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别的不同,他南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南秀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终究是……无话可说了。
酒过了三巡,便有人提议要写诗作词。南临事先出题,既然是杏花宴,便起了个杏花的头,南秀沉吟一会儿,拿了根筷子轻击酒杯,曼声道:“杏花深院红如许,一线画墙拦住。叹人间咫尺千山路,不见也相思苦,便见也相思苦。”
南临微怔,又听南秀继续道:“分明背地情千缕,翻口此处疑脱一字。”
南容低眉,却听四下忽然安静,只南临手指轻扣了桌面,喃喃重复道:“分明背地情千缕,分明背地情千缕……”忽而高声道:“好一句分明背地情千缕,翻口此处疑脱一字!”
南秀低笑一声,道:“谢皇上赞赏。臣弟尚有几句未说完。”顿了一顿,敲敲酒杯,低低道:“恼从教诉,奈花间乍遇言辞阻,半句也何曾吐,一字也何曾吐!”
南临执着酒杯久久不饮,他不发话,底下的人便一时都噤若寒蝉,却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人间咫尺千山路,奈花间乍遇言辞阻。便为这两句,值得浮一大白。”说着率先饮干了酒,其余人便纷纷效仿,叫起好来。
宴罢,众人分散赏杏,也有人不胜酒力提前告退,南容既没什么心思赏花,也没有什么风雅的事可做,便率先离了御花园。刚跨出了几步,便觉有人跟在后面,他不用回头便知是南秀,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回头道:“怎么了?”
他原本不是风莲那样不知风月,跟蜡烛一样不点不亮的木讷之人,同南秀从小一道长大的情分,要说丝毫不知南秀之意是不可能的。南秀适才那一首词,与杏花干系不大,却仿佛字字都在说给他听。
南秀缓缓走前来,道:“我……”只说了一个字便没再说下去,忽而转了话题道:“皇上对木先生之心,应当便是如此,我稍加猜测,看来是猜对了。”
他这三言两语便将刚才那首词说成了是揣测圣意刻意讨好之作,南容默默无言,不知要回以什么,只听南秀笑了一声,带着笑意戏谑般道:“当真是……当真是半句也何曾吐,一字也何曾吐!”说着再无他话,转身回去了。
南容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便不再去想,招了自己带来的随从出宫回府去。他谨记了明天要出发的事,不敢耽搁早早入睡,第二日天色刚亮便起了身,唤人取洗漱用具进来,半天都没有人应,心中微感纳罕,自己去开门,推了好几推,那门竟然都纹丝不动,似乎是被锁了起来。
南容脑中乱成一片,这王府之中,除了父亲之外,有谁胆敢锁他的门?可是父亲又明明一早说过今日要带他一起出发,怎的会在此时将他锁在房中?连给他坐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明白白列在出行车队之中,为何现今要将他禁锢于此,那么那辆马车却是给谁坐的?
一个念头忽地电光火石一般滑过脑海,叫他的心都瞬间沉了下去,一时再也顾不得其他,明知无甚希望却仍不停地捶门叫喊,眼看时辰见晚,他喉咙都快哑了,门外仍是丝毫动静也无。不知过了多久,才听门外传来总管那老迈而缓慢的语声:
“小王爷,王爷一早已出发了,嘱咐小的等到此时再放小王爷出来,若是小王爷要强行出王府,便仍旧关进去,不知小王爷听清楚没有。”
南容心中渐渐冰凉,嘶哑着声音道:“风莲是不是也跟着去了?”
总管不答,南容继续道:“那辆马车上,坐的是不是‘我’?”
他问得极为奇怪,总管仍是默然无语。南容终于疲惫道:“我明白了……我不出府,你……放我出去……”
小注:这章的那首词是引自郑板桥的《酷相思?本意》。嗯反正是架空就忽略朝代吧扭头。
第八十四章 税册案
话说从这章开始就得把许我一生里的情节换个角度重写一遍……鸭梨好大,内牛满面
既然不得出府,南容寻思了许久,唤了府里的一个管事来,让他支些银两去东大街逛逛,若看到一只与墨玉一样的黑狐狸,便买回来。
'注:这里一段跟许我一生里有几天的时间差脱节……我下次再改改许我里的那一段……这里就忽略吧囧'
总管已经如此说法,说明王府之中负责监视着他这位小王爷以防他擅自出去的人也定然早已潜伏在暗处。凡事都不能做得太明显,只是事到如今,似乎任何急躁担心都毫无用处,只能盼望自己还有些运气。
所幸他的运气似乎当真不算太差。管事虽然空手而归,不久之后,府外却传来了狐狸的嗷嗷叫声,几乎是同时,墨玉也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应和,子衿急忙奔过来,拉着他的手便跑出府去。南容仔细辨别身旁的人数,只听到有人轻轻地跟过来,却没有欺近他身边,想来“不许出府”此令是父亲暗地布下,不能让外人察觉出异样。
将孟子衿迎进府来,上了茶,南容便坐下,慢条斯理地跟他聊了半天子衿如何到王府来的事。孟子衿随口胡诌了一些与子衿小时候的事,两人说到一时无话,南容暗忖着要跟他提及风莲,却听外面有人通报道:“小王爷,贤王世子过来了。”
南容一愕,这些年来南秀从未主动登门过,怎的今天却忽然到访,便站起来,想了想,朝孟子衿道:“你会不会牌九?”
