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如瓷娃娃一样的小竹也有自己的想法,石狮低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问什么?”
小竹有些害羞,但还是一板一眼的回答:“义父给我讲课时说,在岸上,不是谁想做买卖就能做的……嗯,他说岸上的官府规定了‘开市’时间和地点,做生意得照官府的规定办!”小竹停了停,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可是小竹想,这样大家不是很不方便吗?做好了好多的货却不能马上拿去卖;明明急着要的东西又没地方买……就好像这花市,都被定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但花灯看不到也没关系,其他东西买不到却很麻烦……大家也少赚很多钱。”
石狮停了下来,看小竹的眼神有了更多的惊艳;开放市场能推进国家经济这种问题,连很多上位者都不懂,这漂亮的孩子却自己看出来了。
见石狮停下脚步,小竹有些紧张,问:“大伯,我说错了吗?”
“不,”石狮冰冷的脸孔都不见了,淡笑着说:“你说的很对,所以我从来不在岛上禁止自由交易,只有鼓励商业,百姓的生活水平才能水涨船高。”他摸摸小竹白嫩的脸颊,又说:“你很聪明,我要夸奖你。”
小竹沉溺在石狮深邃的眼神中,好半天才回过神,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他卑微的想,今天真的太幸福了,要是每年都能和石狮来看花灯该多好。
灯火辉煌的街道,两旁树木傍着火光摇曳。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相识
第四章
灶台下露出一个小脸,小竹抹了一把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脸蛋,眨着漂亮的双眼笑了起来,炖了很久的蜜枣雪梨已经都化了,甜甜的好喝极了,这是他刚刚学会的,要给大伯当宵夜喝的呢!
端着越来越烫手的紫砂盅,小竹往石狮所住的珊瑚苑走去;他经常随石狮一起来过,但夜里独自过来,倒是第一次,不过,看到手中好喝的甜汤,大伯应该不会生气吧。
小竹红着小脸喜滋滋地穿过拱门,绕过回廊,来到石狮寝房门前,刚刚想敲门,却听得里头一阵阵女子的呻吟,口中呼唤的,竟是石狮的名字!
被爹娘买进小倌馆,又被转手卖给好色的周滨,纵然小竹还是个清白处子,却早已明白这女子的呻吟代表的不是痛苦,而是快乐;而临幸她的,正是那个晚饭时还在给自己喂食补汤的人!
小竹身子一阵摇晃,眼睛眨也不能眨一下,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光,只能低下头呆呆看着手中的紫砂盅;眼前升起一片雾气,可泪却流不出来,只是觉得身子像掉进了冰窖里。
他忽然明白了管家说的虫草粥。
何必觉得惊讶,那人是这岛上的主人,这怕是最寻常不过的事罢?傻的人是自己,以为他对自己的好是特别的。
不过是当做寻开心的事物罢了。
原来自己逃来逃去,却始终是个宠物。
小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听风楼的,直到闻风亭一声气急败坏的喊道:“小竹,你去哪了?可急死我了!”
小竹愣愣抬起头,看着闻风亭,脑中却一片空白。
闻风亭这才发现不对劲,他急切地走到小竹跟前,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问道:“小竹,身体不舒服吗?”
小竹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盅,答非所问地对闻风亭说:“义父,汤……”
“汤?”闻风亭接过紫砂盅,却看到空出的小竹的手——两只手心被烫的通红,几个手指更是烫出了亮晃晃的水泡!
“小竹!”闻风亭丢开盅,心急如焚地问:“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看你的手被烫成什么样了!”
说罢又急忙去找来药膏和纱布,给小竹做及时的治疗,可仔细去瞧时,又惊觉烫伤严重,于是说:“不行,我去喊大夫,不成,我连你大伯一起叫来,他那儿有好伤药!你等着,义父马上就回来!”
“义父!”小竹这才像回过神来,他抓住闻风亭的衣服,轻声说:“不要紧的,不痛。”
闻风亭皱起眉来,说:“怎么会不痛呢?都长泡了!”
小竹却又轻声说:“大伯房间里,有人呢。”
闻风亭的身形定了下来,向来聪明的他,马上明瞭了。他转过身蹲了下来,看着小竹的眼睛,轻声问:“你端汤去给大哥喝,却因为发现他房中有女子,便傻傻站在门外,连烫伤自己都不知道?”
小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傻孩子!”闻风亭无比怜惜的看着小竹,轻柔的问:“喜欢他,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小竹惊讶的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分明在说:您怎么知道?
闻风亭笑了起来,起身将小竹带到桌前坐下,又拿过药膏,小心的涂在小竹的伤处,温柔的说:“你这么个内向怕生的孩子,为了见他,不惜去爬树偷看,不惜对他跟前跟后,连我这个正牌义父都没办法劝你出去走走,可大哥一个眼神你便什么都依着他——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小竹雪白的脸终于有了些血色,他喃喃的问:“义父……不生小竹的气吗?”
