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头子拍拍身上的灰,心已落回原处。放下心来,他邪笑着对手下说:“这几天你也够累的,今晚大哥请客,咱们去妓院爽一夜!”顿了一下又有些苦恼,“只是这小子没人看着。”
小喽啰听说能去青楼,心里乐得不行,生怕被留下看守,连忙说:“大哥,他就一个傻子,找绳子栓一栓不就行了!”
海盗因为找到隐秘的藏匿地点,警觉降低,心想小弟说得对,于是和手下一起七手八脚捆住了小竹,末了又叫来掌柜吩咐一番,才乐颠颠的出门了。
海盗一走,小竹顿时露出清明的眼神,他忍着浑身的疼痛,摸索到窗户边,用围做窗户的石砖棱角摩擦着捆住双手的绳子。
绳子很粗,时间一点点过去,小竹紧张得满头大汗;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若失败了,海盗就会看出他并非是傻子,到时他就再也没有逃脱的可能了。
周围一片寂静,小竹只听得见打磨绳子的细微声音;就在他心急如焚时,绳子终于啪一声断开了!小竹欣喜若狂,定了定神,他打开窗户——既然前面有掌柜盯着,看来只能从这儿跳下去了!
二楼说高不高,说低也绝对不低;小竹深深吸了口气,从窗口一跃而下!
跌在地上的小竹有一瞬间几乎疼的失去意识——跌落到地方是一个柴火垛,小竹的额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等疼痛渐渐减弱,他硬撑起身体,急忙打量附近,见不远处有一个垃圾堆,小竹一瘸一瘸的走过去;他将身子完全隐藏在垃圾后的阴影中,曲起双膝,将自己缩做一团。
黑暗中,不知道时间,越发叫人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小竹止不住浑身的颤抖。早在一年前,他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一点点小事也能将他吓个半死;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懂得自救了。
不知过多久,驿店那儿传来一阵喧闹,不大一会儿,便有人从小竹身边跑过去——
“天杀的!那小子装傻!给我追!别让他跑远了!”
听见海盗跑得远了,小竹才爬出垃圾堆,虽然已经怕得面色发青,但还是坚强的朝反方向跑去!
小竹走了一整天,又饥又渴,身子更是虚的快要跌倒;快到下午的时候,终于看见前面有一队商队。
小竹硬打起精神,拼命追上去;远远嗅到一股中药味——这是一支运送药物的商队。
当商队的王管事听手下说有个男孩子老是尾随在商队后面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小子莫不是偷儿?
于是他调转马头想回去教训教训那小孩。
“你想干什么?”
小竹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立马在自己跟前,又看见他腰间挂着一个有印刻的铜牌——石狮教过,这便是商队里的主事了。
打起最后一点精神,小竹马上抱拳道:“这位掌柜,切莫误会,我是志远商号专门负责管理高级食材的闻竹,现遭人陷害,落难与此,恳求掌柜携我一程;闻竹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实在无法可想,等闻竹返回千岛越州,必定重谢!”
王管事看着眼前顶多十来岁的孩子,实在不能相信竟是志远商号的主管之一;但看他言谈得体,态度不卑不亢,却又似显赫人家。
王管事沉吟半晌,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是志远的人?”
小竹心中其实很是紧张,却不敢被识破,想了想,他回答:“我被人挟持,身上并无信物……但我可以嗅出你所运送之物——这多少说明我与食材有些关系吧?”
王管事颌首:“你且说说看!”
小竹闭上眼仔细体会,“有……黄芪,似豆腥而微甜更甚,是破皮少而菊花心明显的佳品,宜与山药用于食补,可益气生津,也可配鸡金以宜脾胃。”
王管事眼一瞪,笑了起来:“少年人好本事!我确实带了大批黄芪黄芪味淡,能闻出来确实厉害……”他眯着眼又大量了小竹一番,思考了一会儿后,对小竹说:“我看你也不像坑蒙拐骗的,这样吧,你随我们一路,就算不是志远的人,凭这本事也不会吃闲饭!我们这次去的是千岛都城,到时候你再想办法回越州吧。”
小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连连拜谢,心中鼓舞不已——石狮,石狮,小竹要凭自己的本事回到你身边!
