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是不去?
小丫鬟显然也注意到了卢君见衣服的不整洁,“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卢君行跨前一步,挡在他大哥面前,对小丫鬟说:“你回去与你们家小姐说,今日卢家大公子与人打架被泼了茶水,仪容不整,不好相见,不如另约。”
小丫鬟乌溜溜的眼睛飘到一旁的大个子身上,王旦正望天,捉著自己湿漉漉的短毛。
“奴婢知道了。”小丫鬟又伏了一礼,转身走了。
卢君行转身。
卢君见笑:“还是三弟明理。”
卢君行只是皱眉:“那种整天坐在园子里看花喂鱼的弱女子有什麽好?你可不能被家里逼紧了,就点头。”
卢君见笑:“三弟知道得真多。”
“哼。”卢君行稍微觉得今天自己的话有点多了。
王旦拍了记卢君行的後脑勺,卢君行一个趔趄。王旦抱胸道:“臭小子知道什麽,纸上谈兵,乱出主意!你大哥难道还需要你教?”
卢君行想反驳,遛了温和笑著的卢君见一眼,闭上了嘴巴。
“只有一辆车,我们怎麽回去?”卢君见有些为难。
卢君行不见外,踢了王旦一脚,你坐外面同章伯一同驾车,我与大哥坐里面。
王旦没有意见,只是骂:“臭小子,讲话就讲话好了,踢什麽踢?”
卢君见觉得他们关系好,不仅有些羡慕。他从来没有这样可以嬉笑怒骂打打闹闹的同龄朋友。
上了车,驾起马,王旦才觉得这马车并非中看不中用,两匹拉车的马都是百里难寻的良驹,跑起来又快又平稳,怪不得大公子能坐车里淡定喝茶。
话说,三人回了卢家,少不得一顿嘘长问短的寒暄。
这种场合,卢君见安静地退出。
他走了一段路,发现後面有人跟著,不由扶额:“王兄怎麽不与三弟一处?”
“他们母子拉家常,一时半会拉不完的架势,我一个外人在那装柱子?不好,不好。除了行小子,这里我可只认识你了,不如你想点有趣的事与我玩?”
卢君见苦笑:“在下是个无趣的人,怕扫了王兄的兴。”
“无妨,无妨。”王旦自来熟得很,“我看著你就觉得有趣得紧,你和行小子肯定不是一个娘生的。”
卢君见僵了僵,点头。
“你走你的,我寻我的消遣就是。”
话虽这麽说,卢君见走进了自个儿小院,停在了寝卧门口,侍候的丫鬟们烧水的烧水,捧衣的准备衣服去了。
卢君见瞧著王旦还要跟的架势,无奈地开口:“王兄,我要沐浴更衣了。”
王旦显然没有听出潜台词,竟然道:“无妨,你我都是男子……”他话说到一半,差点咬了舌头,因为卢君见温温和和的脸有变青的趋势,王旦想到白日里的调戏,心里一咯!,笑著直摆手,“我明白了,明白了,不跟,我在外面等著。左右无事……”
“这倒不必。”卢君见的面色缓和了点,“我叫人领你去隔壁客房歇息。长途劳顿,你也可洗洗,换身干净衣服。”
王旦两手空空,哪里有换洗的衣物。
卢君见看在三弟弟的面子上,好人做到底。“我这有几身半新的衣服,若不嫌弃,等一会丫鬟给你送去。”
“哎,哎。多谢小哥哥。”
这会儿,又变小哥哥了。卢君见忍了忍,没说话。
王旦笑得开心,有趣,真有趣。
王旦进了客房,不仅有人给他送热水,还有人给他送点心,服侍周到,就是这前前後後见到的,校园里都是小丫鬟大丫鬟,竟一个小厮都没有。
门再次打开,有丫鬟捧著衣物进来。王旦叫住了她:“过来,与我搓背。”
丫鬟愣了愣,红著脸走过来。
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王旦不禁奇怪:“你们公子不叫人伺候搓背吗?”
小丫鬟摇摇头:“公子沐浴的时候,从不叫人服侍。”
王旦本来以为卢君见年纪不小了,尚未娶妻,身边都是女子围绕,说不定是收了几个丫鬟做通房。这麽看来,不像。
“你们这小院里,都是女孩子?”
小丫鬟青涩得很,有一答一:“老爷说女儿家细心,能照顾好公子。公子……公子待我们很好,从不发脾气。”
“哦。”王旦拉住小丫鬟的手捏了捏,小丫鬟吓得差点扔掉了澡巾。
王旦哈哈笑:“你们公子这麽好,若是个女的,倒适合娶回家去。他可有妹妹姐姐什麽的?长得像不像?”
