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乱,也不免稍有惊奇。
南容眼睛不便,风莲又不能跟进去,便暂时同母亲同乘一轿,跟在父亲的马后。陡然听到一声少年不知收敛的大嗓门嚷嚷道:“为什么不能跟进去?咦,赴宴都不能带家眷的吗?我是你弟弟!”
南容不由一笑,掀开轿帘道:“陆大人?”
那毫不收敛的嗓门自然便是沐明,陆引宣上前来简单行了礼,笑道:“小王爷久违。”说着一阵衣裳窸窣,想来是他拉扯着沐明行礼,沐明仍然道:“嗯?不让进去的吗?我记得小王爷也没有官职在身的,不也是家眷?哎,我还想看看皇宫里面长什么样的。”
陆引宣轻轻打了他的头一下,四顾道:“嗯?风兄弟回来了?”
南容点点头,陆引宣便拍了拍沐明,道:“去找你风大哥玩罢,不要挡着逸王爷进宫。”
沐明忽然没了声响,许久才小声道:“这就是逸王爷?小……小王爷是逸王家的?”
陆引宣愣了愣,心想自己说起南容时往往只是说“小王爷”,其余公事亦从不同沐明提起,沐明也不会在意这些,倒也难怪如此,便道:“是啊,不得无礼。”
沐明又是沉默半晌,良久良久才忽然吐出了一句沐族语。这句话说得极轻,连陆引宣都没能在嘈杂之中听见,只让南容听到了。他虽然不明其意,却也隐隐觉出沐明口气之中满是憎恶,不由得向母亲道:“母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说着便将沐明那一句原模原样学了一遍。
沐铃皱了皱眉,道:“你从哪里学来的?不是什么好话。”
“无意中听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应当是沐族话罢?”
沐铃道:“确是沐族话,日后没事不得乱讲。这话硬要译过来倒也没法讲,大约便是……汉话里的,唔,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之类的罢。”
南容呆了一下,他原以为“不是什么好话”多半是沐明的粗俗俚语,却不想是这般近乎恶毒诅咒般的言语。此时前面已开始行进,他也再无暇回头问问陆引宣,心中倏然便忐忑不安起来。
皇帝寿辰年年都有这么一回,也无甚新鲜,都是照例走一遍也就散了,看起来热闹欢腾非凡,实则累人得很。寿筵直到半夜才散,风莲同沐明在外边过招闹腾了许久,时而能见到宫中夜空升腾起的烟花。沐明也从小小孩童长成了模样颇为周正的少年,武学招式没有什么进步,想来是京中并无人教他,可就那几招程咬金三斧头似地来来去去,却娴熟无比,想来这些年从未疏于练习。
到月过中天宫门才重开出人,风莲瞧着一众一同等待着的随从侍卫,心想倒也真是不容易,一转念又想起自己当了那么久侍卫,只怕只有今夜才尝到了一些做侍卫的味道,脑子转念极为迅捷,几乎无所停留便滑过去了,忽然间便又想起南容笑嘻嘻地道:“你在王府这么久,我何曾当你是侍卫过,若连这样的侍卫都不做了,又何须再做什么朋友。”
那一日渡水飞花,亭中听雨,竟似只在昨日一般,只要愿意回忆,便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他一时兴味索然,沐明便瞅准了空隙,一掌劈过来,眼看能得手,又被他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给挡了回去。
沐明惊讶得瞪大眼睛,道:“你的手从哪里出来的?”