闻风亭好笑得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小竹听了这话,脸色又黯淡下去:“小竹是个……没有廉耻的人,明知自己做过那不好的营生、明知与大伯同为男子,却还……”
“小竹!”闻风亭的语气严肃了起来,说到:“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义父疼你重视你,按你所想,莫非是义父不知伦常?你否定自己,就是否定所有喜欢你的人,知道吗?”
小竹惶恐地拼命摇头,忙说:“义父,小竹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只是……”他忽然表情凄楚,露出超越年龄的神情来,“只是男子相恋毕竟是有违伦常,更别提小竹的资质身份没有一点配得上大伯,纵然小竹不怕外人说些什么,却也不能叫大伯如我一般;便纵使大伯不管这些……”他的泪此时终于滴落下来:“可他却从没如我想念他一般,只当我是个孩子、是个宠儿罢了。”
闻风亭也不免心中一酸,他为小竹擦去满脸的泪水,自责不已。
他虽早早看出小竹对石狮的爱慕,却抱着乐观的态度随他们去,他始终觉得以小竹的美貌、还有比容貌更难得的性情,石狮迟早会喜欢他,可不知单纯的小竹那与生俱来的敏感竟把一切看透,竟比自己更明白世事的残酷。
“小竹,本来这不该我说,但……我总是希望你知道——我不想你怨大哥,他薄情冷性,只是因为他是世上最痴情的人。”
小竹忘了流泪,愣愣地看着闻风亭,不明白为何最薄幸却是最痴情。
闻风亭熟练地将纱布裹上小竹涂好药的双手,娓娓道来:“大哥原本不是海盗,他是京城里的名门之后,他的父母早逝,他十五岁便继承了整个家业,所有分家对他虎视眈眈,他只有拼命努力,再累也不能被看出;他那时唯一的安慰,是他温柔可爱的表妹珊珊,他一切地努力只是为了能娶到深爱的女孩——而当分家发现他的地位已不可撼动时,便马上想到用珊珊来拉拢大哥,也所以,当分家的人发现珊珊竟和大哥的手下私奔了时,便马上倾巢出动,杀死了珊珊的情人、捉回了珊珊。”
小竹听到这里,眼睛突然睁大,不相信石狮的亲人竟会如此无情。
闻风亭绑好了纱布,抬起头来看着他,继续讲道:“当珊珊小姐被迫坐上花轿时,大哥正开心得不知所措,谁能想到,当大哥无比欢欣地掀开新娘盖头时,却只见他最爱的人用无比仇恨的眼神盯着他,恨恨地说——‘我恨你’!说罢,就举起随身携带的匕首,自刎了,而直到死去,她始终无比仇恨地瞪着大哥。”
小竹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用双手捂住嘴巴,泪花也在眼中打转。
闻风亭拉下他的手,小心的握在手里,接着说:“大哥从此一蹶不振,努力得来的财富地位,连最爱的人都换不到,那又有什么稀罕的呢。于是他抛弃当家的地位,四处流浪,到最后便做了海盗——他依旧是他,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却决不再提感情。”
小竹默默低下头去,震惊过后,心中百转千回,他如何能想到石狮那样的人,居然也会为情所困;为石狮最后竟被所爱之人误会怨恨而心痛,又为石狮心中再也无法有人能取代那死去的女子而伤感。
闻风亭有些不忍心,轻轻拍了拍小竹的头,微笑着说:“大哥确实很可怕,但他却比谁都痴情;虽然我更希望你喜欢上其他和善的人,但如果你真的喜欢大哥,也不是不行呀,只是比别人更辛苦些罢了,若是大哥也能喜欢上你,那你可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他虽名为小竹义父,却更似哥哥,不在乎那些名声之类的,只要小竹幸福就够了。
小竹傻傻地抬起头看着闻风亭,又有些犹豫地低下头去,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以后,小竹才又抬起头来,脸上是腼腆而可爱的微笑,他小声说:“义父,小竹没什么才长,也不聪明,什么也不能给大伯,可是我真心……喜欢他,我从一开始也就没敢想大伯也会……喜欢、喜欢上我;我或许奢望不被当成宠物,但只要被认为是他重要的家人,就很满足了。我不像别人,总要有个什么目标,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时间就很多,这么多的时间,我可以为大伯花很多心思,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心里却是安稳的——我努力过,我没有投机取巧,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闻风亭很是感动,他知道小竹不太会说话,就连说“喜欢”,也会因为害羞而变得格外小声,可这朴实无比的话,却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他看似柔弱的外表里,却藏着坚韧的性格——小竹何尝不是世上最痴情的人?
闻风亭摸了摸小竹的头,小竹与大哥,至少有一个人坚持,而自己与那人呢,却似一个笑话。他轻轻靠在小竹的脑袋上,心中飘过淡淡哀愁。
第五章
“这是怎么回事?!”石狮难得一脸怒气的吼到,他拉着小竹的手,生气的问:“手怎么会伤成这样?”
这些日子的共处,他已经把安静乖巧却意外了解他情绪的小竹当成自己的了,见到小竹受伤,竟比人家的正牌义父更生气。
闻风亭笑着打圆场:“我最近常咳嗽,小竹说要给我做蜜枣雪梨汤润喉,谁知这小迷糊也不垫个毡布,就这么用手去取煨在炉子上的盅——就这么给烫了。”
“还笑!”石狮怒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这些事怎么不叫下人去做!”
