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昭雅!既然落入你手里我也认栽了!哼!要杀要剐随便你处置,但你少沾沾自喜!因为我的失败并不足以代表北条家,京子大人早晚会收拾你这个孽种的!」相对于他的泰然,北条谦整个人倒像足了快要爆炸的火药库,只见他横眉竖目,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喝道。
「北条大人说完了吗?可以让在下说几句话吗?」
「我跟你没有甚么话好说的!像你这种连亲生父亲跟弟弟都可以算计谋害的人会安什么好心眼!」
「北条大人的身份显贵,自然有不同的款待方式。咦?可是身上这绳索让大人不适了?呵呵,真对不住,都怪在下管教不严让下属无意冒犯您了!」雪舟说到这里突然转头向小野说道:「小野,可否麻烦你替北条大人解开束缚?」
「大人您在说笑吗?」小野武铁青着脸看着雪舟。这家伙多番对军师出言不逊,若非碍于身份,他老早就冲上前去把他揍到趴在地上了!
「说笑也得看场合啊!人家都在怪罪我们武田家不懂礼数了——」雪舟刻意拉长了语调道。
「免了!犯不着作戏给我看了!藤原昭雅,我以前认为你不过是一个阴沈懦弱的小鬼,没想到是我错估你了。哈!真是今非昔比呀!以前京子大人早就跟我抱怨过了……她说她只要一看见你这张脸就会想起那个仗势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妄想介入她家庭的贱女人!不过看样子你好象也跟那个贱女人一样不要脸!投入武田麾下不过几年的你,究竟是怎么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想想还真是令人——」
北条谦嘴角露出下流的笑容,话都还没说完便被人给一把拽倒在地上。「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小野武不顾得在场耳语纷纷义愤填膺地冲上前去。
「退下!」
正当小野抡拳欲上之时雪舟却厉声喝叱了他的行为,他不服气的咬紧了牙,但对方却只是淡淡扬起了眉毛。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他污辱您就是污辱武田家,士可忍,孰不可忍。」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他根本没留意到自己的嗓门大了许多。
「我并不觉得我被污辱了。因为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相,我何须为了一堆谎言伤心生气?」雪舟冷笑了一声,视线缓慢地移到正准备从地上爬起来的北条谦身上。
「介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到底是谁?你们北条家的厚颜无耻可真是教我开足了眼界。」
「你不要得寸进尺了!」北条谦啐了一口血水道。
「在下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北条大人在激动什么呢?不过北条京子既然连这种丢人现眼的丑事都敢告诉您,想必您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不同凡响吧?」
「你!」
「罢了,在下今日不想跟您讨论任何家务事,此行除了向您商借岚山之外,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
雪舟支着下颐,不愠不火的表情却让北条谦看得心里发毛。清原氏全巢倾覆的事件还记忆犹新,这家伙手段之残可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啊!
见雪舟意兴阑珊地坐在蒲团上随手整了整衣袖,当他准备开口之时一名哨兵却突然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大、大人——」
「你是哪支小队的!这么没规矩!」像是气还没消似的,这名小兵很不幸的成了小野武的炮灰。
「山下出了什么状况?」雪舟看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不由得狐疑起来。
「启、启禀大人,是文众、我看见文众大师正带了一只大军浩浩荡荡朝这里逼近!人数大概有二万左右……」
「你说什么?」文众?怎么可能?他不是刚回吉野去吗?依据天皇优柔寡断的性格推测,与武田氏的接触至少会再搁置一段时间可不是?为什么、文众会出现在这里呢?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大人,我们这里的兵力不过数百人……该如何应敌呢?」小野武忧心道。
「是敌是友至今尚未分晓,总之先派人好生看守北条大人,可千万别失待客之道。还有,除了留守的人员之外,其余全都随我到山下迎接文众大师大驾。」
* * *
漏夜风尘仆仆赶到岚山来,这文众和尚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
雪舟火速整军来到山下,心里不断推算各种可能的情况。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却先从对方的使节手中接到了一张拜帖。
纳闷的扬起了眉毛,雪舟召来小野武交办一些事情之后便带了几名侍卫亲身前往迎接文众和尚。
逼近两万的人马要全数驻扎在城寨确实有点勉强,在取得文众和尚的谅解之后,他最后只带几名近侍上岚山。
雪舟在城寨前候驾之时,甚么话都没有说的文众和尚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但见天色已晚,他只好先安排他们休息。
抱着一肚子疑问退出文众和尚屋外的雪舟,这时候却在回廊上跟他带来的侍卫打了照面。
「军师大人。」
冷不防的唤声让雪舟吓了一跳。提过灯笼照亮了对方的脸,正是那名在进城时让他留下印象的独眼男子。
除去被布罩遮去的左眼,在那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仪容底下,仅剩的那一只眼睛却散发着异常晶亮的光芒。打从迎上他的视线开始,他便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被那样无礼地注视着,久而久之雪舟心里也渐感不快起来。
「有事吗?」虽然开口喊住了他,但对方却依然抱着刀坐在护栏上,通常这个时候至少应该礼貌性的站起来不是吗?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嗯?」
「刚才城寨前若非军师大人先表明身份,我还真以为武田家开明到让姑娘上战场了呢!」
「阁下不觉得这种话太失礼了吗?」雪舟面无表情道。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侍卫也敢这样跟他说话?究竟是素行不良还是来自文众和尚的授意?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肯定他绝对是讨厌这个人。
「啧啧啧,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是对军师大人的一种赞美啊!传闻武田家的军师俊美无俦,智谋过人,今日得以拜见也算是我三生有幸——」
「阁下的感言发表完了吗?若结束了请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保护文众大师上路不是吗?」雪舟的视线笔直的落在前方,像是多看他一眼都嫌麻烦似的。嘴巴上虽然还维持着好口气,但若不是碍于文众和尚,他可能早就拂袖走人了。
「军师大人好象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明天跟和尚并不同路。」
「和尚?你怎能——」雪舟瞪大了眼看向他,向来纪律严明的朝廷怎么会有直接省略敬称讲话如此不懂分寸的部下?