小丫鬟脑袋熏得发晕,扶著浴桶的边缘,道:“公子有妹妹,二小姐,二小姐漂亮的……”
王旦放开手:“下去吧。”
“是,是。”小丫鬟逃似得跑了。
王旦慢吞吞地窝在桶里泡,干脆盘坐打起坐来。
半个时辰後,门口站了个人影,晃来晃去,似犹豫要不要进来。王旦的眼睛盯了上去。
敲门了。
“进来。”
卢君见特意在门口又站了一会,才进来,他以为这麽长时间,王旦该好了。没想到,进来,房间里一个人没有,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
咦?
卢君见眼睛一飘,看见搭著旧衣的屏风後,有人站了起来,水声哗啦啦。高大的男子赤身裸体从屏风後走了出来,他走得不快不慢,把他强健的体魄和六块腹肌都展现在目瞪口呆的小兔子面前。
王旦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这才对了,之前说话温文装大哥样的公子哥一点不讨喜,在车子里撞见时恼怒愤恨又委屈的小猫模样和现在受惊过度的兔子样才叫可人。真实的性情。
王旦盯著卢君见,倒像没穿衣服的人不是他,是对方一样。
卢君见垂下眼帘。
王旦走近一步。
卢君见没有後退,而是侧行了半步,微微转身。他已然恢复了淡定:“王兄擦也不擦,就这麽穿衣,不怕受凉?”
王旦哈哈一笑,浑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三十二,妒恨生嫌隙
王旦的手一伸,捞到衣服。
卢君见袖手站在一旁,闭上眼睛。身後是某人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女人最美丽的时候,是刚出浴的时候。
王旦阅花无数,没想到男人新出浴也是美的。鲜肤柔泽,从卢君见的衣领後露出那麽一截来。
下午见面的时候,卢君见银冠白流苏翩翩佳公子,此时一袭轻袍缓带的常服,不知是不是沐浴时贪图方便,长发全部用丝带绾到了头上,没有放下来。几缕湿了的碎发就那麽蜿蜒在白皙的皮肤上。耳垂是粉红的……王旦的喉咙动了一下,他看著卢君见僵硬的站姿,忽然觉得好笑,他太紧张了,怕吗?怕什麽?
王旦後退一步,做了个十足的躬身礼,诚恳地道:“王某草野之人,方才若有冒犯,公子见谅。”
卢君见转过身,面前是黑脑勺一个。
王旦抬起头,又是一副不羁的侠士模样,仿佛上一刻即使血溅五步,也与他没有关系。江湖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吗?卢君见狐疑。
反正面前的男人穿上衣服又是那麽衣冠楚楚的样子了。
“走吧,我带你去三弟的院子。”
“多有劳烦。”嘴巴上客气。
走了几步,某人静不了,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这衣服身量倒合我,不是你的。”
衣服说是半新,其实说全新也不为过,绸是绸,缎是缎的,比卢君见白日里的一身更见富贵。卢君见身量差王旦一个头,王旦觉得合适,卢君见肯定不合适。
“嗯,我爹的。”卢君见答了一句。
“哦,怪不得。”王旦应一句。
一家的荣宠显而易见,大公子住的院子小虽小,但是连花草树木都是名贵的,这三弟弟并姨娘住的地方大是大得多,却空空落落,连花都开得分外瘦小。
卢君行倒是个不介意的,不然不会对卢君见亲近。但是看到王旦的衣服,他不悦地嫌弃:“怎麽穿这麽一身。”
“我是穿不了你的小个子衣服,哥有银子,也得到明天买了,你看,天都快黑了。”王旦摸了摸脑袋。
卢君见道:“无妨,爹的衣服多,穿不过来,放著也是放著。”
卢君行作罢。
前厅有人叫饭。有男客,少爷们在前厅用饭,女眷们在後堂吃了。
“爹在?”卢君行皱眉头。他不喜欢老头子。
卢君见也皱眉头:“爹……忙,这阵子都在外就餐。不过,我已派人去叫了,他应该会回来。”
“呼,不来倒好了。”卢君行又问,“二哥呢?”