孟子衿愣道:“什么?”
“牌九啦。”南容拉着他往南秀等着的花厅走,笑眯眯道,“牌九这东西么,二人玩,四人玩,八人玩,每次南秀过来,加上子衿就是三个人,害得我们总是三缺一,府里仅剩的一个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家伙又是张牌九脸,比牌九长得还□,死活不肯陪我们玩。今天有你在,恰好凑成一桌。”
孟子衿张口结舌道:“会倒是有点会……看不出你喜欢这个。”
南容心中不断暗叫“快想起来你那个牌九脸师兄”,口中却笑嘻嘻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在赌钱了,你不记得么?”
可惜的是孟子衿似乎跟他那位不点不亮的牌九脸师兄一样,丝毫没听出任何弦外之音。两人刚到了花厅外,便听南秀匆匆迎了出来,极是肉麻地勾住了南容的肩膀,抱怨他将自己一个人晾在这里。
南容不动声色地格开了他的手,向孟子衿笑道:“不如你去叫子衿过来?刚才我们占用了书房,他想来是在隔壁我父亲的书房里……呃,帮我写功课。”
孟子衿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应了声好便跑了出去,南秀目送他跑得没了影子,方才抓住南容的手腕,低声道:“跟我过来。“
南容点了点头,以南秀的机敏,定然也是觉出了此地有暗地监视他的眼线,因此作了半天的腔。南秀拉着他往后花园走,在树丛之中绕了半天,才压低了声音道:“户部出了些事,今年的税款有些不对,税册被扣了下来,这几天便要彻查。”
南容不太明白他忽然提起此事是什么意思,苦笑道:“我从来不管朝中的事,你同我说有什么意思。”
南秀道:“是逸皇叔做的手脚。”
他放开了南容的手腕,慢慢道:“明县与洛州相隔不远,明县知县与洛州知州是兄弟二人,往前这两地的税款便都是兄长一齐押送入京,今年这位兄长得了授意,上缴税款时没有将弟弟的那一份另外上报。”
“所以明县便没有交税款。”南容接口道,“这只是个小差错,但是要查出来不容易。”他心念动得快,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关节。税款清查起来,总额是没有问题的,明县洛州也是没有问题的,兄弟二人咬定一定交了税款,任谁也查不出问题来,就算查出了问题,这也只是个小差错,只算粗忽之失,治不了大罪,若真是他父亲的安排,那么耍这样的手段扣下这本税册,应当是要从税册上作其他的文章。
“是,但其他差错却是可能查出来的。”南秀沉声道,“宫中龙卫指挥使云凌与你交好,此次出纰漏的户部侍郎是他的妹夫,不出两日,他多半会拿了税册来问你。”
南容心知这都是南秀暗中安排,只是安静听他继续道:“云凌心地刚直,并不谙朝中各自算计的伎俩。我去户部尚书家中作客时提起税册一事,户部尚书便取了税册来给我看,瞧能不能看出些端倪。我推说请他饮酒,将税册交给了手下人暂时保管,又令他将税册拿去给了与云凌妹夫交好的一个户部侍郎,让他抄录副本之后,将正本给云凌。”
云凌为人耿直,而且宫中禁卫也少参与政事,他若遇到朝中之事,能去找来商量的人并不多。而南秀如此安排,等税册到云凌手上时,其中已经经过了三道人手,无论如何,都怀疑不到南秀自己身上了。
南容心中叹了口气,道:“然后呢?”
“你要不露破绽地告诉云凌明县与洛州之间的机巧。”南秀理所当然地道,“我希望这件悬案赶紧了结。”
如此一来,即便有什么问题,比如盗取税册,私查税务等等的罪名,也只与逸王府有关,再也落不到贤王府头上。南容轻轻一笑:“阿秀如此紧张这本税册,究竟上面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南秀张了张口,眼睛望了望四周,仍是不太放心,抓了他的手掌,在他掌心轻轻写了一个字:“盐。”
南容一下子蜷起手掌。南秀低声道:“逸皇叔此次奉命出巡,也是为了查这件事。”
私盐。南容咬紧了嘴唇,自古以来,私盐若要成气候,多半要朝中人、各地官府在背后庇护,只是没想到,竟是贤王府。只是这事情看似震惊,想来却也并不难以理解,南秀手下网罗过许多武林好手,这些自然是需要钱的,以贤王如今的官位俸禄,确实不够用。
只是私盐所得银钱,总得送上京来给贤王,否则也是白搭。这些银两遥遥地送上京,又不能引人注目,多半便是每年缴税进京的时候。这其中如何做到与贤王暗中通消息,标记银钱数量,大概便在那税册中作了手脚。
“我为什么要帮你隐瞒此事?”南容放下手,颇有些心灰意冷之感,“你何必要将云大哥也拉下水,他不过一介武夫,朝中纠葛,他什么都不懂。”
南秀静静地看着他,南容其实足够聪明,于人心也不是不会计算,只是他懒得算,也懒得与朝中人事有所纠缠。他一向不过是……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没有什么缺失,只是这样平凡的期许,在寻常人家也许不算什么,在皇家却极是奢求。
他沉默半晌,抿下唇来,似乎下定了决心,硬硬心肠,道:“你帮我这件,我帮你救风莲。”
第八十五章 补完了
南容没回答,南秀看着他的眉微微挑动了一下,接着便慢慢笑了出来,低声道:“阿秀,私盐的事,若是皇上不想查便罢了,现今是皇上想查,那便谁也没有办法。”
他停了一停,低笑道:“这样明显的事我都懂得,你不会不懂。所以你并没指望早日结案脱罪,不过是要把逸王府也牵连进来而已。救风莲就是害整个逸王府,南秀,你是要考验我在我心中风莲和双亲孰轻孰重吗?”