“嗯?”风莲想了想,手比了几比,道,“后面。”
“我没看见你从后面伸手……”沐明极是苦恼地挠了挠头,他即便苦练,不得名师,武艺也始终到不得上乘,风莲道:“那是因为我比你快。”说着手上动作放慢,将这一招原原本本演练给了他看。沐明眼睛一亮,立刻将这招毫不走样地学了去,看了眼风莲,想说什么却又似乎有些不敢,风莲知他心意,便道:“日后有机会,我再教你。”
沐明登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此时宫中人等仍然有条不紊地出来,风莲回去王府仪卫中等着,到逸王一行进了才看到出来时逸王与王妃同骑在马上,到得跟前,沐铃才稍稍俯身道:“容儿醉了不能骑马,你去后边照看着罢。”
风莲慢慢点点头,走去轿子旁,掀了轿帘没看见人,正纳闷着,便见轿夫颇为尴尬地摸摸后脑勺,道:“小王爷适才匆忙下来,在后面……”
醉酒的人匆忙下来跑后面去,多半都是为了一件事,风莲走过去拍拍弯着腰的人的背,南容伏着头一时没反应,过了一会儿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前磕,风莲赶忙蹲下来让他磕在了自己背上,背着他追上轿子,示意就这么走。
回到王府,王府下人做事都是妥帖的,听说了消息不须吩咐便各自去准备醒酒茶,风莲将南容安置好,心想也不怕没人过来照料,刚起身,便见南容翻了个身,眼睛忽地睁开来,定定地看了半晌,让人有种他能看见的错觉一般,许久才迷糊地支吾道:“子衿么?”
他重又闭起了眼睛,道:“春试是不远了,也不用通宵达旦,你原本身体不太好。总能中的。”
说着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帮我拿水过来……我腹痛。”
风莲一时竟手足无措,犹豫了一下,便将送进的茶壶扔温在小炉子上,倒了一杯递过去,南容又怔怔地拿眼睛对着他,好一会儿又道:“茶杯上烫不烫?”
风莲霍然惊觉,这茶还是滚烫的,连忙捧住了轻轻吹,稍凉了些才递过去,南容慢慢接过,漱了漱口,再小口小口喝下。他喝得有些太慢了,早春夜里仍是冷着,风莲见茶都已没了热气,不由得过去拿过了茶碗,重新倒上,又吹了吹递给他。
南容抬头来接,手捧着茶碗却抖抖索索,嘴唇微微颤动着说不出话来,忽然慢慢将茶碗往地上一扔,伏回床上,闷声道:“头疼,睡觉,你也早些回去罢。”
风莲听他说头疼倒不太放心,见他随便躺下来被子都歪在一边,没来得及想什么便去掖了掖被角,蓦然看到他一双脚都露在外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记起了他第一次到九曲水,睡下时自己拿脚掌同他的比对,那时是整整大了一圈的,现下说不准了,也许差不多了罢,不过自己常年赶路,理应还是自己的大一些。
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记忆力这般好,能回想得丝毫不吃力。正有些发呆,南容微微嘶哑着声音道:“我头疼,你也去睡罢。”
第八十二章 小字母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半晌都没有听到风莲半点响动,忽然听他道:“都将要凌晨了。”顿了一顿,低声,“我过了半夜便睡不着的。”
南容不应,久久未听到任何动静,其实早已了无睡意,却仍旧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风莲轻声叹了口气,走近前来,轻缓地将他翻过身来,重新将被子盖好。时节还没到惊蛰,天气仍未回暖,寒气颇盛,风莲低低“噫”了一声,手指停在被沿上良久,觉得没有被子里没什么热气,便站起想去寻个热汤壶,身体稍动,手指却忽地被勾住,尚未回神,嘴唇便被堵住了。
南容口中满是茶的涩香,仍带了淡淡的甜味,为免宿醉头疼,醒酒茶里特地加了饴糖。只是这一点甜味很快便消失殆尽,南容抱着他的腰,将脸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喃喃道:
“是我自己不跟你走的,谁也怪不了。如果你不回来,我便可以当你在外面活得很好,我能自己想像你的样子,你要为你的师伯师姑们报仇也没关系,反正我不知道、反正你没到我面前来,我就不用去想那个要杀我父亲的人是谁,反正不会是小莲花,我的小莲花还在外面闯荡江湖。”
“可是你又回来了。”他放开风莲,怔怔地对着他,“是回来替皇上盯着我父亲的。”
从风莲回来到现在,他头一次如此清楚地说破风莲的目的。南临忽然召风莲回来任职,稍知内里的人随便想想就能知道其中花样,却丝毫不能说破,因为说破也没有丝毫用处。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端的厉害,就这样安着一根明晃晃的眼线,仿佛是告诉逸王,没错,这个人便是我弄来监视你的,早不是暗桩而是明桩了,只是就算你知道,又能怎样?
