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韩士舒温吞吞的喝了几口咸粥,温热的细粥流过食道,暖了他的肠胃,也稍稍驱走秋末的寒意。
门外传来敲门声。“爷,我是张道。”
“进来。”
张道不怕冷似的仅穿一袭墨色短衫,扎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愈发的像流浪落魄的江湖人。“驻扎在城外的午斗营士兵已有数百人进入大京,现在全部都藏在兆尹府。”
“我知道了,谢谢你,九哥。”兵临城下之际,韩士舒依旧看不出丝毫的慌张,只是挟著丝瓜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对了,还有一件事,爷。”张道本来要走了,想到又回头。
“嗯?”
“我把商君绑回我的小屋了,他参与了陷害爷的计画,所以我把他折腾了一顿。”默默无名的小护卫张道非常理直气壮且不客气的报告他凌虐了当朝君侯。
韩士舒顿了一下,停下筷子问:“你打他?”
张道回道:“回禀爷,我没打他,只是要了他七次,让他腰酸到爬不起来。”
惊骇的竹清差点打翻食盒。
韩士舒抿著嘴,沉默而严肃的盯著张道,张道知道他的意思,痞痞的笑著招认:“我喜欢商君,商君也不讨厌我,他只是爱闹别扭而已,爷你把他赐给我吧。”
韩士舒神色缓了些,斥道:“胡闹,东官是人,不是东西,怎麽能乱赐给别人。”
张道耸耸肩。“不赐也行,那爷以後别帮他指婚什麽的,反正他已经有儿子了,不差一个侯妃。”
韩士舒想了想,诺道:“可以。”
可怜的商君如果床上有知,背叛的代价就是一辈子被大野狼压在床上,当初也许他会更谨慎点做出决定───至少做一个不让自己抱腰悲叹终生的决定。
满意的张道说了声告退就出去了,看其背影似还有些迫不及待,让竹清暗暗为商渠捏了把冷汗。
韩士舒吃得差不多之後,换竹安提著水进来,後头跟著老大夫李双。
前些日子,李双被火速叫进宫来为惜王爷诊治,看到脚上的伤时,简直一口老气都要抽掉了,乌黑肿胀化脓不说,碎裂的白骨都穿了出来,明显是在受伤的情况下继续奔走,导致伤势严重恶化,又拖太久才医治,痊愈不太可能了…能保住就算万幸。
“失礼了,王爷。”李双掀开毛毯,除去脚上的袜子,托著韩士舒的左脚浸入水桶,先把旧的药渣洗去,再重新敷上新药,过程很快,不一回儿就完成了。“王爷,这几日还是请多加注意,您不宜再下地。”
韩士舒点点头,对自己的伤没太多情绪上的反应,就听从医嘱按时喝药换药,多休息,注意腿部保暖而已。
李双下去後,竹清竹安依吩咐把韩士舒连同躺椅一并抬进内室,韩士舒挥挥手,两人会意的出去外厅等著,韩士舒小心的撑起身体挪坐到床沿,温润凝视著床上的人。
床上躺的是路劲丞和巫孟信,当然还有宝宝韩岁平。
宝宝窝在两人中央,屁股翘得老高,趴著睡小手还不忘一左一右各攥著一撮头发,左边攥著的是劲丞的蓝黑发,右边攥得是孟信的银白发,嘴里流得美美的口水,像小猫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韩士舒笑著将起轻软的被褥,把宝宝的小屁屁盖住,免得孩子著凉。
视线移到旁边两位大人身上时,韩士舒眼底顿时盈出了一层水光,他轻轻的抚著路劲丞的头,柔柔的看著巫孟信,他们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才成了这样子,一躺下去就连续几天睡得不醒人事,连原形都露出来了。
若不是张道保证他们没事,只是力竭气尽,睡个十天半个月就会醒,他真得要急疯了。
“劲丞…孟信…好好休息,休息够了记得要醒来,宝宝和我都在等著你们呢。”
韩士舒悠悠俯下身,分别亲吻两个男人的额头,他们为他做的事,他恐怕用尽一生都无法报答,不过…若言报答二字,劲丞孟信肯定会生气的,所以他不说,他用心深深记著就好。
路劲丞和巫孟信的异族身份,韩士舒没刻意瞒著,这几天韩士舒信得过的人,包括竹清竹安李双张道以及乔子飞都看到了,几个人顶多初时有些惊讶,而後就平常心看待了。毕竟路先生巫先生是先帝钦点的国师,又是王爷的心爱之人,光凭这两点,谁都无法对他们的身份多嘴。
“王爷,卑职有事禀报。”门外传来乔子飞的声音。
韩士舒拉上帐帘,不想外头的纷扰吵著了他们,回头唤了声:“竹清竹安。”两人迅速的再度进来,先扶著主子上躺椅,在连同躺椅一并抬到外厅。这几天都这样,韩士舒基本上不出那个门,他只待在这一房一厅内转。
“王爷,遗诏已经拟好了,王爷欲何时登基?”乔子飞恭敬的呈上一卷金色的卷轴。
韩士舒摊开卷轴,望著那行行列列的正楷墨迹,问:“谁主笔的?”
