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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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天山-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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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府中四处踅摸了两天,没有发现姑姑,却突然意外地看到了妹妹萧窈的身影。萧窈在半夜时分急匆匆地回来,没和丁无暇说上几句话,就又急匆匆地走了,萧谏留心起来,跟着她,一路跟到了江南五大堂的洛阳分堂。
  这洛阳分堂表面上似乎戒备疏松,萧谏却发现实则暗处隐藏了许多的高手,他心中有了计较,萧容一定是在这里了。便小心翼翼地潜了进去,待找到萧容的居处时,却见到昏黄的烛光下,萧窈正在给萧容喂药。
  萧谏看到自己的姑姑,顿时呆在那里。如今的萧贵妃形容枯槁,脸色灰败,头发已经快要掉光,双眼半阖,和活死人无甚区别。萧家的姑娘们个个高挑明丽,几时会如此形容不堪?萧谏心痛如绞起来,想起了高淮那四个字:“时日无多。”
  他站在门边,没有勇气进去,一时间黯然无语。

  伤逝

  萧窈在给萧容喂药,喂得很专心。但渐渐地,她总觉得背后有两道眼光盯着自己。她是个大胆的姑娘,在这深夜里也毫不畏惧,但却疑惑起来,于是回头来看。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到门边站的人,手中的药碗“啪”掉在地上,碎了。
  床上的萧容听到声响,微声问道:“窈窈,怎么了?”
  萧窈呜咽一声,跑过去一把搂住萧谏的颈项,泪如雨下,良久方哽咽道:“哥,你竟然真的还活着!他们都说你死了,说你失踪了,说你叛国了,说什么的都有,我统统不相信!他们都是放屁!”
  萧谏抱住她,心中百般滋味莫辩,用袖子给她擦眼泪,那泪却是越擦越多,他微笑道:“我是差点去死,可是想起来你们还等着我,我死不得,于是就活下来了。窈窈,你别哭,姑姑怎么样?”揽着她往床边走,萧容看不清来的是谁,恍恍惚惚地问道:“是田田吗?是不是田田?”
  萧谏道:“姑姑,是我。我是田田,我回来了。”他自小父母双亡,和妹妹二人实则都是萧容带大的,和姑姑的感情非比寻常,当下在榻前跪了下来:“姑姑,是我不好,你病了这些日子,我今天才来看你。”
  萧容凝神看了半天,勉强抬起手来,摸索着抚过他的脸,泪水顺着眼角缓缓地留下,颤声道:“田田,真的是你回来了,姑姑很想你,姑姑……快两年没有看见你了……”欠起身来要搂住他,可惜双臂无力,搂也搂不紧。萧谏就主动靠在了萧容的怀中。
  萧容伸手慢慢摸着他的头发,道:“田田,你是去打仗了吗?可是姑姑恍惚听说你不见了,问他们,却没人肯告诉我。我看你瘦了很多,这一向究竟在哪儿呢?受苦了没有?”
  萧谏微笑道:“我没有受苦,我这一阵一直在太原。”
  萧容怔怔地看着他,涣散的眼神忽然慢慢有了一丝生气,微微蹙眉道:“在太原?跑那么远干什么?”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抓紧了萧谏肩头的衣服,喘息不止:“他们还说你投敌叛国了,难道是真的?你在太原干什么?在干什么?!”萧容性子急躁,不等他解释,反手一个耳光就打在了萧谏的脸上。
  她手上无力,打了也不疼,只是长长的指甲挠了几条红痕出来。萧谏脸色却涨得通红,见萧容忽然上不来气了,喘息甚巨,他顿时慌了神,忙伸手给姑姑捶背,解释道:“姑姑,我没有投敌叛国!我在太原也就是苟……”他想说“苟且偷生”,却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改口道:“也就是去办点事情,这就回来了。”
  萧容打过了他,却又心疼了,想替他揉揉脸,竟摸到了一手的眼泪,她后悔起来,颤声道:“田田,他们都说你爷爷是贰臣,总是背后嘲笑咱家,所以姑姑听不得你投敌叛国这个消息,一听就害怕着急。东齐朝堂那帮人,他们对不住咱家,咱却不能让人家看看轻了咱。咱家人性子都直,没什么心机,你爷爷,你爹爹,还有你姑姑我,就是吃了这个亏。所以姑姑实则想着你不如混迹江湖,哪怕以后做个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了此一生足矣。可是那贰臣,却决不能再做!”
