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莲与两个侍卫互换了一下眼色,深感此次前来找麓南王世子,既然已经到了地头便不应再行节外生枝,然而南容既看不见他们的眼色,对于自己的决定也甚为满意,因此便心安理得地跟着陆引宣去了。
陆引宣口中的世交是陆父早年一同闯荡的兄弟,姓云名敬,是个大腹便便的和气中年男子,一见陆引宣便笑眯了眼,伸出大手在他肩膀上连拍了好几下。陆引宣向他介绍了南容几人,说明了来意,他连道“好说好说”,人竟是极为随和的。
陆引宣对云家也甚为熟悉,没有丝毫拘谨,跟云敬寒暄过后便自行带着南容等人去往后头的客房,安排停当才道:“云世伯平日也常忙于生意,并不顾家里,二位有任何所须都可直接吩咐下人,不必拘泥。”
他跟南容风莲说这些的时候沐明已经跑了个没影,不久之□院之中呼呼喝喝的打斗之声便响了起来,折腾了一会儿,传来一个青年的笑骂声:“臭小子不思进取,不好好想怎么把武功练高了,只想些投机取巧下三滥的玩意儿。”
沐明劈里啪啦一大串的沐族话,那青年道:“你这般的小伎俩,平日里用用或还奏效,遇到真正的高手那便是自取其辱,甚至危害自身。”
陆引宣迈出门,笑道:“阿晨,教训这小子便是要狠狠的,不用留手。”
风莲眼前一花,一个青年飞也似的跑过来,学着云敬的模样伸了手连拍陆引宣的肩膀,大笑道:“那怎么成,真打伤了你家宝贝弟弟,陆世叔打着算盘问我要医药费可怎么办。”他过来跟陆引宣说话的当儿,沐明又是一拳从他腰后袭到,青年头都没有回便一掌挡住了他的拳头,将他的手牢牢固在掌中,沐明像只猴子一样直蹦,满脸涨得通红,却只是挣脱不得。
他一边捏着沐明,一边气定神闲地向南容风莲道:“二位便是引宣带过来小住的朋友?在下云晨,清晨的晨。”
云晨生得浓眉大眼甚有英武之气,身姿挺拔,倒是不太像个商人之子。风莲一见之下便觉得他有些面善,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抱了抱拳道:“此番叨扰了,多谢。”
云晨爽朗一笑:“何足挂齿。”
此时沐明挣得累了,终于放弃硬来,拿出了小孩子耍赖的最高伎俩——狠狠地咬了云晨的手一口。云晨“啊”了一声,终于松了手,沐明灵活地一转身,一脚狠狠跺在他脚背上,在云晨下一声叫还没脱口时飞奔至陆引宣处,缩到了哥哥背后。
陆引宣无奈道:“你啊……”
南容一合扇子,向沐明道:“你的功夫都是这位大哥教的?”