看见雪舟一头雾水,独眼男子不以为意的笑道:「军师大人想必把我当成是和尚的侍卫了吧?」
「难道不是吗?」
「要我当他的侍卫也得他有本事才行!」
「在下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那两万人的军队是我带来的,和尚只是碰巧跟我们同行罢了。」
「阁下的意思是——」
「我叫藤仓晴海,奉天皇陛下之命特来襄助武田永宗清除君侧。话虽然是这样说啦!不过我现在还不想见武田永宗,因为你们武田家也有可能是另外一只披着羊皮的老虎,我可得好生替我家主子守住这两万名的士兵才行!」
「朝廷与武田家是友是敌文众大师事前难道没向陛下说分明吗?」
「可能有说过吧?但他是跟陛下说又不是对我说。哎呀!这个时代出尔反尔的人太多了,我这个人还是喜欢眼见为凭!所以军师大人,这两万名的士兵究竟会成为你们的助力抑或阻力?在未来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请您多多指教了——」
藤仓晴海取过他手上的灯笼,大笑几声过后便走出了他的视线。
雪舟无言望着那副狂妄不羁的背影,脸色顿时不禁凝重了起来。
* * *
一大清早,宁静的回廊上出现了两条对比鲜明的身影。
文众和尚手里捏着念珠,视线笔直地落在前方。另一名亦步亦趋追随身后的男子,正是昨晚向雪舟下战帖的男人。
「交给你没问题吧?」脚步接近大堂前,文众和尚突然停下来道。
「大师,您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的弟子吧?」
「你要老朽怎么去相信一个从来都不听话的弟子?他当年不告而别,结果事隔多年之后突然冒出来要老朽无条件接受他的计画?于情于理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可是大师,照目前的情势看来,我们唯有合作才能破这个局。现下武田与北条两虎相争,就我对雪舟的了解之深,朝廷若不把握此时机取回优势的话,吉野山难保不会是继加贺城之后下一个沦丧地——」
「这些话是他教你这么说的?」
「呃,我——」
「年轻人……」
「在——」
「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是他既然敢将引荐你给老朽,也足以表示他对你有一定程度上的认定。呵呵,不要摆出那么严肃的脸,这阵子跟你相处了一段时间,老朽看得出来你不是贪权好利之徒……事到如今,就依约而行吧!这两万名的兵马就全权交予你指挥了,但愿你跟他言出必行,不要辜负老朽的期望。」
「大师,我们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他从小到大给我添的麻烦还不止这些,老朽已经习惯了。」
藤仓晴海听见他这般回答自己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总之今后你好自为之吧!老朽在吉野山等你的消息,若有需要你只要拿出这串念珠便可以见到老朽。」文众和尚将自己长年使用的念珠交到了藤仓晴海手上。
「大师,真的非常感谢您愿意帮忙……但,您不去见雪舟一面好吗?」藤仓晴海一脸困惑地接过手道。
「这场战争的钥匙已经交给你了,至于做与不做全在你一念之间。这里已经不是老朽的舞台了。希望老朽没有看过人……但愿所有的乱象真能在此地划下句点……」
「大师,您放心交给我吧!」藤仓晴海拍拍胸脯保证道。外表看起来冷峻严肃的文众和尚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个慈悲的人吧?他与他虽然选择了不同的政治立场,但是两个人却都同样对救世怀抱着热忱。看样子真的是缘分呀!要不然也不会有机会成为师徒了。
那副寂岸如石的背影在清风白云间看上去如是超脱,沉稳的脚步声中间歇还夹杂了几声低吟。
藤仓晴海沈默目送文众和尚的背影离去,蓦地,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悄悄逸出了咽喉。
* * *
披散的发遮不住那张轻蔑的表情,藤仓晴海倨傲地坐在榻上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瞅着那张波澜不兴的容颜。
「假设我坚持要这么做的话,军师大人会如何处置?」
沉着的嗓音随着酒碟砸桌铿锵地粉碎了主人的提案,如今岚山的城寨上,雪舟与藤仓正因各执一辞而让场面陷入了胶着。
雪舟微微闭上眼睛状似思考,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以为然的情绪发酵。
打从文众和尚不辞而别之后,他派人暗中调查了藤仓晴海的来历。然而,这个人却神秘的像是从天而降似的。经多方打探之后他也只知道他是文众和尚的亲信,其余依然一无所知。
整件事情实在是只有诡异两个字可言,足足两万名士兵居然可以轻易交给一名不是朝廷官员出身的人?雪舟忧心的是,文众和尚究竟在朝廷里掌握了多大的权力?
