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便只能叫他呆在马车里休养。风莲颇有些担心,只是逸王既在,他擅自闯进小王爷马车内总是不妥,便只得这样带着多少忐忑启程回京。
出来时往南行,回去时却绕道了麓北。麓北荒凉多山,自古便是草寇山匪聚集之地,常人若无必要宁愿绕远路也绝不会经过这里,却不知这次逸王打了什么主意。
行至山径,重侍卫也不由得加强了戒备,都抽了兵刃在手,生怕有强人突然发难。逸王寻思了一下,便进了南容的马车。风莲见他进去,心下倒是松了口气,当下全神贯注地戒备,不再分心去想南容。
也不知走了几时,即将到山门口时,忽听叫喊之声迭起,马蹄声混杂成一片,众马皆惊,嘶叫不已,一群山匪蜂拥而至,粗略一看,人数少说近半百。
风莲身为仪卫指挥使,这一片大乱之下却是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双方已经斗成一团,他随手解决两个,边打边退至了马车边上,将一个爬到马车顶上的山匪踢了下去,一边掀开马车门帘一边道:“我带你们先行冲出……”
话未说毕,里边一杆锋锐雪亮的长枪破空刺出,风莲立时仰面倒去马背,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一枪,还没起身,那杆枪便又已欺到面前,他急叫了两声“阿容”,车内毫无声息,手指一用力,便将门帘扯下了半条。
一半门帘模糊掩映之下便能看清逸王的袖管,银枪便执在袖管里伸出的那只手上。
风莲霎时瞳孔收缩,心中了然:是了,他不能让皇上钦点的侍卫死得莫名,因此要借山匪围攻之际,当我死于混战。转念极快之间,他再次险险地避过一枪,眼睛慌乱地看进车厢内找南容。逸王枪术虽不见得是一流高手,却也不容小觑,他一边要扫开两旁围来的山匪,一边要分心找南容身在何处,一时之间实在险象环生不堪重负,呲啦一声,已被银枪刺破肋下衣衫。
风莲疾向后退,背后猛烈掌风忽而袭来,这股掌力甚为熟悉——白湖的劈空掌!
当年白湖的劈空掌便足可打烂五尺外的烛台,这一掌若着落在马车之内的南容身上——一时脑中再也来不及想其他,一脚踏住银枪枪头,扭身去硬接那一掌。
回身时果见眼前一张蒙了黑布却仍露出斑驳疤痕的脸,正是白湖。那双凌厉却微显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原本迎向他掌心的手如游鱼一般滑落开去,结实印在他胸口膻中大穴。
风莲咬牙,双掌并不收回,砰砰两声击在白湖肩头,立时听到骨骼错位之声,白湖脸上变色,脱口骂道:“忘恩负义的臭小子!”
逸王扯落门帘,瞥眼见风莲闭过气去跌下马车,长枪挺起,指向面前之人。白湖肩骨受损,心知不可恋战,不甘地吐了口唾沫,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无踪。
山匪逐渐退去,众侍卫重又聚回马车之旁。逸王无言地看了风莲半晌,他自然知道风莲拼了性命护着的是什么。眼前不知为何便滑过了儿子漆黑无光的眼睛,令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道:“照看好风侍卫,回京医治。”
第八十六章 无根树
偌大的逸王府,有一个地方向来人迹罕至,亦分外清静,仿佛根本无人居住,那便是佛堂。
逸王有两个王妃,一是沐族过来的和亲公主,一是丞相千金,都是正妻,并不分大小。只是丞相千金骆雅自过门之后便常居于佛堂,甚少见外人,其余人等也鲜少进佛堂去打扰她。这日她刚上了香,便听到有人进来,回头一愕,道:“世子。”
南容向她行了一礼,道:“雅姨近日可好?”
骆雅淡笑一下:“自然仍是同以往一样。”顿了一顿又道:“世子有什么事么?”
南容微一踌躇,道:“雅姨处的好梦留人睡,可能留我一颗么?”
好梦留人睡应对难眠之症效用极佳,不过得来不易,每年也不过蒙御赐几颗,因骆雅向来身体不好,睡眠不佳,便全数存放在她这里。骆雅轻轻咳嗽几声,转身去拿了药瓶,倒了一颗放在桌上,待要收起药瓶又停了手,道:“只要一颗么?”
南容笑道:“一颗就够。”说罢便径自到桌边去取了那颗药丸。
骆雅一时没有注意,只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收好药瓶才忽然惊觉,狐疑地看着南容,轻咳道:“世子你……眼睛好了?”
南容“啊”了一声,道:“……偶尔。时灵时不灵。”说罢目光落在骆雅摊开的书页上,低声念道:“无根树。”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骆雅道:“连字都看得清楚了,看来世子是要大好了。”她掩了嘴咳嗽,续道,“世子近日睡眠不佳么?”
