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曦道:“你不必激我,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心中有数。”
哑君岑眼珠一转,拉长语调“哦”了一声,“你心中有数?那我可要问问你,对如今的季意然你心中到底能有几分把握?”
顾言曦听后,破天荒的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哑君岑眼中转过一抹得意,继续问道:“那你对这瓶药心中又有几分把握?”
说话间,他突然掌间发力,刹那就将那个青色瓷瓶从顾言曦手中吸了回来。他利落地弹开瓶塞,毫不犹豫地将一枚药丸扔入口中,接着道:“这药用得都是极其珍贵的药材,偶尔试一试,其实倒也无妨,还有益身体。只是用多了就会难免对其产生依赖。若你想问为什么会产生依赖,答案就在我刚才让你试药这件事情中。因为无论任何人尝过这种滋味,都会想要产生依赖的,何况是像季意然那种中了‘醉生梦死’的人,以及像沈逐风那种现在生不如死的人。”
他说话时,眼神越来越亮,声音也越来越兴奋,放佛此时正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数的快乐与愉悦蜂拥而至,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顾言曦见了,自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一股森森寒意。也在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这个总是阴沉缄默、略显木然的青年的本来面目。
少时,被天魔教笼罩的阴影再次袭上心头。世间若有最恶心、最黑暗的背德之地,那个地方绝对当之无愧!
顾言曦的手悄悄抚上插在腰间的那支玉箫,触手的温凉令他心神稍定,才冷静问道:“你没给解醉生梦死?”
哑君岑笑道:“解是解了,不过只是解了一半罢了,另一半不是我不尽力,只是这毒太过刁钻,不信你可以问问下毒的李慕歌。”
顾言曦抚在玉箫间的手指一顿,语气森然:“你想如何?”
哑君岑不置可否地牵起嘴角,得意道:“你若一早便如此识趣,又何必浪费彼此这么多宝贵的时间?”他这一笑,艳若桃朱,溶溶月色下,宛如一片醉人的旖旎。倒与昔年的天魔教主哑红音颇多神似。
顾言曦黯下神色,脑中闪过一道风情万种的暗红,与声色靡烂的风月。
“我要李慕歌那盘棋局里隐藏的传世宝藏,以及东襄的三座城池和一半兵力!”哑君岑开出的条件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但从他口中说来却是再寻常不过的轻描淡写。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伺机而动,学那黄雀捕蝉在后?”顾言曦闻言瞬间恍然。这个人竟是从一开始便之神局外,纵观全局。
李慕歌当初摆出的那一盘引他上钩的棋局,虽然不是什么“军神棋局”,却也是大有名堂。而他当初之所以有所保留地没有解开所有棋局,心中也是有所防范。而这个真相是他前不久才确认下来的,没想到哑君岑竟然对此了若指掌。
“我也是出于无奈。正如你所说,仅凭我一己之力何谈东山再起?所以我只能随机应变、趁势而起。你们这些人在局中算来算去,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气。尤其是你那宝贝的季意然,可是给了我不少便利。”事到如今,哑君岑已不怕和盘托出,他怕的反而是对方不知道他手中有多少筹码。
顾言曦压下不断上涌的怒气,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笑容,“你的条件太大,我恐怕接不下。”
“接不下?你不可能接不下。”哑君岑摇头失笑,“其一,我这瓶药虽不致命,但补药服多了也会变成毒药,到时若有谁变成了疯傻的痴儿你可别怪我。其二,沈逐风在季意然手里可没少受罪,绝对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命悬一线。若没有我从中相帮,恐怕为等你顺利地救出他,他一口气就咽在了牢里。这其三嘛,如今的季意然心智大变,你若落到他的手中,没有我的话很难全身而退。而你又不可能亲手杀了他,所以···”
说到此处,他忽然拉长语调,直盯向顾言曦的双眼,“所以沈逐风、季意然、还有你,我用三个人的人生,换些身外之物,也不算狮子大开口!”
顾言曦亦毫不退让地看向他,一双眸子漆黑如墨,沉静似水。令人见之只觉心头发虚,深不可测。
哑君岑心头自然也涌起了一丝不安。但如今所有的事都落于他的股掌之中,那顾言曦想不答应也得答应。
过了良久,果然顾言曦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妥协。
哑君岑见状,当然笑得开怀。此事一定,天魔教重振往日声威,恐怕亦不远矣。
“三日后,季意然就会回来。你放心,到时我定会帮你尽快把沈逐风弄出来的。”
顾言曦依旧点头,已是连半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
哑君岑倒也不甚在意,笑容依旧艳丽,“还有你帮我给季七瞬带个话,告诉他,那一夜,他其实并未亏欠我什么!”