  萧谏点头,郑重地道:“你放心姑姑,我就是死,也不做贰臣!”
  萧容忽然想起一事,道:“窈窈,田田还没有见过澈儿,你去抱来给他看看。”
  萧窈道:“澈儿睡下了,被吵醒会闹的。”
  萧容怒道:“你去!你越来越懒!”萧谏看她连番说了这许多话,已经是疲惫不堪,忙道:“姑姑,你躺下歇歇,我让窈窈去抱澈儿,是叫澈儿是吗?”用心地扶着她躺好,萧容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田田,你不要走,陪着我,我活不了了几天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你听我说,我舍不得澈儿,却又后悔生下了他,生在皇家,不是什么好事儿,有机会你就带着他走吧,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安居乐业,娶妻生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萧谏眼泪滴在她的脸上,连忙用袖子替她拭了去,道:“好,我会听你的话。姑姑,你安心睡一会儿,别想那么多。”
  说话间萧窈已经把一个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抱了进来,萧谏连忙迎了上去,伸手接过,看那孩子俊俏的小脸,果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他没有抱过婴儿,托着那孩子柔软娇小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结果还是不知哪里出了错,婴儿醒了,感触到这不熟悉的怀抱,立时呱呱地哭了起来。
  萧容本已昏昏入睡,听到哭声,忽然又惊醒了过来,道:“澈儿,澈儿他怎么了?”接着一阵大咳,萧窈忙上去给她顺气。萧谏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道:“姑姑别担心,我不小心把他弄醒了,我带他出去哄,出去哄,你接着睡。”
  他抱着孩子跑出房门,却又哪里会哄什么孩子,在廊下转来转去,婴儿越哭声音越大,萧谏急得一头汗,苦笑道:“澈儿,你给哥哥点面子好不好?别哭了!”
  却听身后不远处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道:“还是我来吧。”
  萧谏浑身一震,接着手中一空,孩子被从太原城急匆匆跟过来的高淮抱了过去。
  他愣在那里,片刻后反应过来,返身抬腿便想抽身走掉。高淮这次不去拦他,只是用心哄着婴儿。
  萧谏走出几步,自己乖乖地停下了。他所有的家人都在高淮手中,被他彻底拿住了命脉,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听得那婴儿被高淮抱住,哭声竟然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轻微的抽噎之声,渐渐又睡了过去。萧谏转身,伸手就想去抢过来,高淮后退一步躲开,道:“你不会抱,就不要惹他了。我经常回来看他,他跟我熟悉一些。”
  萧谏只得缩回了手,怒气却突然间升了上来:“高淮,你们家究竟是如何折磨我姑姑,她怎么变成了那个样子?”
  高淮道:“你姑姑她被打入冷宫后,身子一直不好,从生下澈儿,就病了。我请林二堂主来看过,说她已经是心力交瘁,油尽灯枯。你想想,连二堂主都回天乏术的病人,别人又能如何?”
  萧谏喃喃地道:“油尽灯枯?你是说没救了?我本来就……没几个家人了……”他在廊下一张春凳上颓然坐了下去,伸手捧住了脸,泪水再一次潸然而下。
  五天后,萧容在萧谏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她看似富贵尊荣实则凄凉落寞的一生。
  萧窈和丁无暇均在一边侍立,萧窈哀哀恸哭,丁无暇轻声哄着她。萧谏至此,反倒没了眼泪,只是脸色呆滞。高淮站在他的身边,问道:“小谏,后事你觉得如何料理最好?”