沐明想了想,道:“算是罢。”
南容点点头,仿佛若有所悟,却也不再说下去,只向云晨方向慢慢一礼,道:“云少爷,我们一路来此,我大哥受了点伤,还请云少爷代为取些清水药物,有劳了。”
云晨应了一声“好”,向陆引宣笑了笑,便转身走开了。
小番外
小番外:
(皇帝小时候的事。有一点点阿容……因为今天补完后不太想写下一章了,就写个番外弥补吧=。=)
南朝太子南临满二周岁后不久,木家仅剩的儿子木九便受召进宫当太子冼马。
所谓太子冼马,便是教太子一些礼仪文理,日后或会成为太子太傅。只是就算太子天子聪颖过于常人,要教导刚刚学会说话的二岁小儿读书,也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所幸,木九并非是过来教太子读书的。
据说太子有从娘胎带出的咳喘之症,皇上爱重得不得了,可偏偏顽皮好动,原先几个负责照顾太子的乳母宫娥既不敢管,又不敢当真让他蹿上蹿下以至病发,天天如履薄冰不得安生,守在这位太子身旁,那才叫脑袋时时提在腰带上。也不知是谁向皇上进的言,说太子若是有人管教管教总会好些,皇帝陛下朱笔一挥,便赐了木家九郎做太子冼马。
木九第一次见太子,那长得圆滚滚粉团团的小娃便伸长了小短手要他抱,虽然只两岁,倒也不瘦弱,还颇有些重。木九被父亲下重手废过武功,其后筋脉终是受了损,气力比普通男子尚有不及,抱着他便有些吃力,可是怀里的这个不是普通孩子,摔不得,连抱在怀里都是松不得紧不得,只得勉力咬牙就这么撑着。
南临咿咿呀呀地说话,伸出手掌搭在木九脸上,那小手掌温热微潮,在木九脸上摸了半晌拿了开去。南临歪过头端详木九,张开粉嫩的小嘴咯咯咯地笑起来。
准备太子吃食的宫娥端了盘子进来,见到木九脸上尽是墨色的小小手掌印,好不容易才没把手上的盘子掉下地去,却也忍笑忍得浑身发抖。
木九叹了口气,南临仍是蹭在他怀里不肯走,他心知脸上有古怪却也不能腾出手来去整上一整。这孩子用小手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看他,大而清澈分明的眼纯净天真,却总是有着几分狡黠。放下小手,那小脸上被墨染得花成一片,木九终是也忍不住地笑了笑,叫宫娥拿温布巾过来,轻轻地给这位太子殿下擦脸。
这孩子的父亲,拥着木家流着血稳住的江山,却又轻飘飘地赐了他所有哥哥一死。木九想着便微微出神,布巾逗留在南临脸上的时间稍长,这位太子便又不满地咿咿呀呀抱怨起来。木九心中一叹,说不得,或许当真只是前世所欠。
小南临很快就发现了男子的脊背比宫娥乳母的背靠着舒服,天天赖在木九背上不下来,硬撕一下就立刻拉开嗓子大哭。这样惯了,直到逸王府的一双世子满月办酒,皇上与太子前往道贺,在父皇严厉的斥责之下,小南临终于委委屈屈地离了木九,拉着乳母的手自己走了去。
逸王府小王爷是一对孪生兄弟,两个襁褓裹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孩,俱是玉雪可爱。逸王言道青色襁褓里的是哥哥,早生了一盏茶时分,兄弟俩分别取名叫南涵南容。
木九当时毕竟也不过十七八岁,瞧着婴儿可爱,便上前去,伸出手指轻轻点点婴儿的小脸。逸王认得他是木家的小儿子,便笑笑,将手中还抱着的孪生弟弟递去给他道:“叫木家九郎抱抱,说不准沾了些聪明气。”
木九赧然,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小小的南容闭着眼睡得呼呼的,跟他哥哥一模一样的脸粉妆玉琢一般。小婴儿显得如此脆弱而惹人怜爱,木九也不敢多抱,轻轻晃着逗了一会儿,便交还到逸王手中去。
刚放开了南容,便觉得自己的衣袍下摆被不停地拽,低头一看,却是南临挣脱了乳母,不住地拿小手拉他的下摆,仰起头,满眼委屈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泪珠盈然,简直像立刻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木九蓦地心一软,俯下身将他抱起来,小南临的小手立刻扒住了他的脖颈,死死贴住不肯放开。
他轻轻拍着小小软软的背低声哄着,却是再没看见皇上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皮耷拉下来,烛光微晃,使得眼神不明。
'为防误会还是说一下吧orz。小南临的这种反应绝不是说2岁小孩就会吃醋了orz,只是对于依恋的人不管自己去管别人的一种嫉妒——就像小孩子看到妈妈抱别的孩子会嫉妒一样。老皇帝此时萌生的忌讳之意也不是说现在就能看出这俩有JQ,只是觉得自家孩子对那谁太过依恋,有了危机感。'
orz我也不想做这么白痴的解释的乃们就当没看见吧抱头鼠窜……
第三十九章 看日出
云晨看似不拘小节,做事却甚为细心,临近傍晚时沐明拎着食盒到南容风莲的房里,道:“今日云伯伯留生意朋友吃晚饭,晨哥哥担心你们一同去得尴尬,便叫人直接把晚饭送过来了。”
南容笑道:“怎么是你亲自送?”
