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君见一丝苦涩一丝甜蜜。他现如今已经知道以前自己被人捡去过的是什麽日子,做的是怎样不成体统的事,午夜梦回,他都常常吓出一身汗,他怕人知道,他觉得自己脏。他晓得他的亲爹爹是知道他遭遇过什麽,他亲爹爹也喜欢他……但是不碰他,他喜欢他,所以藏著他,他不碰自己,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脏?
只是这个想法,卢君见都觉得他死後要坠阿鼻地狱了。
他是个熟知人世的孩子,这两年在他梦里出现的,除了一个强壮的爹爹,还有一个英武的爹爹,他对自己如此龌龊的心思感到羞耻。但是,身体如此诚实,会因为卢弼时的触碰而颤抖,会因为卢弼时的关心和夸赞而兴奋,眼睛会跟著他的亲爹爹转,舍不得离开。
外表愈正经、纯洁、矜贵,内心愈渴望黑暗……和蹂躏,这样丑陋的一面,卢君见连自己都不愿正视,他恨,他悔,他恼,他愈要求自己样样做到最好,看上去禁欲又干净。他想,他的爹爹想要的优秀孩子,他必须努力达成。
只要爹爹觉得好,就好。
回主宅去,见到爹爹的次数就会更多了吧。
“爹爹”这个词,从一开始,在卢君见的嘴里,就带著不洁和暧昧的色彩。
卢弼时喜欢这个孩子,他知道他衣服下的身体如何淫荡,他也知道儿子拼命努力达成只为他的愿望。
“爹爹就是你的天。”卢弼时著魔时这麽与儿子讲过,其实他还有下句,其他亲人什麽的,你认识认识就好了。他话虽忍著没说,但是他相信他的意思已经准确地传达给儿子了。
儿子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敬与渴望。卢弼时很满意。
马车颠簸摇晃。
卢君见穿著簇新的公子服,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这两年他身量长高不少,但是没到他爹肩膀。
马蹄声答答。
卢君见偷偷掀起马车一角。他的爹爹正威风地骑在马上,贵气又伟岸,脸庞的轮廓深刻,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冲他笑了笑,笑容阳刚又温柔,卢君见的心突突跳,他颤抖著手刷得放下了帘子。
被父亲发现自己在偷看他了,父亲不会生气吧?
卢君见不安地并住了双腿。
父亲待他是好的,人的眼睛不会偏人。卢君见能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爱和欣慰,他想,足够了。
他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
二十三,举案一家亲
卢弼时有一妻四妾。大妻刘慧和妾氏元敏持戒修佛中,另三房分别是褚氏如春,陈氏聘婷,乔氏万儿。
褚如春给卢弼时养了一对龙凤胎,子名君恩,小女名临。三子乃乔氏所生,名君行。
这一年,卢家四岁半时被人抱走的大公子认祖归宗。
这一年,卢君见十七岁。
这一年,卢君恩十五岁,卢君行十四岁。
卢君恩瞧著长得比自己矮,比妹妹还像妹妹的卢君见,叫不出大哥。他讨厌这个对他来说凭空冒出来的哥哥,这个讨厌的哥哥占了他的大公子位置,占了他爹爹的宠爱,占了本该属於他的东西。
卢君见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他的爹爹,现在,多了个娘亲。
他的娘亲冷冷淡淡,瞧著他不像亲儿子,倒像路人。穿著僧衣,手拿佛珠,对他的跪拜只是点了点头。
倒是同样修行的大娘,对他很是和蔼,第一次见面,就给他准备了许多礼物,足够他从头包装到尾。拉著他不住看,连连说:“长得像你娘,君儿真俊,大娘看著喜欢,以後常来後堂陪大娘说说话。”全不像个想抛世俗的人。
卢君见点头,眼睛却瞅著他娘。
他娘很美。
她看著他,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一家人的就餐,吃完後,卢君见就见他亲娘陪著他大娘先回了後堂。他褚姨娘站起来问他爹,晚上宿在哪。他爹敲了敲面有忧色的儿子,道:“君儿初到,我陪他说会儿话再歇,你们自去休息。”
卢君见听见他爹的话,才惊得抬头,他不是很能理解他爹字面上的意思。
只剩了父子後,卢弼时瞧瞧明显想歪的儿子,道:“陪我去书房坐坐。”
“嗯。”卢君见低头。
书房里,卢弼时沈吟了会儿,把前事都与卢君见说了。他如何失踪,他大娘如何忏悔自去礼佛,他亲娘如何相陪。
卢君见不是个记恨的人,他思考的角度显然不是普通人寻仇的角度。他疑惑地看著他爹道:“娘是为了大娘出家?”