  萧谏道:“一切从简,就在邙陵上择地下葬吧。”
  高淮道:“她是我父皇的贵妃,又育有皇子,这样是否于礼不合?”萧谏沉默不语,高淮看看他的脸色,也不再多说,果然一切从简,在邙陵上择一风水宝地,将萧容下葬了。
  待得诸事完毕,萧谏却嫌那墓碑上的字不够清晰漂亮,他让诸人先回去,高淮不肯走,萧谏便由得他。此时他在太原采石场学会的凿石头的本事派上了用场,拿了凿子亲自动手,将那数行字又重新铭刻了一遍,字体果然遒劲俊逸了不少。萧谏伸手,拂去墓碑凹陷处残存的石屑,轻轻抚摸着萧容两个字,却是感慨万千。自己的姑姑曾是东齐皇朝后宫中除了敬诚皇后外地位最高的女人,却因为一念之差被打入了冷宫。生下的孩子被留在东齐京都的二皇子辱骂为:“又一个下药下出来的孽种!”
  出征在外的大皇子闻听消息,派了人过来要处理掉这个小皇子。老皇帝高帜病重在床,自顾无暇,对这个孩子也不稀罕,便装聋卖哑故作不知。幸而高淮早已知悉萧容有孕的消息,便托付留在京师的谢昭然将军密切注视诸人的动向,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萧容转移出了金陵城,城外得住消息的江南五大堂绛妖堂主沈欢欢带人接应上来,一路将母子二人护送到了高淮的封地洛阳。
  萧容本就病重,再这么折腾一路,于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这两天萧谏断断续续知道了事情始末,对高淮没有那么愤恨了。高淮看他刻完了字,从后面慢慢凑上来,道:“小谏,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萧谏道:“说吧。”
  高淮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还跟着我去军营中如何?”
  萧谏道:“不,我要回太原,我答应人家回去了。”
  高淮一怔,看他神色沉稳笃定,既不是在和自己赌气,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一沉,慢慢变了脸色。

  承诺

  萧谏对高淮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眼看着天色渐晚,便自顾自地回了城中,高淮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他房外,站在门边看着他。萧谏等了一会儿,见他也不说话,也不离开,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他向来猜不出高淮的心思,也懒得再跟他磨蹭下去,便自行收拾起东西来。高淮看在眼里,这才着急起来,道:“小谏,你……真的要走?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你看澈儿的面子,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萧谏道:“你误会了,我没有生气,我回去有要紧的事。”
  高淮道:“什么要紧的事?你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去回去?你明知道那赵元采他对你意图不轨,你还要自投罗网!萧谏,就算我对不起你,这却也不是你糟践自己的理由!”
  萧谏本来打算好好听他说几句话,但听他竟然开始斥责自己,却突然又愤怒起来,道:“什么叫我糟践自己?我和那赵元采,我们两厢情愿不行吗?要你管那么多!”
  高淮闻听此言,给他气得直哆嗦,指着他道:“萧谏,你……你……你姑姑交代你有话,你答应她不做贰臣,难道你忘了?”
  萧谏冷笑起来:“你偷听我们的话也就算了,我倒要问问你,我怎么就是贰臣了?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东齐皇朝的事情,你就一口咬定我是贰臣?”
  高淮道:“你作为东齐的将军,却甘心和那赵国的国君在一处鬼混,回头他给你封官晋爵,你不是贰臣是什么?萧谏,你姑姑的话,你真的不肯听?”
  萧谏忽然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高淮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方听他道:“我姑姑的话我当然要听。我句句都要听。所以这贰臣,我萧谏绝不会做。我去赵国另有要事,办完就走。可我姑姑的另一句话你偷听到了没有?她让我带着澈儿走,让我二人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居乐业,娶妻生子,做个平民百姓,一辈子不再和你高家拉扯上任何干系!三殿下,这话,你说我听是不听?”
  高淮不假思索,很坚决地道:“那绝对不行。澈儿他姓高,他不姓萧,他是东齐的四皇子,怎么能随着你流落民间?你也不能走,你们两个谁都不能走!”