十天后,石狮终于逮到了将小竹带离他身边的两个祸首。
石狮以为终于能将小竹找回来了。
“什么?小竹逃脱了?!”石狮难得露出震惊的神情。
当他把前因后果听完后,疲惫的脸上露出又吃惊、又担心、又自豪、又心疼得表情。
他的小竹,从前只敢躲在他身后颤抖的孩子,如今已经成长到可以和他站在一起了。
这样的成长,让石狮心疼不已;他的宝贝,只要按自己的步调慢慢长大就好,都是自己的失误,勉强宝贝提前长大。
可是还是觉得自豪,石狮微微勾起嘴角。
片刻之后,石狮转身看着两个海盗,脸上已经变回可怕的阴狠了。
“敢动我的宝贝?胆子够大!”话音未落,石狮便瞬间拔剑,结果了两个笨贼。
将杀人不沾血宝剑收回剑鞘,石狮闭了闭眼,仿佛看见了小竹绝世的笑靥。
“宝贝都那么努力,看来我也得想想办法。”
当天,石狮连夜赶回千岛,数天后达到了千岛都城——定康。
一到定康,石狮便趁夜潜入皇宫,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然而第二天,千岛皇帝昭告天下,失踪十年的志远王爷回朝了。
更叫人不解的是,王爷无故失踪十年,皇帝非但不定他的罪,还赐还府邸,授予兵符!
就算十年前皇帝就十分宠幸志远王,但他无故失踪,被诸多大臣弹劾为擅离职守,且可能是私通外国;而皇帝却一意孤行,执意将石狮官复原职,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更奇怪的是,皇帝还替志远王贴出皇榜,寻找一个名叫“竹儿”的十五岁男孩;贴出的寻人画像中,男孩正腼腆微笑,容貌倾人倾城。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志远王如今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他回府第一天便纷纷送上拜帖,想早人一步笼络石狮;但管家无奈告知:志远王不在府中。
城郊一座山前,石狮让单子扬和左凌等在山脚,独自一人缓缓向山顶走去——山顶是石家的墓地。
一排排气势恢宏的坟冢,却反而将末尾的一座小坟衬托得很明显;石狮走到小坟前停下,上头只有很简单的一排字——
爱妻珊珊。
既没有夫家姓,也没有娘家的姓,在谥号姓名格外严谨的王府墓地中,显得尤其奇怪。
石狮蹲下身子,直视着墓碑,好像透过汉白玉石碑看到了其他事物。
“珊珊,时隔十年,我们又见面了。”
石狮轻轻摩挲着墓碑,轻声说:“十年生死两茫茫,没有来看过你一次——你有没有怪我?”他轻笑一声,又说:“我欠你太多,又何止这一件?你与阿仁那么亲近,我是该早一些发现的——又或者,我明明有所察觉,却不顾你的想法,只想独占你……我那时太年轻,还不懂得怎样爱人。”
“我现在遇见了一个宝贝,很重视他,可我不知道要怎样对待他;我以为不过是喜欢,可以像成年人一般相处,可是反而是我慢慢开始想独占他,开始害怕失去他——现在,我很后悔,我开始回想起你死时那一幕,我害怕那一幕重演……”
“我大概还是没学会怎么爱一个人,他很年轻,像刚刚开始学飞的雏鸟,但我却撕掉他的翅膀……”石狮将额头抵在碑上,“我只是想把他留在我身旁。”
“我这么一个大男人,向来狠惯了,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何时变得那么软弱了呢?哪里来的这么多喜欢呢?为什么在我最痛苦时,还是不想放他走呢?”