见义父被吼,小竹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解释:“大伯,你别骂义父,是小竹自己要做的……”
“你少说话!以为我不会骂你吗!”石狮不知为何,就是见不得他受伤,他说过,谁也不能伤害他,连小竹自己也不可以。
被自己当做天的人骂,纵使知道这是圆谎,小竹心中也难免难过,不由低下头去。
石狮看小竹委屈的样子,有气也只得憋下,只能轻叹一口气,小心捧住他的手,口气不佳地问:“给韩大夫看过了么?”
小竹赶快答道:“看过了,韩先生说不碰水,按时抹药,很快就好的。”
“什么不碰水!我要你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碰!”石狮口气恶劣,动作却很小心,轻轻拉着小竹的手,对闻风亭说:“先跟我去议事堂,我再也不把他单独交给你!”
闻风亭心中好笑,同时也为小竹高兴——能得到石狮如此重视,怕是小竹最开心的事吧。
三人才进得屋子,就有人眼尖的看到小竹的手。
心思细腻、专门负责帮主日常事务的单子扬关心的问:“小竹子,怎么了?”
同人说话还是有些害羞的小竹轻声回答:“谢谢单堂主的关心,小竹只是不小心烫到了。”
“哟,”武功高强、与单子扬同为石狮左膀右臂的左凌笑着说:“风亭,小竹子这么细皮嫩肉的,你可是得小心啊,否则哪天被老大宰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众人知晓石狮特别宠爱小竹,听左凌这么一说,纷纷大笑起来。
石狮瞪了左凌一眼,骂道:“小竹是我家的孩儿,用不着你担心!”
听他这么说,大家笑得更大声了;小竹心中却是又酸又甜,开心他的重视,又为他始终当他是孩子而难过。
就这么打趣着,众人也已纷纷落座;小竹给石狮揪离闻风亭,坐在了自己身旁。
“今日将大家召集起来,原因想必已有兄弟知道了。”石狮语气波澜不惊,“三年前,我们曾劫过一次越州周家的商船,最近周家似乎扬言要秋后算账;咱们抢的商家多的去了,叫嚣着要报复的也不止这一家,但这周家的新主子周飒确实是个人物,我们不可大意。”
他朝坐在对面专门为鬼狮子收集情报的司徒元点头示意,司徒元于是站起来说:“周府确实从过去就是北方大户,几年前因生意需要迁到越州之后,也保持着一州首富的地位;本来周老爷特别偏爱五年前才接回家的私生子周滨,对大房生的长子周飒倒是不闻不问,可不知周飒用了什么办法,竟叫周老头在临死前当众将整个周家交给他,反倒是周滨什么也没落得;而这周飒坐上当家的位子才半年,竟将生意扩大到全国乃至周围两国,我的探子见过周飒的手段,确实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与他爹相比,简直是南辕北辙。这次他有一批贵重商货要运到崴嵬国去,于是放出风声,说不但要安全将货物送到崴嵬,还要顺便铲平鬼狮子;更甚者,探子回报,周飒并不打算与官府合作,而且此次是他亲自押货。”
堂内一片喧哗,本来还在静听的各人,听闻最后一句话,不由横眉倒竖,纷纷叫骂。
左凌唰的站起来,高声说:“老大,就让我去会会这小子!人家都把屎拉到咱们头上来了,可不能在岛上躲着!”
“对!”“没错!”“让他看看咱们的厉害!”
“不行,他这么成竹在胸,一定有他的计算!”“是的,不能冒这个险!”
大家吵嚷争论着,各执一词。
“闭嘴。”石狮冷冷一声,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这时,小竹忽然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石狮侧过头,颇感兴趣地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小竹身上,他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看见大家都望着自己,小脸瞬间腾地变红了。
石狮揉了揉他没有受伤的手背,轻声说:“没关系,说说看。”
小竹望望石狮,有看看其他人,见没人有嘲笑的意思,才小小声说到:“以前刚刚被卖进周府时,曾听闻过其他下人谈论过大少爷,据说,据说是个非常表里不一的人,唔,就是在人前很谦虚有礼,可是都好像在算计着什么;因为周老爷很喜欢二少爷的娘亲,所以一等大夫人死后,马上就把二夫人和二少爷接进府……可是却又要二少爷处处听大少爷的,呃,反正小竹觉得大少爷比二少爷可怕多了,二少爷只会打人,一眼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可大少爷他表面说要往左,其实是要往右,都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打算。他这次这样大肆扬言要打我们,小竹想他会不会就是要我们有所忌惮,不敢动弹,然后便能安全渡海,不费一兵一卒。”
小竹说完,突然发现大家都惊讶地望着他,石狮根式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光看着他,不由心中一慌,脸红的好像要滴出血一样。
石狮对小竹有自己的见解而感到很高兴,但看他的窘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连忙拉了他裹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安慰道:“你说的很好,不用害羞。”
单子扬点头接到:“没错,小竹子毕竟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