卢弼时怔住,不知道他儿子怎麽得出了这麽个歧义的句子:“也许她本来就堪破红尘,只是,她确是在慧儿出家後再出家。”
卢君见潜意识地咬嘴唇:“我觉得娘不喜欢看到我。”
“怎麽会?”卢弼时提高了声音,“你是他亲儿子!她只是一向冷淡惯了。你不知道,以前,我求娶她的时候,千金相赎,她还不怎麽乐意。”
“教坊好吗?”卢君见半疑问。
“迎来送往的地方,哪来的好?”卢弼时笑道,“後来,你大娘知道我要纳个青楼的女子做妾,醋吃多了,闹将过去,又打又骂。没想到,你娘喜欢逆其道行之,反而同意了。这才有了你。”
“她们关系好吗?”
“以前是不好的。”卢弼时琢磨著,“现在……估计好了吧。谁会记这麽长时间的仇。何况,她们都不要我了。”
卢弼时说著笑了,一抬头见儿子注视著自己,便弯了眉角,放柔声音:“今天是不是累了,你的房间,我叫人打扫出来了,且早点去休息。”
“以前的事,过去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回来了,就好。”卢弼时说。
卢君见点头:“娘不怨,儿子不怨。”
卢弼时关心地问:“可是真心话?”
卢君见想,是不是真心话,紧要吗?我不在意,是因为有更在意的东西。何况,她们都已放下,娘似乎连我这个儿子都放下了……卢君见晃晃头,问:“爹晚上睡哪里?”
可要同歇?这句话,卢君见问不出,不敢问。
“我自有住处。”卢弼时笑道,“从明日开始,你与两个弟弟一同听先生的课。你字识得差不多,经史典籍读了不少,接下来可学些经济之道。”
“是,父亲。”卢君见起身。
“去吧。”
“是”。
沈重的门扉掩了儿子的身影,卢弼时有几分闷。是他自己推开人,又如何好怨?
既此生为父子,料前一世必有缘分,此生难以了却,便寄望来生可共一处吧。卢弼时酸溜溜地感慨了一把。
话说,这小孩子相处也有法门。你的新衣比我的漂亮,夫子夸你比我多,父亲喜欢多看你一眼,在卢君恩眼里,这就是卢君见天大的过错了。
其实,卢君见再聪慧,也不过才念了两年的书,哪里比得过两个弟弟。只不过他肯学又勤奋,夫子喜欢可教化的学生,单纯喜爱学问,而不是夹杂种种邀宠之心。
卢君行不爱念书,两个兄长你来我往斗法,他却在课堂上酣睡。
有一次夫子实在看不过去,走到一旁想叫醒这位少不经事的三公子,谁知道卢君行好梦被扰,下意识一个拳头砸过去,就把夫子砸翻了。
卢君见震惊了。
卢君恩习以为常。
夫子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卢君见忙去扶。
“弟弟,快向夫子赔不是。”卢君见怕夫子怒了,要责罚君恩,忙教他先服软。
卢君恩在後面讽笑:“夫子,你不是不知道行弟弟爱睡,谁扰他睡觉谁该死,怎麽还偏偏惹他?不是第一次了吧。”
夫子愤怒,他忍不住啊,就想一巴掌把这个课堂上流口水的娃拍醒啊。
卢君行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抓了抓脑袋,看了看面前数张面孔:“我打人了?刚正在梦里练拳呢。”
“你,你……朽木不可雕也!”老夫子吹胡子。
这句话不讲还好,一讲,少年的眉毛一吊,冷笑了:“你拿我家的束脩,教你的三书五经便是。管我作甚?我不去上京赶考,学这些之乎者也做什麽?”
“这些,都是圣人留下的学问!讲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学了,到哪里都是有用的!”老夫子激动了,“不知三纲五常不尊师重教礼敬父母,怎配为人?”
“夫子看街市上半辈子不认识个字的人多得是,他们就不晓得夫子这天大的学问,难道夫子是在骂他们不配为人?”卢君行精神得像一头随时会咬人的小老虎了。
卢君恩在旁笑。
“朽木不可雕也!”夫子颤抖地指,“你不学,如何继承家业,如何立世存身?”
“我自有我的去处,学我的本事!”卢君行看了看扶著夫子的大哥,看了看坐在课桌上的二哥,道,“家业什麽,自有人料理!这些,我爹不担心,老头你担心什麽?”
说完,卢君行大摇大摆走了。
老夫子气得快晕眩。
“看来,今天的课不用上了,夫子没心情教了吧。”卢君恩收拾课本,走了。
老夫子敲桌子:“这都是什麽家,都是些什麽人啊!”