  他思忖片刻,道:“萧谏,我要和你说说澈儿的事情。你姑姑初有身孕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消息了。当时你几次三番求我让你去看看你姑姑,我不敢答应你,因为你姑姑那时的情绪就不是很稳定,我怕她看见你太过激动,出了意外。况且这个孩子,虎视眈眈想要他命的人很多,我父皇也不稀罕他。所以我尽量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没想到最后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我只好把他接到了洛阳。”
  高淮抬头看着萧谏,郑重地:“萧谏,我承诺你,只要我能顺利拿下赵国,高澈就是东齐皇朝未来的储君,下一代的东齐帝王!”
  萧谏猛然抬头看着他,震惊无比,高淮看着他乌黑的双眼刹那间竟是流光溢彩,晶莹璀璨,心知这宝自己又押对了,于是微微一笑,往前走了几步,接着道:“我承诺你,等澈儿做了皇帝,你姑姑会被追封为皇太后,她和我的母后一般,同样是东齐皇朝最最尊贵的女人。”
  萧谏却忽然间心神激荡,泪承双睫,低声道:“人都死了,追封皇太后有什么用?”他低头思索,片刻后问道:“高淮,你今天的话,让我如何相信?你出征打仗,历尽艰难困苦,最后却将这江山拱手让人,你竟然甘心?”
  高淮道:“我是让给自己弟弟,又不是让给了外人,有什么不甘心的?况且我这样,你想来也明白,自小流落江湖,打打杀杀的倒是挺在行,这文韬武略恐怕连你都不如。我还自私任性,不喜欢女人,所以皇帝这活儿,我干不了。谁都别想着指望我。”
  他这一年多来一边带兵打仗,一边安排人对付大皇子高鸿,看起来也是一副野心勃勃胸怀壮志对皇位志在必得的模样,没料到却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混账话,萧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半晌方道:“可我姑姑的遗言并不是这样。”
  他的语气已经软弱下来,高淮当然听得出来,道:“你姑姑那是一时的气话。如果她活着,难道她不想看到澈儿好好做个小皇帝?萧谏,你又不是糊涂了,你想也应该想得到,澈儿有朝一日登了基,才是对你姑姑最好的交代。”
  萧谏一时间砰然心动,高淮走到了他身边,伸手搭了上了他的肩膀,他轻轻哆嗦了一下,却并没有躲开,接着问道:“你有什么把握一定能拿下赵国?”
  高淮道:“就算我没有把握拿下赵国,但高鸿他却也休想拿到北燕皇帝的玉玺。你萧雄大哥和三堂主何眠前一段去了北燕的国都,一直守在那里。只要那边有了大的变故,他会抢前把玉玺偷出来毁了,无论如何落不到高鸿手中。但偷得太早了却也不行,容易打草惊蛇,这事情,只能关键时刻趁乱做。玉玺为约的事情我已经让人传得天下皆知,我父皇也不好言而无信的。只要高鸿这太子做不成,我们澈儿就有机会。”
  萧谏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他,再一次震惊无比,高淮看着他的神情,微笑起来:“这叫釜底抽薪对不对?我们江湖中人的手段,和你们自小读圣贤书的人的稍微有点不太一样。你习惯了也就好了。”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悄悄扶上了萧谏的腰,此时忽然手上一紧,把他揽了过来,柔声道:“小谏,你若还如从前那般帮着我,也许我拿下赵国的把握就大多了。”
  萧谏沉思片刻,郑重地道:“好,那么咱们就一言为定!”伸手轻轻扒开高淮的手臂,道:“我这就走了。”拎起收拾好的包裹,便打算出门离去。
  这次轮到高淮震惊起来,连忙抢步上前扯住了他,情急之下,干脆紧紧搂住他不放,道:“小谏,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要走呢?你不能走!”
  气氛突然间被他弄得暧昧旖旎起来,萧谏连忙挣扎:“你放开,说正经事儿就说,别动手!”
  高淮手上用力,铁箍一样箍紧了他,道:“接下来这也是正经事儿,萧谏,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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