑了笑,也问道:“那你又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断颜摇了摇头,往前两步,“先前讲的,尽数都是戏言罢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怎样对待都是你的事情……但若是上官家什么都没了,留给你的只是一个空壳,你也不要怨天尤人。”
最后一句,道得笃定,安作辞闻言沉默了半晌,闷声轻笑,袖口微微抖了抖。彼时,萧沨晏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断颜身前,介入两人之间。
断颜被逼着往后退一步,差一点脚步不稳。
“那就提前道喜了,但愿安兄早结良缘,来日兴盛毒门名震四海,钱庄生意财源滚滚啊。”萧沨晏拱手道贺,安作辞眸底漆黑一片,听得他把钱庄几字说得分明,暗自咬紧牙关。
“上官门主,我等就此拜别了。”语罢转头去拉断颜,断颜愣愣地随着他往外走,想不通这人为何如此突然。
身后的惜楠赶紧跟出去,皱着眉头喊一句:“小毛贼快跟上了,留下来想被打残啊?”那个人听得一抖,急急忙忙往外跑。
“沨晏……”
“嗯。”萧沨晏笑了笑,走出门外时,脸色略微变了一变,一路行至福顺楼,从衣襟里掏出一纸银票,递给那毛贼。
“这位爷……”
“拿了银子快滚……留在这城里怕是之后也没你好过,何去何从自己想清楚吧……”
那小贼吓得一哆嗦,收了银子忙着道谢,一转身跑了。
“喂…萧沨晏你没事吧?”
萧沨晏摇了摇头,脸色愈发不对,断颜瞧着他的嘴唇,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触,触摸到的一瞬间,血迹染上手指。
“…沨晏……”整个声音都战栗起来。
萧沨晏握住他的手,道:“我没事……呵…这洗灵丹可不是吃着玩的……”
断颜突然想起这人挡在他身前的那一瞬间,心脏猛得缩紧,连忙伸出手臂抱住他。
“沨晏、沨晏……我们上楼去……”
☆、第二十七章
萧沨晏只觉自己身子有些疲惫,进了客栈房里,斜倚在床栏之上,噙着笑看着断颜手忙脚乱。
断颜沉默着不语,瓶瓶罐罐翻找了一堆,瞧来都觉无用,死死地咬住下唇。最后心里愈急,倒了热茶端到床边,萧沨晏接过茶杯的时候,瞧见他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都说了我没事。”这人伸出食指轻轻按上他的嘴唇,道:“别咬了,都发白了。”
断颜捉住他的手,贴到脸上,问得心悸:“…我该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懂……我后悔了,不该带你去上官府……我应该置之不理……为何心有不甘……沨晏…没有什么比你还重要了……”
萧沨晏听得一愣,眸色不觉加深,揽人入怀,沉了嗓子道:“你这是要我欢喜死……都说了没事,你怎么就不信?”
断颜抱紧他,闭上眼睛,睫毛抖个不停。
“我信你没事,你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可是你嘴角流血了,我看得害怕……”
“毒门的长弟子,也不是闹着玩的…这毒药下得无声无味,连上官门主都未察觉,我若不是一直盯着,又哪里发现得了……这么好的毒,怎么着都该让我出一口浊血是不是?”萧沨晏说得轻快,戏笑着安抚道,“洗灵丹在身子里压着,多少还是能护着些……你瞧瞧,这么烈的毒药,就让我吐吐血而已…我的颜儿是不是觉得我厉害极了,喜欢得不得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这人厚着脸皮追问:“说说,是不是喜欢得不得了?是不是?”
断颜点点头,轻轻“嗯”一声,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你真的没事?”
“真没事,就是累,有些困了。”
断颜支起身子,扶着他躺下,道:“你睡一会,昨夜都没有休息。”
“你也没睡,跟我一起休息。”
断颜点头,躺到他的身旁,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瞧着他没个片刻便沉沉睡去。
胸口还在不停地跳,不知身边人睡着了多久,困意终于袭来,支撑不住地合住眼脸……
一觉醒来,窗外已是一片暗沉,屋里光线很暗。断颜动了动身子,察觉身旁那人还在熟睡,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动作极轻地点亮了烛火。
回到床前,萧沨晏的脸色显得比白日苍白了一些,断颜一惊,唤他两声,丝毫不见他清醒,立刻伸出手去给他把脉,感知脉相在手中一下一下跳着,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大碍,这才稍微放心一点。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惜楠小声地唤:“公子,你醒了吗?”
