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暗巷,素日人少。牛大贪图离家近,才拐进来,没想到反而成就了恶人。若不是左近无人,蒙面黑衣者必不敢如此大胆,劫人劫车凌空夜行。
话说,蒙面人一路轻功,直到一处僻静山坡停下,他左手把全无反抗力的牛大提下车,右手啪啪啪三掌直接从後拍向牛大心脉,然後,皱著眉头把烂泥样的汉子扔一边草丛,回去收拾推车。
车上有菜有肉有动物,黑衣人把酒拿出来淋上,点了把火。
火腾腾烧起来。
黑衣人看著火光发了会儿呆,想起来要不要把牛大一起拎进去烧了。毁尸灭迹,主人喜欢。
这一转头,发现牛大不在原位置了,明明该死了的人,怎麽在动?
黑衣人往前踏出一步,马上停了。他看见一头野狼正咬著牛大的肩膀往暗处拖,林子里赫然还有好几双绿荧荧的狼眼睛……
听说最近有狼患,没想到这些畜生竟然成群结队跑到城镇近郊来了。
饿狠了的狼,想吃人。
这麽个死法,实在太惨烈。
黑衣人恻隐之心一起,马上被打压下去,他想到小主人的遭遇,对主人的痛心疾首感同身受,都是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的错!
善恶因果,轮回有报。
黑衣人後退一步,飞身离开。
火,在他身後熊熊地烧。
黑衣人没有马上回去复命。他云踪步直上城西的塔楼等人。果然,没一会,另两个黑影到了。
三个人照面,互点了下头,按照平常的规矩,任务完成,各自回去据点,没什麽事。
这次,显然有人不满,略有微词。
“叫我们特地赶回来,就是处理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病猫吗?主人在想什麽?”後来的黑衣人之一开口,他扯开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可怖的脸,脸上有疤,直接从右眼划到左下巴,翻出的肉痕刺目非常,毁了原本不难看的容貌。
“老七,你说多了。”与疤男同来的人语气柔和,“主人自有其道理。”
“哼,我欠他九条命,拜托他难度选大点,别继续便宜我。”老七嘀咕,“好啦,你们两个不用这麽盯著我。我知道规矩,但有差遣,不问因由,事成之後,不看不说。做兄弟这麽多年,不了解我言出必践吗?呐,棺材脸老大,跟我一起喝酒去!”
“不了,我需回去禀明主人。你和老五去吧。”
“切……”老七扫兴。
“我们在杏花楼,这个月不是四哥当值?”老五拍了老七的肩膀,对老大说,“你完事了,过来吧。大家一年也碰不到几次。”
“不……有其他事……”不待做大哥的说完,两个做弟弟的已离开。
卢府的宅院里,主人在等著忠心的侍从。
何家的主房里,两具已经僵硬的尸体躺著,灯光摇曳,还没有人发现异常。
院子的後门,一个姑娘从另一个姑娘手里接过一包药。
送药的姑娘奇怪:“没听说你们宅子里出老鼠啊,你老是跟我拿这药是做什麽用处?不会是……你不喜欢何寒了,想药死他吧?”
“喂!你别乱说!真有老鼠……好了,你快回去吧。免得给人说闲话。”接药的赫然是丫头眉兰,“这支银簪子送你。”
“好姐姐,谢谢你。妹妹我什麽都不会乱说,你放心。你身子不便,快进屋去吧。”
“嗯,你路上小心。”
“就隔壁街,很近,没事。”
这边厢分开,眉兰没走几步,就听见大娘房间有人尖叫。
眉兰皱了皱眉头,把鼠药往袖口一塞,赶过去。
原来是大娘晚饭後叫厨房煲参汤,汤煲好了,小丫头送进去,结果发现大娘和爷双双没命了。
没有任何伤口,浑身铁青,并排仰卧床上。
“报案!衙门报案!”小丫头吓坏了。
“这时间,衙门里哪里还有人。明天再报吧。”眉兰叫住人。
何家除了何秀才和他的妻,就四个仆人,大丫环眉兰,小丫头眉黛,家生小厮何寒,还有厨房的卫伯。
卫伯摇头:“衙门有人值班,我认识师爷,我去吧。”
何寒这时候不声响地看了眉兰一眼,对卫伯说:“老伯,我去吧。你照看下家里。”
卫伯想想自己确实年纪大了,晚上出门,来去不便,就交代了何寒哪里进门哪里找人之类。
何寒有没有马上去报案叫人,没有人知道。
眉兰摸著袖口里的毒鼠药,手脚冰冷。她的药已经用出去,虽然是每天很少分量夹在何氏夫妇的饮食里,但若官府来人验尸,查出什麽……真糟糕……
这天晚上,何家的家养奴才何寒和丫头眉兰趁乱,卷了主人家的钱财,双双私奔。
来验尸的仵作只说尸体有毒,没有细查到死者头顶正门有长针直入头皮。
县老爷看明面上的证据和线索,就定了案。恶仆为财弑主,下令缉拿。
逃跑的人一直没下落,案子就挂在了那边。