沐明毫不尴尬避讳,理所当然地道:“我恰好有事要问你。”
说着便从怀里拿了一张纸出来递上去,道:“我仔细想了想,定下这几条,你说还有什么可补充的没有?”
风莲夹手拿过来,摊开,纸上的字并不好看,歪歪扭扭的,但看得出是认真写的,一笔一划都算得工整,扫了一眼,读道:“一,一旦听了我的话,就不得再行哄抢过路客的钱物,违者不要再认我做大哥;二,若接到生意不可以有这样那样的借口,给我好好做完;三,我不在时由(此处为奇异文字,想是某个沐族孩子的名字)接管,不听他的话就像不听我的话。有违如上三条,赶出去。”
写的都是大白话,沐明想来就是想照着这个去跟那群孩子讲,怕忘了便记了下来,又想向南容请教,就特地写成了南朝文字。
风莲读罢,不禁微微一笑,把纸还给他,道:“你义父和这里的伯伯都是生意好手,为何不去请教他们?”
沐明眼睛一翻,道:“若是去请教他们,定然得问我要做什么,我既不想说是用来安置我的族人的,又不想骗他们,自然就省了。”
风莲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这孩子虽然在南朝人家生活数年,哥哥又是温文尔雅,却仍是倔强到有些偏执,沐族服饰不改,故土口音不忘,故族旧人不弃,确是有些骨气。或者他如此执着,也是陆引宣拿他无可奈何的原因。
南容拿扇子敲了敲桌子,道:“我没有……”他原来想说“我没有做过生意”,脱口时猛然想起了在他们兄弟俩面前扯过的自家经商的谎,只得临时改口,“管过人,家中雇用的帮手都是我父亲安排,也不能教你什么。不过听着你这三条,想来已能约束他们一二了,其余的,只怕要你开始正式做起这事才能想到如何修正。”
沐明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失望,却也不气馁,将那张纸放回怀中,忽听南容又问道:“你们的父母,都是在战乱中亡了吗?”沐明说话从来直来直去,南容便也不跟他绕弯,直接问了。
沐明眨了眨眼,道:“我们自然都是孤儿了。我好命一些有人收养,当然要好好照顾他们。”他挺直了脊背,道,“等我了结了这里的一些事,我要带他们回沐族的。”他说起“回沐族”这件事忽地眼神发亮了,“我还要带他们看金黄色沙漠上火红滚圆的落日!”
他说得十分向往,南容不由得起了点捉弄之心,笑道:“很好看么?”
沐明显然不容此事被人质疑,瞪眼道:“当然好看!”
“哦?”南容摇了摇扇子,“你跟他们差不多年纪,他们没见过的,你多半也没见过,只是听人说了罢?”
沐明一下涨红了脸,气哼哼道:“反正我见过。总不像你永远都见不到!”说着跺跺脚,转身就跑了出去。
沐明这一句“永远都见不到”多半应该是指南容不是沐族人,因此永远看不到,可南容本就看不见,这句话便似乎有些刻薄。
风莲想了半天没想出该说什么,南容一拍桌子道:“这小子还要等多少多少年回了沐族才能看,我们现在就去看!”
风莲默默地看了一下窗外,道:“……天已经黑了。”
南容滞了一下,想了一想继续拍桌子:“那去看日出!”