说罢他身形一闪,绝尘而去。在黎明前的黑夜中,擦过一抹风流的冶艳。
顾言曦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身上的白衣渐渐被越来越暗的夜色慢慢吞噬,只有那一双眼眸清亮依然。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感觉此文的CP 好多啊~~~都是意犹未尽点到为止的~~
☆、如痴如狂
哑君岑虽然阴狠毒辣,但他答应的事情向来不会食言。
所以季意然刚一回到襄安,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帮顾言曦他们将沈逐风弄了出来。也算是充分地表现出了自己合作的诚意。
但是看着此时奄奄一息的沈逐风,顾言曦与季七瞬显然没有半点将人成功救出的喜悦。尤其是季七瞬,他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怀中之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所认识的沈逐风,明明有着清风朗月之姿,明珠玉润之质。但如今这个瘦骨嶙峋、体无完肤,蜷缩着身体不停抽搐的男人又是谁?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沈逐风血肉模糊的右手上。只见他小指的地方已被齐根斩断,伤口处虽不再流血,却不断地渗出汩汩粘稠的黄脓。
明明分别不过月余,但沈逐风显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季七瞬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正如他的双手亦在止不住地颤抖。他反复不断地质问着这样一句话,声音由低转高,由惊慌变为愤怒,终至积蓄成一声怒不可竭的大吼,“为什么会这样?”
他猛地抬头瞪向对面的哑君岑,吼出的最后一个字已近嘶哑,眼中恨意滔天!
哑君岑似乎对他的怒气、恨意并不在乎。唇畔随意一挑,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你今天之所以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就是原因!”说话间,他的眼神瞟向倒在地上的沈逐风,啧啧两声,继续道:“他对你也算情深意重了,当初宁愿自投罗网也要保你逃出生天。所以我才最烦这些真情真义,真是于己百害而无一利。”
这些话,哑君岑虽然说得浑不在意,但听在季七瞬耳中,却是句句都在剜心蚀骨,伤口撒盐。而再回想起当初他与沈逐风分开逃亡时的情景,他忽然发现当时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每一句话语,都有了不同的意义。
原来,破庙之约根本就不存在,那一刻他早就决定好为他赴死。
以前他一直觉得小六生性有些凉薄,做事往往重利大于重义。但如今,这样的想法却让他羞惭不已。
而站在他眼前的这名红衣男子,他曾一度认为对方秉性纯良,甚至有些怯懦。只是由于不善言辞又善于用毒才令人对他产生了误会。
所以···所以···曾经,他是那么的相信他,甚至那么的想照顾他、保护他!
只是如今,一切都化作了泡影。所有都变成了令人恶心的欺骗!
“我曾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季七瞬盯着哑君岑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一字一句道。同时,身体两侧的双拳已捏得嘎吱作响。
哑君岑闻言嗤笑一声,挑眉道:“你确实待我不薄。也正因为你待我不薄,沈逐风此时才能留着一口气!”说到最后他也不由提高了声音,“而且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人算账也该去找季意然才对。而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既然你还念着我的几分好,为何不能再护着他一些···”说到此处,季七瞬蓦然停住。他冷冷地看着在他眼前似笑非笑地哑君岑,剩下的话,是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还没有看清吗?还在期望着这个人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吗?
哑君岑听了,对他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以我的立场,又凭什么替你护着他?
“人我也带到了,承诺也算兑现了,在下也就先行告辞了。只是季意然开出的条件你们可莫忘了。省得咱们彼此都难做。”他说这话时已不再看着季七瞬,而是若有深意地将目光转向自始至终都一言未发的顾言曦。
顾言曦看到他的目光,终于开口道:“你放心,明日我定当准时赴约。”
哑君岑听了,也不再多说。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顾言曦见他终于离开,一直紧蹙的眉头这才松开一些。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季七瞬却突然纵身向前直冲向他,眨眼间一道寒光激射而出,从背后径直逼向他的要害。
顾言曦见了,立刻急声制止。但他的声音再大、再快,又怎能阻止的了一个人载满杀意的剑?
剑锋未至,哑君岑已本能地脚下一闪。他的轻功足以让他应付这样突然爆发的危机。只是在最后一刻,他却不知为何强行止住了即将脱离的身形,反而在要害避开后,硬生生地接下了季七瞬这置之死地的一剑。
鲜血从肩膀喷薄而出的瞬间,他终于收起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轻佻而傲慢的眸光也随之一黯,看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
“你刺我一剑,可痛快了?”他微微转过半个侧脸,脸上再次恢复成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语带不屑。
季七瞬双目充血,一向中规中矩的脸上竟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只是刺你一剑,又怎会痛快?你不过只是我的传话筒,我不过是想让你告诉季意然,下一回这一剑定要插在他的心窝!”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剑身又没入了几寸。
这时,顾言曦抓住他的右手,低声喝道:“七瞬,够了!你想让逐风继续等死吗?”