他与南秀说话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无甚正经,陡然间如此□裸地喝破他的用心,南秀一时语塞,倒有些张口结舌,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是,若非如此,风莲不过是个小角色,无论是死是活,都不值得我花什么心思。”
“你从来不过问什么大事,只知道风莲身份特殊,留在京城危险,他这些年在外边都在做些什么,你定然也没有问过。”南秀抬了抬头,淡淡道,“他去麓南是奉皇上之命寻一个故人,当年逸皇叔与黄泉九道弯来往的书信,一半在皇上那里,一半在那人处。他离京这些年,便是将他手中的那部分书信,四处查访,送至了当年被黄泉九道弯暗刺身亡之人的后人手中。”
南容自听到“书信”,几乎便已明白风莲会如何做法,但听到南秀照直说出来,心中仍是涌起一股奇异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是无奈,似是哭笑不得,又似是欣慰,什么滋味都有。
“他当时自然是放出话去的,若要找黄泉九道弯寻仇,大可以来找他这个九道之子。”南秀续道,“至于为什么他能安然活下来,还是要多谢我。我当年跟踪他至麓南,便是想夺得那部分书信,结果功亏一篑,却没想到他书信在手,却将我要做的时尽数做完,省了我不少事。”
南容悚然,一个念头迅速闪过脑海,来不及多加思考,声音都忍不住发颤:“在麓南,射他毒箭的刺客,是你……”
他原本以为要置风莲于死地的不是皇上便是父亲,所以急急地将他赶离京城。毕竟如南秀所说,风莲在不知他身份的人眼中不过是个小角色,是生是死并无人关心。
南秀不答,算是默认。
南容抿紧了唇,再也不发一言,转身便走。南秀愕了一下,快走几步追上他,道:“这次若救下了风莲,你便跟他一起离京,这里剩下的,都是我与你父亲的事。”
南容回头,无神的眼睛却有一种恶狠狠的模样,冷冷道:“我跟他一起离京?南秀,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便仁至义尽,非常对得起我了?”
南秀从不隐瞒算计他,但对于逸王府来说却是十分危险的人物。只是从前他虽然知道南秀不是什么良善,也终究因为南秀并未真正害过什么人而使这样的认知并无具体的印象,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这一身份便掩盖过了与父亲敌对的身份,直到南濯傅璃身死,他才第一次意识到那个总是笑嘻嘻的阿秀是当真可以杀人不眨眼的。
自此不过是刻意保持了距离,却也并没有再想过其他。
风莲熬着每夜毒发的痛楚想为他解毒续命,在麓南九死一生千里迢迢地赶回来见他,说起麓南事,不过轻描淡写几句话,心口的疤痕如此深而凶险,也许只差一点点就无救了,他却站在这里同意图害死风莲的人好好地说话。
南秀听了这一句不知如何接话,南容心中一时对他对自己都恨到极点,不及细想便一拳打过去,南秀正在愣神间,练惯武的身体却自然反应,一手挡住了他的拳头,轻轻一扭便将南容按倒在地,南容一时天旋地转,许久才回过神来,只听南秀歉然地扶他起来,道:“摔伤没有?”
南容气苦,脱口便道:“风莲是生是死不关你什么事,那我若告诉你,你派人射他那一箭,便将我唯一可以除去余毒得以活命的希望也射去了,你作何感想?”
南秀扶着他的手掌一僵,半晌都未动弹。南容道:“你既然要做交易,便做交易。我父亲回来时应当要经过麓北,要怎么做随便你,反正我管不了,最多不过是一死,又有什么好怕。”
他站起身来狠狠地拍了几下尘土,再也不管南秀什么反应,径自走了。
'俺终于搞定一切事务只要安心等拿毕业证就好了内牛满面……
今天这半章写得七零八落的,以后请叫我废灯泡……'
风莲算了算回程的日期,便写了薄笺让黑羽鸟带回去。这趟出来时间不长,也没见逸王有什么动作,似乎就出来逛一圈便回去了。
他原本只须克尽职守,其他不用多管,只是南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马车,叫他有些在意。逸王道南容出发时便有些小风寒,只是他坚持要跟着,便只能叫他呆在马车里休养。风莲颇有些担心,只是逸王既在,他擅自闯进小王爷马车内总是不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