风莲无言以对,只得伸出手去捋捋他的鬓发,却听他继续道:“当初,是我要赶你走的。你熬着痛楚想为我解毒,重伤初愈大难不死地回来,也是我不愿和你一起的。黄泉九道弯的事,原本就是我父亲有负。我又怎能再厚颜求你什么。你又……不欠我任何。”
“我想像子衿一样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就当作不认得你,当我认得的那个小莲花从来没有回来过。”他忍不住哽咽道,“可是我很想你。”
说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当两人是白相识了一场,什么都忘记就算了,可惜那种痛如同一把钝刀缓慢而丝毫不停手地刮,不出血也不掉肉,却是痛入骨髓,无止无休。
风莲捧住他的脸,亲亲他的眼睛,将他搂在怀里,怀里的身体冷得微有些瑟缩,比起当年已然修长得多了,只是仍显得瘦。南容抬起脸亲他的脖子,喃喃道:“够了,就当是个梦罢。”
风莲却似乎没有听到,手径自去解他的衣带,不久便肌肤赤|裸相贴,南容的呼吸急促而滚热地喷在他脸上,手指几乎将他臂上的皮肤抠破。风莲扣住他柔软的腰,带着茧子的手在光滑的肌肤上细细摩挲,压抑得太久了,年轻的身体□炽烈,一时再也无法压制。
南容长大了许多,四肢变得修长,身形已没有少时纤细,却仍瘦削匀称,手上斑驳的细小疤痕还没有褪尽,手指并不细长,指尖看起来有些笨笨的,握在掌心感觉却非常美好。
南容仿佛索求一般地勾住他,眼里冒起隐约的雾气,原本努力咬着牙,后来终于忍受不住地呻|吟出声。风莲的动作温柔而激烈,让他几乎无所适从,脑中一时混沌一时清醒,渐渐没了力气,原本不由自主夹紧他腰的腿也滑落下来,紊乱地喘息着,微弱地道:“小莲花,答……答应我一件事,好,好不好?”
风莲握住了他的手,低下头去吻他,道:“什么?”
南容无神的眼睛又似乎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道:“在我死之前,不要亲自对付我父亲,好不好?”
无论那个人是怎样的人,或者到底有没有好好抚养过他,也毕竟是他的父亲,虽然从来没有对他有多好,却也没有多坏过。
风莲霎时无声,只觉心中原本一片温柔甜意忽地尽数退去,竟隐隐泛凉,慢慢起身着了衣,替他盖好被子,不发一言地出去了。
南容听着声音,一时发怔,不久才想起,自己明明刚说过无颜再求风莲什么,却在此时说出这样一句,别说是风莲,便是自己现在想起,都像是以此为筹的交换一般。他叹了口气,重又将脸埋进枕头里,低低道:“哎……我真的是不小心才说出来的。”
隔了许久,才又低哑地道:“到我死,其实也不用等很久了。”
外头更鼓响过了五下,确实已凌晨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好像迷迷糊糊要睡过去了,又会忽然醒过来,忽觉有人慢慢揭了被子,用温热的布巾从额头开始给他擦了一遍身,风莲的手掌覆在他额上,轻声道:“自己有些发热了都不知道。”
“你啊,”他低叹道,“老是在我觉得很幸福的时候打击我。”
南容抽了抽鼻子,挺想挤点眼泪出来,却没成功,只得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有个小师弟,叫孟子衿?还养了一条跟墨玉一样的黑狐狸。”
风莲一愕:“你怎么认得?”