南容不答,神色很是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骆雅迟疑地唤了他一声,他方回过神来,随口道:“是啊。”想了想又道,“近日若是府里有些什么变动……雅姨不若就搬回丞相府暂住罢。”
骆雅脸色向来不问世事,听南容如此说法,便也不去问最近出了什么事,只道:“那子衿……”
南容点头道:“子衿与王府没有什么大牵扯,不会有事。”
骆雅放下心来,道:“世子费心了。”
南容一揖,慢慢退出去,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雅姨,子衿当真只是你的‘养子’么?”
他将养子二字说地稍重,骆雅连连咳嗽了数声,方苦笑道:“年少无知,沉于幻梦。当断不断,害人害己。罪孽深重,只盼莫要累及骨血。哎,当年。”
南容点头,表示了然,嗯,当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又道了别,这次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南秀走后云凌便来了,比他想像得还要快。云凌刻意避着他,要子衿帮忙看税册,他也只得以子衿头疼复发搪塞,可是今日子衿在府里走动,不可能避得开云凌,以子衿的耐心与执拗,说不准当真能看出税册里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这件事,又是千万不能将无辜之人也拖下来的。
子衿核查了一天的税册,头疼又有些发作的迹象,南容便唤人煎了安神汤过来,顺手便也将那颗好梦留人睡放了进去。子衿连吃晚饭时都困顿无比,迷糊着被孟子衿喂了一碗饭便去睡了,等送了孟子衿出去,便只剩了云凌与南容两个人。
云凌不言不语,南容便坐到一边去自己跟自己掷骰子玩,只是今日的手气一直不太好。云凌陪着他坐到夜深,南容偷偷瞟他,却见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痛苦得很,便笑道:“云大哥还是去睡罢。”
云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去睡觉。南容听着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一直好整以暇掂着骰子的手终于哗啦一声将几颗骰子尽数扔进了盅里,手扶住额头唉声叹气:
“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习武的正直人士了,个个倔得像头牛,讲道理吧你们都懂,讲完吧你们还是要按原来的法子干,折腾死人啊……”
他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渐渐便不动也不说话了。也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的呆,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还没来得及出去看,便见父亲进来,后来跟着被抬着进屋的风莲与一边查看伤势一边摇头的秦越。
南容站在当地,低头道:“父亲。”
逸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看向秦越。秦越道:“这等内伤在下难治得很,只怕需要一个跟风侍卫武功路数相同或相似的高手前来救治。”
他话音刚落,南容便道:“东大街,九曲水,风家主人,快!”
他话冲口而出之后才定了定神,听着父亲安排人前去九曲水,便将剩余的话咽了下去,看着众人将风莲带去安置。逸王一直没有言语,慢慢地终于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握了他的手向后走去,道:“来这里等罢。”
南容一时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逸王叹了口气,道:“罢了,为臣之道。”
南容倏然想起多年以前父亲刻过的那卷竹简,上面晏子春秋所述的“为臣之道”。
体贵侧贱,不逆其伦,居贤不肖,不乱其序。
安于如今地位,不忤逆,不乱序,自然是为臣之道,但逸王如今说起,话外之音,却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陛下早已起了猜忌之心,若不想死得太窝囊或者太莫名其妙,风莲此人,是一早就留不得的。
南容摇头笑道:“这位美人当初用身体还债报我的救命之恩,原以为他是很有用处的,怎么没看出来竟是个惹得人人不得安生,祸国殃民的祸水。”
他说的话丝毫不正经,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风默来得很快,后面还跟着孟子衿。云凌不久也闻讯赶了来,风默在房内为儿子疗伤,紧闭的房门外便站了三个人守着。也许是无聊,也许是其他原因,云凌便与孟子衿打起了赌,赌谁的脚程快,谁能先到檀佛塔便谁赢。作为前辈,云凌让了孟子衿一盏茶,看那少年跑得人影都不见了,云凌看着他身影不见,忽而如同自言自语地道:“阿容觉得,刺客会是谁?”
南容轻轻一笑,嘴角勾出一点微倦的笑意,淡淡道:“我想的,与云大哥一样。”
“既然想得与我一样。”云凌一手搭上他的肩头,继续微笑,“阿容向来聪明得很,怎么此次却分外迟钝?”
南容被他手上慢慢施加的力道压得眉毛微微皱起,却仍笑着道:“原来云大哥来的那天已经偷听过我和阿秀聊天了?我只是想给他一次机会,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狠辣无情。”
云凌忽地将手掌扬到空中:“为了给南秀一次机会,便让自己父亲和小风冒性命之险?南容,我本以为你虽然眼瞎却心明,我本以为你同南秀说起逸王爷的回程路线只是随口……你如今是不是连脑子都已经被南秀哄骗得坏掉了?”
南容认认真真地抬起头来,眼睛深黑而无光泽,却让云凌那一掌再也打不下去,手颓然垂下,恨恨地嘶声道:“你……你将逸王爷的行踪透给南秀那个狼崽子,明知自己父亲日日都在性命之危下,却尚能日日谈笑风生悠悠闲闲,还能记挂着赌两把。南容,你就是个疯子!”