麓南离沐族之地还是有一段不短之距,大概真到了能看到金黄沙漠的时候也谈不上看日出了,何况晚上大张旗鼓地跑过去,总有些……匪夷所思。
所幸这附近有一个算得上著名的沽澜湖,陆引宣介绍风土时曾提及湖上日出极美,南容起意要去的便是那里。风莲待两人用过晚饭,去牵了一匹马出来,简单收拾了些干粮衣物便出发了,总算如今夏末,麓南仍是炎热,倒不担心晚上着凉。
南容提了个灯笼坐在前面,风莲双臂绕过他的腰握住缰绳,行得不疾不徐,时而停下马问问路人往沽澜湖的方向可有差错,一个时辰之后总算到达沽澜湖畔。
风莲拿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携着南容的手一同坐下了,南容摸摸他的头道:“小莲花你真听话,尽陪着我瞎胡闹。”
风莲“嗯”了一声,道:“我来练习练习描述景色。”
南容笑出声来,道:“这倒是个极好的考试机会,若是描述得我听着不美便绝对不过关。”
他掰了掰手指,道:“陆大哥都介绍过这一带的风光了,我算一算,今天看日出,明天可以去瞧瞧那个芍药山,不过芍药花这季节该开败了罢。后天去游江,我要坐竹筏。大后天就可以去看沙漠了罢……然后……”
“阿容。”风莲终于忍不住打断道,“麓南王世子……”
“还早啊。”南容理所当然地道,“我都说过了,这一路我们不用走太快,慢慢来好了。我本来想等我们到这里怎么也得入秋了,没想到夏日还没过。我们走太快了,在这里歇一歇,我还没玩够。”
风莲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话。他总觉得南容的这个理由有些不对劲,但是不对劲在哪里,似乎又不是那么分明。
长夜仍是漫漫,南容跟风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有的没的,南容终是有些撑不住,说着说着便眼皮打架口齿含糊,又赶紧地抬起头来。风莲道:“你睡罢,天亮了叫你。”
南容怔了怔,将头埋在他胸口,喃喃道:“你倒不觉得我一个瞎子吵着要看日出可笑。”
风莲摸了摸他的头发,重复道:“先睡罢。”
南容阖了眼睛缩进他怀里,夏夜炎炎,湖边却有湖风微凉。风莲将另行带来的一件外衣裹在他身上,便将人搂进怀里捂着,自己呼吸吐纳,心中渐渐清明,调息起来。
睡到后半夜,他怀里的南容忽地有些不安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手脚如同溺水一般不住划动起来,口中支吾着叫着什么,却总是模糊不清。风莲一惊,知他多半是魇住了,不住轻轻拍着他的脸唤道:“阿容?阿容?”
南容惊醒过来,惶恐地睁大了眼睛,眼前自然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使得他又挣扎了一会儿,直到风莲再次将他紧紧搂进怀里,感觉到温暖的体温,他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低低道:“小莲花,是你……”
风莲道:“做什么噩梦了?”
南容闭起眼道:“没有,已经不记得了。”其实是记得的。只是太过可怕了些,还是忘了算了。梦就是这一点好,即便是恐怖至极的梦,只要醒过来便能得到安慰,因为它永不会是真的。
第四十章 麓南王
自此两人再无睡意,再过不久,东方终于微微发白。南容右眼尚能感知极微小的光,道:“天快亮了?”
风莲道:“是啊。”握在掌中的手不知怎的有些发凉,他想了想便双手拢住,慢慢搓揉了一会儿,再换另一只手。眼看着广阔平静的湖面那边已有隐隐的金红,便将南容环在怀里,身体转过一点,将他的脸正对了东方,道:“现在那边的湖水看起来已经红了。太阳有一点点红边露了头。”
南容听着他无比直白的描述,心想若是按这么个说法说下去,想必说到太阳高照也不见得会让自己觉得“日出很美”,然而若是风莲当真说起什么“日出江花红胜火”之类的,在脑中想像了一下这情景便觉得十分诡异。不由得笑了笑,道:“嗯,我用你的眼睛看。”
风莲还在不停地说,正说到“现在太阳出来了半个”,被南容这轻轻一句打断,肩膀一矮便让南容倚得更下了一些,低下头看着他微微仰起的脸,墨黑的眼珠被初升太阳柔和的光线染得透亮,仿佛忽然有了神采一般,便垂下了头,极轻极慢地亲了亲他的眼睛。
抬起头来半晌,才慢慢道:“看到了吗?”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