“太学舍的一名年轻翰林。”乔子飞说道。
韩士舒沉吟了片刻,眼神有些复杂。
“王爷,可有何处不妥?”乔子飞以为内文有失当之处。
韩士舒摇摇头,心思转一圈,霎时已经有了一个决定,他将卷轴收起,交给乔子飞,并说:“把这份遗诏拿给上官乱。”
“王爷!?”乔子飞无比诧异。国相带头反对王爷已不是一二日的事情,把遗诏交到国相手里岂非授之以柄。
韩士舒似乎完全不在意会掀起的政治波澜,只是平淡的说道:“不必多虑,你去,把遗诏交到上官乱手中,他害死了本王的哥哥,总不会为他亲自写份遗诏都吝於举笔吧。”
《 待续 》
异人种 第一百一十一章
韩士舒命乔子飞将遗诏交到上官府後的第三日,名义上的先帝遗诏公布了,由上官乱在朝阳殿正式宣读,段严、朱见麟等人原以为国相宣读,必是大局底定由安王继位,但部院大臣几百只耳朵听到的却是惜王继位。
一群人当下都傻了,胆子大的还磕磕巴巴询问遗诏内容是否无误,被上官乱瞥了一眼之後,顿时像绵羊一样安静温驯。
比较有意见的是商起,他质疑上官乱不忠,矫改遗诏,上官乱只淡淡反唇讥了一句,先帝早有明旨,惜王为大耀第一顺位继承人,遗诏证之,他何来矫诏之嫌,又身为人臣,遵循帝君的遗旨,又何来不忠之议。
世间的道理好似都长在上官乱嘴上,他一表态拥立新帝,大半的人都随之而倾,剩下那些顽固的,吵著要上辞呈的,坚持闹了几天,看主事的没人理他,也就消停了,该办公还办公,该批什麽的批什麽。
唯二两个闹出结果的是商起和杨铁心,他们一口咬定遗诏是传给安王而非惜王,上官乱大笔一挥,很乾脆的越权解了他们的职,辅相由商渠接任,禁宫侍卫统领由乔子飞担纲,雷厉风行,结束!
这些事情,韩士舒都没参与,他只是在东宫静静的看书,静静的等待,直到有一天,上官乱率百官跪在东宫殿外,齐声共奏恭请皇上上殿,他才出来,戴上金冠,披上龙袍,成为新帝。
※※※
路劲丞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白胖胖的两瓣肉,他眨了眨眼,有些傻的不知道这是什麽,但表情还是一脸严肃,他坐起身,拉开距离看清楚了,才知道那白胖胖的两瓣肉是他儿子的小屁股,他儿子的小屁股…
路劲丞认真的盯著趴在巫孟信背上,屁股朝著自己,嘴巴冒著口水泡泡的小肉团,这是他的儿子…儿子…儿子…儿子怎麽在这,不,儿子当然该在这,在自己身边。
他不是第一次看儿子,但这是他知道後的第一次看,儿子应该有两岁了,头上的细毛看起来格外柔软,嫩嫩的肌肤看起来好像在发光一样。
路劲丞鬼使神差似的伸手偷戳韩宝宝肉肉的撅屁股,软软的肉团把他的手指弹了回来,奇妙的手感让路劲丞忍不住又戳了几下,韩宝宝被骚扰到了,不依的扭著屁股往巫孟信头上爬,想躲开咬屁股的讨人厌虫子。
巫孟信也在差不多时间转醒,意识刚回来,就觉得有东西沉沉的压在脑袋上,他反射性的就要一掌拍下那玩意,大掌甫挥出去,半途就被狠狠拦截了。
“别打,是岁平趴在你头上。”路劲丞完全没有把韩宝宝抱下来的意思,就任由他把巫孟信的头当抱枕趴。
“什麽!?”