一旁的卢君见蹙眉。
老夫子拍拍卢君见的手:“这书,老头子我可是教不下去了。大公子心性好,以後可别教他们欺负了去。”
“夫子……三弟不是故意的。”卢君见知道少年骄傲,却非蛮不讲理的人,多半是夫子骂他不成器,他恼了。
二十四,学堂事家事
送走了夫子,这一整天不知道做什麽好。卢君见迷茫地四处在院子里走。
卢家的主宅建在闹市,五脏俱全,却不怎麽大。庭院里分花拂柳,倒是种了格外多的绿叶植物,平日并不怎麽修剪,留了野趣。
卢君见走著,便听见折枝断叶的声音,疑惑著去寻。便看见卢君行手里拿著根树枝,翻纵跳跃很有些意思,花花草草叶叶在他掌中剑气下一会儿一个图案,好看得紧。
只是少年气太盛,到了半空中,力接继不上,生生砸进了草坑。
卢君见觉得好疼。他学过几个月的武术,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完全是折磨人的技艺啊。现在见卢君行摔了,担心他摔坏了,忙拂开茂密的树枝,走了过去。
“什麽人!”卢君行手掌擦破了皮,屁股快摔成两瓣,呲牙裂嘴扭头不能。
一双白皙的手扶起他。
比他姐姐的手还要白嫩,手的骨节小,指窝微陷,圆润润不见骨,连细微的绒毛都见白不见黑的……卢君行皱眉,甩开帮忙的手。
“三弟。”卢君见带了叹息的声音。他十七,声音已有男性的低沈,但是温和粘糯,仍没有男子的气概。
这些,都是卢君行瞧不起的,卢君行眉头一拧:“我没事。”
卢君见没放手:“我扶你过去坐坐。”他们所站的旁边有湾小池,池边有仿屏风堆叠的大石头,零散得像桌凳。
“我说了我没事!”卢君行脾气一来,手肘一拐,狠狠撞向卢君见。他毕竟学过武,卢君见被劲气甩出三丈远,但因用力过度,卢君行自己也摔回地上,嗯……脚好像扭了……
真糟糕……卢君行把错都归结到卢君见头上。哼,扫把星,这回可以走了吧,快点走,娘娘腔,看著烦。
不料,卢君见捂著胸口,低咳几声,晃晃悠悠站起来。
卢君行眼睛尖地看见他大哥唇边有丝血红,被袖子擦去了。下手重了吗?卢君行心头擂鼓。
“我说了我没事。”卢君行声音低了。
“我知道你没事。”卢君见若无其事地靠近炸毛的小老虎,“我只是来告诉你,你把夫子气跑了。”
“活该。”卢君行低了头。
“我想你不是故意的。”卢君见拉长了声音道,“但是,若被父亲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责罚。所以你不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在这儿砍树割草又削花。”
“谁砍树割草了!”卢君行羞愤,“我是在练剑!”
卢君见看著他笑了笑,捏了捏弟弟的红脸蛋,这回卢君行没躲开。“知道你在练剑,谁教过你吗?”
“……舅舅。”卢君行脸上出现向往的神情,“舅舅很厉害。”
卢君见重新扶起他弟,见卢君行走路一瘸一拐,就知道他受伤了,扶他在石头上坐下。
“你想学武功?”
“可是,每年娘只带我回一次姥姥家,还不一定回回能见到舅舅。”少年气闷。
“你想学,我们可以叫爹请来武师啊。”
“哼,那些三脚猫功夫,小爷看不上眼。要学,就要学最好的!”少年郁闷,“可是,爹很讨厌侠客,说他们劫富济贫其实跟小偷强盗没区别……”
“因为你们家有钱啊。”卢君见笑道。他脱下了少年的靴袜,瞧见红了的脚腕。
“……什麽你们家,你也是我们家的啊。”少年皱眉。
卢君见手一顿,他虽然在极力融入,希望得到爹的认可,但是很辛苦。觉得自己不属於这里的念头时常会动不动冒出来:“是我说错了,把脚抬起来。”
“你做什麽?!啊啊啊……哎呦……”少年红了眼,疼得泪汪汪。手抓住卢君见的肩膀,人都快倾下去了。
“你脚折了,我帮你挪正。”卢君见淡淡地说。
“这个你也会?”少年挑眉。
“爹说什麽都要懂一点。”卢君见说,“我跟武师学过你说的三脚猫功夫,功夫没学到家,因为天天受伤,所以疗伤的学了不少。”
“真笨。”少年说著,眉宇间阔朗,已有了些笑意。
卢君见干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你都没叫过我大哥。”
少年翘了翘腿:“二哥也没叫过你。”
卢君见点头:“你们都不喜欢我。我知道。你若不肯叫大哥,容许你以後直接喊我的名字。”
“你这个人真奇怪。”
“嗯?”
“你是天上掉下来的。”
“嗯。”
“地上很脏,你这麽躺下去,衣服就坏了。”
“真舒服。”
“看你平日里跟老夫子学样子,像个小夫子,开口闭口就是大道理,没想到这麽赖皮。”
“我想父亲喜欢我。”
“爹已经很喜欢你了。我娘说,爹最不喜欢的是我。不成器,没出息,就爱打打杀杀,一刻静不下来。”
“还不够。”
“你说什麽?”
“我说,你该跟夫子道歉。夫子没有错。”
“那是我错了!?”
“夫子是为你好。”
“为我好所以骂我?有没有这样的道理?有人说为你好,就杀了你,你觉得怎麽样?”
真是胡搅蛮缠啊。卢君见侧头看著愤怒的弟弟,道:“若你觉得那个人真为你好,你说不定愿意为他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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