对卢家来说,有利无害,全然少了麻烦。
至於牛大,没有人再见过他。
小安巷的牛家空荡荡的院子,再无一人。
知道秘密的人,都不在了。卢员外很满意。他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儿子。
卢小童,不,现在应该叫他的原名──卢君见,在他亲爹的安排下,过起了和原来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岭溪卢家的大公子,原本该过的生活。
十九,金屋藏娇儿
人有心,所以有偏心。
卢老爷对年轻时候爱过大妻刘慧,迷恋过妾侍元敏,现在,这一妻一妾公然在家行佛,与他的关系皆淡了,他的心便日日冷了。
虽然现在膝下另有两儿一女,卢君见是他头一个儿子,却不是唯一的子女了。但是,卢老爷待这大儿子的心,却比彼时更重了。
无论是不是对之前十数年的抱憾,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夺回了这个儿子,卢老爷才觉得称心满意,通体舒泰至极。
事事归位。
卢老爷把大儿子藏在别院里,卢家外的人不知道,卢家内,除了别院里伺候的人,谁也不知道。
卢老爷想把儿子调教好了,再带出去。
显然,小君见身上问题多多。
第一点,他竟然不认爹。
水岚是服侍老爷的大丫头,被老爷拨到了别院伺候小少爷。
小少爷到别院後,每一天,无论早晚,老爷都抽空来瞧一眼,有时候,便在别院歇了。上面伺候的人遵从规矩只做事不多说话,下面不知情面的人,便嘴碎多出了很多不靠谱的八卦。
这天,晴芳阁里已经准备好恭迎老爷大驾了。
水岚瞅著空,去厨房取老爷爱吃的桂花栗子羹,脚步没到门前,就听见里面就著嗑瓜子声传出些妇人叽叽喳喳的低声笑闹。
“哎呦,你没进晴芳阁里看过,怎麽知道老爷是金屋藏娇?”
“不是金屋藏娇,门能看得那麽紧的?除了里面四五个丫头,端茶倒水扫个地,现在都不用我们这些外面的人了。”
“不吵不闹,吃东西贼少。可不是姑娘家?”
“这麽说也是,里面那位第一天到的时候,可不是扔出了几件女儿家的衣服让烧掉?瞧著,年龄不大,忒小了。”
“哎呦,造孽啊。”
“被夫人知道可了得?”
“如今大夫人二夫人不管事,主宅里就几位姨娘,生了二公子的褚姨娘最厉害,听说,老爷回宅子里,九天有八天是歇在她那屋。”
“风水轮流转,如今老爷可是八天有大半都歇在我们这院子里了。”
“不知道是个如何倾国倾城的貌,可怜可爱的身……”
“我听说的与你们的不一样,孩子是个孩子,但是个男孩子,我家大子跟在老爷後面侍候,老爷差遣他买过衣服,都是给公子穿的贵面料。”
“男孩子,年纪小,可以理解了,怪不得老爷不好意思叫别人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姨你想多了,估计真是位小公子。老爷已经在考虑请教书先生来家里了。”
“福嫂你的意思……是,老爷的亲儿子?”
“……天!”
“这麽大了啊……”
“真的,假的?”
“嘘──”
水岚心里厌恶,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甚至平静地敲了敲虚掩的木门,示意里面诸位停上尊口。然後在众人面红耳赤心虚不已的时候,迈足进去。
老爷身边大丫头的身份可不比小姨娘低,被传了什麽到老爷耳边,饭碗不保的事情也是有的。
里面三三两两坐了四五个仆妇,扭扭捏捏地堆了满脸的笑。
水岚瞪了眼睛扫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却没有教训。只转向负责做点心的妇人:“福嫂,桂花栗子羹好了吗?你盛了随我端去。”
“是,是,姑娘且坐一坐,我马上端去。刚好,还在灶上热著。”
水岚并没有坐下。待那妇人端了放了盅碗瓢碟的木盘子讨好地走到她面前,水岚令她端了跟自己走。快到门口时,扶著门框,这才转头,对鸦雀无声的众人说:“好生伺候著,才是你们该做的事,若再多嘴多舌多生事,当心老爷亲自找你们问话!”
“是,是……姑娘说的是。”“再也不敢了。”“姑娘好走。”“……”
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会说她狐假虎威摆架子,水岚不介意。她放缓了声音,对跟在自己身後的妇人说:“福嫂,你家两老都病著,老爷念你在卢家几十年,才收了你儿子在身边使唤,平日里只见赏鲜见罚的。这样的福气,可别断了。他们说主人的不是,你不与应和就过了,怎麽还好帮著取笑?”