岁平!?那不就是他儿子吗!
巫孟信霎时清醒了大半,立刻就想起来看儿子,天知道他想看儿子想了多久,要不是皇兄卑鄙的威胁,他早就潜入朔月斋看儿子了。
“他好像还有点困。”路劲丞目不转睛的观察著韩宝宝的一举一动,鼻子像舒儿,嘴巴也像舒儿,很好,像舒儿好。
“我也想看啊!”巫孟信委屈了,但又不敢乱动。
巫孟信的委屈没持续多久,原因是韩宝宝一直被人盯著看,哪还睡得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黑曜般的双瞳转了几圈後落在路劲丞身上,父子四目相对。
韩宝宝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揪住路劲丞的长发。“阿阿爹。”
严肃男人倏地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心里有块地方跟奶油似的融化了,他小心翼翼的把韩宝宝抱了起来。
头上的重量一消失,巫孟信立刻火速腾起身,他刚刚也听到儿子叫爹了,他也想儿子叫他爹,儿子认得他们吗?儿子知道他们是他的爹吗?
巫孟信激动的瞪著路劲丞怀里的白胖馒头,这是舒儿帮他们生的儿子,他们的儿子…
巫孟信探出去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韩宝宝天真无邪的一把抓住巫孟信的手指,把它当作有趣玩具似的摇著玩,摇一摇後就放进嘴里咬一咬,可爱虎牙痒痒的在巫孟信的手上挠啊挠,把他的心也给挠酥了。
“岁平…岁平…”巫孟信目眶微湿的轻唤,韩宝宝没有反应继续低头啃手指,巫孟信想了想,改口唤道:“宝宝。”
这回韩宝宝有反应了,抬起头大喊了声呀,然後迸出一句:“巫巫爹巫巫巫巫爹。”
巫孟信惊傻了,一时之间完全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的问:“他…他他…刚刚是在叫我吗?”
路劲丞才不回答这个笨蛋问题,他迳自把韩宝宝转向自己,红眼的期待的看著说:“再叫一次。”
手指咬咬玩具没有了,韩宝宝生气了,一小巴掌拍在路大国师脸上,控诉:“阿阿爹坏!坏坏!”
路劲丞乐了,一向没太多变化的脸庞露出了傻笑。“他叫我阿爹。”
巫孟信不理他,自行绕到另一边,眼巴巴的看著韩宝宝,指著自己的脸,急急问:“那我呢,我呢。”
韩宝宝很公平的也一小巴掌拍上巫大国师的脸。“巫巫爹坏!坏坏!”接著踢瞪著小手小脚就放声大哭:“皇皇!皇皇!”
两人没想到孩子说哭就哭,顿时一阵心慌意乱,两人又不知道怎麽哄,路劲丞傻傻的抱著孩子僵直在原地,巫孟信则猛抓头发,围著韩宝宝转来转去,也是一副呆样。
韩士舒远远听到孩子哭声,跑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好笑的景象。
“你们怎麽一醒来就把宝宝弄哭了。”韩士舒接过韩宝宝,这孩子一哭可是很难安抚的。
“舒儿怎麽办!?”严肃男人僵了半天,终於挤出一句话了。
韩士舒低头哄了几句,韩宝宝还是一直哭著吵著要皇皇,韩士舒也没办法,只得抱著孩子走进东宫深处。
他一走,路劲丞和巫孟信就看出不对劲了,舒儿怎麽一拐一拐的!?