“珊珊,这次我不只是像对你一样——因为不甘心才不放手;我对竹儿是动了真心的,我舍不得放他走;他说我爱的人是你,但我知道,对你念念不忘,只是因为你让我尝到了挫败——是我不甘心……”
石狮站了起来,表情变得温柔:“你和阿仁都很狡猾,得了自由,只有我傻傻的活在十九岁;今日,我便是来与你告别;我害得你们枉死,你却也耽搁了我十年的光阴,从今而后,咱们谁也不欠谁了。”
最后再看了石碑一眼,石狮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出墓园了,。
走到山下,石狮接过左凌递来的缰绳,对单子扬说:“子扬,你派人去当年阿仁坠崖的地方找出他的遗骨——要是找不到,便想办法给他立个衣冠冢——”石狮抬头向墓园的方向看去——“将他的遗体与珊珊葬在一起;由我做主,让他入赘石家——今后,他便是珊珊的夫婿了。”
石狮安排着,将与自己拜过堂的女子嫁给了别人;而他此刻却忽然感觉长舒一口气,前所未有的轻松。
左凌睁大了眼睛,连单子扬也呆了一呆,片刻后才微笑着应道:“是,王爷。”
石狮收回视线,翻身上马,突然很急切地想找到小竹,想告诉他:只要你觉得幸福,我就放你离开。
脸上蒙着黑色面纱,小竹坐在马车后头。本来大家都是骑马的,但他身体太虚,经不起颠簸,于是王管事给他在装满货物的马车上腾了一点地方。
尽管如此,这却是小竹没有受过的罪,想起从前与那人出去,总是锦绣软轿宝马香车,即便是骑马,也被小心拥在怀中,身边是男人的温柔味道……
小竹虚弱得不得了,好像随时会倒下去;本来说好不许他吃闲饭,可他越来越力不从心,工作几天后终于病倒了。
好在王管事并没将他丢在半路,一方面是真的欣赏这颇有见地的少年,一方面是真的开始相信小竹的身份了——若真的救了志远的主事,不知道能有多大的生意送上门!
于是王管事劝小竹留在崴嵬,他回去后自然会到志远送信,这样也好免了小竹的舟车劳顿。
可小竹却死也不从,坚决要跟着商队上路。
王管事无奈,只得请商队里略通岐黄的手下给小竹弄了些强身健体的药,勉强续着破败的身体;一面稍稍改了路线,循着商队才知道的小路走,想早日回到定康。
虽然慢慢远离严寒的崴嵬,但寒冬季节对于身体虚弱的人而言还是很可怕的。
随着马车摇晃,一片雪花被卷到小竹眼前,他掖了掖衣领,被寒风吹得直哆嗦。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莫非是自己太痴,在那人身边时,明明想了好多事,想着不愿与人分享他、想着与其受伤不如离开他……可是当远隔千山万水之后,想再见一面的希望都好渺茫,那些曾经的坚持变得一文不值。
锦儿,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我还是不能不爱他。
珊珊小姐,我懂得无法取代你,但我还是想留在他身边。
秋日的暖阳,咸咸的海风,厚实的披风,男人健壮的臂弯……那是我注定了的劫数。
“咳咳……”小竹神智有些模糊,感觉越来越冷。
十五岁的少年,却像活了很久,凌乱的长发遮住了沧桑的双眼。
重逢
第十四章
石狮疲倦的走在王府门前翻身下马,夜色已经很浓了。
管家候在门口,看石狮的样子也知道今天又是一场空;但他还是强打精神,对石狮禀告:“大少爷,有贵客!”脸上是多日未见的高兴。
石狮快步走进大厅,里头站在两人,个子较矮的一个似乎很急切,他身边高大的男人正轻轻安慰着他。
“二弟!”
闻风亭转过身来,眼睛马上红了,几大步跑到石狮跟前——“大哥!”