断颜走过去,轻轻打开了房门。
“公子,我方才瞧见你房里有了光亮,猜你醒了……”惜楠端着些食物进来,“客栈厨子已经休息了,我这儿有几盘糕点,你吃点吧。”
断颜摇摇头。
惜楠把盘子放到桌上,颇有些踌躇地问道:“…他还好吗?”
“似乎还好,但是睡了一昼竟也没醒……”
惜楠笑一笑,走过去把断颜扶到桌边:“人累着了,总是要多睡一会的……兴许一会儿就醒了,公子你可得吃东西,不然等萧沨晏醒来,看见你饿得有气无力,又要心疼得不得了……他可最怕你不吃东西!”
断颜犹豫片刻,眉心层层担忧散不下去,半晌点了点头。
然而东西到了嘴边,喉口阵阵干涩,终究还是吃不下去,又搁了糕点摇头:“不饿,吃不下去。”
惜楠脸上的笑容慢慢隐下去,道:“公子,他不会有事……”
断颜不回话,重又坐到床边,替萧沨晏掖了掖被角。
“我等他醒来。”
房里安静下来,惜楠咬了咬嘴唇,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待到萧沨晏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个深夜。他未醒之时,断颜便候在床边,手指一直按在他的腕脉之上,唯有支撑不住才倚在栏上浅寐一会。
内心不安宁,又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只好写了一纸大补的方子,交待惜楠寻着药铺抓齐药材,熬了汤药送来房里。
汤药润着嘴唇让他一点一点服下去,唇色每恢复一分,胸口才安定一分。
手中的脉搏不似最初那么虚弱,逐渐跳得有力,断颜瞧着他的脸色,许久,看见那双眼睛终于缓缓睁开,眸中神色还有些朦胧。
搁在腕上的手指轻轻一颤,眼角毫无防备地润湿了一片。
萧沨晏一双眸子渐渐有了焦距,入眼便是这人满脸水渍,皱起眉头抬手去抚。
“怎么了?”喝过药的嗓子显得并不艰涩,断颜听得很是分明,慢慢勾了唇角摇头回道:“没事。”
“你啊…我都说了我没事,你在紧张什么……”手指轻揉地拭着,把他脸上的痕迹全部拂去。
断颜含着清浅的笑意颔首,说:“我知道,你脉相一直很稳,我信你没事。”
——然而虽是信了,但如若这人再不醒来,自己绝对会再回上官府,不论如何做,也要安作辞亲手交出解药……
萧沨晏扭头看看窗外夜色,屋内烛火燃了许久并不十分明亮,问道:“天都黑了,睡了这么久?”
断颜点头又摇头,道:“已经是第二夜了。”
萧沨晏愕然,终于知道他为何心急如焚,一时感触不已,笑着撑起身子,往前挪了挪,倚到他肩上,说道:“你大师兄可还真厉害,我这从小吃着药丸长大,还浪费了一颗洗灵丹,竟也被他放倒了这么久。”
眼见这人又有心思开起了玩笑,脑子里环绕的后怕才终于渐消渐隐。
于是松了口气,笑着回道:“你小时候多病?”
萧沨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捏了捏他的下巴,道:“要是体弱多病现在不给毒死了?”眼瞧着断颜又微微蹙了眉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又说:“我家老头子为了让他几个孩儿在人间多祸害几年,可把乱七八糟的补药毒药都当糖子儿给我们吃了……尤其是一雨,不肯好好学功夫,被彻底喂成个怪胎,明明身子比谁都弱,偏偏百毒不侵……颜儿你要不要回去瞧个稀奇,让他喝一杯鹤顶红给你看?”
断颜讶异地问:“还能这样?你爹不怕把你们给吃坏了?”
“他更怕我们一不小心就被人给弄没了。”
断颜没懂,那人也不着急着解释,偏头在他脸颊上吻了吻,道:“我倒是没机会告诉你,萧家人从商之前,都在做什么……”
“……做什么?”
“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在街上瞧见你这么好看的人,就绑回去卖了。”
断颜一愣,竟然差点就相信了,又看见这个人一脸狡猾的样子,回过神来忍不住一笑,说:“一醒来就这么不正经。”
萧沨晏乐了一阵。
“我就是想看你笑一笑。”语罢又在他脸上啃了一口,认真几分,道,“颜儿自幼生在毒门,对江湖上的事情多少有所耳闻吧?”