季七瞬闻言,手劲瞬间一松,眼中的愤怒也被压制住一些。
哑君岑冷笑一声,用内力将长剑弹出体外。之后便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去。从头至尾,他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一个字。
哑君岑走后,顾言曦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和一张药方,对季七瞬道:“这是凝华露,一滴就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赶快去按照这个药方抓药,熬好了我好将凝华露滴入其中,喂给逐风。”
听到“凝华露”三个字,季七瞬立即倒吸一口气:此药一滴价值万金,而且只有江湖第一国——盛极圣才有此药,师父竟然会有整整一瓶。不是唬他的吧?
顾言曦看到他眼中的惊疑,只好继续解释道:“你放心此药千真万确,是我从南宫镜那里要的,他就是盛极圣的专属医官。还有,凝华露虽能续命,但显然逐风需要的不仅仅是续命,还有更好的治疗。他情况稍加稳定后你就带着他去熹国找南宫镜,他定能帮助你们。”
季七瞬闻言,马上摇了摇头:“师父,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顾言曦沉下脸色,张口斥道:“你不愿留我一人,难道就想眼睁睁地看着逐风回天乏术?”
季七瞬听了顿时语塞,坚毅冷峻的面庞上闪过重重复杂的矛盾。
顾言曦见他开始动摇,于是继续劝道:“所谓事有缓急,你先将逐风带到熹国,之后再回来接应我,也未尝不可。”
季七瞬听了沉默良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之后,他拿过药方,奔出抓药。顾言曦看着倒在地上神思不清的沈逐风,平静无波的眼底瞬时划过一抹坚定。
季意然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凤眼微眯,瞳孔深处似有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顾言曦俯身下拜,一举一动都恭谨有礼,从容不迫。
他是他的君。
他是他的臣。
到底过了多少年?
那些令他念念不忘的往昔,才又能在这座庄严的大殿之中,重新重演?
季意然走下丹陛,停在对方咫尺之前,笑道:“言曦,别来无恙。”
顾言曦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若有深意地看向对方,“襄王,倒是变了许多。”
季意然继续逼近,狭长的眼尾划过一道阴冷,反问道:“哦?我变得很多吗?不如你仔细与我说说我到底变了哪里?”
顾言曦继续后退,神色带上一抹隐忍,“意然,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季意然放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立即朗声大笑,“我为什么要收手?我难道不该抢回本属于我的国家、我的权力,还有我的人?”他话音未落,已一手掐住顾言曦的下巴,偏执而疯狂。
顾言曦并未反抗,但漆黑如墨的瞳孔却披上一道凌厉,“没有任何的国家与权力,是应该专属于某一个人的。它们只属于更适合它的人。”
“你的意思是季七瞬那个杂种,比我更适合当这东襄之主?或者你想说的根本就是李慕歌那个丧家之犬?”季意然一把将对方掼在朱红的殿柱上,大力压了上去,“顾言曦,你别忘了你自己是谁家养的狗?”
谁家养的狗?
这几个字就像是一盆冰寒彻骨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就令顾言曦清醒不少。
原来,他现在在他眼中,已变成了一条狗。而且还是一条吃里扒外的狗!
那他又怎么会听一条狗的劝呢?
顾言曦双眸轻合,再睁开时眼底已结成寒霜。
季意然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心头立刻无名火起!一巴掌就狠狠地甩了过去。
顾言曦将头一偏,毫不犹豫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面无表情道:“季意然,你该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他狂笑出声,“我就是因为总是适可而止才落得这般下场。你可知我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要是不知道可以问问篡我帝位的季七瞬、给我下毒的李慕歌,还有你自己。”
说着他手上力道蓦然加大,尽管顾言曦已拼力阻挡,但以他现在的力气又怎能敌得过他。那一巴掌最终还是甩了下去。
空旷的大殿上立刻响起一声突兀的清脆。此时风起,燃在殿中的烛火一阵忽明忽暗,瞬间将那映在墙上的两道人影,照得更加狰狞。
季意然有些愕然地看着顾言曦白玉般的脸上,刹那间浮起的那道清晰的红痕,刚刚挥下的手掌不禁颤抖了一下。
“言曦···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他惊慌失措地柔声辩道,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面目转眼就不知所踪。
“言曦,你疼不疼?刚才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说着他赶忙抬手抚上对方刚刚挨打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吹着、捧着、呵护着,神色慌乱而又着迷。
顾言曦冷静淡然地看着眼前之人,似乎刚刚那一巴掌根本甩到的就不是他的脸上。此时此刻,他只是觉得奇怪,对季意然的种种行为举止感到奇怪,对眼前的情况也感到奇怪。
他虽然知道对方性格上确实有些偏激,但是现在的表现却是要归为失常了吧?
其实打从上次在密林之中第一次见到季意然时,他心中对他就埋下了疑问。
就在他不断思索间,季意然忽然将他一把抱住,张口就狠狠咬在了他的颈项上,殷红