南容微微一笑,道:“前几日和子衿一道去买些印花素宣,街上有个人摆了射覆局骗人钱财,我一时手痒去跟他玩玩,便是你那个小师弟过来说别去了,赢不了的。嗯,人挺好的,好像以前跟子衿很要好,可惜子衿全然不记得了。”
“唔。”风莲忽然想起这位小师弟自入师门以来便天天心心念念地要去找“阿流”,如今看来,只怕这“阿流”正是王府里的子衿,却是天意弄人,他寻了这么久的人,竟原就在眼皮底下。
“只是你那小师弟似乎倒也不太在意子衿不记得他。”南容缓缓道,“大约除了子衿,这世上他也并不执着于其他。”
他脸上忽然显出一种茫然的神色来,淡淡地道:“所谓无欲则刚,原来别人做得这般容易,我们却这样难。”
第八十三章 算过渡
终于通过路考了内牛满面,前段时间一直在练车,又热又闷的在车里憋成烧烤,没啥心情填坑,对不起鸟》_本来今天想早点写完早点更新,结果他娘的居然——停电了口胡||||||||
另外晏爹的番外还,还是会写的(我已经坑多不愁了吧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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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莲把他用被子裹好了抱在怀里,只觉自己丝毫不舍得放手,吻吻他的眼睛,道:“阿容,我不会亲自向逸王爷出手,但是……”
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措词,继续道:“昔日江湖中人,死于黄泉九道弯的也全不在少数,他们的亲朋后人至少应当知道他们死于谁手。”
南容沉默一会儿,抿紧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把脸埋在他胸口。风莲道:“江湖中人讲的大多不是对错,而是快意恩仇。若有朝一日他们要找我父亲报仇,父债子偿,我从未想过要逃,但若他们要向逸王爷寻仇,也是全无办法的事。这些年我甚少想纠葛得失,只求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能问心无愧。”
他长长吐了口气:“这些年我并非不生气,半夜时常惊醒,奔出去寻你,痛悔为何我平日耳目警醒,偏偏那夜睡得如此沉,连你走了都没有察觉。你心中有任何苦衷,都可以同我说清楚,却偏要瞒着我。阿容,我虽然不聪明,常常愚笨不明,但是,怎样才是我喜欢的,我自己清楚。”他搂紧南容,低声缓慢地道,“不要替我作决定。”
“阿容,无论何时,我都愿意当你的浮木。不要放开我。”
南容缩在他怀里,悄悄伸出一只手紧握住他的手掌,许久只吐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逸王开始吩咐人准备行李仪仗,大约是又要准备出巡。南容原本向来是不管这些的,只是这次逸王却忽然对他道:“这一趟容儿也一道去罢,好久没有出京城了。”
南容虽有些奇怪,但能出去总是高兴的,何况风莲随行,总比他一个人呆在王府里的好。逸王见他点了头,便让风莲去叫人多备一辆马车,转头道:“明日皇上似乎邀你们一道去赏杏花,还有晚宴,我们后日再出发。”
南容一一答应了,第二日便进宫去赴宴。
宫中花树值花期繁盛时往往便有赏花宴,虽然每年如此也不见得有多么好看,但有吃有玩总是好事。除了官宦子弟之外,皇室的兄弟连南临在内都只剩下三个,虽然坐得近,彼此却都不见得有话说。
按照惯例,南临首座,南秀在左首一,南容在左首二,其余便是官宦子弟依次而坐。这些年来宫宴私宴总是无数,南容与南秀总是要见面的,避也避不开,只是见了面除了应有的礼节之外便再无其他。南容心知南秀是没什么好责怪的,或者说,要责怪也轮不上他去责怪。宫廷之中争权夺位,原本残酷异常,兄不成兄弟不成弟,父不成父子不成子,南秀手段固然酷烈,换了南濯抓到南秀的漏洞,结果除了换个人死,不会有其他不同。
没有什么别的不同,他南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南秀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终究是……无话可说了。
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