断颜点头,他又道:“墨月教可曾听说过?”
“嗯,记得幼时有一年,人人都在谈,我便知道了些……听说教主名叫席恒,在那一年的混战中离世,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于是萧沨晏补充道:“他离世之后,新一任教主是他的义子,名作席陌,出事那年年方十六,武功造诣却不逊色。席恒的亲子中最小的孩子不过两岁,最大的孩子也才十二三岁。于是席陌在出事当天就继任了教主之位,保全了几位兄弟与一干教众。”
“你……”断颜听得惊讶,话到一半便已猜到因果,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萧沨晏抵上他的额头,言语之间的热气呼到他的唇边:“席恒本名萧恒,萧家兄弟寻了多年的娘便是墨月的上任奉月仙——姬娘。”
断颜说不出话来,心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隐约之间又觉得庆幸——若不是如此,萧沨晏这个人,现在怕是已遭不测……不,应当说一开始,便不可能与他相遇了。
可是刚刚好,就是有这么一个人。
萧沨晏喉口闷笑两声,见他不说话,蹭了蹭他的额头一味地讨他乐:“我可把老底都掀出来给你讲了,往后整条命都捏你这捣药的手上,你说,要不要好好对我负责?”
断颜笑起来。
“要不要?”
“你这个人……总是这么无赖……”
“我可就赖你了,你要是想不负责,我就牵个绳子把自个儿绑你身上,一路跟着,上茅房都跟着。”
“你……”萧沨晏说话间狠命儿往他颈上蹭,断颜被弄得发痒,低低笑声如何也止不住,“呵……别闹了,我负责就是了。”
萧沨晏停下来,偏头深深地吻上去:“好,我就让你负责了……”
亲吻之时,一双手顺着背脊直抚到腰间,待到好不容易离了唇畔,那双手才稍稍使力捏了一把。
断颜低呼了一身,不解地抬眼,见这人挑起眉梢欲要“兴师问罪”。
“我怎么觉得你肚子瘪瘪的又瘦了些,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断颜沉默着不答他,萧沨晏侧过头望到了桌上,上面不知何时送来的饭菜几乎没被动过,瞧着早已凉透。
“你还真是惹我闹心。”
断颜垂下眸子,不觉间有几分恼意,道:“你才叫人闹心。你那样…我怎么吃。”
萧沨晏见他不自知地浅浅撅了嘴,心下觉得可爱至极,立时笑起来道:“好,是我闹心……你也不怕这夏天里菜放坏了,走吧,我陪你去堂下吃点新鲜的。”
“……现在是深夜,楼下早就打烊了。”
“那就拿银子把做饭的砸出来,睡了两天我可要饿成一张纸了。”
断颜听得莞尔,瞧着这人一脸好兴致,又一次想起了曾经说过的四个字——财大气粗……
于是,福顺楼睡得正香的大厨突然被银锭子砸醒。
“哎哟!…他奶奶的…哪个挨千……哎哟哪儿来的财神爷!”
萧沨晏一乐,又抛过去两锭银子,道:“财神爷肚子饿了,劳你起来给做顿热饭吃。”
大厨鼻子眼睛笑成一团,伸手接住银子往枕头底下一塞,热情地跑进厨房。
不一会,热腾腾的饭菜上了桌,厨子心满意足地爬回了被窝。
“先喝碗热汤,你饿了两天,别把胃子刺激着了。”
断颜点头接过汤碗,弯着眼眸瞧那人大口喝汤。
“嗯?怎么看着我。”
摇了摇头,道:“看你身子好了,高兴。”
萧沨晏笑起来。
“是真好了,这么老老实实地睡两天,就连月前手臂上被刺穿的剑伤了也好了个透彻。”
“往后决不能再叫你这样危险了……”
“你才是。”萧沨晏叹了口气,搁下碗筷,认真了几分道,“现下没事了,我也不怕跟你说实情…安作辞那药粉也不知是什么稀奇八怪的玩意儿,若是真让你给服了,我怕……他是真急了,迫不及待想要让你威胁不到他,竟然也不怕上官老头子发怒。”
断颜想了想,道:“他敢如此,也是量着这毒门后继无人吧……说到底,谁不是在拼一个‘赌’字。”沉默一阵,又道:“还好你没事,否则我……”
萧沨晏忙接道:“是幸好你没事,我不是说过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没事。”断颜不回答,他便又伸出手去捏捏他的脸,笑言:“好了,总之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快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