除此之外,这个男人宁可让两万名的士兵窝在山脚下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岚山一步。尽管这种监视意味浓厚的举动让他觉得很不受到尊重,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先差小野武回小谷城向武田永宗回复这里的情况。
他常在想,若不是碍于这两万名的援军,他肯定不会这般忍气吞声。尔今,他又在为北条谦一事与自己意见相左。因何好不容易掌握的王牌要平白无故地丢弃呢?
「军师大人那是什么眼神?」察觉到雪舟冷淡的视线,藤仓晴海稍稍提高了音调道。
「您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看来再讨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雪舟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眼看就要走到堂外,藤仓见状也尾随他离席。
「我说要释放北条谦,军师大人动怒了?」
「不敢。」雪舟淡淡说道。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跟军师大人唱反调,只是既然连北条琉光都失利了,北条京子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北条谦妥协呢?」
「看来阁下对加贺之役知道不少呀!不过这种事情不劳您提醒,在下自然有在下的打算。」
「什么打算?说出来参考一下吧!」见雪舟抽身欲离,藤仓冷不防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惊讶对方如此失礼的举动,雪舟不自觉提高了音调道。
「我有名有姓,叫藤仓晴海。」藤仓晴海嘴角带着笑意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雪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藤仓大人,与其浪费时间钻营我的心思,您是否应该先设法安置朝廷那两万名兵马?」
「安置?我觉得让他们住在岚山下并没有什么不好。」藤仓晴海轻浮地搓起冒出青髭的下颚。
「在下认为您既然代表朝廷,至少应该跟吾家主公见上一面再做出决定,毕竟两军合作的过程中仍有许多条款需要议订不是吗?」
「喔?既然军师大人都这么说了嘛!那么让武田永宗来见我吧?毕竟向天皇陛下求援的人是他,勤君的诚意总不能光说不练吧?」
「这……」这个人未免也狂妄过头了吧?不过是名领军,但看样子似乎是以领导者自居了。
「军师大人觉得为难吗?若武田家连这点行动都拿不出的话,要叫天皇陛下如何相信你们真是誓死效忠呢?啧啧啧,莫非勤君是假,其实是鲸吞蚕食吧?」
「藤仓大人言重了……武田家忠心可表天地,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呢?」雪舟努力几出一丝笑容道。其实如今的朝廷有何实力与众大名抗衡?美丽的只是它的光环,他需要利用它号召更强大的力量——
「看来是我多心啰?嘻!真是抱歉吶!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主观了一点。」
「好说,总之我会设法安排您跟吾家主公的会面。」
「那么就拜托军师大人啰!」藤仓晴海笑嘻嘻地拍上他的肩膀道。
* * *
几日内便该结束的行程却一延便是一旬,正当雪舟在苦恼两万人的军饷毫无下落之时,小野武终于从琵琶湖返回了。
「让大人久等了真是抱歉……」
「回来就好,小谷城现今情况如何?」若非旁生枝节怎可能久滞不归呢?雪舟凝视着小野武一脸碍难的表情,心里也多少有了底。
「一切都照大人指示如常运作中,不过主公在听说朝廷援军驻扎岚山一事之后好象不太高兴……」简单扼要地报告完琵琶湖的近况,但看军师的表情这似乎并不是令他最在意的事。「大人……」
「嗯?」
见雪舟一径沉默,小野武的口气不禁焦急了起来。「属下、属下这趟回去听到了不少不利于大人的谣言……」
「比方说?」苍冰色的视线平静地拋在小野武身上,只见雪舟托着下颚,口气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有人说大人拥兵自重,所以才迟迟不将援军带回琵琶湖……不过您放心,关于此事我已经向主公说明过了!但尽管事实不是这样,他对于朝廷按兵不动的情形似乎颇有微词。」
「主公他的看法如何呢?」
「主公希望大人可以当面跟他解释。」
「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不然我们都快饿死了。」雪舟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他望着窗外渐显萧条的景色,嘴里喃喃道。
「大人?那个藤仓晴海——呃、您晓得他的来历吗?」
「不晓得。」雪舟微微抿起唇,表情看上去很无辜。
「既然如此,在敌我未明之际就这样让他留在岚山好吗?」
「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不肯迁往琵琶湖我有什么办法?唉,冬天快到了,不赶在初雪之前进攻的话到时候行军调度又是一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