石狮脸色没有多大改变,心中却是高兴的。
问候之后,闻风亭急切地问:“大哥,小竹不见了是真的吗?我看见皇榜时差点吓晕过去——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石狮沉默了一下,说:“我将他赶回听风楼……上次围剿的海盗余党趁机抓走了他。”
闻风亭愣住了,像没听懂一样,重复道:“赶回听风楼?”
石狮点点头,表情懊悔,“我看见他与其他女子幽会,便把他……”
“你说什么?!”闻风亭像只幼仔被伤害的母猫一样,张牙舞爪地揪住石狮的衣领:“你答应过他什么?我以为你已经受到教训了,才把小竹留给你——可是你对他做了什么?!你竟然说他与人幽会?你是瞎子还是笨蛋?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吗?!”
周飒连忙从后面抱住闻风亭,柔声安慰:“好了亭儿,冷静一点,咱们是来帮忙找小竹的;大家先打起来还怎么找人?一切等找到小竹再说。”
爱人的沉稳渐渐让闻风亭安静下来,他转身靠在周飒肩头,带着哭音说:“哥,我把他带回去做什么,我把他带回去做什么啊!若不是我认养了他,他何必受这些苦!我还不如杀了他!”
周飒温柔安慰着怀中的青年,看见石狮一脸颓丧,完全没了与自己对峙时的气势,也有些同情他。
“石狮,你何以在皇榜上称小竹为‘竹儿’?改做闻竹不是机会更大些?”
石狮皱眉道:“不行,天下名字有竹的人何其多,但若我写了闻竹,不是等于昭告天下,只有名叫闻竹的人与我有莫大关系?画像中的容貌并不是谁都会永远记着,可姓名却是极好记忆的,倘若……倘若竹儿以后并不打算在我身边,那岂不是让他永不得安宁?”
听见石狮的话,周飒心中一切都明瞭了,他叹了口气,又问:“那你回到千岛……”
石狮淡淡回应:“我不能再让竹儿有机会遇到一点点危险;若他……愿意陪在我身边,我要给他最好的——我要做回千岛最有权势的人,用一切方法来保护他!”
闻风亭听见石狮的话,终于转过头看向他,“大哥,你为什么总是事后才想到要对他好呢?”
石狮怔怔的,半晌之后,才轻叹:“因为我太过自负,不到一败涂地,不会知道自己错得厉害。”
闻风亭有些心酸,气也消了;他拉住石狮的手,语气软了下来:“小竹那么善良,等找到他,好好跟他道歉,他一定会原谅你的;哥联系了很多人脉,明天,我们与你一起去找他。”
虽然有周飒的帮忙,还有闻风亭的鼓励,可他们在崴嵬皇帝的默许下将整个崴嵬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小竹。
周飒的人、石狮的部下,拿着画像在各个官道大路口盘查。可一个月过去了,任然没有小竹的音讯。
石狮骑在马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门;闻风亭跟在旁边,心中很难过,他日日陪石狮在这,一等就是一整天,虽然自己不愿相信,可心中隐隐有了不安的预感。
“大哥,快日落了,再一会儿城门就关了,雪下得这么大,咱们回去吧,有消息士兵会来通报的。”
石狮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依旧盯着那列还排了不少的想入城的队伍。
就算快天黑了,城门边的侍卫也不敢松懈,一个一个对照画像盘查进城的人——说实在的,要真有画里那么漂亮的人,就算没有画像自己也会留意的。
这一个月,入城的不都是些普通人么,不就像眼前这一个商队——不是粗壮的年轻小伙,就是还算斯文的中年人,顶多还有遮着面纱的——
“你,等一下!”
侍卫喊住差点漏过的一架马车,商队管事赶紧折回来,恭谨地问:“官爷,有什么事吗?”
侍卫打量着马车后头不知醒着还是睡着的蒙面人问道:“这是什么人?干什么蒙着脸?”
管事赶紧回话:“这是我队里头的伙计,因为染了风寒,所以才将脸蒙上。”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