“姑娘……嗨,是婶子我糊涂了。”
“就算……是位公子,主人不想宣扬,便是不想别人说胡话。”水岚轻声道,“你自己知道,也要劝她们出了别院莫传一丝闲话,主宅那边同样。”
“是,姑娘,婶子醒得了。”
到了别院的晴芳阁门口,妇人停了脚步,水岚敲了敲门,自有小丫鬟开门。水岚接了妇人的食盘,自走了进去。
小阁前花草葱蓉,院子被石壁挡住,什麽也看不见。妇人擦了擦手,回转。
水岚走了几步,小丫鬟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小公子呢?可起来了?”水岚问。
“小公子白天喜睡觉,一到晚上就清醒得很。不过,现在已经穿戴好了,喝著茶,在看书。”小丫鬟道,“老爷那边传了话,晚上在这边用饭,会迟些过来。”
“嗯,你去吩咐厨房准备著。”
水岚走到小阁二楼,看见小公子果然穿戴整齐,梳好了头发,拿著老爷给的图画书在看。
小公子很乖。阁楼里几个姑娘平日没多少事,便琢磨著给他打扮,以此为乐趣。无论是发型多复杂,衣服是不是太过鲜豔了,小公子都不吭声,困了,也只是坐著点头,只会在老爷来的时候,情绪会有点激动。
水岚想著,不由担心。虽然服侍没多久,但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不应该意兴风发才对吗?小公子看上去就像个唯唯诺诺的八岁小童,或者说太过安静得像个姑娘,不对劲。
老爷为什麽不叫大夫来看看呢?
为什麽不让小公子的亲娘知道?
小公子在此之前遭遇了什麽呢?
卢弼时虽然对水岚言明了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大儿子,但是他并没有交代其他多余。
天渐渐暗了。
山岚服侍小公子吃了一盅热热的桂花羹。吩咐丫鬟们把小阁楼里的烛台都点起来,门前的灯笼蜿蜒到了阁楼门口,等著老爷到。
越近晚上,卢君见的神情就越见紧张,图画书也看不下去了。
他的爹爹不见了。
把他抓来的人不是他爹爹,偏说是他爹爹。
他想爹爹了……
卢君见的手抓著书册,越想越心酸,眼泪就劈里啪啦往下掉,打在书页上,烛光下,晕开一个个发黄的圆圈。
二十,幸失而复得
直到天色都漆黑了,夜风呼啦啦吹起来。卢弼时和随从的马疾驰而至,直接从别院的侧门到了晴芳阁门口。
卢弼时虽然是膝下有儿有女的人,但是不过三十有五年纪,面相英挺,正是男子壮年的气候。他平日不爱抛头露面,常取轿或马车代步。
但,别庄偏僻,路远少人,卢老爷归家心切,这几日,日日纵马而至。卢弼时把马交给侍从个,披挂脱给了婢女,边听著丫鬟汇报著今天公子的作息,边快步上了小楼。
丫鬟推开门,一室温暖的烛光流泻,扫去了室外初春刺骨的冷意。
关上门,关上了外面的世界。
卢弼时缓缓呼了口气。虽然他喜欢他的生意,但是日日操持的烦恼少不了。进了这温暖如春的小楼,心情舒畅。
这里,有他的儿子,他只是个父亲。
他是个霸道的人,他要他的儿子带著他印记,成为他想要他成为的人。他卢弼时的儿子。
看见他进来,他的儿子瑟缩了一样,露出小兔子般受惊的神色。卢弼时甚至看到儿子樱花色粉嫩的唇微微张开,因为他的走近,微微颤抖。
明明怕,却不敢逃。
卢弼时体谅儿子的胆小,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股得意的占有欲。他非常享受儿子的这种“敬爱”。
小小鹅蛋脸,乌木的黑发,桃红的鲜肤,闪烁不定的灵巧眼睛。
一只大手握住了小孩的下巴,小孩吓得快哭了,脸拼命往一边挪,但是另一只大手怜爱地抚摸上孩子的脸颊。
强制的动作,和大手冰冷的温度令小孩僵住了,只那两排密密的长睫毛抖抖瑟瑟地颤动。
卢弼时忽然哈哈大笑,放开儿子的脸,抱了儿子起来,走向桌子。
侍女们正把准备好的热菜一份份端出来。
“君见,是不是饿了?”卢弼时拍了儿子屁股一把,把儿子放到自己身边的位置。
即使回来再晚,孩子都要等到父亲回来再用餐,这是卢弼时的规矩。好在卢君见下午都在睡觉,醒来後又吃了侍女准备的点心,万没有饿到的道理,何况他的食量忒小。
他的身量也小,一点看不出是个十五岁少年的样子。
卢弼时夹了炖烂的鸡脯肉搁到儿子碗里,瞧了瞧他说:“你的相貌得像极了你的母亲。但是男孩子的身高很重要,你若不想以後被人取笑,就得多吃多长。你的两个弟弟都快比你高了。”
卢君见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怎麽又哭了?”卢弼时伸手,用指尖擦去小孩的眼泪。这孩子,简直似水做的。
这几天躲来躲去,知道躲不过卢弼时触碰的小孩,现在逆来顺之,不怎麽选择避开了,他可怜兮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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