南容轻轻摇了几下扇子,笑得很无辜的模样,只是安安静静,让云凌产生一种他在看着自己的错觉。不久之后,南容轻声道:
“云大哥,你也该启程了。”
'这里跟许我一生里一样的,我坦白交代我就是ctrl c+v的……为了不脱节而已……'
原来当日,他跟南秀说的最后那一句话,却是被云凌听了去的。南容苦笑,什么不好听,偏偏听到那最后一句。
“所以说习武的正直人士最烦人了……”
再小注一下,无根树它是……张三丰写的……所以严格来讲应该是道家的东西(那你把它搞进佛堂做啥……),但是张三丰一向不重佛道之分,这几句引用在那里恰好很合适,就不大意地用了……(罪过啊……)
第八十七章 何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鸟… …~最近为了装备网游有点沉迷… …||| 风莲安安静静躺着,风默言道已无大碍,便自去调息。南容坐到床边去,眼前的面容忽远忽近,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不由得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看东西这样已经好几天了,他自然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却也只能求这次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想着想着便不禁叹了口气,如同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风莲听一般,道:“这世上的赌徒大致可以分两种,一种只须看到一分赢面便敢下十分赌注,因此赢则一注暴富,输则一刻倾家。一种即便看到九分赢面仍只肯下一分赌注,十拿九稳都不成,定要十拿十稳才肯放手一搏。”
顿了一顿,方道:“我原本是前一种的,后来便成了后一种。”
以前赌钱的时候其实是不在乎钱的,况且也从来不会赌得很大,因此不在乎输赢,反正只是找个乐子。
后来便输不起了,他把风莲当作无价之宝,不能要求别人也一样。在他看来风莲无比重要,在皇上看来,天下安定同样无比重要,在父亲看来,爵位安稳同样无比重要,在阿秀看来,帝位亦是无比重要。
若是风莲死了,他或者觉得天崩地裂,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九道遗留的隐患终于除去,即使是府里与风莲有些交情的侍卫,也不过摇头叹息一下,道一声“风侍卫啊,人挺好,死得可惜了。”
他又没有别的的本领,只得一边拼命想让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是一边又舍不得。
以致于自己都觉得自己反复无常。
“认得你之前我原本跟你腹诽过的一样,不知人间疾苦冷暖,但我自认为完全清楚世上的疾苦冷暖是什么模样,只是觉得这是再公平正常不过的事,无所谓同情不同情,后来方知,”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有许多事,能理解,能明白,不到切肤之痛时,却全然无法感同身受。只有轮到自己时才明白。”
“我手气向来不算好,所以很怕输。本来是一张最小的丁三,运气好,拿到至尊宝也可能,运气不好,拿到瘪十也有可能。赢面这么小,不敢下注,你这趟出去,我心中明白会怎样,却是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只在心里下决心,若是你还能平安归来,我一定再不会舍不得。”南容叹息一声,“等见到了,这种决心又不知去哪里了。”
“这样也好,最近太不安稳,躺着什么也不干,挺好。”他曲起手指来,弹了弹风莲的鼻尖,转身出去了。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云凌明日当值,为了让他不能跟子衿遇到,他特意在子衿的安神汤里下了好梦留人睡,让两人明早碰不到面。
子衿只要触到那本税册,无论看不看得出端倪,都已身在局中,极是危险,定要尽早离京。
云凌身为禁卫,不知内里纠葛厉害,一不小心便是性命之虞,若是因为介入太多而丢命,还不如降个职安全些。
至于父亲……父亲……南容扶起额头,不由得自嘲道,父亲要你担心什么,他自有主意。
想着便又去了书房,取了纸笔,写了书信,给下人去交给陆引宣。陆引宣担任今年省试主考,子衿若是走不掉,还能请他稍作帮衬。
看着送信的小厮离去,他长长吐了口气,想起风莲,不由得又是哂笑,若是风莲知晓,是否又会说他擅自替别人拿主意?
孟子衿两人在南容劝说之下离了京城,接下来几日税册一事却忽地变成了大案。先是原本涉及税册的户部侍郎忽然供出此等事情均是逸王指使,并言逸王私吞税款达万两之巨,逸王当场下狱,择日开审。之后云凌擅动税册之事被揭,因是当场拿到,还未及有其他异动,皇上仁慈,便只降职处理。
据说云凌被皇上叫去问话时只咬牙说了一句:“南容害我。”
宫中小道消息向来传得快,这句话传进南容耳朵里时南容只笑了一下。当日他骗了子衿说亲自进宫去告诉云凌税册里明县洛州之事,见到云凌时却只说“税册是假”,因此云凌才又跑了一趟户部搜查税册。'详见许我一生的相关情节=。='
南临想了一遍云凌那句话,仍是不觉哑然失笑。南容那一点小把戏自然瞒不了他,但也不得不说南容深知他的脾气,若非事关紧要,他向来宽容,何况云凌这么多年一向克尽职守。若是云凌当真被当场拿下,不是停职便是降职,总是不会出大事。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