“听小厮说方才回来了,正去更衣。”卢君见道,“他也有一年多没见你了。上次他去接你,说是你见了他一面,第二天早上就跳马跑了。”
“家里有你们两个了,不少我一个。”
“你母亲……”
“大哥,我明白的。”
“好吧。”
前厅用餐,王旦便觉出这个家的不和谐了。卢君恩长得也好,可是脾气显然不怎麽好,他对卢君行夸张地问长问短,左一句三弟,右一句三弟他朋友,对卢君见是一眼不看。
卢君见安静夹菜,安静吃饭,安静不说话。习以为常得很。可是,王旦不觉得他是这样忍气吞声的人。
前半顿饭吃得闷,後半顿饭,对王旦来说,还不如前半顿了。
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人人以为回不来了的老爷回来了。说是老爷,年轻得很,四十不到的样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人往前厅门口一站,小厮们个个低头,儿子们个个噤声,站了起来。
王旦不好一个人坐著,也陪同站了起来。不想,老爷子一双鹰目唰地带著不善的锋锐削到了他身上,顿了许久,好似他才是那个两年不回家的不孝子。
不是我的错,都是你儿子的错!王旦心里愤愤不平。
老爷坐在大儿子身旁的空位上,说了声“坐”,各人坐下,说了声“吃”,各人举筷。
饭桌上,老子倒是没提儿子逃家的正题,只闲闲地问候了王旦几句,叮嘱三子好好陪他娘。显然是外头吃过了,只喝了杯酒,没吃多少东西。
老子来了,二儿子收敛多了,不多话,低头扒饭碗,三儿子是有一句答一句,每一句都精炼得不得了,至於大儿子,老爷子仍旧一眼不看,但是大儿子会给老爷夹菜,老爷吃的似乎也只夹到了碗里的几片肉几叶菜。
亲疏立见。
王旦一餐饭吃得痛苦,一点没饱,巴不得赶紧散了,好另寻吃处去。
等老爷子觉得差不多了,搁了筷子,儿子们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老爷子站了起来,却没走。
王旦替卢君行担心,不会拉他去算总账吧,这样的话,谁陪自己去找吃的?大公子显然不喜欢他了。
没想到,老爷子扫了几个儿子一圈,点了大儿子的名:“随我来书房。”
对卢君见来说,仿佛是等到了意料中的话。他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爹爹心里有他,难过的是,爹爹生他的气了。虽然,这生气,是他故意招惹。
果然,进了书房,便是一句生硬的“跪下”。
卢弼时自去做自己的事,任儿子跪著。
外边。
王旦抱怨:“有这样的老子,我也不回家了。”
卢君行踢石子:“你不是学我离家出走的?”
“我比你早,怎麽叫我学你?”王旦揉了揉肚子,“哥饿了,快找个好吃的去处。哎,可惜你大哥被你爹叫走了,他应诺的酒……”
“就知道喝酒!”卢君行伸出手,掌心赫然一枚铜质的钥匙,“酒坊地窖的酒够你装了吧?大哥早给我了。”
“哈,知情识趣,不错,不错!”
一高一矮两个哥们往街市深处走去。
书房的烛花剪了又剪,剪好了,卢君见便低头跪回去。
外面,打更的敲了三下。
烛花一抖,地上的人影跟著抖了一下。
卢弼时打量著儿子,不缓不慢地摸著手上玉扳指:“你知道,我为什麽罚你跪?”
卢君见不吭声。
卢弼时冷笑:“大了,嗯,知道寂寞了?”
卢君见眼泪啪地掉在地上,砸出一个水渍。
“拿我房里的衣服给别的男人穿?”卢弼时声音微微吊高,“你是不是让他在你院子里沐浴了?”
不吭声。
“好啊。”卢弼时站了起来,在儿子面前踱步,“你是不是看著他洗澡了?长得好不好?我怎麽瞧著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往你身上遛?”
卢弼时的声音煞煞停住,显然他觉得自己的情绪过头了一点。
不过,儿子竟然不否认,不辩解,这叫他烦闷。
“起来,脱光了。”卢弼时眯了眼睛,“我看看你有没有做什麽见不得人的事。”
卢君见的眼泪还在掉,但是他竟然笑著抬起头,反将一军:“爹爹是怕什麽,怕儿子与别的男人苟合,爹爹是舍不得儿子吗?”
一个耳光摔了过去。
“你还知道廉耻吗?学什麽小娼妇讲话?”卢弼时目露凶光。
打得真重,卢君见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但是他依旧倨傲地抬起头:“爹爹喜欢的可不就是这个样子,不然怎麽会……”
“怎麽会什麽?”
“……”
三十三,逆风不解意
“接著说啊,怎麽什麽了?”卢弼时冷笑。定要逼出儿子一句话,谁知道,真逼出了,他却是恼羞成怒的那一个。
卢君见连眼睛都红了:“你若不喜欢,如何赎了他养在别院?”
以前的别院住的是刚接回家的大儿子,百般照顾;现在的别院里住的是从南风楼赎出的小倌,百般疼爱。
“为父的事情,你何时有资格管了?”卢弼时冷冰冰地抛出一句。
卢君见眼神颤了颤,站都有些站不稳了,但是他仍然顶了回去:“是儿子的错,爹爹想宠谁当然可以宠谁;爹爹叫儿子脱了,儿子怎敢不脱,不忠不孝是为孽子……”
卢弼时眼看著卢君见的手扯开了束带,解开了外衣解中衣,脱了袜子推裤子……晶莹玉润的身体一丝无瑕,美得令人窒息。令对他有不洁念头的人窒息。
卢君见继续在说:“爹骂儿子不知廉耻,儿子听爹的话,这样做了,是不是叫做知廉耻?爹说读书人要知礼数,爹常叫了儿子关起门来亲亲摸摸,是礼数否?儿子跟爹睡一张床,是人伦否?爹教儿子的,儿子越来越不懂了,爹教教儿子,为什麽儿子看见爹去爱了别人,心里会痛?”
卢君见的声音很轻,但是字字都如同冰雹,砸在卢弼时心头上。
卢君见一步步朝卢弼时走来,卢弼时往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