没等到两人问,韩士舒自己先招认:“你们不在时不小心受了点伤,腿脚现在有些不便,不过不碍事的,李双说多走路就会越来越顺。”说罢便越走越快,路劲丞和巫孟信沉下脸跟在後头,三人绕了几个回廊来到朔月斋,这儿还是一样戒备森严。
“皇上。”庄南躬身。
“朕带宝宝来看皇兄,不用伺候了。”
庄南称是,退到一边去,韩士舒推开门,明亮的寝间中央摆著一张飘著药香的木床,躺在其上的人赫然就是韩士真。
“宝宝你看,皇皇在这里。”韩士舒把韩宝宝放到床上,韩宝宝一看见喜欢的皇皇眼泪就收回去了,手脚并用的快速爬到韩士真身旁,他还记得之前的叮咛,不可以压痛皇皇,所以他很小心的、慢慢的把脸蹭在他的皇皇身上。
“皇皇,宝宝乖,宝宝有乖。”韩宝宝小手拍著胸脯,咯咯笑的撒娇。看的他阿阿爹和巫巫爹酸气泛滥,可恶的皇兄!
“你俩身体没事了吧。”韩士舒回头柔柔的凝望著二人。
路劲丞和巫孟信心上一紧,说:“没事了,抱歉,害你担心了。”
韩士舒垂著头,有点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若不是劲丞和孟信即时送来保命佉毒的青龙珠,他的哥哥就没有了,但据闻这青龙珠是万年一见的圣宝,是从那九死一生的极险之地掏出来的,韩士舒又不禁胆寒到彻夜难眠。
若有一个万一,他不仅会失去哥哥,也会失去这两个最珍惜的人。
“下次,希望你们在涉险前,能先告诉我,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麽忙…但…我不想一无所知。”韩士舒幽幽叹道。
“我们答应你。”路劲丞和巫孟信带著歉意轻轻怀住韩士舒,心里却同时阴狠的想著要查清楚到底是谁伤了舒儿。
《 待续 》
异人种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静静的倚在两人怀里一回儿,几天来飘摇不定的心才总算宁稳了下来,但视线一越过路劲丞肩头,看著躺在床上的兄长,韩士舒的胸口又不禁有些难受。
“呐,孟信,你说哥哥什麽时候会醒来?”
两人察觉韩士舒的腿脚有些吃撑吃力,细心的扶著他坐下,路劲丞低头检查伤势,巫孟信则回道:“我也不确定,青龙珠虽能净化毒素,但皇兄的身体早被妖毒腐蚀得糜烂不堪,药石罔效,老实说,青龙珠能保住皇兄最後的一口命脉,已经让我很惊讶了。”
当初他和大哥也不过想赌一睹,赌这万古圣宝能多护舒儿哥哥几年,没想到青龙珠一触及身体,舒儿的哥哥立刻陷入深沉的昏迷假死状态,他估计是因为妖毒缠身多年,舒儿的哥哥甚至无法承受青龙珠净化毒素的过程,才会乾脆封闭所有感知,静待留存在体内的一线气息恢复生机。
“哥哥能听到我们说话吗?会觉得冷吗?”韩士舒不想则已,一想脑子就无法克制的冒出一堆胡思乱想,尤其想到哥哥苦苦隐藏著秘密,独自在宫里度过了二十几年,无人能分担他的痛苦,韩士舒就愈发觉得揪心,他再也不希望让哥哥感到孤独寂寞,再也不希望让哥哥觉得他是孑然一身的一个人。
他们是一家人,他的家人就是哥哥的家人,他的儿子就是哥哥的儿子,哥哥不会没根没後,若千秋万代记得自己的名字,必定也记得哥哥的名字,哥哥才是造就一切的英雄。
既然封闭所有感知怎麽还能听到别人说话,又怎麽会感觉冷呢,恶毒点说,这不过就是个活死人罢了!还不知道会不会醒呢,若等到躯体自然老化,寿终之日,仅存的一线气息依旧无法勃发生机,那也逃不过曲终人散的命运…
巫孟信原本想把话说清楚,避免韩士舒希望过大届时失望更大,但一被那双黑润的凝眸瞅著看,不知为何到口的话就变成:“一定听得到,因为舒儿是皇兄最疼爱的弟弟啊,还有宝宝,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你们的话不管多遥远,皇兄一定都听得到。”
话一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